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幹掉那個大佬(五)
秘書頭都大了:“下週一的發布會要做出臨時調整……”
周開震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不等秘書再開口,他便道:“等我回去再說!”說完就掛了電話。
Sam在旁邊聽到全程對話,滿腦子卻都在想幾日前收到的那幾封疑似來自沈先生的神秘郵件。
“……我會給你一個機會。希望你把握住。”
這就是所謂的機會嗎?
Sam覺得荒誕,但近日來發生的一切,又叫他心中隱隱浮現出一絲希望。
趕回公司,聽完事件前因後果,周開雷霆大怒:“怎麼可能?你什麼時候通知我的?”
秘書哭喪著臉:“上午10點鐘前後。是您親自安排我召開會議的相關事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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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開不肯相信:“我怎麼不記得?”
秘書說:“沒有您的指示,我怎麼敢越級安排會議?”
周開仍是不能置信。
秘書沒辦法,叫來了最初通知他發布會有變的助理。
助理是個年輕的黑人,進來後客氣有禮地一彎腰,把自己和秘書的通話記錄亮給他看,並表明自己在打電話時習慣錄音。如果周先生需要,他可以馬上提供。
看到來人是個黑人,周開心裡不大舒服。
他不喜歡黑人,在他看來這些人格外難伺候,又髒又醜,但在面上他必須維持風度和禮貌,畢竟這是白人之中約定俗成的政治正確。
錄音就不必聽了,他勉強點點頭,那助理又一鞠躬,出了門去。
秘書Frank跟了他這麼多年,不可能在這麼大的事情上私作主張,再加上眾多旁證,鐵一樣的事實擺在眼前,周開沒辦法再否認。
周開臉色難看至極。
出了這樣的烏龍事件,他總要給大家一個交代。
可他怎麼說?抱歉了您吶,在各位等待我的時候,我去打了個高爾夫?
他辯稱道:“我對要開會的事情沒有一點印象。”
從剛才起一直保持沉默的Sam開口了:“但是不能這樣解釋。”
周開看向他。
Sam說:“我的意見是,這次的事件不算大,您也沒有耽誤太長的時間,只要對外說您身體突感不適,去醫院做了檢查,今晚再補開會議,應該就不會再有問題了。”
周開覺得此法可行,轉頭對秘書說:“交代下去吧。”
秘書聽命離開。
當夜一場會開到九點才散。
周開筋疲力盡,卻不願顯出疲態,自己開著車回家。到家後他連衣服都沒換下,先去看了沈長青。
沈長青躺在床上,已經睡下了。
周開今天心情非常不好,看著睡得香甜的沈長青,心裡更添躁鬱。
……自己還沒回來,他怎麼敢睡?
難道是仗著身上有傷,以為自己不敢教訓他?
周開冷笑一聲,揚起巴掌,狠狠朝熟睡的沈長青揮去。
在他眼中,已經出現沈長青的腦袋被扇得偏向一邊、從睡夢中茫然驚醒、一邊後退一邊求饒的景象了。
但他的手腕陡然被一隻手捉緊了。
周開瞪大了眼睛。
……沈長青醒了?還是在裝睡?
但他分明看見沈長青的雙手都好好地放在被子裡……
還沒等他想清楚這個問題,一道勁風迎面襲來,重重襲上了他的右臉!
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臉頰骨發出咔嚓一聲悶響。
周開往往是把人當沙包,自己還是生平第一次充當沙包的角色,當即就給敲懵逼了。
他失去了意識,往後倒去,但一股力量在他落地前攫住了他的手腕。
白衣黑褲的青年半蹲在地上,護著周開的腦袋,將他緩緩放平至地上,才轉頭看看床上的池小池。
他呼吸均勻,看來沒被剛才揍人的響動驚醒。
061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今天提前哄睡著了的。
他把昏迷的周開悄無聲息地扛了出去,運回車裡,又稍微佈置了下現場。
061想了想,自作主張地用了周開的好感值,兌了張卡,消去了周開進門後的十分鐘記憶。
忙碌的過程中,061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碰上這種事兒,會怎麼處理呢?
