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別來無恙 在警局被教育了四天,却再也沒有見過他。
回去的路上,葉嘉嘴裡,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
「傅隊,傅知延。」
原來你叫,傅知延…眼裡,泛起了一層霧濛濛的水色。
原來,你還活著…
不曾想,有朝一日,竟還能與你相見。
她低著頭,細數著自己脚下的步子,如果不是陶荻拉著,已經撞上了前面的電綫杆子。
唐飛搖著腦袋,偷偷對身邊的陸景和陶荻耳語:「葉嘉這幾天,怎麽跟著了魔似的?」
陶荻無奈,順手扯了扯葉嘉的頭髮:「別懷椿了,咱們能這麽快被放出來,多虧徐老的一通電話作保,晚點的時候,代我們去謝謝他老人家。」
「爲毛你們不去。」葉嘉回過神來,聳聳鼻子,鼻子上還鑲著一粒閃亮的水鑽,夕陽下,格外璀璨。她沒好氣地幹瞪了他們一眼:「幹壞事兒,你們上,挨駡頂鍋,全賴我…什麽人啊你們!」
「嘿。」唐飛嘻嘻一笑:「徐老一看見我們,就擼拐杖攆人,也就你葉嘉做那一手好菜…最能得他歡心,自然是應該你去的。」
葉嘉,陶荻,陸景和唐飛是蘇南區這一帶的小混混,關係很鐵,混迹於街頭巷尾,大惡不作,鶏毛蒜皮的小事兒,沒消停過。除了陸景今年考上了s大以外,其他三人,都早早就輟學了,陶荻在酒吧當駐場歌手,唐飛在餐廳端盤子,而葉嘉,開著電瓶車,街頭巷尾,送外賣。
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
路口,四人作了別。
陶荻和唐飛順路一塊兒走,陸景和葉嘉住的比較近,便走了一道兒。
盛夏晚晴,還有不過十來日,便是開學季了。
「葉嘉,我覺著,你年紀也還小,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應該準備準備,參加高考,現在女孩子不念大學,將來…」陸景醞釀了很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葉嘉打斷了。
「行了大學生,你自己往坑裡跳可別拉旁人,我自由自在慣了,不喜歡去學校受管束,讓我背書包上課,一小時倆小時的熬,簡直要命!」
「可是你總不能送一輩子外賣吧?」
「誰說我要送一輩子外賣?」葉嘉攥著拳喃喃道:「等攢够錢,就開一家餐廳,囊括各地風味美食,全國,甚至全世界的!」
夕陽也爲她的大志向鍍上了一層光輝…
陸景雖然覺得不切實際,但是也沒有說什麽,只道:「反正我高考的資料都在那兒,你要是需要,隨時找我拿,還有,s大就在市中區,將來要是有什麽學習上的問題,隨時可以來找我。」
葉嘉感覺,如果因爲這個原因,她大概是一輩子也不會去找他了。
陪伴的路途總是短暫的,巷子盡頭,是一棟矮□□仄的出租樓。
匆匆作別,回了家。
家不大,冷冷清清,却也整潔乾淨。窗戶一方小書桌,桌上貼滿了五彩的便箋,全是葉嘉做菜的心得。桌上放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筆記本,似乎有些年歲了,葉嘉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翻開,筆記本扉頁,淺淡的鋼筆字體,遒勁有力:《四方食事集》-陸則夫。
那一場地震,奪走了雙親的生命。
家,孤零零只留了葉嘉一人。
父母的財産,因爲她年紀小,全歸了她的監護人舅舅和舅媽,唯有這一方厚厚的筆記本,是父親留給她最寶貴的遺産。這裡面,詳細地記錄了父親半生食客的心得,以及四方美食的做法,葉嘉很早就開始鑽研這本筆記,想完成父親此生未盡之志。
葉嘉給徐老去了一通電話,詢問身體和近况。
「死丫頭,總是闖禍了才想得起老頭子。」
「徐老您說這話,嘉嘉就委屈了,哪一次您饞嘴了,嘉嘉不曾來跟前兒伺候著。」葉嘉拿捏著老人愛聽的腔調,笑說道:「明兒還來,老爺子您想吃什麽,嘉嘉給你做。」
「正巧了,明天我的一位小友也要過來,老頭子我倒是啥都能吃,就是我的這位小友,胃口一直不怎麽好,你看著,給做幾樣開胃菜,讓他也嘗嘗你的好手藝。」
……
葉嘉琢磨著,胃口不好,翻開筆記的某一頁,幾行字吸引住了目光,上面記注著葉則夫的筆記:什刹海的荷葉粉蒸,配上河鮮冰碗與水晶肘,滋味難得,餘常午夜夢回,思之念之,難以忘懷。
荷葉粉蒸,河鮮冰碗,水晶肘…
一樣大菜,配兩件兒珍饈小菜,尤其是這河鮮冰碗,開胃最好…
第二天一大清晨,葉嘉便匆匆出門,去市場採購材料。
