第255-258章

發佈時間: 2024-05-13 14: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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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完美新世界(十九)

婁影回到主神空間,不言不語地把自己在房間里關了好幾天, 089和023來敲過幾次門,他也沒有接待的心思。

強烈的自責把他整個包裹了起來。

池小池明明是他的鄰居弟弟,是和他一起長大的,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少年,他們的確一起期許過未來,但那隻是少年人對於“未來”的籠統認知,並不包含任何旖旎的內容。

自己怎麼能對他起這種心思?

他怎麼能喜歡池小池?

在混亂的心緒之下,婁影只能靠工作麻痺自己。

他馬不停蹄地接到了他的第八個宿主,匆忙上任。

和他帶過的第一任宿主相似,第八任宿主呂帆是個怯懦又拘謹的青年,樣貌普普通通,不愛說話,在現世裡是個宅男,連說話都不很利索。

婁影把所有的精力都傾注進來,極其用心地帶他。

因為哪怕勻出一絲空閒,他都會控制不住地用這一絲空閒來思念池小池。

以前,婁影總把這份思念視作理所當然的事情。

小池是他的弟弟,又總是那樣叫人不放心,他的一舉一動自然會牽動婁影的心緒,叫他禁不住想抱他,安慰他,陪伴他,親親他的頭髮。

現在不一樣了,什麼都不一樣了,都變了。

婁影開始逃避。

在任務與任務之間的休息期,他不再回去探望小池,而是全程陪伴在宿主身邊。

呂帆不好意思地表示:“婁先生,你不用總是陪著我,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兒的。”

婁影撒謊:“我回去也沒什麼事情可做。”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去探親,也很久沒有去023那裡打聽過和池小池相關的消息。

婁影認為,這種異樣的感情,就像是著了火的油鍋,只要用鍋蓋將火苗壓住,隔絕氧氣,不久就會慢慢熄滅。

到時候,一切都會回歸正軌,他對小池那份走樣的感情也會慢慢變得正常起來。

然而,這種刻意的隔離,帶來的竟然是完全相反的效果。

婁影開始頻繁地做夢,夢見他與池小池的過往,夢見他和長大後的小池出去野餐,夢見他用空花盆扣在小池頭上,為他剪頭髮。

夢裡愈是快樂,醒來愈是悵然。

某天,他竟然夢見小池親吻了他。

從那天起,他不敢再做夢。

在呂帆睡覺時,婁影總會一個人回到主神空間的散打場,把系統模擬出來的17個對手統統撂倒。

婁影喘著氣,倒在空曠的場地中央,拿手擋著眼睛,暗自咬牙。

……怎麼會這麼想他。

婁影生平從未解過這樣困難的題,他不知道怎樣做才能把自己的感情抵消,只能一味狼狽地逃避、退縮,然後丟盔棄甲。

他把和池小池相關的東西都收藏了起來,再不向別人談論他。

023對他的狀況很是擔憂,想問問他在那次回原世界線探親時,究竟看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但089拉住了他:“別問。”

023不解:“我就是想知道他怎麼了。”

089說:“他自己都沒有答案,怎麼告訴你呢。”

婁影那樣小心翼翼地規避著關於池小池的一切,誰想這份規避,卻會被宿主呂帆如此突然地打破。

有天晚上,呂帆問他:“婁先生,你有空嗎?”

婁影對待每個宿主都是一脈相承的溫和:“有。怎麼了嗎?”

呂帆支吾了一陣,才道:“沒什麼,就是想和你一起看個電影。”

一提到“電影”兩字,婁影一顆心就被不輕不重地擰了一下,酸澀得厲害。

他把影庫擺出來,任呂帆挑選。

呂帆翻了兩頁後,可能是找不到合意的目標,竟然順手點進了“您最常播放的電影”。

婁影的心臟猛然一突,再想出言阻止已是來不及了。

呂帆指向了排在最前面的《岬角殺人事件》,驚嘆道:“215次!婁先生,這個電影有這麼好看嗎??”

婁影無言。

他連“這部電影不好看”的謊都撒不出來,只能點頭:“是,還不錯。”

呂帆興奮道:“你這麼喜歡,我們就看這個吧。”

婁影:“……好。”

儘管每天都會被這樣不期而至的情緒困擾,婁影也始終沒有遺忘他的正事。

經過他的調查,呂帆體內也不例外地埋設有輸送熵值的傳導線,每天都會送出數量不等的熵值。

婁影把每天的波動記錄事無鉅細地記錄下來,並漸漸通過比較發現,宿主在哪個世界投入的感情最多,對任務對象越入戲,得到的能量就會越多。

婁影不是一個會輕易下結論的人。

他只會把發現的問題與條件一一羅列下來,經過縝密的計算,最後得出一個相對可靠而有邏輯的結論。

目前的證據,至少可以說明主神存在違規貪昧熵值的嚴重行為。

因為在系統與宿主的合同中,任何一條規定都沒有提及會從宿主身上收取熵值這件事。

在呂帆完成他的第四次任務後,他要了長達半個月的海濱假期,而婁影也回到自己久別的宿舍,在難得的安靜中,把這些日子得到的所有數據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歸納和整理。

在整理的過程中,他萌生了向直屬監察機構申訴的想法。

婁影覺得這背後還有他未能觸及的真相。

婁影性格如此,說乾就乾。

他比對著現有的材料,開始擬寫申訴材料的初稿。

沒想到,申訴材料整理到一半時,他陡覺後背一寒。

……那是一種被人偷偷窺探的強烈不適感。

婁影驀然回頭。

他背後是乾淨的牆壁,隻掛著一幅畫框,裱掛著他親手畫的風景水彩畫,畫的是他與池小池曾經一同在夕陽下走過的廢棄鐵軌。

剛才……是他的錯覺嗎?

婁影轉過身來,面對著自己載滿數據的記錄面板,神色平靜,思維飛轉。

他記得,主神與系統簽訂過嚴格的隱私條例,其中一條就是主神無權窺探系統的個人隱私。

但是,主神也同樣在宿主體內埋設了未經規定允許的能量傳輸線。

由此可證……

婁影抬起手來,指尖凝聚出一絲數據的淡藍流光。

他把手指貼放在牆壁之上,任絲線與由數據構成的牆壁糾纏、融化,像將蝴蝶放入深林、任水流匯入大海。

漸漸的,淡藍色的絲線延展到房間牆壁的每一處,蠶繭似的把房間密不透風地包攏在內。

只要再有任何人想要對他進行窺探,就不可能不觸碰到這些絲線。

一旦碰觸到,信息就能瞬間反饋到婁影這邊來。

不管是不是錯覺,防止萬一總是沒錯的。

婁影拉開凳子,坐下來繼續忙碌。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能稍稍放下池小池一些。

等第二輪的梳理和復盤告一段落,婁影在凳子上拉伸了幾下身體,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行動方向。

他得先回一趟呂帆的休息站,看看他在海濱度假裡玩得怎麼樣,確認過他的狀況良好後,他再……

……再然後,能去哪裡呢。

婁影苦惱地按了按額頭。

他又一次被這個難題逼得狼狽不堪。

他只能放棄了思考,回到了休息站中。

沒有想到,說好要去海邊喝椰子的呂帆竟在那純白的空間裡抱膝坐著,神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婁影輕聲詢問:“呂帆,怎麼了”

呂帆極其突兀地問了個問題:“婁先生,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婁影的心被毫無預警地戳了一記。

他不動聲色,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呂帆說:“你是我的系統,我想要了解你更多,所以我就去看你看過的所有視頻。——你看的最多的視頻,全都和一個叫池小池的人有關。”

婁影偏過頭去:“他是一個演員,我喜歡看他的電影而已。只是最近太忙了,就沒再看過。”

呂帆說:“可是,播放數多了7個。”

“……什麼?”

呂帆打開光屏,進入影庫,選擇“您最常播放的電影”,找到了《岬角殺人事件》。

他指了指右下角的播放量。

……顯示播放223次。

呂帆小聲說:“那天我看了一遍,就睡著了。其他的7遍,都是你在那天晚上看的。”

婁影愣住。

他想起來了。

那天在播放電影前,他悄悄把電影設定成了循環播放模式。

呂帆睡著,電影被他調至無聲,一遍遍重放。

在這段重放的時間裡,婁影的心異常安寧,因為他找到了可以放肆思念和注視池小池的藉口。

……但是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居然有7遍那麼多。

“小池是我鄰居家的弟弟。”停頓半晌,婁影咬了咬牙,負隅頑抗,“我對他……沒有那種感情。”

呂帆的語氣有些異樣的興奮:“真的嗎?”