其實此類問題曾困擾了他很長時間。尤其是在接受格式化後。
在被清洗完記憶後,他在房間裡躺了很久,期間有不少人來探望他,而最早來的,是一個白髮青年和一個長得有點兒俏、眼角落了一點痣的年輕男人。
他們自報家門,白髮青年的編號是023,淚痣青年是089。
023負責管理各個世界的數據傳導和下載,089則是隨機系統,具體任務是負責系統和新宿主的隨機搭配,以及宿主去往的世界線的隨機選擇。
簡而言之,一個網管,一個搖號。
089問:“你還認識我們嗎?”
061搖了搖頭,有些抱歉。
089擦眼淚:“怎麼辦,孩子他媽,孩子連爸爸都不認識了。”
話音剛落他就被061一腳踹了出去。
061想了想,說:“我們是朋友吧。”
023說:“熟人。”
089說:“父子。”
然後揍了腦袋。
然而搞笑的是,矮上足足一頭還多,打人還必須得跳起來,可以說非常沒有氣勢。
061對這種插科打諢的氛圍頗感熟悉,但還有另一件事在困擾著他。
他說:“我好像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我好像要去赴一個約會。”
一提到這事兒,023的臉色就不好看:“別想了。別再去見他,這次你不就是因為……”
089卻在這時抓住了023的手晃了晃,示意他別說話。
089說:“緣分這種事兒可遇不可求。現在你忘記了過去,就是緣的一種。”
023白他一眼。
089又說:“緣不到,怎麼求都沒有用;但有爸爸幫你盯著呢,緣要是到了,我拉也要把他拉到你身邊來。”
061不知他在說什麼,只知道他是好意,就客氣地對他說了聲謝謝。
格式化對一個系統來說是災難性的懲罰,061只能翻看資料,重新熟悉任務流程,以及再認識一遍其他系統。
從他們對待自己的態度而言,061看得出來,之前的自己好像跟誰都挺客氣溫和,願意聽其他系統倒苦水,因此人緣不差。
後來跟他們重新熟絡起來後,061知道了更多關於自己的事情。
工作狂,萬年不休假,一心想著幹完200次任務後就回老家。
喜歡研究各種食物,很會烹飪,聚餐時往往是主廚,但自己不大愛吃,更喜歡看別人吃。
不會說什麼俏皮話。
接不上別人話的時候會笑。
吃冰激凌不吃甜筒。
很少表達厭惡情緒,待人謙和紳士,“請”和“謝謝”不離口。
籠統地說,061是個沒什麼趣味的好人。
反正不是像現在這樣,把人揍暈後,趁著月黑風高佈置現場,不僅沒有負罪感,還感覺挺興奮。
061想,只跟著池小池混了一個半世界就變成這樣,以後還了得。
不過回了房,看見安睡的池小池,061心就靜了。
之前的他,一直在做大家心目裡的那個061,但或許現在自己的心境,才屬於被格式化前的、真正的061。
061看著床上無知無覺的人,想,好在你來了。
這大抵就是089說的緣吧。
他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感謝,就坐在床邊陪著他,聯網搜索可以為池小池念的書,直到快天亮才重新進入他的身體。
池小池醒得早,等他一醒來,061便向他報告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末了,他說:“用了8點好感值,沒跟你打招呼,不好意思。”
池小池說:“不好意思什麼,幫我自衛,應該的。”
061:“……”話是好話,就是聽著怎麼那麼彆扭。
知道周開還在外面餵蚊子,池小池心情很好地捧著一本書看了起來。
061不禁問:“不出去看看?”
池小池說:“現在還不到周開規定的起床時間。”
061:“那就再睡一會兒?”
