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陵看著蘇問機給他介紹此處,他聽了許久,終於道:“你知道我是從哪裡來。”
蘇問機聽到這話,動作停住了。
傅長陵看著他的舉止,便知道了結果:“我活過一世,從未來重生而來,你知道。”
“道君,”蘇問機抬起頭來,他似乎並不想要回答這個話題,他平和道,“您先休息吧。”
說著,他便轉過身去,用青竹仗敲打著地面,從容下塔。
傅長陵脫了鞋,提步走進這太極陣中,他每走一步,腳下就蕩漾起水波一樣的紋路。等他走到中心後,他盤腿而坐,拇指與中指相觸,翻轉後放在膝頭,然後閉上眼睛。
傅長陵開始調息之後,傅鳴嵐已經清點了傅家人,帶著傅家走出了乾坤城。
傅家普通弟子先行,傅鳴嵐和傅玉殊站在乾坤城城樓上。
“我沒想到你會走。”
傅玉殊平靜開口,傅鳴嵐看著遠處,面帶微笑:“二十年前軟弱無能,不知對錯,所有人都說是為了雲澤,為了傅家,於是聽之任之,不敢言語。”
傅鳴嵐說著,神情裡帶了幾分放寬心的豁達:“只是天道有其定數,當年欠的,今日還了,也是應當。當年參與之人,我都帶走了。”
傅鳴嵐抬手將帽子戴上:“等大家都處理乾淨,長陵氣運全歸於身,到時候,還麻煩你,同他說一句對不起。”
“為何不自己說?”
傅玉殊轉頭看向傅鳴嵐,傅鳴嵐笑了笑:“什麽都沒做的對不起,毫無意義。”
傅玉殊盯著傅鳴嵐,他並不明白,一個二十年前參與施害的人,為何會在這時候選擇一條大義之路。
傅鳴嵐看明白傅玉殊的眼神,他面上帶了幾分苦澀:“我說我當年,並不是個壞人,你信嗎?”
“只是有的時候,善惡之分,並不明晰。當年,我也只是覺得,舍小取大,以一人之性命,換傅氏全族之未來,是善罷了。”
說著,傅鳴嵐提步上了城牆,然後張開雙手,便直直墜下去。
他像鳥兒一般劃過空中,禦風而去,追上了騎著靈獸的傅家子弟,領著他們去往遠方。
傅玉殊在城牆上靜靜看著,沒了片刻,他便看見一個姑娘背著劍,駕著雪白的靈獸,也開著城門衝了出去。
有人滿世界倉皇逃難而來,有人一人一劍,迎著艱險而去。
傅長陵花了兩天時間將步入渡劫期時所吸納的靈氣消化,等他再睜開眼時,他首先聽見的,是下雪的聲音。
他轉過頭去,看向塔外,就看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塔外。
那本不該是下雪的世界,可是雲澤卻漫天飄雪,他站起身來,走到陽台上。
他聽見銅鈴在風中發出清脆的聲響,看見白雪似如白花,籠罩他視線所過之處,他輕輕仰頭,看見孤鳥劃過蒼白的天空,他輕輕閉上眼睛。
神識一路探往雲澤各地,所過之處,皆為烽火狼煙。
他看見無垢宮在當年之地升騰而起,業獄修士如浪潮一般從無垢宮後山天門之上衝出來。
他看見業獄修士一路朝著各大沒有進入乾坤城的小宗門攻打過去,修士勉力抵抗。
他看見謝玉清提著劍,護送著一隊修士趕往她找到的隱藏之地。
他看見傅鳴嵐領著傅家人一路廝殺向無垢宮高處。
從傅鳴嵐的眼睛裡,他清楚看到,無垢宮高處,江夜白靜靜站在上方,他低著頭,悲憫看著被業獄修士圍攻倒下的傅家人。
“明知是來送死,”江夜白看著傷痕累累的傅鳴嵐,“你來做什麽?”
“我答應了,長陵。”
傅鳴嵐喘著粗氣:“替他,來接秦衍。”
“傅長陵自己為何不來?”
江夜白神情平靜:“就憑你,帶不走秦衍。”
傅鳴嵐笑起來,他顫抖著手,將灑金小扇抵在唇邊。
“天地無法,”傅鳴嵐一字一句開口。
他開口的一瞬,整個雲澤都響起了他的聲音。
傅氏有言靈之能,但言靈是要付出相應代價的,若是超出自己靈力范圍所能支付的言靈,最終哪怕賠上性命,也未必能夠實現。
所以傅氏年少禁言,直到學會化言咒,控制自己的言靈之能之後,才能開始說話。
“天地入法”是化言咒的咒法,而“天地無法”,則是解開化言咒的咒法。
傅鳴嵐念出這四個字的之後,整個雲澤都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要開口說接下來的句子,可是巨大的阻力讓他出不了聲,但他還是顫抖著,用盡全力:“秦……”
他開口那一瞬,身體就開始消失。
江夜白憐憫看著他,只道:“從我手裡搶人,傅鳴嵐,你做不到。”
傅鳴嵐沒有理會,用盡全力,在他整個人消失的最後一刹,念出了最後一個字:“衍。”
也就是那一刻,風雪鋪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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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長陵的神識突然觸及到無垢宮密室深處,他的身影出現在密室,而後他揚起頭來,就看見一個白衣青年在高處立著的水柱之中。
他閉著眼睛,雙手抱劍而立,廣袖和頭髮在水中隨水擺動,靜謐又高貴地躺在藍色的水柱之中。
傅長陵仰頭看著他,他走上前去,抬手覆在水柱之上。
流水衝刷著他的手掌,傅長陵喃喃出聲:“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