婁影不說話了。

他想起那天看到池小池和宋致淮的親密舉止時,心臟彷彿咬到檸檬的感覺,想起這些日子以來日夜不休的思念和渴望,想起有關於池小池的全部。

婁影閉了閉眼睛,苦澀地笑了笑。

他對著自己的心,給出了那個早已呼之欲出的答案:“……假的。”

婁影喜歡池小池。

在把他一個人丟到世上很多年後,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喜歡他。

呂帆抿著嘴笑開了:“啊哈,我就知道。婁先生這麼好,早就該名草有主。”

婁影說:“沒有。”

呂帆:“什麼沒有?”

婁影: “他有一千一萬種未來和可能。……可是絕不會是我。”

這話說出口來,婁影緊繃多時的心終於沉甸甸地落了下來。

這段時間以來,他的糾結、逃避,不過都是因為他不肯承認,池小池是永遠不可能屬於他的人。

池小池有Lucas,有宋致淮,將來還會有更多人來到他身邊。

婁影死時,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哥哥,就會永遠定格在這一步上,不可能再前進哪怕任何一步了。

“啊……”呂帆微頓片刻,“這樣的話,婁先生還喜歡他嗎。”

接受了那個最初的答案後,婁影就已經有了解答所有問題的勇氣。

他對自己說:“是,喜歡。”

見呂帆再度陷入沉默,婁影才想起來自己初見到他在這裡時想問的問題:“不去海邊了嗎?”

“不去了。一個人曬了半天太陽,發現也沒什麼玩頭。”呂帆吸了吸鼻子,笑說,“走,我們去下一個世界吧。”

他們又一起走過了兩個世界,而婁影又開始關注和池小池相關的訊息。

池小池的新戲快要上了,聽說是一部和籃球相關的電影。電影裡的他有短髮造型,一條清爽的黑色運動髮帶裹住前額,更襯得他皮膚雪白乾淨,懷抱橙紅色的籃球,渾身洋溢著青春與健康的氣息。

劇組顯然對他的這套造型很是滿意,跑宣傳時也讓他全程短髮出鏡。

主持人問他:“剪短髮的感覺怎麼樣?”

池小池想了想,說:“感覺沒穿衣服。”

婁影遠程收看了他的宣傳會直播,聽他這樣胡說八道,簡直是哭笑不得。

果然,他又因為“言行不當”招來了不少媒體的口誅筆伐,既為電影變相地拉來了不少熱度,也又一次把自己架上了風口浪尖。

婁影本想回去陪一陪池小池,但是呂帆說,他想趕快回到原來的世界,不想在不必要的休息上浪費太多時間,因此每次最多休息一兩天,他們就得急急奔赴下一個世界。

婁影將呂帆視為希望,因為他有可能是第一個有機會回到他本來世界的宿主,所以他甘願陪著呂帆連軸轉。

而又因為呂帆又知曉了自己不足為他人道的心事,相比於一個“希望”,婁影更願意把他視作朋友。

在他看來,呂帆也是如此。

他甚至會笑嘻嘻地八卦婁影與池小池的過去,在被他逼得沒法子的時候,婁影也會撿上一兩件有趣的事情告訴呂帆。

講述時,婁影的舌尖和心尖一樣是甜的。

很快,他們進入了呂帆的第七個任務世界。

初初睜開眼時,婁影就在心裡疑惑地“嗯”了一聲。

首先飄入鼻端的是濃郁的咖啡香,緊接著是舊複印機刷拉拉往外吐紙時伴隨的輕微轟鳴。

他面前的電腦上,有一個做了一半的廣告案PPT,左手邊是被吃了一半的粗麥餅乾,一個小型的加濕器吐出薄霧,讓人睡得髮乾的唇迅速被帶著香精味的水汽潤濕。

讓婁影不解的是,這個世界的氣息實在是太過普通了。

……像個正常的世界。

一般來說,從第三到第四個世界開始,任務世界的世界觀就會脫離原主熟悉的範疇,第五、第六個世界會在任務難度上有所提升,小概率會出現A級難度的任務,第七個世界的世界觀,則會進一步區別於前面的世界。

總之,不會像現在這麼正常。

為了避免自己的主觀判斷引發失誤,婁影飛快瀏覽了一下這個世界的任務,發現竟也是同樣的普通——

原主是一個勤勤懇懇的廣告公司小白領,父母恩愛得很,雖然家裡沒什麼錢,但他是在蜜罐子裡泡大的,養成了個樂天小甜心的性格。

某天,他所在的部門空降了一名設計總監,年齡比原主還要小上兩三個月,聽說是某個女性·業界大佬的兒子,又是劍橋畢業,按理說空降當個副經理都是客氣的了,但他不知怎麼,偏偏就到了這個不大不小的部門。

總監的眉眼奇異地與原主有些神似,因此同事開玩笑,說他們兩個前世一定是兄弟。

總監並不介意這種不帶惡意的小玩笑,風度十足地替他解釋,偶爾也會開玩笑,叫原主哥哥。

總監是個相當親和優雅的人,對原主的追求也是潤物無聲,一步步展開,一點點俘虜他的心,再將他網羅入懷。

原主以前不是同性戀,一開始面對總監的追求,很是無措和抗拒了一段時間,後來,就是慢慢的淪陷、深愛。

在看到兩個人長得像時,婁影就有了種不大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原主和總監甜甜蜜蜜談了兩年戀愛,原本已經籌劃著去國外結婚,卻無意間在總監跟別人打電話時,得知了總監是他親哥哥的事實。

說到底無非是父母那輩的愛恨情仇,報應到下一輩身上來了而已。

原主的父親是倒插門,進了總監生母的家門,卻在妻子的強勢下日漸疲憊,難以喘息。

二人本就不算牢固的愛情被光速消磨殆盡,原主的父親很快愛上了另一個平庸的女人,偷偷交往日久,直到情人懷孕,月份越來越大,事情藏不住了,妻子才發現睡在自己枕邊的男人是怎樣的一個貨色。

妻子懶得再留著這樣一個男人在身邊,一腳將其踹出家門之後,才發現自己也有了孩子。

因為她個人體質的問題,她沒有打掉孩子,而是將孩子生了下來,隨即遠遠送到了國外教育。

這個孩子就是現在的總監。

因為他長得太像他的父親,因此母親對他總是淡淡的。

他等於同時失去了雙親,孤兒一樣地在國外長大。

多年之後,總監從旁人口中弄清了自己家裡曾經發生過的那點事情,回國調查,卻發現當初搶走了自己父親的女人一家過得和樂美滿,二人的孩子享受著他從未享受過的、完整的愛,甚至不知道這是犧牲了什麼才換來的。

他瘋了。

於是他想方設法,讓自己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陷入了和自己一樣的瘋狂。

最後的結局,是原主不能接受這樣背德的關係,痛苦抑鬱至極,自殺收場。

婁影看著這個充滿了意難忘風格的劇情,腦殼隱隱作痛之餘,仍無法忽視世界線本身的不自然性。

——這種類型的世界線,一般應該出現第二、三個任務裡,根本不符合第七個世界線該具備的基本特徵。

而且,不知為什麼,婁影心裡總懸浮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之感。

在呂帆讀取世界線時,他又把這個故事從頭到尾篩了一遍。

重讀一遍,他仍未得出一個像樣的結果,心頭盤桓的怪異感卻愈發強烈。

不等他從亂麻中理出線頭,一份文件就啪地一下落到了他的跟前。

婁影抬頭,眼前的是原主的前任總監,一個髮質稀疏的中年男人。

他敲敲桌子:“這是羅拉最終版的拍攝方案,之前已經發給過攝影師,你再送幾份紙質版的到三號棚裡去,讓他們留著備用。”

呂帆忙應了聲“哎”,抱著文件出了辦公室,小聲要求道:“婁先生,給我下載一份公司的導引圖吧。”

不用他提醒,婁影已經開始著手下載。

連接上網絡時,他心中本已模糊的怪異感再度清晰和強烈起來。

將文件送到三號棚時,一臉絡腮鬍的攝影師正在調試機器,他的助理接過文件,便冷淡地打發呂帆離開。

因為池小池的緣故,婁影對圈內的事情也有個起碼的了解。

這裡即將要拍攝一支室內廣告,地上滿佈雪白蓬鬆的羽毛,百十台射燈預排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光影,所有道具的質感都相當高級,送來的拍攝方案裡還有法文版,看得出來,這支廣告至少在先期準備上有著相當的誠心。

從棚內出來,呂帆緊張地撫了一把胸口:“他們派頭真大。”

婁影開始著手為呂帆做這個世界的渣攻的攻略計劃,隨口安慰道:“正常的。做他們這一行的……”

說話間,一人一系統離開三號棚,從側門進入了主樓的辦公大廳。

婁影跟著宿主時,習慣每進一道門,就在第一時間替宿主把周邊情況打探清楚。

他的視線轉過半個大廳後,心臟乍然一麻,停跳了半瞬。

起先,婁影認為自己是太想念小池了,以至於會看到他的幻影。

但婁影幻想中的小池身邊,往往不會出現那顆總是保持著五顏六色、彷彿奇蹟暖暖一樣一季一變色的腦袋。

Lucas頭髮長了些,換染了充滿活力的酒紅色。

而池小池的頭髮還沒來得及長長,修到耳朵以上的短髮讓他添了數分乾練風采,墨藍色的羊絨長款大衣不過蓋到他大腿的一半位置,其下延伸出的膝蓋和小腿線條極其乾淨利落。

他架著一副大到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大概是冬天在戶外待的時間長了點,他的下半張臉泛著凍出來的蒼白,唯有嘴唇回了血,顯出一抹嫣紅。

然而,明明是這樣一副英挺的打扮,那人卻捧著一杯熱騰騰的珍珠奶茶啜飲,一如既往的孩子氣。

婁影的心跳緩緩加速,最終達到了擂鼓似的頻率。

他終於意識到,剛才那絲隱隱綽綽的怪異感來自哪裡了。

問題根本不在於世界線的劇情,而是世界線本身。

——這裡是707號世界線。

——707號世界線,是他活過的世界,是池小池存在的世界。

……怎樣的好運,會讓他能被隨機傳送進這裡來?

