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七章
嘉柔躲在窗邊,等著虞北玄走過去。她看到有兩個人出現在虞北玄面前,雙方互相見禮。那兩人中的一個,嘉柔認識,是京兆尹曾應賢。此人好色成xin,前世到蔡州時,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她身上。她告訴虞北玄,虞北玄也很不高興,還將她藏起來,直到曾應賢走了。
他很少跟她說政事,人情往來,即便後來戰事起,他也是讓她乖乖地呆在蔡州。是她自己擔心他的安危,才跟隨軍中照顧他。
他們兩個應該很早就認識了,曾應賢是舒王的人,那虞北玄背後的勢力就是舒王,這點很容易聯想。怪不得他年紀輕輕就能把淮西節壯大,他本身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更要多虧背後這個大靠山。只是曾應賢身邊那個人……嘉柔好像也在哪裡見過。只有很模糊的印象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可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很關鍵。
他們進旁邊的酒肆中去了,嘉柔松了口氣,同時又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等繡娘抱著一大堆布料回到隔間的時候,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沒有人了。
旁邊酒肆之中,虞北玄和曾應賢走到雅間之中落座,點了幾壇酒和一些菜。這酒肆雖在鬧市之中,規模卻不大,客人也少,談事情方便。曾應賢拱手說道:“還未向使君道賀,您和長平郡主真乃一對佳偶,叫人艷羡不已。他日您若飛黃騰達,可一定要記得提攜曾某。舒王面前,也請多多美言。”
虞北玄回道:“京兆尹貴為三品的高官,掌管整個長安,如何需要虞某這小小的節度使提攜?誰都知道您是舒王的左膀右臂,虞某應該請您多襄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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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曾應賢心中十分熨帖,親自給虞北玄滿了酒。虞北玄看向坐在曾應賢側後方的人,問道:“不知這位是……?”進來之後,曾應賢居然沒有介紹,而此人也沒有說話。
曾應賢這才回過神來,笑道:“這是我南邊來的朋友,不是官場中人,今日恰好遇到了,又幸遇使君。他不善言辭,還請見諒。”
那人恭敬地點了下頭,虞北玄面上沒有在意,卻暗自打量那人,不像中原人士。不開口說話,怕是為了避免暴露口音。連姓名都不說,看來是暗地裡的關係。曾應賢不愧是隻老謀深算的狐狸,長安這樣勾心鬥角的地方,管理十分不易。在他之前,京兆尹十年九易,他卻能穩穩地坐在這個位置上,八面玲瓏。
這時有個人走進來,在那人耳邊說了兩句話,虞北玄立刻聽出是南詔的方言。他不動聲色地繼續飲酒,那人對曾應賢說了兩句話,曾應賢道:“你快去吧。”
那人告辭離去,曾應賢對虞北玄說:“他有些事要處理,不必理會。來,我們繼續痛飲,今日不醉不歸!”
他們酒正酣時,常山也走進來,對虞北玄低聲說了幾句。虞北玄皺眉,起身道:“京兆尹先飲,我去去就來。”
嘉柔繞到酒肆的後面,仰頭望去,不知他們在哪個雅間。一樓有個簡陋的梯子,能爬到二樓的護欄,想必是清掃所用。護欄只有幾塊木板,應當能承受她的重量。她今日出來本就穿著男裝,弄髒了臉,身旁放著水桶和布。萬一被發現了,也能糊弄過去。她沿著梯子往上爬,那梯子在嘎吱嘎吱作響,十分不穩。
她硬著頭皮,盡量放輕手腳。她一直在腦海中搜索那個人的信息,可是太模糊了,一定是被她忽略掉的重要人物,所以她要知道得更多。
二樓的護欄就在眼前,忽然旁邊的窗子打開,她沒防備地跟窗裡的人打了個照面。驚愕間,一隻大手伸出來,抓著她的後頸,一把將她拉進了窗子裡。
她跌在那個人的懷中,一股熟悉的氣息。
“虞……”嘉柔欲開口,卻被他一把捂住嘴巴。窗下有凌亂的腳步聲,晚一點,她可能就會被發現了。他在耳邊低聲說道:“你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是不是以為我跟京兆尹身邊沒有暗衛?還是你仗著自己郡主的身份,仗著有我,覺得他們奈何不了你?”