池小池看表,答非所問:“……伊宋快起床了。”
果然,十數分鐘後,外面隱約傳來了一聲驚慌的叫喊。
周開在伊宋的搖晃中昏昏沉沉醒來時,第一時間只覺頭痛欲裂。
他茫然四顧,發現車窗開著,自己的右側臉頰壓在窗玻璃上,紅青交錯,已經腫了起來。
車停在花園裡,他的脖子、左邊和手背上,都是被蚊子咬出的
他動了動身體,酸痛至極的肌肉叫他沒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
畢竟是將近五十歲的身體了,經不起這麼造,他轉趴在方向盤上,有氣無力地緩了半天,才僵硬著半邊身體下了車。
伊宋問他:“先生,您怎麼在車裡睡了?”
周開艱難地挪著步子,粗暴道:“不知道!”
伊宋立即噤若寒蟬。
周開煩躁地摁著太陽穴。
昨天他的記憶止於把車子開入別墅內為止,好像是在熄火的一瞬間,他就徹底斷片了。
太奇怪了。
先是完全不記得下午要開會的事情,高高興興地去打了兩個小時的高爾夫,然後又在車裡睡了一整夜……
周開踉蹌著進了屋子,叫:“沈長青,沈長青! ”
沈長青很快從臥室裡出來了。
他畢竟年輕,幾天過去,已經能自行下地活動。
看到周開這副尊容,池小池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沒笑出聲來。
他驚呼一聲:“這是怎麼了?”
周開盯著沈長青:“你昨天晚上幾點睡的?知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沈長青驚恐地搖頭:“我不記得時間……表壞了,一直沒修。”
061感嘆,池小池的反應真快。
這是所有可能的回復中最妥帖的一個。
周開現在處於炮仗狀態,打人心切,池小池又不是挨打心切,必須要想辦法把自己摘乾淨。
如果池小池老老實實地答時間,周開會說,那麼早?我沒回來你敢睡?
如果池小池捏造時間,周開也是記得自己回來的時間的,必然會問“你沒有聽到車響嗎”。
鑑於此,面對一個變態,池小池在短時間內做出了最穩妥的應變。
周開打量了池小池一番,發現他不像是剛醒的。
他問:“你剛才難道沒有聽見伊宋的聲音,為什麼不出來?”
池小池懼怕道:“我……現在,現在還沒有到起床時間。沒有你的許可,我應該在房間裡的。”
061突然明白剛才池小池為什麼不肯出來看周開,也不肯睡下了。
敢情是在這裡等著周開呢。
而池小池話音剛落,061就看見昨夜被自己損耗的8點好感度漲了回來,還多了兩點。
061:“……”變態的想法真是難以揣測。
而池小池的表演還未收場。
他轉頭對伊宋說:“不要愣著,扶先生去沙發上休息,聯繫Aaron醫生,讓他快點來;再給Sam先生去一個電話,告訴他先生病了。今天……”
說到這裡,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踰矩了,膽戰心驚地看向周開。
周開再次被他這副模樣大大取悅了,口吻都溫和了許多:“今天我在家休息,養病。”
……好感度再次上漲了6、7點。
池小池對061說:“看,沒有吃,沒有穿,敵人給我們送上前。”
說完,他特別熟練地兌換了一張增強力量的卡片。
他說:“喏,下次拿這個,一拳把他打到中風,附加失憶buff,更划算。”
拿到卡片,061百感交集。
池小池這是把周開當ATM用還不出保養費啊。
29.幹掉那個大佬(六)
Sam一語成讖,周開真的病了,發燒掛了點滴。
畢竟他的年紀擺在那裡,又不是精壯小伙兒,經不起一夜又受風又挨揍的折騰。
Aaron醫生對周開臉上的傷抱有疑問,畢竟那明顯是打擊傷,但在問及傷勢是如何造成時,周開說他不記得了。
Aaron醫生想,托詞。
想也知道,大概是玩那些遊戲時太激烈了。
所以他沒有再問下去,並同情地看了沈長青一眼。
對這一家的破事,他早已司空見慣。但既然簽了保密協議,拿了高額薪水,他只管治療,別的兩眼一閉,權當看不見。
他又去給沈長青檢查肋骨的恢復情況,順便問道:“周先生是怎麼傷的?”