不等婁影想明白這個問題,池小池與Lucas已經一前一後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Lucas低頭check備忘錄上的行程,池小池則一心關注著奶茶杯裡的珍珠,並沒打算把目光停留在那個定定看向他的小員工身上。

他們要去的方向……正是三號棚。

呂帆也認出了這迎面走來的人是誰,駭然立定,小聲叫道:“……婁先生?”

婁影心口一陣陣酥麻,說不出話來。

直到親眼見到池小池,婁影才發現自己對他的思念強烈到了何種地步。

想抱住他。

想親吻他的耳朵。

想說出自己對他的喜歡,哪怕說出後就是失去。

這一切,他過去都只能想想。

但現在,他有能力去實現。

雖然系統內部存在禁令,不允許系統在任務世界裡擁有實體,但主神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他們。

只要徵得宿主的同意,且不動用能量,那麼,化出身體、自由行動,完全就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事情。

池小池越走越近,婁影的理智也漸漸被數月不見的想念吞噬。

在即將與池小池擦肩而過時,婁影竟鬼使神差地驅動了原主的手,輕輕搭在了池小池端著奶茶的小臂上。

……將近十年了。

窮盡了這十年的時光,與小池無數次穿身而過的婁影,終於切切實實地碰到了他。

即使如此,他也只敢克制地碰一碰他的小臂而已。

池小池的反應卻比他想像中過激數倍。

他乾脆利落地一把打掉了婁影放上來的手,啪的一聲,響亮至極。

婁影被打懵了。

池小池則皺著眉,後退兩步,以十萬分的戒備和敵意看向這個陌生人。

這些日子被池小池的負面新聞折騰得一愣一愣的Lucas已經被培養出了條件反射,馬上撂了手機,抖擻精神跳出來替池小池打圓場:“抱歉,抱歉,他昨天晚上沒休息好,又有起床氣,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Lucas按住池小池,小聲兇道:“快說對不起。”

池小池低了低頭,算是道過了歉。

有了七個世界的經驗積累,呂帆的臨場反應能力也不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是那個……那個池小池,池老師吧?我,我聽說你會來,就想要個簽名。”

Lucas生怕池小池再犯渾,幾乎是強押著他給了呂帆簽名。

等那來索要簽名的小員工走遠,Lucas氣急地拍了一把池小池的後背:“我的活祖宗!你別給我惹事了啊!要是被人拍到,你可是妥妥的耍大牌,長十張嘴都說不清!我最近夠忙的了,你別再變著花樣給我加活兒了行不行?!”

池小池皺眉:“我不喜歡別人隨便碰我。”

Lucas這才想起來,哎喲了一聲:“忘了忘了。胃不難受吧。”

池小池咬著吸管發楞:“還成。”

在短暫的交集後,二人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池小池卻像是有了什麼心事,摸了摸自己剛才被那隻手碰到的手臂,又將手移到胸口位置,發力按壓一下,眉眼間流露出一點惑然。

他停住了腳步,回頭望向那個已經走到大廳對角線、準備上樓梯的年輕人。

呂帆身體裡的婁影沉默地回望著池小池,細細地用視線描摹他的眉眼。

但呂帆卻是走得頭也不回。

看到那人沒有任何回頭的意思,池小池自己也覺出了剛才自己無端冒出的那個念頭有多麼滑稽可笑。

他牽一牽唇角,將空奶茶杯扔進了垃圾桶,旋即大踏步往三號棚方向走去。

256.完美新世界(二十)

當夜,婁影再次失眠了。

呂帆也沒睡著。

他問:“婁先生,今天我們遇見的人,就是池小池吧。”完全肯定的語氣。

婁影:“嗯。”

呂帆:“長得真帥。比電影裡看起來帥多了。”

婁影:“謝謝。”

呂帆:“你想去見見他嗎?”

婁影愕然,久久沒有應聲。

呂帆:“婁先生和他這麼久不見,應該和他見上一面的。”

婁影艱難地用理智壓過情感:“不可以。我和他……在他眼裡,我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告訴他,我怕嚇著他。”

呂帆:“他說不定會很高興呢。你也說了,這些年,他不管在哪裡,他總會去給你掃墓。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真的不多。你想想看,除了你,這些年,他有沒有對其他人這麼上心過?”

說到這裡,呂帆卻像是把自己給說難受了,不再吭聲。

婁影臉燒得慌:“別亂說。他對我……不會的。”

“說不定呢。”呂帆玩笑一句,馬上又恢復了正常的嚴肅口吻, “不過你如果不想見他,那就不見。”

……怎麼會不想。

池小池就在他身邊,與他同城,在他一抬腳就能到達的距離。

這誘惑太大了,大到婁影只能逼著自己不去想。

自從意識到自己對池小池不正常的情感,他時常會想,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變得都不像他自己了。

不過,來到這裡,並不是全無好處。

婁影終於有了整段的時間可以和池小池待在同一個世界裡,可以每天晚上去他的微博看一看有沒有新發的內容,再悄悄地用註冊的新號點個贊。

池小池是微博社區裡著名的神經病型選手,粉黑眾多,他每發一條微博,點贊都是三十萬打底。

婁影成為了那三十萬分之一。

這樣龐大的基數,讓他有種沒來由的安心,更有種說不清的淡淡失落。

他自我安慰道,這樣就很好了。

但在他關注池小池微博半個月後,他的微博毫無理由地停更了。

一連半個月,他一個字都沒有發。

呂帆也發現了這一點:“婁先生,池小池怎麼不發博了?”

婁影有點不安,便去刷池小池的廣場。

廣場上也有不少粉絲在問這一點,和諧地討論他是不是又要進組了,氣氛倒是一片祥和。

婁影的瀏覽向來是快而細緻,網絡上的眾多屏障對他來說宛如無物,因此,他很快發現了一點異樣。

有一個沒有任何好友的小號,在半小時前在他的好友圈裡發了一條池小池相關的內容。

“我幫你們看了。小池家的燈還亮著,他很好。”

下面是一張配圖。

……池小池的別墅沉沉地浸在黑夜裡,只有臥室裡還亮著一道薑黃色的燈,一道披著衣服的長影背對著燈光,正趴在陽台欄杆上抽煙,海藻似的長發在腦後扎得很高,肩頸的線條看上去比例完美。

婁影心臟一緊。

他認得出來,那個身影是池小池。

婁影悄無聲息地抹去了自己的訪問記錄,並翻遍了那個人的好友圈微博,包括已丟入回收站的內容。

他從兩年前起就在關注池小池了,微博裡是池小池第一手的機場照、紅毯照和獲獎照,可以想像出一個狂熱粉絲扛著鳥·槍短·炮,跟著偶像滿世界跑的樣子。

這些還算正常的。

但從他持續關注池小池一年半後開始,情況變得怪異起來。

——他拍攝了池小池化妝間的門,翻了他的垃圾桶,收藏了沾著他口紅的衛生紙。

再然後,情況愈演愈烈。

他把池小池的車拍了個遍,並用油性筆在池小池的車子上寫了一千多個“我愛你”;他寫長篇的臆想文章,幻想他和池小池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DOI;他拍攝自己親吻池小池海報的樣子,把整張紙舔到爛掉。

看完全部內容,婁影的臉色隱隱發了白。

這個人,已經找到小池的家裡了。

看拍攝距離,他幾乎就在池小池的別墅外,與他只有一片柵欄之隔,

他下一步還會做什麼?

