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陶娘子離開後, 宋初渺又將她送來的帳冊都仔細看過了。
除了帳冊以外,陶娘子一道帶來的,還有娘親的那些成冊的繪樣。
上面的一筆一劃, 都是娘親親手畫的。
宋初渺翻看時, 還會記起其中的一些, 娘以前有親手替她梳發簪戴過。
當初宋初渺的許多物品, 都隨著那具錯認的屍首一起下葬了。
雖說她被沈青洵救回來後,他們也都知道了那具並非是她的屍首。
但那也是個同樣遭遇,最後還失了性命的可憐孩子。
宋安昱回來同老夫人商議後,便也就當成宋家的孩子,不作移棺了。
而至於宋初渺剩下存留的那些,都被收拾在耳房的一個小箱子裡了。
她摸了摸素夏剛剛翻找出的那幾件。
不知不覺間眼眶都紅了一圈。
自回了宋府, 得知娘親早已不在後。
大多時候,宋初渺都不敢去回憶娘親的樣子。
一想,心尖就像是紮起了針。
而今日, 因為陶娘子的緣故。
往昔娘親疼愛她時的音容模樣,都變得無比清晰。
好想娘親啊……
到晚些父親來看她時, 宋初渺便把這些冊子拿給他看。
也將陶娘子來過,鋪子的那些事都告訴了父親。
亡妻也是宋安昱不可言說的痛處, 以前只一想起, 心裡的愧對後悔之情無以復加, 只能以烈酒舒緩。
而今渺渺已回來,他才能感到幾分寬慰。
至於她留給女兒這些,只當是妻子冥冥之中, 還掛念著渺渺吧。
而他心裡自是想要給她更好的。
治好身上的病,將來再挑選最好的夫婿,讓妻子在天也能看著渺渺風光出嫁。
宋安昱至此一戰回來,得了朝廷嘉獎,也不再是眾人眼裡那個可有可無之人。
而他也先以養傷養病為由,並未如何在人前露面。
反正已稱病多年,不多這一陣子。
待辨明形勢,之後如何好再作打算。
這些日子,各家有意往宋家的試探和關注也多了不少。
包括各府上的一些帖子,在送的時候,也會多往宋府遞上一份。
其中也有給宋初渺的。
一些不合適的,宋安昱不願打擾女兒,會代為回絕。
然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女兒就這樣終日悶在家中。
關於渺渺這些年是如何過的,他絲毫不敢多問。
以前的宋初渺活潑可人,嬌氣而不驕縱,既乖巧懂事又靈氣生動。
再見女兒如今這個樣子,不知受了多少苦,別提有多心疼。
他希望女兒能回到最初的那樣。
有著所有貴女都該有的東西。
過她原本應該過的正常生活,結交要好的閨中密友,讓這些苦難的痕跡,都從她的身上消失。
依著這樣的心思,他最終留下了一張詩宴的帖子。
宋初渺收好冊子,接過了爹手中的帖子時,還有些疑惑。
打開一看,原是請她參加之後的一個詩宴。
宋安昱也並未勉強,只說她若想去玩,那便去。
若是不喜歡,或覺得身子不適,回了就是。
宋初渺眨著還帶著點濕潤的眼眸,看向宋安昱。
離得近了,她忽然發現,爹這些年似乎老了許多。
她又想了想,爹既然特地拿了帖子來問,應當是希望她去的吧?
畢竟是父女,宋初渺略微一想,隱隱明白了爹的期望,也理解爹對她的擔心。
她不想讓爹擔心。
雖說沒多大興致,但宋初渺還是點了頭。
但這事無論如何,還是要先過問一下薛大夫。
宋初渺的疾症,在不斷的精心調治下,一日好過一日。
薛大夫如今來診時,臉上都顯得輕鬆許多。
聽素夏在旁問起這事,只道天這麼冷,只要小心別受了寒,在吃的上留意一些,再早些回來。
倒不會有什麼大礙。
這事便就定下了。
過了兩日,宋初渺一早就出門,去了繡鼎閣。
陶娘子那日來時,宋初渺聽她說起那繡鼎閣,就想要去看看。
將家中餘下的瑣事安頓好後,這日她帶著素夏就過去了。
陶娘子得了信,早早便等著。
等到姑娘來了,惦念著她身子弱,先將人請去了閣間歇息。
街上的冷風大,吹得她帷帽上的遮紗翻動。
宋初渺進鋪子時,抬袖攏了攏。而鋪子中,一名清瘦秀氣的少年,正將新買好的簪子收好,匆匆從她身邊經過離去。
小山站在繡鼎閣門外時,心頭一動,不由得回頭又看了一眼。
方才那位已經進了繡鼎閣內,不在原處了。
想到她身邊那丫鬟小心侍候的樣子,也不知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像這樣的人,買的應當都是繡鼎閣那些需要排號,價格不菲的上品首飾吧?
不會像他這樣,買一根這兒再普通不過,連排號都不需要的簪子,都要辛苦做活,攢上好久的錢。
小山捏緊了他為姐姐買好的簪子,不再多想,趕緊回去。
他回到那處偏僻的小院子時,啼鶯正將院子裡都收拾好了。
見弟弟回來,她挽著袖子看過來,笑問道:“都買回來了?”
“買回來了。”小山應了,將手中買回的菜都提去了廚灶邊上,出來跟在姐姐身後,趁她做事沒注意時,將買來的簪子插在了她的發間。
啼鶯其實早發現小山跟在她身後了。
如今的她,已對身側所接近的氣息十分機敏。
甚至在小山摸向她腦後時,這具經過數不清地訓練後的身體,已本能地渾身繃緊,將要閃開。
只因想著身後的人是小山,她才忍住了。
發上一重,已經多了一物。
“什麼呀?”啼鶯取下一看,竟是一根簡單但很好看的簪子。
她疑惑地看著小山問:“你買的?”
