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約定
正午太陽高懸, 草叢的石頭上坐了一個沉默的少年。
貝瑤看他一眼忍不住想笑, 把蟬捏死什麼的真的很搞笑很尷尬啊。貝瑤估計他是記得小時候有一年夏天, 陳虎帶著社區的孩子們去大樹上捉蟬, 等捉到以後, 就用一根線把它的足捆起來, 然後它會邊飛邊叫, 孩子們覺得好玩極了。
貝瑤小時候也會參與這樣的遊戲, 然而「不合群」的裴川卻從來沒有玩過這個。
他把蟬捏死了。
這得多大勁兒啊。
貝瑤笑夠了眸光還帶著水汽,她怕他惱, 也不主動提這事。裴川生存能力委實不錯,他們中午飯也有著落了。
廣播裡播報「生存第二天, 生存人數7人,出局3人。」這次倒是沒有提誰出局了。
貝瑤看了眼腕表「裴川, 我們出去吧。」
「嗯」
貝瑤輕輕咳了咳「待在叢林很不方便,晚上有蚊子,白天太陽曬。最重要的是,上、上廁所」
「」
而且大熱天, 還找不到洗澡的地方, 可能只有金子陽這樣有錢又沒見過野外世面的會覺得新奇好玩。
裴川也沒猶豫,他按下了自己的紅色救助鍵。
很快,一位老師過來帶他們出去了。
老師見他和貝瑤身上乾乾淨淨的,只是襯衫被劃破了條口子, 身邊還堆了食物, 也找到了帳篷, 明明是有本事找到寶藏的,卻直接在第二天放棄了,但老師也不糾結。
「我帶兩位同學出去。」
出去就有住的地方了,酒莊裡面還有個漂亮的噴泉和金魚池,貝瑤美美地洗了澡,晚上好好休息了下,酒莊的飲食真不錯。
目前出局的竟然五個人了。
貝瑤隻認識裴川和他們口中的季偉。
季偉生悶氣,懷疑人生。他是被金子陽騙過來的,本來是抱著熱忱的心來學習交流,但是沒想到搞什麼野外求生。他第一天差點中暑曬暈
第四天中午。
金子陽終於出來了,五個人一看到他差點噴了。
金少像撿破爛的一樣,身上黃一塊黑一塊,往常一絲不苟的頭髮亂得像鳥窩。少年胡渣長出來,落魄潦倒,手臂上露出來的地方還被蚊蟲叮了好幾個大包。
金少垂頭喪氣,結果一看到坐著喝茶的裴川瞬間怒了「臥槽臥槽川哥你竟然出來了」
裴川皺眉「離我遠點,你好臭。」
金子陽一個大男人,差點哇的一聲哭出聲。本來第二天晚上沒找到帳篷他就想出來的,但是一想,萬一鄭航和川哥還沒出來,他放棄豈不是很丟臉,死撐撐到了第四天,沒想到裴川早出來了
一對比,他就像個傻逼。
不過金子陽洗完澡出來,一下子又恢復元氣了鄭航不是還在裡面麼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啊,竟然還捨不得出來。
清點了一通人數,竟然只有三個人在裡面了。
金子陽撓撓頭「咋回事,衛琬還沒出來啊不是吧,她一個女生能堅持這麼久」
貝瑤也很疑惑。
裴川沒說話,他敲了敲桌面,眼睛半眯。
事實上,帶隊老師也發現不對了。可是代表著衛琬的點這幾天都在動,並且沒有發出任何求救信號。
直到昨晚,她的點突然不動了,一直到早晨也沒動過。
帶隊老師心裡一驚,終於覺得不妙了,趕緊去叢林裡找人,找到了倒在地上的衛琬。
她衣服破的不成樣子,臉上也很髒,被蟲子叮咬過幾乎腫起來了。
衛琬穿得清涼,身上一股子臭味。帶隊老師也顧不得那麼多,連忙把人帶回去。
金子陽待了「她怎麼了」
「又餓又累,昏了,放心,沒大事。」
金子陽才湊上去看了眼,被一股惡臭熏了回來「衛琬到底去哪裡了啊,這麼臭」