呂帆在床上睡得無知無覺,而婁影化出了人形,在房內焦躁地踱了好幾個來回。

在煩躁時,婁影無意間用余光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在主神的設置裡,系統的自我認知系統是長期關閉的,因此,鏡中的他只是一團模糊的馬賽克。

看到這張非人的面孔,婁影單手扶上鏡面,細細打量。

他沸騰的頭腦漸漸平靜下來。

……他早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對方不過就是一個妄想症患者而已。能保護小池的人明明有很多,警察,Lucas,還有他的工作室,他實在沒有橫插一腳的必要。

他是呂帆的系統。

目前來說,呂帆才是最重要的。

婁影正在極力說服自己,臥室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吃驚的問詢:“……婁先生?”

婁影霍然轉頭。

呂帆穿著睡衣,站在臥室門口,一臉愕然。

他小心翼翼地問:“是婁先生嗎?”

婁影的手從鏡子上放下來,找回了溫文爾雅的紳士腔調:“……是。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起夜。”

呂帆走過婁影身邊,剎住了腳步。

“婁先生,原來……”呂帆謹慎而羞澀地選擇著合適的形容詞,“你這麼好看。”

婁影心不在焉地答:“是嗎。謝謝。”

事後,婁影用街邊的電話聯繫了警察,把那個變態的好友圈部分內容告知了他們。

他想當然地以為,這件事很快就能解決。

直到一天晚上,他再度點開那個人的微博,發現他居然還在更新。

他正在用簡易的醫療設備給自己抽血,說要為池小池做充滿愛的午餐。

婁影血直往頭頂湧去。

他往上翻了幾條,發現他曾被警察詢問過,但他抵死不認,說他只是池小池的死忠粉,沒有犯錯,更沒有犯罪,在池小池車上塗鴉是他拿的網上的新聞圖,偷車的事情也不是他做的,並振振有詞地反問警察,想像也犯法嗎。

看樣子,他不僅沒有任何悔改,反倒變本加厲了。

他說:“誰也管不了我的心。我愛我的男朋友,他一定會是我的。”

婁影關掉了頁面。

他身形一動,順著網線,定位了那個發博者的位置。

下一瞬,一個白衣黑褲的身影,就站在了一個高大肥胖的男人身後。

男人正在侍弄他滿溢著血腥氣的鍋子,等他覺得身後有響動,回過頭來,與婁影面對面時,臉色登時一駭:“你是誰?!”

婁影沒有多說一句話,沉默地單手扯住他的衣領,抬起一肘,轟然一聲揍上了他的臉。

半小時後。

婁影在水龍頭下衝著沾滿血絲的手背,心裡緩慢地燒著一把火,燒得他臉頰發燙。

第一次真正打人,他沒能很好地掌握住火候。

好在他估算過,男人不至於死掉。

他已經將鼻青臉腫的男人丟到了醫院門口,會有人救治他的。

他是不存於這世上的人,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是他幹的。

婁影關上了水龍頭的閥門,不可抑制地笑出聲。

是啊,婁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他睜眼到天亮。

第二天晚上,呂帆扮演的原主和總監有一場約會。

呂帆按照事先安排的劇本,和總監談天,扮演一個興奮且羞澀的完美情人,婁影則在他身體內,一篇篇地翻看池小池的微博。

池小池的微博名叫“樓台倒影入池塘”,這是婁影早就知道的。

他一個人活在世上,紀念他們兩個人。

上頭還是沒有更新,安安靜靜的,讓婁影有點心疼。

婁影怕池小池沒有收到犯人被捕的通知,今晚又不能睡個好覺,幾番猶豫,終於下定決心,給小池發了一條私信:“你不用擔心,他不會再來了。”

斟酌了許久,婁影又說:“你不要怕。”

那邊沒有任何回應。

這也符合婁影的想像。

池小池要是挨個回复每一條不熟悉的人的私信,恐怕會累死。

鼓起勇氣同他搭了一次話後,婁影突然就釋然了。

是啊,每天給池小池發私信的粉絲不計其數,他就算混在當中,也不過是從三十萬分之一變成了三千之一。

或者更好一點,兩千之一。

這樣更近了那麼一丁點的聯繫,就已經能緩解他想要接觸小池的衝動了。

婁影克制著他的想念,把自己想發的每一句話顛來倒去,斟酌盤算,確認無誤,才會發送過去。

直到一個星期後,他像往常一樣,篩麵粉一樣精心篩著自己的語句時,那邊忽然發來了一句話。

“你到底要輸入什麼?”

婁影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但他的異狀,連看不見他的臉的呂帆都察覺到了。

他問:“婁先生,你有什麼高興的事情嗎?”

婁影盡力平復自己的心緒:“他回复我了。”

呂帆沉默。

在他們之間,“他”這個代稱,只指向一個人。

呂帆輕鬆的語氣裡滲著一股叫人透不過氣來的沉重:“我以為你不會聯繫他呢。”

婁影說:“我以為他不會回复我。”

呂帆問:“你告訴他你是誰了嗎?”

婁影:“還沒。”

呂帆:“你會告訴他你還活著嗎。”

婁影沒有說話。

“告訴了有什麼用呢。”呂帆的語氣突然激烈起來,又突然在後半句話收斂了音量和語氣,“你還有十一個宿主要帶。但是已經過去了十年了,十年。你要他等你嗎?他為什麼要等你?”

似乎是要為自己方才的態度打個補丁,呂帆頓了好一會兒,聲音放得更加柔和,柔和到有點卑微:“我是為了你好,婁先生。”

婁影舒出一口氣:“我知道。呂帆,謝謝你的提醒。”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呂帆態度的前後不一,但他沒有太往心裡去。

因為他知道,呂帆這些天和總監的約會都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對方的好感值沒有上漲分毫。

而得知婁影在他約會時與別人聊天,他當然應該憤怒。

婁影就這件事道過歉後,呂帆也沒有再追究。

他又繼續以陌生網友的身份跟池小池聊天,聊的多是原主生活裡的見聞,比如哪家蛋糕店的千層很好吃,哪家咖啡店的拿鐵味道更香一些。

有的時候池小池會很快回复他,有的時候半天才回,婁影知道他忙,就把光屏隨時隨地開著,好在第一時間收到他的回复。

他們就這樣斷斷續續聯繫了一個多月,聯繫得婁影覺得自己在做一件錯事。

婁影認真考慮過,他不告訴池小池他是誰的話,等到呂帆的任務完成,他就會像空氣一樣從這個世界消失。

少了一個經常打擾他的網友,想必池小池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可婁影忍不住想,哪怕只告訴他自己還活著呢。

他拿這件事去問相熟的老資格的系統,但沒人能給他一個回答。

一個外勤系統只能搖20次號,誰也沒有像婁影,享受過從無數條世界線裡抽出屬於自己那條世界線的好運。

“說啊,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一個熬過了18次任務的中年男人鼓勵他,“如果我回了我那條世界線,一定會去找我女兒,跟她吃一頓飯。只要告訴她,我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還存在著,早晚有一天會回家的,只要記住規定,千萬千萬別透露咱們這個系統的存在就行。……算起來,我女兒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還有三年,就追上我離開時的年紀了。”

受了同事鼓舞,婁影面對著光屏,打入了那四個字,又飛快地刪除掉了。

事到眼前,他卻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小池。

……告訴他還活著,告訴他對他的喜歡。

他又想,呂帆說得沒錯,他跟中年男人不同,他還有11個宿主要帶,起碼又是十年。

在聯繫過小池之後,他又要浪費小池整整十年的光陰,才能重新站到他面前嗎。

在猶豫期間,婁影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和其他怕麻煩的系統不同,婁影習慣對自身的信息流進行梳理,而在發現主神在宿主體內埋設有熵值輸送線路後,他更是會定期對自己進行全面的檢查與觀測。

自從上次返回主神系統一次後,婁影在新一輪檢查時發現,自己體內有異常的數據殘留痕跡。

……像是被什麼病毒類的程序滲透過,但因為婁影自寫了一套新程序,暗藏在原先的信息保護程序之內,對方又不敢強攻,發現不對後,一沾即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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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雁過仍是留了痕。

察覺到這件事後,婁影留了個心眼,把自己所有的資料悄悄備份了一份,放入了一張磁盤。

就算數據將來因為病毒之類的不可抗力,遭遇清洗和修改,那他也至少也有能力將全部資料補全。

在他暗地進行這件事時,他們這次的攻略對象,那名總監提出,要給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買戒指,將呂帆扮演的原主帶到了一家高級戒指店。

這其實也是一次變相的暗示與約會了。

兩個都在竭盡全力扮演著恩愛情侶的人之間,冒著詭異而虛假的粉紅色泡泡。

在呂帆與總監逛到戒指店一角、小聲討論哪個戒指款式更好時,一名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年輕人,站在了他們剛才走過的櫃檯邊。

櫃檯小姐一看他的臉就挪不動步了:“先生,您想看哪一款戒指?”

