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完美新世界(三十)
池小池一生進過無數扇門。
對他來說,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踏入朱守成家門的那次。
門內門外,一開一合,就改了他的一生。
在他踏入這扇門前,門里門外的人,誰也不知道這扇門再度被打開時,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置身於光流如瀑的“須臾之間”內,池小池把角角落落都打量了個遍,還特意抓了一段空氣中漂游的記憶塵埃來看,才把注意力轉移到那浮沉在房間中央緩緩蠕動、碩大的暗紅色主腦之上。
他對那顆腦子打了個招呼:“你就是主神?”
主神俯視著這個讓他吃了無數癟的螻蟻,佯裝心平氣和:“你聽說過我?”
“主神大人人如其名。”池小池點評道, “真像腦花。”
主神並不想同他多逞口舌功夫,平白拉低自己的身份:“說出你的要求。”
池小池踱了兩步,四下張望:“不給我搬把椅子嗎。”
主神冷冷的:“你有很多話講?”
沒有婁影管束的池小池也沒有必要偽飾自己骨子裡的惡劣,他抬起臉,懶洋洋道:“未必。我只是不喜歡站著講話。”
主神掃了一下池小池身後。
無數飛散的數據在他身後凝聚成一把椅子的形狀。
池小池坐了上去,瀟灑地蹺了個二郎腿,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地稱讚道:“真方便啊。”
主神知道, “須臾之間”內的任何談話都不會傳到外界去,但為保險起見,還是檢查了池小池身上所攜帶的東西。
這一檢查,它險些背過氣去。
一整個倉庫的卡片,不論是什麼功能的,全部被他點亮,他甚至還建立了必要卡片的備用卡倉,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煙、酒、睡袋、帳篷、照片、平安結、戒指、蝦條,什麼都往裡頭放,活脫脫一個百貨市場。
主神的語氣倒是控制得很好,聽不出什麼喜怒來:“你倒是把東西收集得全。”
“我走了十個世界。”池小池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打,“只要有時間,什麼都能做到。”
“那你知道,在你執行任務時,你的世界過去了多長時間嗎?”
池小池對答如流:“三年零一個月。”
“三年。”主神重複了一遍這個時間,“在床上癱瘓三年,連重新學會走路恐怕都很難了。”
池小池輕笑:“您這麼關心我啊。”
“當然。 ”主神道,“我關心每一個宿主。”
池小池撐住下巴:“感覺得出來。農場主也會關心今天牛擠了多少奶,豬又肥了幾斤。”
主神皮笑肉不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很忙,請你盡快說出你的心願。你要去哪個世界?”
池小池把指節抵在唇邊:“啊,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是得好好想想。”
他靠上了椅背,若有所思:“第一個世界,是程沅的世界。對我來說很普通,難度也不高,世界線類似我原本的世界。不過,那個世界也蠻有紀念價值的。——我有了一個猜想,在原主體內,宿主和原主是同時存在的。”
主神悚然一驚:“……胡說八道!”
池小池擺了擺手:“我就是那麼一說,您隨便那麼一聽,不用往心裡去。”
主神沉吟。
它知道,“須臾之間”對外是封閉的,061也已和池小池脫離主宿關係,且池小池權限遠低於他,根本無法動用任何一張卡片,諒他也搞不出什麼么蛾子來。
反正,他今天是不可能再從“須臾之間”裡出去了。
如果不是總系統設置了專門針對宿主的人身保護條例,主神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不用,就能把池小池碾成數據碎片。
就讓這只螞蟻暫時得意一會兒吧。
池小池似乎對它的心緒起伏不很感興趣,繼續道:“我只把這個猜想告訴了婁哥。於是,我很快來到了第二個世界,遇上了——按道理說完全不該在第二個世界裡出現的——A級難度。”
“剛開始,我以為你有能力竊聽每一個系統,而A級難度的世界,就是針對我的一個懲罰,一個警告。但我又不敢完全確定,因為如果你有這種把手伸到每一個世界的信息收集能力,在我發現這個秘密後,你應該不會只在難度上動手腳,完全可以直接殺掉我,再抹掉婁哥的記憶。”
“你為什麼不這樣做呢?是因為你權限不足,還是因為你在忌憚著什麼?再或者,兩者都有?”