沈長青非常老實地答道:“周先生昨天晚上沒有回家來。我也不大清楚。”
Aaron醫生一怔,看向沈長青的眼神更多了幾分同情。
把退燒消炎的藥水給周開掛上後,Aaron提議:“去照個腦CT吧。你也有半年沒有做全面體檢了。”
周開滿不在乎地應了一聲。
他並沒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什麼異常。
事實證明,他的身體底子著實不賴,病好得很快,早上發燒,中午的時候就發了汗,下午他開始遠程處理一些工作,第二天臉上還敷著藥就去了公司。
他進入辦公室的時候,正在裡面和秘書說話的Sam猛然一驚。
Sam以為他起碼要休息兩三天,看他這麼快就精神十足地回來,難免驚訝:“周先生,您不多休息兩天?”
周開爽朗一笑:“這麼大的公司,一分一秒可都離不開我,”
Sam跟著他笑:“是啊。公司離了您,就不知道該怎麼轉了。”
Sam離開周開辦公室時,如沐椿風的臉色驟然垮下,手心裡攥滿了一把冷汗。
而在辦公室內,周開的臉也同樣冷了下來。
他問秘書:“Sam來幹什麼?”
秘書Frank如實答道:“Sam先生來問兩週後年中聚會的名單。”
這事兒一直是Frank在操辦統籌,Sam來問他也屬正常。
周開看了一眼緊閉著的門:“他沒問別的?”
作為一個野心家,周開最怕的是Sam的野心。
如果自己才剛展露出疲態,Sam就急著想要掌權上位……
Frank笑嘻嘻地說:“他特地問了,企劃部副主管那個混血女兒會不會來。”周開這才放下心來。
只要Sam懂得事理,不干涉不該他干涉的事情,等到了合適的時候,他自然會把公司交給他。
周開病癒後,就再沒出現過突然失憶的症狀,因此他自然認為這一天的狼狽經歷是自己太過勞累所致,只要休息過來就萬事大吉。
然而,在一個星期後的某品牌秋季發布會會場上,他又鬧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
在模特開始出場時,Sam發現,和他同坐在嘉賓席的周開腦袋往下一點一點的,看上去狀態不大對。
起初Sam還以為他出現了和在法國開會時一樣的症狀,驚了一跳,正欲伸手扶他,就听到他打出了一聲輕鼾。
Sam:“……”
他環顧四周。
這場秋季發布會的主辦方是個蠻知名的國際品牌,各路媒體、時尚名人、造型師、設計師、零售商等均有列席。
……周開怎麼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睡著?
眼看著有兩個網絡記者已經在向這個方向頻頻注目,Sam尷尬地伸手握住周開的胳膊,輕聲道:“周先生,醒醒。”
周開睜開了眼睛,看到台上流光溢彩,惺忪的睡眼受了刺激,只覺刺目。
他重又閉上眼,竟像是打算繼續睡去。
Sam攥緊了他的胳膊,聲音稍稍大了些:“周先生,您是沒休息好嗎?”
他雖然很想讓周開當眾下不來台,但是周開的形像在公共場合受損,對公司形像也會是不小的打擊。
四周有人看了過來,目光難掩驚奇。
周開終於遲緩地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坐直身體,用力睜了睜眼,但巨大的疲乏和倦意還是漸漸消磨了他的意志。
眼睜睜看著周開又垂下頭打起了瞌睡,Sam一顆心沉沉墜了下去,臉上的假笑都快要掛不住了。
在Sam的反复提醒、現場歌手的賣力演唱、以及不斷響起的快門聲中,周開醒醒睡睡了足足半小時。
一場時裝秀,從頭到尾走下來也就20分鐘,所以音樂聲一停,周開的鼾聲便失去了掩蓋。
坐在周開身邊的Sam尷尬得坐立不安,對注意到周開的幾個媒體頻頻點頭示意,滿臉抱歉。
發布會還沒結束,周開睡過了一整個發布會的新聞及圖片就已經在網上流傳開來。
池小池通過061這個路由器刷社會新聞時,看到了周開低著腦袋,雙眼緊閉,嘴巴微張,在鎂光燈下酣然入睡的高清照片。
池小池點評:“這照片照得太缺德了,照模特都沒這麼選角度調焦距的。”
他又點評:“題目也缺德。”
061看著最缺德的始作俑者在點評別人缺德,失笑:“東西都剝好了,吃不吃?”