婁影翻開訂製手冊的第一頁,迅速指向第一頁的當季最新款。

剛才他跟著呂帆時,就一眼相中了這一枚戒指。

櫃檯小姐看清他指的是哪一枚後,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和訝異:“先生,這一款……”

16克拉的藍寶石,四周綴著星辰似的白鑽,單看外觀就是妥妥的價值不菲,完全可以想像它被人戴在手上時,彷彿是戴上了一小片星空。

婁影點點頭:他就要這個。

剛才他看到這戒指的時候,就想到了它戴在池小池手上的模樣。

櫃檯小姐吸了一口氣,聲音都輕了不少:“先生,這枚戒指訂金需要40萬……”

婁影取出一張卡,沉默地推了過去。

全款,120萬。

櫃檯小姐領他去刷卡填信息的時候,腦袋還是暈乎乎的。

她這輩子沒做過成交速度這樣快的大額生意。

婁影飛快地填寫了各項信息。

看到婁影選擇的是“男款”,櫃檯小姐看他的眼光再次發生了變化。

然而,在填寫指圍數據時,他猶豫了。

櫃檯小姐已經收斂了花痴的態度,畢恭畢敬問道:“您不確定的話,可以叫本人來測量的。這種定制款戒指的數據,最好要精確到毫米……”

婁影搖頭:“沒有。我在想,要填他的哪根手指。”

櫃檯小姐:“……您是……訂婚?”她無法想像,送這樣級別的戒指,竟然不是用來結婚的。

婁影:“不是。”

櫃檯小姐:“送男朋友?”

婁影臉有點紅,卻沒有否認:“只是看這個合適,想送他一個禮物而已。”

櫃檯小姐出主意:“那就左手中指吧。”

婁影嗯了一聲,用筆抵住唇畔,重複道:“好……左手中指。”

他寫下了一個精確到毫米的數據,並選擇了加急,為此又加了三萬塊錢。

收到戒指時,婁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麼。

他翻著鑑定證書,自己都笑了。

好像他有勇氣送得出去似的。

……好像他用這一枚戒指,就能用它套住池小池接下來的十年似的。

婁影把戒指扔進了倉庫裡,卻又忍不住把照片發給了池小池。

池小池果斷發來評語:“很貴。”

婁影不敢說自己已經買了:“還算買得起。喜歡?”

池小池問道:“問我喜不喜歡做什麼?”

婁影不知是哪裡來的衝動,衝口而出:“喜歡我買來送你。”

話一發出去,他馬上就後悔了。

池小池前一秒還在和他聊天,他連撤回的機會都沒有。

對於一個陌生人來說,他這話說得越界了。

婁影少有地陷入了手忙腳亂的境地,只怕下一秒池小池就會拉黑他。

在慌亂解釋、卻越描越黑時,一個念頭突兀地出現在了婁影心上。

——既然犯了錯,那不如繼續錯下去吧。

婁影從慌亂中漸漸抽身,沉下心來,把那句他曾經在對話框中刪掉無數次的話發了過去:“我是婁影。”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暢了許多。

壓在婁影心頭的巨石消失了,他一遍遍耐心地向池小池證明他的身份,直到池小池說要同他見面。

婁影停了下來,徵求呂帆的意見:“我可以和他見面嗎?”

早在他告知池小池自己的身份時,他就在同一時間把這件事通知了呂帆。

呂帆現在是他的宿主,他應當尊重他的知情權。

“我如果不答應,豈不是無情無義?”呂帆開玩笑的語氣,聽起來有點說不出的僵硬,“去吧。”

婁影抿著嘴,滿懷希望地回道:“這週日晚上七點半有時間嗎。電視塔上的西餐廳,我等你來。”

接下來的幾日,婁影都沉浸在無限的喜悅當中。

池小池開始和他聊天,問他這些年都去哪裡了。

婁影牢記前輩的叮囑,沒有說出系統的存在:“你可以理解成,我在某個地方工作,這次是到這裡出差。其他的就不能說了,我們需要保密。”

這樣的解釋,婁影自己都覺得蒼白。

沒想到池小池竟然真的接受了:“嗯,那我不問了。”

乖得讓婁影想抱住他親一口。

婁影也沒有忘記給他打好預防針:“和你見過面後,我會離開,會消失,到時候,你不要著急。我早晚會回來的。”

池小池說:“我等你。 ”

婁影摸著光屏裡的這短短三個字,不敢給自己太多的遐想空間:“會浪費你很長時間。”

“活著就是浪費光陰。”池小池回复,“我願意浪費在婁哥身上。”

這句話讓婁影心頭一酸,又被甜得發暈。

他家小池真的太會說話了。

去見池小池前,他把加好密的磁盤放進了瓜子袋,回了一趟主神空間,交給了他最信任的089暫存。

因為擔心不知何時會侵入的病毒萬一把他關於密碼的記憶洗掉了,他把包含著誘發自己設計密碼靈感的記憶碎片包裹在了磁盤外層。

而為了防止磁盤被旁人發現和破解,他把和池小池所有的相關記憶都形成碎片,同樣混雜在磁盤外層,當做迷惑項。

……再往後的內容,他就不再記得了。

碎片記憶對婁影腦海的入侵,到此為止。

婁影從撕裂似的頭痛中回過神來,發現外頭的天竟已黑透了。

他正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身上妥帖地蓋著被子,池小池則搬著小板凳,坐趴在他的床邊,臉埋在臂彎裡,發出不算太均勻穩定的呼吸。

婁影扶一扶微微發熱的額頭,探手去摸池小池的頭髮。

睡得本就不沉的池小池霍然彈起身來,又一下皺了臉,撐著腰一臉痛苦地順著床沿滑下去。

婁影嚇了一跳,急忙扶住了他:“別起這麼急,慢慢的。”

池小池齜牙咧嘴地被婁影扶抱在床沿坐好,還不忘抓住他的胳膊追問:“你到底怎麼了?頭疼得那麼厲害。”

婁影的嗓子還帶著初醒的沙啞,輕輕替他揉腰:“嚇著你了?”

池小池去摸他的腦門:“嚇死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婁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低低地問:“週日,七點半,電視塔上的西餐廳。……你那天,等了多長時間?”

池小池突然啞聲了。

他呆望著婁影,呼吸一點點急促起來。

……

主神空間內。

089把新進系統的相關文件整理好,放入檔案室後,就打算回值班室去。

今天是他輪值。

沒想到,他剛一出門,正好碰到負責寫報告的系統被保安系統負責人從房間中帶走。

他哭得像條死狗,拼命辯解自己以後不會再犯錯了,求主神看在他以前兢兢業業的份兒上放過他,別下放他去做回收數據垃圾的活。

089歪著頭看向他。

上次,主神私自扣留他兒子和兒媳的第八條世界線,不肯給他們時,089就拿他玩了一把,讓他上交給監察機構的安全報告出了錯,導致監察機構又一次派專員前來複查他們的安全狀況,逼著主神不得不把世界線還給了他兒媳。

089太了解主神的小肚雞腸了。

雖然是先天系統,但在漫長的進化與情感學習的過程中,他由冷酷、無情而變得貪婪、自傲,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讓他不開心的人。

果然,這個系統不過是又犯了一點小錯,就被主神揪住了小辮子,直接下放,去做所有系統都不願去做的、分揀數據垃圾的活計了。

089單手插著褲袋,看著這位主神的資深狗腿子被拉走,神情與周圍人一樣,流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合群的震驚與八卦。

那天的情景,和現在何其相似呢。

只是那個被無端冠上罪名、極力想要申辯的人換了人而已。

089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

那天,023和他都有空,他正準備約023出去吃飯,就看到了被強押回問訊室的061。

“我沒有發給池小池任何關於系統的信息。”面對主神派出的狗腿子,婁影試圖辯解,“我嚴守了保密規定,我知道擅自洩露系統信息是多嚴重的事情,不可能明知故犯。”

“嚴守規定?”

對方嗤笑一聲,調出光屏,拿出一張信息截屏。

上面是他與池小池的聊天界面,上面清清楚楚顯示著一條訊息。

“我現在在一個叫渣攻回收系統的地方工作,現在為了完成協助宿主完成任務,才來到你在的世界……”

婁影看到那完全不曾存在的一段話,沉默了十幾秒後,抬頭冷靜道:“我要求查看這段數據的源代碼。我懷疑它被人篡改過。”

對方一把扣下光屏,聲色俱厲道:“你這什麼意思?板上釘釘的證據,你還想不承認?!”

婁影說:“沒有做過的事情,我為什麼要承認?”