“不過,你的舉動也讓我確信,我的判斷有可能是正確的:我觸犯到了你的某條底線,不算很嚴重,但是讓你生氣。”
“然後,第三個世界進一步印證了我的想法。”
說話間,池小池換了個更舒 的姿勢:“……冬歌的世界,B級難度。相比第二個世界,難度回落了不止一星半點。”
“多虧你的提醒,經過那個世界,我可以確定,你不是想要單純通過有難度的世界折磨我。你讓同樣姓婁的婁思凡出現,讓他莫名其妙擁有了一段和婁哥相同的記憶。你想讓我懼怕,讓我難受,讓我眷戀——你是想讓我產生某種與悔意值近似的能量。”
“想通這一點,再結合婁哥跟我講述的其他宿主的遭遇,我想明白了大半。”
“有可能,你不止從攻略對象身上獲取悔意值,還打算從宿主身上獲取,甚至……從原主身上獲取。”
“而你之所以針對我,未必是因為我猜到了你的秘密,而是因為,我第一個世界過得太通暢,並沒有產出你需要的東西。”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在第二個世界,你突然提升了難度;第三個世界,難度降低了,你卻扔給我一個婁思凡。”
“第四個世界,是個很有趣的世界。”
說到此處,池小池抿嘴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一位親密友人。
“如果說,第三個世界,我發現了原主存在的蛛絲馬跡,到了第四個世界,我終於可以完全確定,原主的確與是宿主共存一體的。”
“為了挑選第四個世界,你也是煞費苦心了。一方面,那是個存在著虫族、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的ABO世界,另一方面,展雁潮的確是個可以拯救的人。你希望我沉溺,希望我像其他宿主一樣扮演上帝。”
“可惜,我扮演過那麼多角色,對出演上帝沒有任何興趣。”
主神嗤笑一聲,不知道是對池小池這一系列推論不置可否,還是為著掩飾心虛。
“再然後,我到了第五個世界。”
“我推演過你的心態,如果你要的是悔意值一類的負面能量,第五個靈異世界無疑是最合適的。而且,你開始失去耐心了,你希望我死。”
“既然如此,我也需要適時地拋出一些警告了。”
“所以,在第五個世界結束時,我特地在進入交換空間時,說出了我所有猜想中最無關緊要的一個:你會在每個世界製造出幻影、想引誘我留在某個世界。”
“我是想警告一下你,並想看看你接下來會採取什麼舉動。畢竟,我已經經歷過S級的世界,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在第六個世界,我進入了一個末世。”
“這件事後,我可以確定,你並不知道我知道原主仍在的秘密,否則在第二個世界,你就會這樣幹——你是真心想讓我死。”
“不過,真是不好意思,沒死成。”
“第七個世界,你的小動作更多了。你把一個穿書系統和婁哥放在一起,你想從婁哥身上下手,削弱我,再殺掉我。”
說著,池小池抬手按住胸口,挺真誠地向蠕動幅度明顯增大的主神鞠了一躬:“還真是謝謝你了。”
“這個世界還修正了我的一個認知誤區。起先,我是真的以為冬飛鴻、布魯、甘家兄妹都是你安排的人,想用善意麻痺我,讓我留戀某個世界。謝謝你讓我知道,那些人都是婁哥。”
“你發現來太硬的不行了。所以,有了第八、第九個世界。”
“古戰場世界,大逃殺世界。你想要我體驗親手殺人的滋味,想讓我和原來的世界漸行漸遠。”
“第八個世界,我殺了南疆小兵;第九個世界,我親手殺了魏十六。你一定非常高興,因為這樣,你就方便為我安排最後一個世界了。”
“最後,第十個世界,你給了我一個再和平不過的平行世界。”
“在這裡,什麼都沒有發生,你想讓我在這裡療上一輩子的傷,為此甚至給婁哥指定了一個身體。我擁有真正的婁哥,擁有未來,擁有一切……多好啊。”
說著,池小池目露出顯而易見的懷戀之情。
主神一語雙關:“你真應該在最後那個世界裡多留一段時間。”
十個世界的教訓,讓主神不得不意識到,它根本無法掌控池小池這樣的怪胎。
既然如此,就讓池小池滾回去他的原世界,好好做他的癱子,一輩子等盼著婁影回去吧。
左右,有了那份未經報備的保密協定,061是一輩子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主神不容許任何人逃出它的掌控。
它會記住池小池現在這張得意忘形的臉,然後時時回他所在的世界線,觀賞他久等婁影不回時,是怎麼樣的一副表情。
想到此處,主神心情愉悅了許多。
它道:“你說了這麼多,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嗎?”