昨天有人送了一箱泰國山竹來,伊宋不會開,就端了一整盤沒剝殼的給了池小池。
池小池挺愛吃山竹的,可惜只會吃不會開。
他拿牀頭櫃門吭哧吭哧地夾了半天,宣告失敗。
他洩氣地把山竹往盤子裡一丟:“誰能給我剝十五個山竹吃我就嫁給他。”
正望殼興嘆時,他就檢收到了自己動用催眠卡的效果。
他頓時找到了今日份的快樂之源,明明有山竹卻不能吃的痛苦也被他一併拋諸腦後。
直到061叫了他一聲,池小池才發現,黑紫色的山竹硬殼都已歸入垃圾桶,果盤裡盛了滿滿一碗雪嫩晶瑩的山竹肉。
池小池微怔了怔。
061倒覺得沒什麼,剛才池小池精亮著一雙眼睛刷八卦時,他直接把山竹數據化,在處理完後重新端到了池小池跟前。
他說:“其實很簡單的。要不要我教你?”
聽到這話,池小池悶聲輕笑。
……他想到了一個人。
在父母意外雙亡後,婁影寄住在了小姨和姨夫家。
和自己身為高知的姐姐不同,婁影的小姨沒有什麼唸書的天賦,在菜市場裡賣鹵水鴨,姨夫則是街頭的自行車匠兼鎖匠。
而大概是遺傳基因強大外加天賦技能,婁影不管學什麼都一點即通。
他會開鎖,會修車補胎,而且頗通舉一反三之理,照著說明書修收音機,修冰箱,一讀即會,一修就好。
他還有個挺偉大的夢想,在課餘時去垃圾場裡收集廢銅爛鐵,立志要自己動手做出一輛自行車來。
至於池小池的具體功能,就是跟在他身後喊666。
婁影曾問他:“你總是看我修,是喜歡機械嗎?”
池小池耿直道:“不喜歡啊。看電路板我腦仁兒疼。”
婁影:“那怎麼還看。我一修一個下午,挺無聊的。”
池小池:“我就愛看。”
婁影笑:“好好好,看吧。要不要我教你?”
池小池說:“我不要。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婁影戳穿他:“你就是懶,不想學。”
池小池厚著臉皮說:“當然,我想學的話一學就會了。”
“不學也沒關係。”婁影拿起小螺絲刀,溫和道,“反正有我在。以後你家有什麼東西壞了,來找我就好。”
在很多很多年後,池小池成了蜚聲於外的大明星。
和其他明星一樣,池小池開始做慈善。
除了每年會給孤兒院捐一大筆錢外,他還會給這些孩子們一項額外的福利:年終時,他資助的孤兒們可以向他寫信,說一說自己最想要什麼禮物,只要是合理的,池小池都會給他們回信,然後把準備好的禮物回寄過去。
孩子們的願望都很童真,而不甚幸福的童年也叫他們過早地懂得了克制。
他們要的東西都不貴,有人想要一套24色的水彩筆,有人想要一套樂高的積木,最小號的那種都可以,有人想要一套名偵探柯南的漫畫,完全在池小池的能力範圍之內。
當然也有池小池滿足不了的心願。譬如有個小姑娘給他寫信,說長大後想嫁給他。
池小池什麼都沒說,挑了一名時下風靡萬千少女的偶像劇明星的簽名海報,寄還給了她,果然順利改變了小姑娘的求偶目標。
在池小池25歲那年的新年,他收到了這樣一封新年心願函。
來信人是個小男孩,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自己對池小池的感激,以及他的心願。
他自小被父母拋棄,五歲的時候又意外遭逢車禍,斷了一隻手。
今年他六歲了。
他用稚拙的筆跡寫道:“我想要變成鋼鐵俠。這樣就沒有人笑話我了。”
捧著這封信,池小池沉思了許久。
大約四個月後,男孩收到了一封回信和一個一米多長的盒子。
他打開盒子,裡面竟然是一條完全按照他的身體比例製作的金紅色鋼製假肢,結實又輕便,還做出了盔甲護板,完全還原了鋼鐵俠手臂的質感。