對方怪笑一聲:“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的宿主都舉報你了,說你這些日子總是在和非任務對象保持過分親密的聯繫,他同意你去見池小池,是被你軟磨硬泡的,但細想之下,他還是覺得不合適,希望你回到他身邊,不要不務正業。一調查,果然……嘖嘖,061,你的膽子還真是大啊。”

聽明白是誰舉報自己後,婁影閉了閉眼睛,神情黯然了一瞬。

他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求查看數據的源代碼。”

對方已經低頭,在審訊報告上簽了字:“你自己發的東西,就別指望抵賴了,沒用的。”

婁影退而求其次:“那讓我跟小池解釋一下。”

對方冷笑:“你還想透露更多的秘密出去嗎?你休想。”

“你們讓我,在外面站著九個小時,看他… …”這個冷漠的回應,叫婁影隱忍著的情緒瞬間爆發,心痛得眼睛發紅,滿眼都是池小池砸了酒瓶、挽著西服孤身離開的影子,“這樣還不夠嗎?!我只是想和他解釋——”

對面的系統放下光筆,笑嘻嘻道:“別解釋了。你沒機會了。”

報告送進“須臾之間”後不久,“格式化”的處罰通知便下發了。

089與023向主神懇求了無數次,都沒能夠阻止這個結局。

被推進格式化機器、按下清洗按鈕後,婁影連一聲都沒有叫。

089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痛苦,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力量堅持下來的,只知道他從格式化機器中栽出來時,渾身透濕,雙手撐在地上,顫抖了一陣後,吐了一口血。

他掌中攥著的一枚寶石戒指,也滾落了出來。

他的嘴唇緩緩開合著,瀰漫了濃重黑霧的眼前,有個熟悉的人影向他跑來,而他眼前,有一道無形的漆黑的鐵門,正在緩緩關閉,要把那人鎖在外面。

“小池。”089聽到婁影發出低啞的呻·吟,“……小池。”

089悚然,剛想要捂他的嘴,就听到身後有個訝異的尖聲響起:“他沒洗乾淨!”

負責監視“行刑”的狗腿子馬上打開了通訊器:“老闆,061沒格式化干淨!”

023臉都變了,撲上去要揍他:“你他媽有病啊!!”

在狗腿子的召喚下,化作人形的主神來到了清洗室。

那是089第一次看見主神的模樣。

他來到婁影面前,低頭看了他片刻,發現他開啟的唇在默念誰的名字後,諷刺地抬了抬唇角,下達了冷酷至極的指示:“再洗一次。”

失去神智的婁影,再無力與腦子即將被絞碎一般的尖銳劇痛對抗。

沉悶的痛呼聲壓抑不住,一聲聲從室內傳來,撕得人心作痛。

……他腦海中的漆黑大門,終究還是砰然一聲合攏了。

而023和089也被趕出了清洗室。

023趴在089懷裡,眼眶和眼珠都紅了:“我要弄死他!弄死那個王八蛋!你別攔著我!”

089摀住他的耳朵:“好了,好了。我記住了,我會想辦法弄他。”

023聲音裡帶著哭腔:“你個傻子,你能有什麼辦法啊?”

089的嗓音很輕柔,安撫他道:“總會有辦法的。”

023漸漸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無力地抬手往089的胸口搗了兩拳。

089扶著他,和他一起在清洗室的門外蹲下。

023問:“等他出來,會不會誰都不認識了。”

“嗯。”

“他是不是連我們……連池小池都不記得了。”

“嗯。”089說,“可我們能再叫他們認識一次。”

“不行。”023馬上搖頭,“不行。他這次不就是因為池小池才——只要碰上池小池的事情,他就不是他了。”

說著,023的情緒又激烈起來:“他幹嘛告訴池小池系統裡的事情啊?!他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089閉上了眼睛,沒有否定023的話。

他最好全盤相信主神的這套說辭。不然,主神早晚會把視線轉到他們身上來。

023縮在089懷裡,顫著聲音要求089:“不能把池小池的事情告訴他,這段時間……讓他忘了最好,等到……等他要回去了,我們再告訴他。”

089手中緊緊抓著剛才從婁影手裡撿到的戒指,掌心被硌得生疼。

他的眼底沉著叫人心悸的冷光,卻掩藏得很好,沒有讓023看見:“嗯。不告訴他。”

……

時間回到現在。

089靠在牆上,懶洋洋地取了根棒棒糖,拆了包裝,含在嘴裡。

直到那個狗腿子消失在他面前,089仍遠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089今天沒穿工作服,衛衣尺碼相對寬大,鬆鬆地烘托出鎖骨的輪廓和修長的頸線,他偎在牆壁上,瞇著眼睛,嘴角挑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冷笑。

有人在不遠處招呼他:“89,我來抽籤啦。”

089含著糖,只一轉頭,面上就添了沒心沒肺的笑容:“這就來啦!”

口上答應得勤快,他的動作卻很慢,一步步朝自己的辦公室晃去,安然自樂。

婁影已經重新認識了池小池,目前感情狀況良好。婁影沒送出去的戒指,他已經交給了023保管,隨時能夠交還。

磁盤他還了,他相信池小池一定能很快破解。

至於023,他也託了婁影照顧。

所有的事情,能安排的,能助推的,他都盡了力。

現在,他只需要籌備著自己回去的事情就好。

……這次的簽抽完,他就只剩下170多次任務了。

257.完美新世界(二十一)

池小池和婁影把寄體留在床上養精蓄銳,精神體則結伴上了筒子樓天台,呼吸新鮮空氣。

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兩個人都有點頭暈。

婁影的記憶,頂多算是找回了百分之一。

當初,他只在磁盤上附加了和池小池相關的記憶碎片,至於在系統里工作的幾年時光,終究是在那台機器裡攪拌成了碎片,飄散無踪。

好在,他們在主神的授意下,被扔到了這個世界。

平行世界的婁影,至少為他補全了他曾活著時的全部記憶。

婁影按了按太陽穴。

他記得,在被格式化後,他躺了一個星期,才以061的身份,重新回到了第八任宿主呂帆身邊。

那時,他早已遺失了之前所有的記憶,宛如第一次執行任務,客客氣氣地同他打招呼:“呂先生,您好。”

在回來之前,婁影已經知道自己是被自己這名現任宿主舉報的,原因不詳,大抵是自己犯了什麼嚴重的錯誤。

但無論他怎樣追問,與他最相熟的089和023都不肯告訴他實情,只反复勸他不要再和不相干的人交往過密。

於是,婁影對這名宿主選擇了敬而遠之。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先前來代班的系統警告過,呂帆也開始稱呼他的代號,且絕口不提當初發生了什麼,拘謹、瑟縮,倒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錯事一般。

婁影就這樣客客氣氣地帶他完成了剩下的任務。

在最後一個世界裡,呂帆因為要攻略任務對象,喝醉了酒,一路東倒西歪地回到家,吐得滿身狼藉,看樣子有些可憐。

婁影不得已化出形來,想要履行系統對宿主的責任。

誰想,呂帆只看了一眼婁影的臉,就發出了一聲慘叫,手腳並用地後退,像是要遠離一個讓他痛苦不堪的夢魘。

他縮在床畔一角,捧住臉哀哀地慟哭,一聲聲說著“對不起”、“我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

婁影拿著毛巾,站在床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惑然不解。

在完成第十個任務後,呂帆隨便選擇了十個任務世界裡的其中一個,匆匆離開,從此再無音訊。

婁影夢遊似的又完成了兩個世界,任憑機械化的思維一點點侵占他的腦袋。

他忘了曾作為人的感覺,直到重新遇見了池小池,重新體會震驚、不安、哭笑不得。

然後是驚嘆、讚許、欽佩不已。

再然後,是心軟、嫉妒、怦然心動。

池小池為漸趨空白的婁影添上了色彩。

而婁影想為池小池重新做回人類。

而讓他心動的人,現在就坐在他的右手,穿著輕薄的棉質睡衣,一條腿盤著,另一條腿伸長,蹬踩在婁影面前的、不到五厘米高的天台鐵護欄上。

那若有若無保護著他的姿態,讓婁影心動得厲害。

池小池把磁盤舉到眼前看了一眼,又揣回口袋裡。

婁影問:“有什麼頭緒嗎?”

池小池挑眉:“問我?”

婁影不大好意思,乾咳一聲:“32位密碼……是挺長的。”

池小池看他:“當初怎麼想到設這麼長的密碼?”

婁影:“考慮到……安全吧。”

是很安全。

安全到兩個人拿著磁盤,一籌莫展。

這裡頭封存著主神違規在宿主體內埋設熵值傳輸線的證據,而且能夠證明,這是一次有預謀的、長期的違規行為,絕不是一時失誤可以解釋得了的。

但問題是,他們自己也拆不開這份證據了。

池小池用指尖勾畫著口袋裡磁盤的形狀:“你想想看,如果是現在的你,給一張重要的磁盤加密,最可能選用什麼作為密碼?”

婁影沉吟:“姓名縮寫和生日都太簡單了。我不會選用這個,太不安全。”

池小池試圖啟發他:“前八個宿主的姓或名字呢?”

