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笙垂眸聽著,心中悲涼難言。
是啊,可真是傻啊。
那晚風很大,夜很黑,穿著嫁衣的她騎著馬拚命往家中趕,穿著喜服的衛羌在後邊追。
她看到了鎮南王府門前屋簷下懸掛的大紅燈籠搖搖欲墜,看到了手持利刃的官兵把鎮南王府一層又一層包圍。
隻恨她還沒見到父王與母妃,還沒見到尚在繈褓中的幼弟,就從馬背上跌落,摔在圍殺王府的領頭人面前。
一箭穿透後心的疼及不上綿綿不絕的心痛。
她的新婚夫婿把她殺死在家門口,甚至容不得她與家人團聚。
她掙扎著往前爬了爬,迎著圍殺王府的領頭人錯愕的神情從身體湧出的熱血中爬過,卻永遠沒有機會爬過那道大門。
她帶著無盡的恨與遺憾閉上眼睛,再睜眼成了駱姑娘。
而衛羌,她的青梅竹馬,她的新婚夫婿,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大周第二尊貴的男人。
駱笙用盡全部力氣冷靜下來,對老乞丐露出個漫不經心的笑:「這麼說,郡主那位夫婿大婚頭一日就成了鰥夫——」
老乞丐臉色頓變:「公子可別亂說!」
看在那角銀子的份上,老乞丐壓低了聲音:「公子是不是一心讀書不知外頭的事,郡主那位夫婿可是太子。」
「當今太子居然是那位郡主的夫婿?」駱笙面露驚訝,「可郡主不是嫁到平南王府的麽?」
她說著,把一塊碎銀不動聲色塞過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這種在南陽城有些年紀的人都知曉的事,老乞丐收好銀子又開了口:「太子有功呢,鎮南王通敵叛國的證據就是太子從鎮南王府找到的。後來天家要從宗室挑一位子弟為皇太子,就選中了當時的平南王世子,也就是當今太子……」
這些往事若是問其他地方的人,甚至京城的人,恐怕都所知不多,南陽城卻不一樣。
老乞丐從一開始也不是乞丐,只是十二年前那場慘事改變的不只鎮南王府,也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駱笙沉默許久,露出一抹淺淡笑容:「原來如此,太子殿下可真是有勇有謀。」
問到了想知道的,駱笙換回原來裝扮,帶著紅豆慢慢往客棧的方向走。
「紅豆。」
「怎麼啦,姑娘?」
「你覺得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紅豆掃一眼四周,壓低聲音道:「婢子有什麼想法都不瞞著姑娘。以前啊,婢子覺得太子運氣可真好,人也挺和善的樣子。」
「現在呢?」
紅豆撇了撇嘴:「現在覺得太子就是個踐渣,那位郡主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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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笙眸光閃爍,把水霧逼退。
她可真喜歡紅豆這丫鬟。
「不過——」
「不過什麼?」
紅豆咬咬唇,聲音更低:「太子早早找到了鎮南王通敵叛國的證據還若無其事把那位郡主娶進門,娶進門後又利落把人殺了,那位郡主難道就從來沒察覺這人又狠心又壞嗎?」
駱笙面色平靜道:「大概是她眼瞎。」
小丫鬟猛點頭:「就是眼瞎啊,還是姑娘聰明。」
駱笙彎唇笑了,笑不及眼底。
感謝上蒼給她一次機會當個聰明人。
衛羌,你且等著。
駱笙與盛三郎在客棧碰了頭,由他陪著去了路邊燒紙。
清明將至,出門在外的人在路邊燒紙祭奠逝去的親人並不會引人注意。
等著紙錢燒成灰燼,盛三郎打量著駱笙面色,開口勸道:「表妹,咱們回去吧。」
他總覺得剛剛燒的紙錢只有他買來的一半,可又沒證據,也不敢問。
咳咳,也許是錯覺,畢竟他從小到大算學這一科學得不大好。
駱笙盯著燃成灰燼的紙錢化作灰蝶飛舞,輕輕頷首:「嗯,回去吧。」
夜色漸濃,彎月靜靜掛在樹梢頭,有種孤零零的冷清。
一身黑衣的駱笙走出房門,十分順利離開了已經陷入沉睡的客棧。
街頭空蕩蕩,遠遠的有打更聲傳來。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夜確實深了,特別是在這麼一座久離了繁華喧囂的小城。
駱笙腳步輕盈沿著路邊飛奔,很快來到那座破敗的府邸前。
門前石獅子威猛依舊,卻不復當年光鮮。
她繞著圍牆走了一陣停下來,往後退幾步一個助跑攀上牆頭,輕輕鬆鬆落在了裡面。
駱笙穩了穩身子,環視四周。
入目是一片荒涼。
半人高的茂盛雜草,遮天蔽日的樹木,還有交織成夜曲的蟲鳴。
駱笙一步步往內走,渾身發冷。
物是人非,不過如此。
也許是巧合,更或許是天意,十二年前的今夜正是那場禍事發生之時。
這一日是她出閣之日,也是全家人乃至她自己的忌日。
駱笙摸了摸臂彎挎著的包袱,裡面裝著的是盛三郎買來的燒紙。
她目前還做不了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為親人燒些紙錢,告訴他們她還在。
曾經清澈見底的湖面浮滿了枯枝敗葉,淡淡的腐朽氣息直往人鼻端鑽。
駱笙停在湖畔一座綉樓前。
那是她的閨房,不過如今也沒有舊地重遊的必要。
那裡承載著她最快活的年少時光,也承載過她出閣前的緊張與期待。
她是南陽城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清陽郡主,可在嫁人這件大事上,與尋常少女沒有什麼不同。
衛羌是父母替她選的夫婿,樣子不醜,xin子不壞,又是認識多年的,她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那時候,她靠著牀頭綉屏也曾悄悄想過,她將來與衛羌也能像父王與母妃那樣恩愛吧。
誰知沒有將來。
駱笙垂眸盯著修長纖細的手指自嘲笑笑。
誰知現在才能談得上將來。
駱笙最後看一眼矗立在腐朽湖畔的綉樓,欲要轉身離開,可眼角餘光的一瞥令她僵在當場。
一瞬間的驚懼過後,駱笙立刻閃身躲在樹後,手摸上匕首。
那是一柄鑲滿寶石的匕首,是駱姑娘留下來的。
駱笙已經試過,削髮如泥,足夠鋒利。
借著月光,她的視線緊緊追逐著那道身影。
那人罩著頭臉難以看出男女,一步步離駱笙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