先到五馬橋的蓮塘邊去買新鮮的荷葉與蓮藕,到味饈堂去買核桃,杏仁,榛果,還有綠豆,杏花酒坊打了四兩竹葉青,又去菜市場買了一隻鮮殺的鶏仔……葉嘉閒暇時愛讀閒書,書上說:「只有去鬼才知道的地方,才能把鬼才知道的風味尋覓。」
–
提著大包小包,進了一戶居民大院兒,寬敞明亮的樓道裡,一戶人家大門正開著,葉嘉拎著塑料口袋進去,一位頭髮已然半百的老者起身過來迎接,這便是徐老了,徐老雖然年近七十,身形依舊健朗,神態氣質,依舊能看得出年輕時的硬質風範。
「葉丫頭來了?快進來,瞧瞧著滿頭大汗的,進來吹吹風兒。」客廳裡,徐老將電風扇打開對著葉嘉。
大夏天兒的,葉嘉沒指望在徐老家吹到空調,老人家,總歸是不喜歡吹冷氣。
徐老老伴兒也去得早,僅有的一個兒子也英年早逝,現在一個人住著,葉嘉不忍老人孤獨,恰逢他又是個好吃的主兒,便時常過來給他做些家常小菜。因爲徐老說今天有客人,她一早便去採集食材,準備弄一頓大餐來招待客人,順帶…也謝謝徐老此番的相助。
「老爺子,不熱,您吹著吧,我去厨房了,您說有客人要來,可不敢怠慢,今兒是一頓大餐,得提早準備。」
「辛苦你了。」
「不辛苦,徐老您撈我出來,我這得好好感謝您呢。」葉嘉拎著口袋進了徐家的厨房。
「臭丫頭,我不提,你倒是自己提起這茬兒來了。」徐老說起來就是一肚子氣,加大了嗓子:「整天跟著唐飛陶荻那些個死娃子鬼混,不學好,光學壞,我要是你親爺,能拿大馬鞭子抽你!」
見著徐老脾氣又上來了,葉嘉將口袋放在了厨房櫃檯上,低眉順眼連聲道:「是是是,嘉嘉再也不敢了,下次再犯,您拿鞭子抽我,抽得皮開肉綻,我絕不哆嗦一下!」
徐老悶哼了一聲,出了厨房,沒多久,又將立式電風扇搬了過來,放在厨房門口,正對著葉嘉吹。
其實徐老雖面上嚴厲,却全然都是對她的關心照拂。
葉嘉心裡泛起一陣暖意,這個世界,愛她的人不多,有一個,便要珍惜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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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二八比例挑選的老荷葉與嫩荷葉衝水洗乾淨,然後將嫩鶏肉切成了小塊,用米粉加入茯苓粉,攪拌均勻之後以荷葉包之,放在砂鍋裡蒸熟…
就在她正忙碌的時候,門外又傳來了脚步聲,聽見徐老爽朗利落的笑聲傳來:「小延來了,快進來坐,熱著了吧,進來吹吹風。」
放在厨房門口對著葉嘉吹的那台電扇,直接被徐老給抽走了。
「我去!這偏心,也偏得太明顯了吧…」葉嘉小聲嘀咕,順手將河鮮冰碗放進冰箱冷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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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裡,聊天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了過來。
「你爺爺,身體可好?」
「多謝徐爺爺挂心,一切都好,只是近來時常提起您,讓我多來看望您。」一本正經的醇厚嗓音,和長輩聊天的正經腔調。
葉嘉眉心皺了皺,聲音…好熟悉呐,她想探出頭去瞅瞅,奈何鍋裡蒸著東西,火候大小隨時變化,半分都離不得。
「你這次過來,可算是有口福了,我這兒有位大厨,她的手藝,天上地下,獨一份兒!」
緊接著是一聲克制的輕笑:「看來我的運氣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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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脚步聲朝著厨房過來,低沉穩健。
「徐爺爺讓我來幫忙。」他道。
葉嘉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火候,頭也沒抬,喃喃道:「不用,客人您去休息,晚餐馬上就好,這兒一切ok!」
他似乎還沒走,葉嘉將火候調小,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在手上轉了一圈準備切藕,她的刀工,練了好幾年,花樣兒百出。
一個轉身,就看到身長玉立的傅知延,遠遠站在那兒,目光深邃,略帶了那麽點探究之色,盯著她…
世界,飛沙走石。
是他!