“不想知道。”
出乎他意料的,池小池拒絕了繼續猜心下去:“我對殺人犯的心路歷程毫無興趣。”
“那麼,你也應該說夠了。”主神極力掩飾著內心的幸災樂禍,“你選擇哪個世界?回到原來的世界嗎?我明白……”
孰料,池小池打斷了它:“抱歉,我不回去。”
主神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池小池說:“我說,我不回去。”
主神頗感詫異:“那你要去哪個世界?”
池小池舒服地向後倚了倚:“我哪裡都不去。”
“你……”
不再給主神任何開口的機會,池小池徑直道:“我要做你。”
主神:“……什麼?”
在主神被滔天的不安席捲心神時,池小池完善了他的回答。
“我的心願,不是去往任何一個世界,也不是回到原來的世界。”池小池抬起手,“我的心願是,我要你的位置。我要做這裡的主神。”
主神:“ ……”
短暫的沉默後,主神放聲大笑。
池小池由得他笑去,安坐椅上,戴著一枚銀戒的手指反复甩弄著一個平安結,紅穗在他掌心徐徐拂動。
主神笑過之後,一陣塵煙騰過,房間內巨大的腦子不見了踪跡,而一隻冰冷的手,毒蛇一樣纏上了池小池的脖頸。
椅子周緣延伸出細長的數據觸爪,輕輕鬆鬆地將池小池禁錮其中。
化為人身的主神一手扶住椅子扶手,一手掐住池小池的脖子,並不很用力,只壓迫著他的呼吸,故作優雅的神態間,浮動著無法被完全壓制下去的暴戾。
“你知道你蠢在哪裡嗎。”主神向身後一點,現出十一道光門,十道通往他經歷過的十個世界,一道通往池小池原本的世界。
“……你不該來我面前挑釁。放聰明點兒,選擇一個世界,我放你走。”
“那你知道你蠢在哪裡嗎。”池小池挑眉,含著笑意將原話奉還,“其實,你根本殺不了我,也沒辦法隨便扔我進哪個門。”
主神臉上的獰笑有點僵硬了。
“你要是能殺我,你在剛才就可以擰斷我的脖子。”池小池道,“同樣的道理,我可以猜想,每個宿主選擇最後要去往的世界時,都必須是自己心甘情願地走進去的吧,不然你大可以扔我進去。”
言及此,池小池禮貌地一點頭:“謝謝你,又告訴了我兩個很重要的信息。”
主神哈了一聲,揮散了身後光門:“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要。是,我有限制,殺不了你,但我可以把你關在’須臾之間’裡一輩子,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去不了。就是不知道,你是會先在籠子發瘋而死,還是因為缺乏食物和水而死呢。”
池小池卻反應淡淡,言辭間甚至難掩遺憾:“你真不願意滿足我的要求啊。滿足我的心願,主動卸任,對你來說,可是最好的結局了。”
“哦?是嗎?”主神哼了一聲,“那我真是要謝謝你的好意。”
“你是得謝謝我。”池小池臉皮極厚地接受了它的讚美,“不然,等你的事情傳到上層的監察機構和主系統耳朵裡,就不知道你的結局會是什麼了。”
主神低下頭來,逼視池小池,故作鎮靜,但透白的皮膚下跳動的青筋卻難以壓住:“你以為你還出得去?”
