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中,天剛亮。
顧景行牽過曲挽寧的手:“挽寧,你先回宮看看孩子,我去安排一下,不要多想。”
說完,便匆匆往鳳儀宮去了。
她當然不會因爲顧景行去找皇后而多想,她憂慮的只是這劇情的變動,讓她手足無措起來。
罷了,眼下與其擔憂這些,不如順其自然。兩日未見孩子們了,倒是真的想念得緊。
*
鳳儀宮裏,皇后又咳得吐了血。
但即便如此虛弱,她依然將自己打扮得端莊持重,可惜因爲身體太差,原本烏黑髮亮的青絲,如今卻乾枯斷裂,甚至掉了近一半。
爲了梳起端莊華麗的飛鳳髻,戴上最尊貴的鳳簪頭面,她甚至用上了假髮。可即便是髮型梳得整整齊齊,她到底是有點支撐不住鳳冠的重量。
聽聞主子身子不行了,鳶尾不顧丈夫的阻攔,冒着生命危險,闖了鳳儀宮,看到自家主子如風中殘花一般,到底是紅了眼。
“噗通”一聲跪倒在皇后身邊。
皇后面上帶着微笑,厚重的脂粉難掩病容。
“鳶尾,本宮既已將你嫁給喜安,送出了鳳儀宮,你便不是鳳儀宮的人,滾出去。”皇后冷聲道。一句簡簡單單的話,竟是喘了三口氣才說完。
鳶尾跪在地上,腦袋撞在地面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咚咚”的聲音,可見她是下了極大的力氣在磕:“主子,無論你怎麼罵我,都別驅趕奴婢,奴婢只是想陪在主子身邊。”
“哼!”皇后於心不忍,尤其是看到鳶尾的額角已是冒出了血,“別磕了,地都被你這個踐婢弄髒了!”
卻到底是沒再趕她走。
鳶尾擦擦額角的血,喜笑顏開地爬起來,站到皇后身側去。
“來幹嘛?看本宮怎麼死?”
“皇后娘娘,您會沒事的……”
“本宮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說這些安慰人的鬼話何用?你不該來的。”皇后冷冷道,過了許久,皇后嘆了口氣道,“本宮,沒幾日了。”
“本宮謀算了半輩子,倒是沒想到最後還是要病死的。”皇后似是自言自語,“罷了,人總是要死的。也好早些是陪本宮的憶兒……”
她原本就慘白的面容,因爲過分悲慼,更是添了幾分死氣。
說着,皇后也許是因爲太過激動,竟是生生又咳了幾口血出來。
鳶尾連忙遞上帕子,卻被皇后拼盡全力一把推開:“滾!不用你管!你給我滾!”
鳶尾又想跪下磕頭,她不明白主子爲何會變化如此之極端。
“鳶尾,你可知本宮爲何要把你嫁給喜安?”
“你以爲本宮不知道,喜安喜歡欺負宮女嗎?”
“可你是本宮身邊的人,他多少會給本宮和皇上一點面子,不至於對你下手太狠的。”
“但是你跟着我,便只能跟着我一起去死。”
“你陪在本宮身邊那麼多年,本宮的心也並非頑石,怎願意看着你一起陪本宮死?”
“本宮心疼你啊。你快走,若是讓人知道了你在本宮臨死前,還在本宮身邊,本宮就保不住你了……”
她說得聲淚俱下,嘴角的鮮血更是在告訴衆人,這六宮之首的女人,如今已是風中殘燭,只消輕輕一吹,便會熄滅。
鳶尾心中震驚,更是感動不已。她曾經多少個日夜,被喜安折磨得下不了牀。
她想不明白,她在皇后身邊伺候那麼多年,皇后竟是不顧及一點主僕情分把她推入火坑,希望她能在喜安面前得到一些皇帝的消息,來複寵嗎?
如今卻是全明白了,原來……皇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體挺不了多久,早早給她尋了去處。
如此一來,鳶尾更不願意走了。
沒想到,皇后竟是哭了:“鳶尾,這是本宮最後一個命令,你還不聽嗎?好好和喜安過日子,起碼能保你一世平安,切莫尋仇。”
鳶尾無奈,只好哭着從後面逃了出去。
她前腳剛走,顧景行後腳便踏入了鳳儀宮。
顧景行在心中預想過皇后的樣子,許是躺在牀上,人事不知,卻怎麼也沒想到,皇后竟是穿戴整齊地坐在正殿。
面上頓時一尷尬,良久纔開口:“皇后怎麼不在牀上躺着?”
皇后早就斂去了剛纔和鳶尾說話時的激動,恢復了以往平靜的神情,只是說話依舊有氣無力。
“臣妾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皇上。”
“皇后不必如此,朕並未爲難於你,你好好養身體,總是能康復的。”顧景行不悅,皺眉道。
皇后輕輕搖頭:“身體是自己的,能活不能,自己怎麼能不知?不過也好,早些死了,皇帝倒也不用煩心了。”
顧景行沉默不語,盯着皇后似是想看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
“皇上,臣妾沒幾日了。只是這臨死前,還有些事想與皇帝商議。”
“但說無妨。”
“臣妾知道皇上一心在意禧妃。臣妾自是知道,哪怕有遺詔在,不能另立他人,那也只是本宮在世之時。而臣妾是病逝……”皇后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顧景行忍不住皺了眉頭,“但即便如此,臣妾還是立下懿旨,繼後不得爲禧妃。她惡毒陰狠,德不配位……”
“夠了!”顧景行咬牙,“孟湘竹,你我夫妻一場,雖乃先帝指婚,並非我倆自願,但這些年朕自問從未虧待於你,你做的那些腌臢之事與禧妃何干?”
皇后全當沒聽見:“立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是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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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湘竹,你不會覺得事到如今,你還有資格與朕談判?”顧景行憤然道,“你我夫妻一場,本也不想鬧得太難看,給你留得體面,你不會覺得朕會讓那另一封遺旨留着,讓你拿捏朕吧?你是不是太小看朕了?”
說完,直接從袖中抽出那份遺詔,丟在地上。
孟湘竹苦笑:“皇上爲了禧妃,真是煞費苦心了。”
“皇后好好養病。切莫再動不該有的心思。”
說完便拂袖而去,臨走還交代福安收拾了殘局。
沒了兩幅遺詔,皇后早就沒了博弈的籌碼。
鳳儀宮再次陷入無邊的寧靜。
孟湘竹頹然靠着桌子,看着牆角閃過的那衣襬,陰鷙地笑道:“顧景行,本宮還沒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