還好衛琬昏迷未醒,不然得被他生生氣死。
帶隊老師說「我們找到這位同學的時候,她腕表壞了,不能發送求助信號,但是因為內裡磁條沒有壞,她的動態一直都是好的。奇怪,這麼多年第一次出現腕表壞掉的情況,怎麼會這樣呢」
角落的裴川,冷冷彎了彎唇。
最後兩個同學也在這時回來了。
鄭航一回來也被這股味道熏得後退了一步,他皺了皺眉,才看到那是衛琬。他倒是沒有金子陽缺德,嚇了一跳「衛琬衛琬」
衛琬沒醒,被送到醫生那裡了。
她醒過來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從窗邊看藍天的少年。
裴川穿一身黑色,在八月的陽光下,卻生生滲出幾分幽冷。少年身高頎長,他回頭,衛琬瞳孔緊縮。
她幾乎尖叫了一聲,就要撲上去「你為什麼這麼害我,為什麼」
衛琬衝過來,他並不攔她。
只是在她腰間被一個冰冷的東西抵住時,她不敢動了。
那是一個電擊棍。
衛琬不可置信抬頭看他的時候,他笑「知道該怎麼說了嗎」
面對一群同學關切的目光,衛琬手指緊握「我、我摔了一跤,腕表磕在了石頭上,失靈了。」
她說完,目光卻不可控制地落在另一個少女身上。
十五歲的少女,單純又美好。
貝瑤自以為和衛琬無仇無怨,她去拿了一碗粥,等衛琬情緒平復了,悄悄放在她牀邊。貝瑤不喜歡這個人,可是也沒有討厭衛琬的理由。如果是自己,被迫在叢林生存五天,一定會很害怕的吧。
衛琬顫抖起來,她幾乎想嗚咽出聲。
她之前想要在一起的,竟然是個冷血惡毒的魔鬼。他甚至怕他心愛的少女知道他是個什麼人,來刻意威脅自己。
衛琬此刻完全不嫉恨貝瑤了,貝瑤有什麼錯不,她什麼錯都沒有。
她甚至比自己更倒楣,被這樣一個神經病看上。
衛琬喝完了粥,閉上眼睛休息了,事關裴川的,她一個字也沒說。
離開那天,山上空濛,不一會兒下起了雨。雨傘分發不均。
裴川雙手插兜裡,獨自走在雨中。
「裴川」貝瑤雙手做了一個小喇叭,笑著喊他。他回頭。
彼時山間水汽氤氳,她撐一把透明的傘,一路向他小跑過來。
穿上假肢的少年太高了,她踮起腳尖,努力把他遮住。
少女香氣襲來,讓他有片刻的晃神。
是啊,他不是一個人了。
他接過小傘,替她撐著。
貝瑤說「很快就可以坐車了,你不要淋感冒。」
小時候的裴川常常生病,所以她總是很怕他突然又發燒。
然而她可能不知道,長大後他鮮少生病了。
少年黑色的頭髮上已經微潤,貝瑤苦惱極了,要是她跑快點,他就不會淋個半濕了。
車子終於開過來,一路搖搖晃晃,又開回了市裡。
衛琬提前下車,她失魂落魄,唇色蒼白。
貝瑤從車窗看著她的背影遠去,輕輕皺了皺眉。
她突然,很想證明一件事。
社區很快到了,夏花開在花圃邊緣,貝瑤發現裴川竟然也回來住了。
「貝瑤。」
「嗯」
「九月份。」他沉默片刻後問道,「我們一起去學校吧」
貝瑤也有片刻怔楞,她還記得上一次是一年前,他把她一個人丟在九月清晨的雨幕中。然而她並不記恨他,笑著點點頭「好啊」
他眼裡抿出淺淺的笑意。
上了樓,快四歲的貝軍被送去幼稚園了。
貝瑤幾番猶豫,還是打通了自己記下的那個登記冊上的號碼。
嘟嘟聲響起以後,那邊問「喂」
「衛琬你好,我是貝瑤。」貝瑤有些猶豫,她明明不該懷疑他,可是衛琬前後的行為太怪異了,明明之前還很喜歡黏著裴川的樣子,可是她敘述事情經過的時候,一眼也沒看邊上的裴川。