男孩在戴上後,發現它竟然還有手臂激光和掌心照明功能。
男孩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他拆開信紙,上面是池小池寥寥數語的回复:“現在你還不能掌握力量,所以我只做了照明功能。等你長大了,知道真正的力量是什麼,就自己嘗試,努力變成真正的鋼鐵俠吧。”
男孩抓著信紙,似懂非懂。
池小池早就長大了,也早就明白世界上沒什麼英雄,凡事都得靠自己。
婁影不在的這些年,池小池什麼都學會了。
他考進了婁影只讀了一年的重點高中,他拿了婁影才會拿的年級第一,他學會了修東西、打模具、說西班牙語,他變成了少年時憧憬又嚮往的那個人。
可婁影仍是存在於他心目中那個不滅的英雄夢想。
因為他總有一些東西學不會,比如他總是跑調,手殘,不會夾山竹。
太難了,婁老師,有些事情實在是太難了,你能不能回來,能不能再教教我啊。
過往的一切歷歷過目,池小池卻是神情不變,甚至仍然眼中帶笑:“好啊。什麼時候買上個十幾二十斤,你來教我。”
061抿著嘴笑:“你是想吃吧。”
池小池理直氣壯:“不吃多浪費。”
061:“……”說得很有道理了。
池小池拿了一枚山竹,餵進自己嘴裡,有意無意道:“我聽你說過,你們系統分先天和後天,你算先天還是後天的啊。”
061:“……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池小池:“就聊天啊。周開那破新聞,我等到網上評論多了再看。”
061想了想:“我是後天的。”
“你們這先天后天的,怎麼算? ”
“我、089,還有023,原來和你一樣,都是人。”061說,“也和你們一樣,都是和主神簽下契約的契約者。不過我們和主神籤的是長期合同,在執行過200次任務後才能解除契約,回到原來的世界。還有,你的身體現在還存活著,我們卻已經死了。所以我們契約中的其中一項,就是在執行完任務後,主神要負責給我們提供一個全新的身份。”
“你記得你是從哪個世界來的嗎?”
“不記得了。”
“不記得?”
061覺得自己很難解釋自己被格式化的事情,因為他也不 得原委。
他只能說:“出了一點意外,就全都忘了。”
“你想要回去嗎?”
“想。”
“為什麼?”
自從061說出那句“要不要我教你”,一股莫名的預感便在池小池腦中發酵起來,惹得他心神不定,忍不住一層層追問下去,找到那個有些荒誕的答案。
“為什麼想回去?做系統不好?”
“我欠一個人一場約會。”
池小池的聲音變得有些微妙:“你談戀愛了?”
“好像是,好像也不是。”061被問得有些臉熱,“只是……有人在等我,我一定要回去的。”
池小池緊握的手心驟然放鬆。
……不是他。
061的反應太明顯,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對那人的感情不尋常。
但他和婁哥從來沒有挑明過什麼,在那個年紀,誰也不懂什麼是愛。
到後來,婁影成了他一個遙遠的夢,他沉浸在那段過往裡,身體裡的一部分長大了,另一部分卻停留在原地,牽絆著那個人,不肯離開。
他後來想,這會是所謂的“愛”嗎。
他後來又想,這不是愛又是什麼呢。
在婁影死後,池小池一廂情願地喜歡上了婁影,但那人已經不在了,哪怕知道他在想什麼,大概也會摸摸他的頭,說上一句“孩子話”。
061心裡有人,那麼他等待的,和等待他的,該是另一個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