池小池說:“當然啊。”
主神笑問: “你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
池小池說:“我有物證,也有人證。”
“……物證?人證?”
主神這下是真的想笑了。
池小池認識的,不過一個061而已。
所謂的物證和人證,合二為一,就是061吧。
即使主神厭惡池小池到了極點,也不得不承認,池小池的確聰明。
但是,婁影,061,是他絕對的軟肋。
池小池對061的盲目信任,很快就會化為泡影浮沙。
等到自己的證據提交上去,061就會被格式化個徹徹底底。
什麼物證,什麼人證,都是池小池的痴心妄想而已。
主神故意擺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什麼物證?”
池小池動了動身子,像是被綁得不很舒服:“這怎麼能拿給你看呢。”
主神循循誘之: “那人證呢?就在’須臾之間’外嗎?”
池小池歪著腦袋想了想:“差不多吧。”
只逗弄他兩句後,主神便受夠了他這老神在在、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表情。
它想要打裂池小池這張微笑著的臉,從縫隙裡窺見他的恐懼:“不管什麼物證、人證,那也得遞得上去才行。你以為,監察系統會因為某個系統的一面之詞,就來這裡——”
話音未落,主神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巨聲銳響,震得構成它心臟的數據都跟著一悸。
主神駭然而起,詢問AI:“外面怎麼了?!”
AI馬上給出了回答:“……安全系統又被突破了!”
“又……”
這個答案令主神一個倒噎,面目鐵青:“是哪裡被入侵了?!又是檔案室?!”
AI的回答竟有些結巴:“不,是……主神大廳……而且,這次,似乎是正面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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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破碎的信息壁上,手狀的機械外骨骼握緊了渦流旋動的裂口邊緣,活動了一番,發出機械關節扭動的喀喀聲。
有透明的信息碎片從來人指間簌簌滑落。
季作山全副武裝的精神體自外踏入,略略舒了一口氣,面對早已呆若木雞的眾系統們,溫和躬身道:“請各位冷靜。這不是入侵,是應邀拜訪。我來找一名叫池小池的宿主,以及一名叫做061的系統。請問,他們在嗎?”
“須臾之間”內。
池小池戴著納曼金屬特製戒指的手指,依舊在椅子扶手上不輕不重地叩擊著。
他輕聲道:“我的人證來敲門啦,主神大人,不去迎接一下嗎?”
慌亂之間,主神丟下已經被五花大綁的池小池,揮開“須臾之間”的門扉,正欲奔出,整個人便僵立在了原地,面色逐漸由鐵青轉為青灰。
“須臾之間”能隔離外界大部分的聲響,永遠安靜得驚人。
方才,主神把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池小池身上,絲毫不覺,擴音系統竟然不知何時被人干擾和入侵了。
擴音有一點延時,因此當主神打開“須臾之間”的大門時,一道屬於池小池的聲音正迴盪在廣袤且死寂的主神空間:“我的人證來敲門啦,不去迎接一下嗎?”
所有身在主神空間內、不明真相的系統,包括023,009,都震愕地望向了主神站立的方位,就連負責安全系統的那位,也只是沉默而立,沒有對徒手打破防火牆的季作山採取任何防衛措施。
在無數目光沐浴間,主神宛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驚怒之餘,回頭望向“須臾之間”內——
婁影早在“須臾之間”大門洞開時,便在第一時間趕到了池小池的身邊。
被婁影鬆了一半綁的池小池轉過身來,回望著它,單臂搭在椅背上,神態輕鬆:“現在,主神大人,你是要把你手下所有系統都格式化掉,還是要猜猜看,你們的監察系統,大概多長時間會趕過來呢?”