婁影搖頭:“我被格式化後,有特意去查過他們的相關信息。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串起來,早就超過32個字母了。如果說是生日的話……”

他試著以這個思路破解磁盤。

但在依次輸入八個不同年份和月日後,婁影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對。”

分析到這裡,又陷入了僵局。

婁影說:“我倒是在磁盤外面留了一些訊息,可以提醒我……”

話說到此,他猛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及時剎車閉嘴。

池小池抬頭問他:“什麼訊息?”

婁影眼睛看著前方:“……沒有什麼。”

池小池微微一瞇眼:“是和什麼相關的訊息?”

想到自己過往種種患得患失的模樣,婁影把頭偏了開來,臉上泛紅:“一些無關緊要的提示……而已。”

“提示?”池小池去追他的眼睛,“讓我看看,是什麼提示。兩個人一起想不是更快?”

婁影強撐著否認:“我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

池小池隱隱摸到了一線頭緒:“不會是我……”

婁影立即低哼了一聲:“……頭疼。”

池小池立即斷了所有念頭,蹲在婁影身後給他輕手輕腳地揉腦袋。

婁影苦笑自己的幼稚。

突然要將自己過往全部的想念與愛戀毫無保留地展示給另一個人,他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

儘管從破解磁盤的效率來說,這是必要的。

婁影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為自己做好調試。

一邊給婁影按揉太陽穴,池小池一邊再次向婁影確認:“你們老闆不會聽見看見我們在說什麼吧?”

“主神並不擁有無條件奴役系統的權限。就算它要監測我們,也肯定會留下訪問痕跡。”婁影側過臉,看著池小池的眼睛,“我從今天下午開始就開啟數據的全掃描模式了,隨時準備驅散異常數據,它不會在這時候討沒趣的。”

池小池:“它會經常監視我們嗎?”

婁影思考了一下,還是把實情說了:“昨天,它上線看了我們28回,前前後後總計三個小時。今天它可能比較忙,只在上午來了三趟。”

池小池湊近了婁影的臉,笑嘻嘻罵道:“死變態。”

婁影無奈:“它現在聽不見的。”

池小池:“把這句錄下來。等它來了,給它循環播放。”

婁影看著他近在咫尺、表情生動的臉,禁不住笑了,專注地望著他:“那你看著我,再說一遍,我錄下來。”

池小 清了清喉嚨,把情緒調整到最飽滿的狀態,來到了婁影的正面,抑揚頓挫道:“死變態。”

話音未落,婁影便改換了蹲姿,吻了池小池湊過來的左臉頰,輕聲道:“嗯。抱歉。”

池小池愣了好一會兒,耳尖一點點漲得通紅:“你貸款挨罵啊。”

婁影笑他總是充滿奇思妙想的比喻:“是,得貸好款,才能做接下來的事情。”

池小池有點緊張:“……什麼?”

“接下來你看見的……可能有點難為情。”婁影停下來,呼了兩口氣,才能讓自己在平靜的狀態下繼續說下去,“但我認為,你還是應該知道的……關於我在磁盤上加密的訊息。”

他離池小池更近了一些,用指腹輕觸他的唇畔,徵詢他的意見:“我……可以嗎?”

池小池大概明白了他的意圖,笑了一聲,想要讓自己顯得不那麼雛,喉嚨卻忍不住一下下發著緊:“你們的信息,都是USB接口傳輸的嗎?”

“不是。”婁影誠懇地答道,“信息是可以直接傳輸到你腦中的。 ”

“那為什麼……”

“因為……如果那樣的話,我擔心過一會兒,我會不敢看你的眼睛。”婁影紳士又認真地紅著臉道,“所以,可以嗎?”

池小池抿了抿嘴,思索良久。

婁影就一直望著他,直到對面的人合上眼睛,默許了他的邀請。

婁影將以前下載的接吻指南默默溫習了一遍。

當唇瓣輕輕碰上池小池的唇畔時,對方輕輕“嗯”了一聲,明顯後退了幾公分,對這種清醒狀態下、對方掌握全盤主動權的親吻本能地流露出一絲畏懼。

但他早晚需要跨出這一步,婁影也需要。

重新捕獲那雙唇後,婁影再也沒有輕易放開。

婁影抬起右手手指,按在池小池的太陽穴上,珍而重之地把自己那些年做過的悸動心事、衝動蠢事,總之,就是不像婁影的那些事,統統告訴給池小池。

他不怕在以後池小池會拿這些事來做短處笑話他。

他甚至真心希望,池小池能拿捏住自己更多的把柄和短處,讓他相信,自己從一開始,就是非他不可,好安慰他那顆在風雪寒夜裡獨行許久的心。

婁影喜歡上池小池,比池小池喜歡上婁影,還要早一點點。

至於當晚是怎麼把池小池抱回樓下的家裡的,婁影已經不記得,只記得,接下來是很長、很好的一夜。

兩個人甚麼也沒做,只是並肩躺著,睡著同一張床,連一個夢都沒有做。

夢裡的人已經在身邊了。

相比之下,一夜不敢入眠的朱守成,在早晨七八點才昏昏然睡去,夢中也是亂糟糟的,一陣陣嗆鼻的怪味直往腦門心裡鑽,噁心得他要命,卻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醒來後,他又是一身粘膩,滿身大汗。

不等他緩過一口氣來,將他從夢裡喚醒的聲音便又突兀響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

朱守成昏沉著踩上拖鞋,皺眉道:“誰?”

沒人回應,只是篤篤的敲門。

“誰啊?”

朱守成被敲得心慌意亂,抬高了聲音詢問。

門外依然沒有應答。

朱守成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陡然亂了心神。

……怎麼已經到下午三點了?

那麼,門外的就是……

昨天的詭異夢境,像是塊石頭似的在他胃裡沉墜著,那敲門聲又喚醒了他極其糟糕的回憶,叫那沉墜感又隱隱翻騰起來。

可他又不得不開門。

朱守成步履沉重地來到門前,第一次感覺按下門把手、迎進一個孩子來,是這麼令人反胃又難過的一件事。

“朱老師。”

門外是池小池好做作好不清純的臉,他懷抱著一沓補習資料,一臉的求知若渴:“您怎麼這麼久才來開門啊?我要來補習的。”

258.完美新世界(二十二)

朱守成瞪著電腦上的“教案”發呆。

昨天的夢太過真實,真實得讓他現在想起來,腿·間還一股股往外冒著雞皮疙瘩。

不論是疼痛、慘叫、汗水,都真實得驚人。昨天的那半塊未及消化的糖,到現在彷彿還黏在他的胃壁上,越來越沉,越來越墜,恨不得把他的胃墜出一個窟窿來。

“……老師?”

如今,朱守成只要看到池小池,不僅欲念全無,口舌泛苦,還會無端生出一股拔腿就跑的衝動。

要是對外說,他真心實意地畏懼著一個個頭才到他胸口的未成年小孩兒,是因為一個沒頭沒尾的夢,恐怕會被人笑掉大牙。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恐懼不是無的放矢。

“老師!”

朱守成忽然驚醒,一摸額頭,一手虛汗。

池小池在對面托腮看他,似笑非笑的,那目光彷彿能窺破他所有的狼狽心事,語氣卻是虛偽的一派天真:“朱老師,這道題要怎麼解啊?”

朱守成捱不住了。

他覺得自己因為那個怪夢出現了幻覺,患上了心病,草木皆兵,就連池小池的表情看起來,都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心思遊蕩地直忍到了傍晚時分,等到池小池父母下班回來,才找上他們,委婉地表示自己最近身體不是很舒服,可能不方便繼續為小池輔導了。

池小池的父親沒吭聲,一旁的池母卻不干了。

她陰陽怪氣道:“朱老師,您身體不好,我們可以理解。我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可您這是要休息一整個暑假?”

朱守成張口結舌。

池母反倒表現得十足委屈:“朱老師,我們小池正是人生里頭緊要的關頭,當初是您答應要為他補習的,我們是多年鄰居了,把孩子交給您,我們自然放心。可您不能答應了又說話不算話啊。現在要掏錢的暑假補習班都滿名額、不收人了,剩下的那幾家貴得嚇死人,一堂課恨不得要我們小半個月工資,您現在不管他了,我們能把孩子送哪兒去?”

朱守成平時謹慎地維持個人形象,與鄰里的關係和睦得很,連紅臉都沒有過,如果不是這回被搞得亂了方寸,看到池小池的臉都犯膈應,他也不會幹出悔約這種事兒。

然而,理虧歸理虧,朱守成做了多年金牌教師,見慣了學生家長對他點頭哈腰,請他多照顧,這回陡然被蠻不講理地指著鼻子責怪,他鬧了個大紅臉,乾巴巴地辯解:“不是……”

“您是不是怪我們不給您補習費啊。”池母表情不虞,“您要是這麼想,就直說好了,我們給您補上就是,不要搞這種彎彎繞折騰我們當爹媽的,成嗎?!”