小山點點頭,這樣親手給姐姐送東西,他面上還有點羞澀。
他想到什麼,又忙解釋道:“不是姐給我的那些錢。是我自己做活攢的。”
姐姐每回出門後,他也會出去,在附近找找,有沒有能幫著做點的活計。
啼鶯一愣,隨即心中又暖又心疼。她說怎麼她回來時,小山總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還當是念書念的。
“你啊。以後不許了,有阿姐在呢。你只要好好跟著我給你請的先生,把書讀好,我比收到一奩的簪子還要高興。”
啼鶯嘴上雖這麼訓著,可還是抿嘴笑著把簪子插了回去。
小山聽後,卻緩緩垂了頭,看著姐姐手上辦事時新留下的傷。
他不知道姐姐要替恩公做些什麼事,但只知道那是危險的。
半晌他低聲道:“姐。我可以不讀書的,請先生太貴了。”
“我現在能做好事情,也能掙來錢了。等把恩公贖我們的銀子還上,我們就,離開這裡吧。”
啼鶯聞言收了笑,眼神也嚴肅起來。
自離開瀟香樓後,她的身上逐漸有了不一樣的氣質。這樣看過來時,小山也有些怵。
“然後呢?”她問。
世道艱難,他們這樣浮萍螻蟻般的人,安安生生過日子,最終還不是陷入青樓不由自己。
她再護著弟弟,終有護不住的時候,那日若不是公子,落在柴德武手裡,橫死的就是小山了。
所以她給小山請先生,以後他能試著考個功名,考不上也能做個教書先生。
爹娘餓死時,她答應了要照顧好小山。
遇見公子,是她的機緣。教她的不止是技藝,還有立身。
她要他再不吃以前吃的苦頭,再不過那種日子。
何況他們欠公子的,哪只是贖身的銀兩。
以這段時日從鐘哥那的瞭解,若她真有意離開,公子也會允可。
但她不會。命是公子給的,她做不來忘恩的人。
小山從姐姐的眼中看明瞭她的意思,想到瀟香樓,臉色白了白,不再多說了。
回到房中後,他不動聲色,臉卻緊皺成一團。那原本清秀的臉上,竟顯出不相稱的嗜戾神情。
雙手緊握成拳,指甲也狠狠嵌進掌心。
只要想起過往,他心裡便會有陰暗像蛇般冰冰冷冷地在他腹腔裡穿梭。
蛇從他的無能自責和羞愧裡滋生。
在那種地方,姐姐為了護著他能做任何事情。
可他憑什麼活得這麼乾淨?
在姐姐面前,小山從來不顯露,卻比任何人都厭惡這樣孬弱的自己。
厭惡,唾棄,卻又不敢從姐姐的身後走出來。
抱著他的懦弱心安理得。
而他現在發現,即便出了瀟香樓,這也沒有任何改變。
姐姐真心想要效忠公子,可他不以為然。
在那些有錢有權有勢的人眼裡,他們這樣的人,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在小山揣著新買的簪子回去時,宋初渺正在繡鼎閣的閣間內捧著熱茶。
這幾年陶娘子將繡鼎閣修繕過兩回。每一處的佈置用料,瞧著都很講究。
素夏也是頭一回來,四下瞧著新奇。不愧是一件首飾都要等上各把月的地方。
在宋初渺喝著茶暖和身子時,有夥計取了幾件脂粉首飾來給陶娘子過目。
都是客人們訂的貨,今日會來取走的。
正好宋初渺在,陶娘子便拿來給她看上一看,好聽聽她的意見。
從宋府回來後,她就已經叫人擬了單子,將鋪子裡最好的全都制上一份,到時候親自送到姑娘那兒。
這會若能趁此瞭解下姑娘的喜好,她也好參照著再改改。
宋初渺哪有什麼想法,只覺得每一件都精妙漂亮,任哪個姑娘家見了都會喜歡的。
離她手邊最近的是盒香粉,她拿起時,忽然間記起了自己之前做的傻事。
她緩緩眨了下眼,後知後覺地想到。
啊,她好像忘記找表哥要回來了……
她離開定安侯府已有好幾日,也許表哥早就已經給扔了。
陶娘子見她拿了香粉,還以為姑娘喜歡,便說要陪著她去櫃上看看。
來繡鼎閣的大多不是預定就是取貨,不消半刻便走,是以鋪子裡是沒有多少人的。
鋪子內無風,宋初渺取下的帷帽也就擱在了閣間中。
陶娘子陪著姑娘在鋪中四處看了看,突然一夥計有事來尋,就先走開了一下。
宋初渺在櫃後無事可做,逛了一圈,看到擺著的賬,隨手翻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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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鼎閣中此時正坐著個衣裳花哨明豔,堆金砌玉,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很有錢的紈絝子。
他幾口飲盡茶,很不耐煩地等著夥計取圖樣來。
他是京中富商之子,最近新納了個小妾,特地來繡鼎閣瞧瞧,有什麼能哄小妾開心的。
在看到宋初渺時,他眼睛瞬間一亮。
不愧是繡鼎閣,連櫃上管賬的小夥計都有如此嬌美容顏。
他心裡一下犯起了癢,對家中的小妾也突然沒了興致,起身幾步過去,往櫃上一倚靠,伸手便想去捏捏美人的下巴。
“小美人,看賬多無趣啊,不如來陪本公子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