267.完美新世界(三十一)
系統空間內長久的平靜,被外界人員的直接入親擊了個粉碎。
在意識到有外物入親時,監察系統第一時間派遣了一組應急人員,打算前來處理惡xin事故。
但直到他們趕到,了解情況後,方才意識到,真正的“事故”,早在暗處延綿發生了數十年,發展成了一大片不為人知的壞疽潰爛。
面如死灰的主神被囚·禁在“須臾之間”內,調查小組以最快的速度入駐,接受所有數據的即時復盤和問訊。
全部的系統都被要求回到各自的房間,能召回的系統也是盡量召回,整個主神空間都籠罩在一股風雨欲來的窒悶之中。
相比之下,池小池就輕鬆多了。
最難熬的階段,對他來說,已經過去了。
他要了一瓶好酒,坐在系統內部自帶的小酒吧里,名為壓驚,實為消遣。
婁影被監察系統叫去問話,而季作山與池小池坐在一處,消磨時光。
明明是瀟灑又標準的軍人坐姿,卻被季作山坐出了一股好學生直面老師的氣質。
池小池遞他一杯酒,他也不推拒,接過來一飲而盡。
池小池撐著頭問他:“精神體能喝酒嗎?”
季作山搖搖頭,指了指自己外骨骼臉頰部裝設的吸附裝置,拆卸下來,像松鼠從嗉囊裡掏松果一樣,又原封不動地從裝置裡倒出了一整杯酒。
池小池笑了:“不能喝,你跟我說一聲就行啊。”
季作山把那杯酒珍惜地護在掌心裡,誠懇地望著他:“我不會拒絕池先生的任何請求。”
這倒是真的。
這回,池小池只是拿了他上次留給婁影的平安結,就讓季作山不遠萬里,跳躍時空,穿破重重屏障,再度通過納曼金屬的戒指聯繫上了他。
至於擴音系統的因果,種在了第二次系統入親事件時。
專程去砸“須臾之間”的展雁潮,不想半路殺出了089這個岔子,特意留了個心眼,生怕這回不能替季作山出足了氣,就設法將“須臾之間”的周邊系統都拷貝了回去。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再自己偷偷跑來打砸搶幾回,就被甦醒的季作山控制住了,乖得像隻小鵪鶉。
季作山所在的星球,科技水平已屬頂尖行列,更遑論社會資源還是全盤向Alpha群體傾斜的。
於是羅茜根據展雁潮拷貝回去的資料,成功找到了主神防衛系統中存在的幾處漏洞。
擴音系統的漏洞,也是她在實驗室裡的發現之一。
池小池原身的酒量不壞,二兩的酒杯,灌了幾杯下去,臉也不紅。
有人來叫季作山了,說是請他去“須臾之間”,以宿主的身份,講述他的經歷,同時對主神的行徑進行控告。
包括譚虎在內,季作山確實蒐集了很多證據,也有許多話要說。
面對外人時,季作山迅速恢復了落落大方的模樣。
看來,戰神的光環加身,早將他的一顆心磨洗得成熟幹練。
只有在池小池面前,他才會毫不猶豫地拋下光環、恢復那個懵懂、靦腆又喜歡捧場的少年。
季作山離開後,池小池又自酌了一段時間,身邊才有人重新落座。
來人輕聲問:“可以買你一杯酒嗎。”
池小池早聽出了進來的腳步聲屬於誰,因此連頭也不回,用食指將半滿的酒盞口壓得傾斜下去,讓杯子隨著他指尖的挪動在吧台桌面上打著轉:“小哥,你出什麼價錢?”
那聲音溫柔、包容,在池小池耳邊響起時,甚至怕把熱風吹到他耳朵裡,弄癢了他:“你想要什麼?”