這話說得忒不客氣,朱守成一聽,心火蹭蹭往上竄。

他往常給孩子們補課,都是不收錢的,因為別有收穫,所以他從不計較在金錢上的得失。

朱守成從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慣出這種把伸手乞討當做理所當然的人來!

然而,他還要在這裡住下去,兒子也出了國,他不能跟鄰居撕破臉皮,影響他將來在這裡的生活。

朱守成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平穩心神後,擺出謙恭的樣子:“抱歉,弟妹,實在是因為我身體不舒服,我先請一個星期假。一個星期後我再接著為小池補習,您看這樣行嗎?”

眼看妻子已經達成目的,閉口多時的池父這才施施然站出來,先似模似樣地呵斥了妻子幾句“不像話”,接著就對朱守成諂笑道:“朱老師,那咱們可就這麼說定了啊。”

朱守成面上答著“一定一定”,心裡氣得一個倒仰。

這是一家子什麼人?!

可池小池這個糟心的家庭,偏偏是朱守成自己精挑細選選上的。

他忍著一口惡氣,出了池家的門,想,且緩上一周。

等他把這個夢的後勁兒緩過去,無論如何也要把損失在池小池那裡討要回來!

沒想到,晚上,他趿著拖鞋出門倒垃圾時,竟然聽到池母在和筒子樓裡的話伴說他的閒話。

“我們當初請朱老師吃了一頓好飯,是他自己答應要給我們家小池補課,分文不取,結果今天突然來找我們,說不要補習了,問啥原因也不說。你們說,有他這樣的嗎?”

有人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別不是你家那個小子太皮實,不好帶吧。”

池母啐了一口:“少胡沁啊,我家小池最近可掙面兒,每天回來都跟我們說朱老師的好話,有不懂的,還知道放補課時的錄音聽。他說要收收心考一高,將來還要考出去呢。”

女人們虛假地恭維羨慕一陣後,池母為朱守成下了評語:“這世道,什麼老師不老師的,說到底就是要錢嘛。”

除了聽到胸悶,朱守成還額外冒了一身冷汗,本來打算扔的垃圾又渾渾噩噩地提了回來,隨手擱在了門口。

補課……錄音?

池小池有錄音?他怎麼一點兒都沒能察覺到?

朱守成記得,自己曾試探過池小池的底線,發現他挺純的,自己在話裡夾帶的成人玩笑他有一大半不很明白,對男人之間的情愫也不很敏感。

當時,朱守成還為這個發現興奮過。

他太喜歡這種沒有受過澱染的小男孩兒了。

但是,如果自己對他的密語被人偷聽了去……

朱守成心不在焉地從褲兜里摸出鑰匙,正要開門,肩膀卻不意被人從背後搭了一把。

當他一轉頭,看到池小池那張近無可近的臉時,雙腿一個哆嗦,差點沒拿穩鑰匙。

池小池左手提著垃圾袋,指了指朱守成腳下那袋:“老師,我幫你扔了?”

朱守成抓住門板,匆匆嗯了一聲,轉入門內,把紗門合上,把他與自己隔離開來,才有心情對他說上一句“謝謝”。

池小池站在紗門外,望著朱守成肩膀上被自己貼上的三張卡片,做了個“拜拜”的手勢:“老師,好好休息。”

朱守成被他笑得渾身發毛,沒控制住手頭的力氣,砰地一聲合了門。

池小池一腳把他的垃圾踢倒在他的門口,看到內裡的廚餘垃圾蜿蜒出一條髒污的湯水,滲入他的門縫,才提起那袋摔得鬆散了的垃圾,隨便理了理,緩步下了樓去。

當夜,朱守成又做了一個與之前的夢境類似的噩夢。

主角仍然是池小池,而他自己仍是渾身無力,像是被注射了麻·醉劑的病人。

他進入了一台類似手術室的地方,四周只剩下陰慘慘的白與藍。他躺在手術台上,而池小池在他四周踱來踱去,準備器具。

池小池慢條斯理地戴上膠皮手套的聲音,宛如在拉扯朱守成的神經。

隨後,他他拿出一支針劑,輕輕拉動尾部的注射栓,就有一片帶著藥味的水霧噴到朱守成的臉上。

朱守成被酒精和藥味混雜的味道噁心得一陣陣發顫。

他顫聲詢問:“池小池,你要做什麼?……這是什麼?”

池小池低下頭來,針頭的水光把他的眼睛映照得格外亮:“老師,你問這個?這個叫睾·丸酮抑製劑,很適合你的,能治你的病。”

朱守成臉色煞白:“我沒有病……你放開我!!”

周圍環境的改變,讓他一度以為這是夢,但在朱守成的認知裡,夢中不會有這樣真實的、刺得人頭皮發麻的無影燈冷光,也不會有這樣濃烈到嗆鼻的藥味。

“打在哪裡呢。”池小池無視了他無力的抗議,兀自沉銀。

他的指腹緩緩撫過朱守成的頭皮,在他腦袋的隨便一個地方注入了一管藥。

哪怕朱守成再不懂醫,也知道這世界上鮮有從太陽穴插·進去的針頭。

皮膚被針尖刺穿的感覺,讓朱守成呆滯了幾秒,才擺著腦袋,像是一尾被火燒著的蝦,不住來回蜷曲著身子,卻始終無法逃離手術台的範圍。

池小池拿起第二根針管,將冒著水光的針尖送入他的頭皮。

不找靜脈,不經消毒,朱守成頭髮上的汗液涔涔而下,流入被扎出的細小孔洞裡,又引發了陣陣刺痛。

比起上次那種鑽到骨子裡的劇痛,這種一陣一陣的細細疼痛,折磨得朱守成只剩下了“啊啊”低銀的力氣,下顎張得酸麻,發酸的涎水順著嘴角不住湧出。

數針過後,朱守成疑心自己的腦袋已經變成了一個充滿藥水、千瘡百孔的氣球,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往外洩水,或是噗嗤一聲爆裂開來。

“這種藥,不能一次管飽,只能降低你體內的激素含量。”池小池貼近朱守成的耳朵,輕聲道,“徹底消除你那些黃色廢料,要15年。現在我為你注射的,是之前沒來得及注射的部分;之後,只要你的病不好,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為你注射的。”

朱守成被發酵過後令人作嘔的廚餘臭味嗆得翻身坐起時,時間竟已到了第二日午後。

他搖搖擺擺地起身,來到門廳。

地上的污水已經膩結了,結成了一大片深黃色的污漬,朱守成抓著頭髮,在小屋裡困獸似的踱著步,雙目猩紅。

他的頭髮裡炸了個蝨子窩,刺撓得很,好像那一個個的針眼都還在他頭髮裡潛伏著,但無論他怎樣對著鏡子翻看,看到的都是烏油油的頭髮。

不對,針眼一定在……

不然他的頭髮不可能這麼癢……

朱守成喘息著,抄起推子瘋狂推掉了自己的頭髮,哪怕剃傷了兩塊頭皮,見了血,他也發了狠地咬著牙,直到把一顆頭剃得見了光亮。

他拿起鏡子,顫顫巍巍地對準了自己的頭。

腦袋上光明潔淨,一個針疤都沒有。

心結稍緩,他的胃又開始騷動起來。

朱守成幾乎是撲到了公共洗手間裡,對著馬桶噴射狀地嘔吐起來。

他這回鬧出的動靜不小,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好奇地在廁所外探了個頭,捂著鼻子奶聲奶氣地喚:“朱老師?”

朱守成耳朵裡瞬間響起了池小池的聲音:“只要你的病不好,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為你注射的。”

緊接著,是頭皮被針管扎破的細響,響得彷彿近在咫尺。

朱守成的氣管劇烈攣縮起來,被胃酸燒得劇痛的喉嚨裡爆發出一陣嘶吼:“別過來!你別過來!”

小男孩被這樣怪異的朱守成嚇了一跳,撒腿就跑。

朱守成的悶喊聲也傳到了筒子樓下。

婁影正在檢查自行車的輪胎,聞聲抬頭片刻,又垂下頭來,佯裝沒有聽到。

池小池更是連頭都沒抬,站在一邊啪嗒啪嗒地玩手機。

婁影問他:“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池小池放下手機:“嗯。”

婁影很喜歡這兩天的池小池。

不管他在忙什麼,只要自己一同他搭話,他都會放下手裡的東西,專注地望向自己。

“答應好的,我補你一個暑假。”婁影跨上了自行車,“現在我們有七天時間了。想去哪裡?”

現在這個時間,他們有無數地方可以去,電子遊戲廳、糖水店、小商場、書店、籃球場,如果想的話,還能去隔壁鎮看個電影。

池小池跳上自行車後座,拉住他的衣擺,一本正經道:“去有婁哥的未來。”

婁影低頭,忍不住地笑:“那很遠啊。”

“越遠越好。”

“那去哪裡,就要聽我的了。”婁影撥了撥車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響,“那我們現在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

閹豬一時爽,一直閹豬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