菜刀「砰」地一下落地,離她的脚,不過三五寸遠。
良久,傅知延緩緩屈身,撿起了菜刀,拿到灶台邊,順手扭開水龍頭,將菜刀清洗乾淨,滑滑的水流聲交雜著鍋裡燉煮的聲音,葉嘉心裡一團亂…接著,就聽到一聲低沉的冷笑,他看了看菜刀,又看了看她的緊閉內扣的脚,略帶了嘲諷,反問:「大厨?」
哪家的大厨,連刀都拿不穩,預備著把自己給剁了,要做一道粉蒸蹄髈與他下酒吃?
葉嘉窘迫。
失誤!絕對失誤!
傅知延沒理會她心裡的兵荒馬亂,拿著刀,兀自走到了案板前,挽起了袖卷,伸手撥了撥板上的兩根粗壯蓮藕,漫不經心地問道:「藕切塊,還是切片?」
調子微揚,仿似盛夏的晚風,葉嘉的心便跟那鼓風機似的,呼呼呼地躁動了起來。
「切顆粒…」她的臉,脹得通紅,舌頭都快打不直了。
傅知延點了點頭,切藕,他的動作幷不算熟練,但是神情却頗爲認真,他的手指尖,一節一節,修長若笋,指甲蓋圓潤飽滿,沿著指腹肉整整齊齊地剪裁,近看,看能看見飽滿的月牙,一雙難得好看的美人手。
至於技術嘛,葉嘉回歸了專業的目光,刀工是勉勉强强,是算新人下庖厨的級別,藕粒也不甚精緻,有點大塊,入味兒難,正好可以帶回去當標本,標簽可注:我男神切的藕。
葉嘉盯他,入了神,一心一意琢磨著,怎麽把那些藕粒搞回去留個紀念,不知不覺,兩根藕已經切好,傅知延拂下刀背上的藕粒,回頭又看向了葉嘉,正巧與她,來了個電光火石的對視。
彷彿考試作弊被抓包一般,葉嘉身子一悚,心裡一片淩亂,慌忙回身,繼續盯著燉鶏的火候。
與意中人下厨,自然是心猿意馬,神志不清,全身發熱,病入膏肓。
「嗷!」
葉嘉的手臂猛地一抬,快速甩著手掌,剛剛出神,想去關火來著,結果直接摸上了砂鍋外壁。
燙燙燙!燙死啦!
她不住地呼氣,吹著手指尖,好疼!
一雙濕潤的大掌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突然被接觸,葉嘉神智頃刻渙散,下意識反應,傅隊該不會又要銬她吧!
這裡可不是局裡啊!
「哎,人家現在是清白之…」
身?
葉嘉話音未落,傅知延已經把她拽了過去,打開了水龍頭,用冷水衝著她被燙的手指尖。
他就站在葉嘉的身後,前身貼著她的後背,握住了她的手,甚至,她還能感覺到他克制的輕柔呼吸,打在她的耳畔,癢癢的,像晚夏的風。
「清白之身?」他輕聲地重複,果然是局裡常客的腦回路,時時刻刻想的都是如何抵賴,如何脫身。
冰凉的水流衝擊著她的手,很舒服,被他的粗糙手掌接觸的皮膚,更舒服。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認真,專注,深遠。
夕陽斜入,爲他的輪廓鍍上一層光輝。
傅知延,好久不見。
你…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