池小池端起杯子,把盛滿瓊色液體的玻璃杯杯口在唇畔碾磨,好讓臉上喝了半斤酒都沒能浮現出的紅暈,看起來像喝酒所致:“得看先生出什麼價錢了。價錢不好,給天不換;價錢好了,套我來出。”
當的一聲,一枚東西順著杯壁滑入酒液,阻斷了池小池的信口開河。
銀指環上的寶石,在琥珀色的液體中,仍閃著豐潤明亮的寶藍色的光。
婁影接過他手裡的酒杯,把那半杯酒喝了。
“這個……”婁影禮貌詢問,“可以套住池小池先生的一顆心嗎。”
說話間,婁影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在池小池進入“須臾之間”前,婁影也沒想到池小池會做出這樣的驚人之舉。
大門關上時,婁影以為再見到他,會是幾年後的事情。
沒想到僅僅十幾分鐘後,“須臾之間”的門再度洞開。
……他還在裡面。
現在,他的手正握在自己掌心裡,他的一顆眼淚還像陳釀似的,埋藏在自己的心臟位置,發酵出撩人的醉香。
這種感情,婁影不很熟悉,但也知道它意味著什麼。
池小池察覺了他的意圖,還想躲,並一本正經地用粵語道:“下屬不可啵上司嘴。”
婁影開懷一笑,攬過他的腰,點水蜻蜓似的,從他的耳朵吻起,順手合上了酒吧的門扉,給外面那個已經走到門口、本來打算來傳喚池小池前去問話的監察系統發送了一條簡短的訊息:“稍等。三分鐘。”
他們在一個小酒館度過了安靜而無人打擾的三分鐘。
他們對彼此還不很熟悉,接吻時都很青澀規矩,誰都沒敢把舌頭伸出來。
但在短暫的廝磨中,他們各自都清楚了:不管主神的命運是慘還是更慘,他們都已在對方身上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滿足所在。
三分鐘過後,等在門外的監察系統放下了計時器,客客氣氣地叩開了酒吧虛掩著的門。
“1198號宿主,池小池先生?”
池小池把瓶子裡的殘酒倒進杯子裡,一口悶了:“是我。”
“聽說,你那裡還存有一份物證。可以麻煩你進行提交嗎。”
“可以。”池小池一口答應,順手拾起了空杯子裡的藍寶石戒指,“但是,我的物證上有密碼。我需要有人和我一起破解。”
說罷,他望了一眼婁影,目光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婁影儘管自己也不知道能在什麼地方幫到他,但他至少清楚,池小池現在是需要自己的。
於是,他和池小池一起走入了一間新闢出來的小房間裡。
不多時,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入屋中。
把視線從來人身上的製服上移開,婁影對池小池耳語:“監察系統的總負責人。”
這個名頭也只夠池小池分出片刻的神去留心一下來人的臉。
旋即,他繼續低頭擺弄那枚藍寶石戒指。
婁影看得有些緊張,生怕池小池把戒指往手上套,窺破了他那點早已所剩不多的小心思。
雖然婁影早就偷偷把一枚用異域金屬製造的戒指套上過池小池的右手無名指,但是,一來,那枚戒指已被監察機構收走,作為池小池與季作山溝通信息的證物,二來,他送給池小池這枚藍寶石戒指的心境,與送那枚納曼金屬戒指時截然不同。
……那時候的他,要更慎重,更無措,更茫然。
那時,他還是面對池小池會窘迫的婁影。
對面的總負責人可不理會對面兩人的小心思,開門見山:“物證?”
池小池從倉庫裡取出一樣東西,隔著桌子推過去,口吻和對面的人一樣乾脆:“磁盤。”
這張記載了主神犯罪證據的磁盤,就堂而皇之地放在倉庫一角,才被主神匆匆檢視過一遍,卻沒能引起它的絲毫疑心。
主神太自負了,它相信池小池不會再走出“須臾之間”,所以這混跡在無數雜物、商品中的磁盤,在它看來,恐怕和尋常的物品沒什麼區別。
總負責人擺弄了一番磁盤:“有加密。”
婁影在桌下悄悄捏了捏池小池的手,換來了池小池一臉的純真表情。
他攤開左手,左手小指上還鬆鬆地套著那枚藍寶石戒指,隨著他的索要動作,上下滑動了兩下:“婁哥,密碼。”
婁影哭笑不得。
池小池明明知道自己什麼都……
然而,下一瞬,他的心念陡然一轉。
婁影彷彿猜到了什麼,用探詢的目光看向池小池。
對面的總負責人夾起了眉毛,同樣等著這兩個眉來眼去的人能給他一個合理的答案:“32位密碼,到底是什麼?”