貝瑤輕聲問她「你的腕表,是不是裴川弄壞的」
那頭沉默良久,衛琬掛斷了電話。
貝瑤心中一沉。她還記得初中那年,她以為裴川交了第一個其他的朋友,心裡雖然失落,可是也為他感到高興,沒想到過去就看到了大黃狗衝出來咬裴川和尚夢嫻的那一幕。
當時只顧著驚慌,後來一想,周奶奶明明每天都有栓著門,裴川也知道的。可是狗為什麼還是要跑出來呢
她以為自己護著長大的孩子只是依然沒能逃過心裡的淒苦,卻忘了那張紙上稱他代號為「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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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可怖的稱呼。
她沒能護住他,他竟然依然慢慢地走上了那條路。
這就像自己看護多年的寶貝,看他一點點染睱,卻無能為力。她以為,他有朋友了,去過喜歡的生活,在越來越快樂的。
白玉彤說「媽,他怎麼老是這樣啊,目中無人,突然跑出去,又突然跑回來。」
曹莉也心煩著「你別管他行不行,好好寫你的作業,成績這麼糟糕,我看你高考怎麼辦」
白玉彤委屈死了「我這也是為我們以後著想嘛,你看裴叔叔都管不住他。裴川衣服上劃破了,他不會又去什麼三教九流的地方打工了吧。」
「謹言慎行教你多少年都教不會你現在去給他倒杯水端過去」
「媽」
「去」
白玉彤心裡窩火,卻不敢不聽話,倒了杯開水給裴川送過去。
她敲門敲了很久,那頭才冷冷出聲「什麼事」
「我給你送水喝。」
少年聲音冷淡「不用。」
竟然是門都不打算給她開。白玉彤憤憤端著水離開了。
裴川摘下假肢,仰躺在牀上。
他殘肢有些腫,每一次超負荷的運動會對它造成很大的負擔。每一次痛著,又清晰地提醒他,他並不是個健康的正常人。
科技一年年發展,假肢技術越來越完善,甚至在幾年後,有望實行模擬假肢,電流控制,它能和真正的腿一樣,有感覺,任何支配。
然而沒有哪種科技,能讓它們重新回來。
九月初,罕見地只是夜裡下過雨,小初高都開學了。
裴川記起和貝瑤的約定,很早就去社區外略遠的公交站等她,這個約定遲了一年。
他看著灰濛濛的天空,暴雨欲來。
每年九月,雨就下個不行。然而因為回到了她身邊,他竟意外安心。
可是去六中的公車來了一輛又一輛,始終沒有見到貝瑤的身影。
他眼中的光漸漸暗了下去。
電話聲驟然響起,他幾乎瞬間接起來。
少女的聲音傳來「對不起啊裴川,我今天不能過來了。」她歉疚道,「我遇到了一些事情。」
少年眸中冷冷,聲音平靜「哦,什麼事呢」
「不、不太方便說。」
這樣啊。
他說「你慢慢過來,我等著你。」
「可是,今天真的來不了。」貝瑤有些急了,「你先去學校好不好」
為什麼會來不了難道是因為去年,我讓你在雨幕等了一個清晨嗎那我今天等你一天好不好
下一刻,那邊有清朗的少年聲說「貝瑤,幫幫忙。」
電話掛斷。
裴川扯了扯唇角。那頭少年音很陽光明朗,哪怕聽得模糊,可也和他低沉的嗓音不一樣。
大雨頃刻而至。
裴川抿唇,向前一步踏進雨中。
可灰濛濛的天幕下,除了雨水四濺,那少女久久也沒來為他撐傘。
這約莫,是成長的刀子第一次帶給他鈍痛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