她抬頭看他深褐色的眼眸,不由想起當年馬市上,她騎的馬受驚,橫衝直撞,她怎麼也停不下來。後來他從天而降地坐在她身後,三兩下就馴服了那匹馬。她回頭看他時,他也是這樣的眼神,說她膽子大,帶著笑意和縱容,一下就擊中了她的心。
後來月老廟她拋花牌,無意中扔到他身上,她心中有種上天註定的感覺。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來說,一場炙熱的愛情足夠衝昏頭腦,不顧一切。
往事如煙,覆水難收。她推開他站起來,拍打身上的衣裳,冷淡地說道:“多謝。”
這裡應該是酒肆貯藏酒的地方,空間不大,角落和架子上擺滿了酒壇。有些還帶著紅封,有些則是空的,空氣中有非常濃烈的酒味。
虞北玄笑了笑,她現在對他真是避之唯恐不及了,全心全意要做李家媳婦。虞北玄是胡人,從來不把漢人那一套放在眼裡。他現在騎虎難下,不得不娶長平。可木嘉柔是他的女人,不管她嫁人了,還是變成寡婦,將來他定會奪回手中。李曄那個病秧子,不足為懼。
他坐在地上,問道:“你要偷聽什麼?不妨直接問我。”
嘉柔想想也是,就直接問他:“曾應賢身邊那個人是誰?”
她居然還知道曾應賢的名字。“你問他做什麼?”虞北玄看到她皺眉,又補充道,“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見到,不過聽他口音,應該是你們南詔的人。”他自小就在南來北往的商旅中長大,對各地的口音十分熟悉。
南詔的人!曾應賢居然跟南詔的人有往來……嘉柔在屋中來回走了兩步,腦海中電光火石,終於想起那人在阿伯家見過的!她當時跟二娘玩捉迷藏,無意間闖入阿伯的書房,看見阿伯在跟那人說話,然後馬上叫他退下去了。
“那人右眼上方是不是有塊青色胎記?”因為這塊胎記,所以她對這個人有印象,覺得他很重要。
虞北玄剛才也看到了,點了點頭:“你見過他?既然知道,為何還問我?”
嘉柔沒有回答。她現在有一種設想,這種設想足以顛覆她有生以來的認知。阿伯私下跟曾應賢有往來,恐怕這件事連阿耶都不知道。
她舉步要走,又回頭盯著虞北玄:“曾應賢的事,你沒有牽扯其中吧?”若他是曾應賢的人,不該幫她才對。
虞北玄起身站起來,整個人如山一樣壓在她面前:“我不知道曾應賢在做什麼,自然不會與他同流合污。你先在這兒呆著,別亂動,我一會兒叫常山來帶你離開。”說完,隨手挑了一壺酒,也不等嘉柔回答,就徑自開門出去了。
他回到席位上,親自為曾應賢滿上:“抱歉,久等了。剛才上的酒不好,我又親自去挑了一壺。這酒年份剛好,喝起來也夠勁。”
“素聞使君酒量驚人,看來對酒也頗有研究。今日我便好好見識一下。”曾應賢笑道,與他碰杯。
嘉柔獨坐在原地,還在想今日的事情。也不知道虞北玄說的是真是假,她現在沒辦法信任他,他就算做了什麼,難道還會自己承認?讓她更加難以接受的是,阿伯可能背叛了他們。
以前發生了任何事情,阿伯都是堅定地站在阿耶身邊,大小事情,阿耶也都會跟他商量。他還是個非常和藹可親的長輩,對幾個小輩都很好,幾乎沒有任何破綻。這樣一個人,卻暗中跟朝中的勢力來往。競舟大會上的事,難道是他所為?
嘉柔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只覺得四肢冰涼。人生有很多事情,真的要重頭來過,才能知道到底錯過了什麼。
常山很快就來了,帶了一個兜帽罩住嘉柔,要她扮做護衛,跟著他下樓,又親自送她到布莊旁邊。他對嘉柔叮囑道:“郡主以後不要再冒險做這樣的事。那些人比您想象中的可怕,這次幸好使君出手,否則就難說了。”
常山這番話似曾相識,好像在南詔她也說過,笑著謝了常山。無論虞北玄如何,常山還是跟上輩子一樣溫厚老實,忠心耿耿。嘉柔當時只迫切想要知道那個人的身份,也沒有多想,現下覺得自己的確莽撞了,畢竟曾應賢的底細她不知道,有多危險也不知道。潛意識裡覺得虞北玄也在,便有恃無恐了。
因為上輩子無論她跟長平鬧得有多厲害,總有他在默默善後。
她再次感慨,人的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
辭別常山,嘉柔擦乾淨臉,鎮定地上了樓。順娘已經回來了,正在隔間裡等她:“郡主,你到哪裡去了?我還讓隨從四處找你。”
“隔壁有人在走雙陸,一時興起過去看了看。我挑好了,我們回去吧。”嘉柔隨手拿了一匹布,下樓付錢。她面上鎮定,卻心急如焚,想著一定要盡快通知阿耶。
順娘默默地跟著她。她去過那個地方了,沒有人在,只留了張字條,也不知道能否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