池小池接了問題後,又原封不動地拋還給婁影:“是啊,婁哥,32位密碼,到底是什麼呢?”
婁影看著池小池,心裡眼裡都洋溢著欣賞的光,根本控制不住。
他用肯定的語氣詢問:“你知道了?”
池小池答:“別忘了我老本行是什麼。我很會代入的。”
池小池相信089已經為破解密碼做過足夠的努力了。
在從089那裡拿到磁盤後,池小池就開始代入婁影的心境。
當時的婁影,既然知道這個磁盤重要,就不會用尋常的、能輕易被猜到的字符做密碼。
然而,起初,就連他也沒辦法猜出,婁影設置的這一串繁冗密碼的背後真相。
不過,在看過婁影記憶後,池小池就有了思路。
婁影把磁盤交給089的時間點,是在他去與池小池約會見面之前。
婁影把證據備份的初衷,是擔心自己會被主神動手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清洗掉部分記憶,所以,他應該會留下某樣東西,來作為遺忘後的提示物。
那樣可以作為提示物的東西,第一,不會被輕易摧毀;第二,要足夠明晰。
在設置密碼前,婁影能接觸到的、能啟發他的設計思路的、且和數字、字母有關的東西,池小池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一樣東西。
……戒指。
16克拉的藍寶石,需要具有國際資格認證的、GRS寶石鑑定證書。
而這枚戒指的設計,是藍寶石周圍散落著星子似的白鑽。
鑽石又擁有GIA鑽石鑑定機構提供的鑑定證明。
這兩份鑑定證明,是獨一無二的證書編碼,相當於藍寶石和白鑽的身份證,很適合作為信手一翻的靈感來源,且恆久流傳,難以磨滅,就算忘記,只要戒指還在,那就能查到輕鬆源頭。
當時,婁影把戒指拍成照片發給池小池時,背景物就是這麼兩張疊放著的GRS與GIA的鑑定證書。
GRS的證書編碼一共14位,GIA的則是11位,加起來,一共25位。
池小池把證書編碼一一口述給總負責人,並以克拉數為最優先級,把藍寶石的鑑定證書編碼放在前,鑽石的放在後。
婁影心臟跳得厲害:“你去調查過這枚戒指?”
池小池痛快承認了:“是。我想查到訂戒指的人。”
當年,池小池的心願落空了。
訂戒指的人付了真錢,卻用了假名。
可就連池小池本人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在多年後,心願得償,拿到了戒指,找到了訂戒指的人。
而且,對方也拿這枚戒指,做了重要的密碼,鎖上了自己的心門。
婁影說:“25位,還差7位。”
“嗯。”池小池做了個“請”的手勢,“接下來七位數,交給婁哥了。”
能確證一枚戒指獨一無二的價值的,除了它上面鑲嵌的珍寶編號,就只剩下唯一一個要素了。
……戒指擁有者的戒碼。
池小池望著婁影:“我以前拍攝過幾個戒指廣告,還記得我自己的戒碼。”
婁影明白了池小池的意思,失笑之餘,臉頰微微泛紅。
池小池繼續道:“以毫米為單位,我的左手中指周長是56,直徑是17.75。”
他問:“所以,最後的七位數,是5617.75嗎。”
主負責人也在看著婁影。
半晌失神中,婁影的思緒回到了那個偷偷摸摸買戒指的遙遠的下午。
他在填寫數據時,曾犯了難,不知道該填寫他的那根手指,特意諮詢過櫃檯小姐的意見,櫃檯小姐建議他買池小池左手中指的尺碼。
婁影也是認同這個提議的。
然而,在落筆時,他卻填成了另一個迥然不同的數字。
“以毫米為單位,周長是55,直徑是17.50。”婁影吸了一口氣,答道,“最後的七位數,是5517.50。”
他報出的這串數字,屬於池小池左手無名指的戒碼。
這是婁影為池小池設計的,世間僅此一份的密碼。
作者有話要說:
婁哥和小池的浪漫密碼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