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丞相，出身寒門，科舉出身。
從小吏爬到丞相，用了四十年；從丞相變爲死人，用了一夜。
無數歷史和現實證明，毀滅永遠比建造來得更簡單。
而不作死，纔不會死。
大大的硃筆在奏摺上批個鮮紅的打叉，周氏一族的命運就這樣走到了盡頭。
李佑合上奏摺，頭有些痛。
廢后的詔書已經擬好，只要加蓋玉璽，就能昭告天下。
可皇后肚子裏的孩子……
“皇上！那個踐人害了貴妃和二皇子，您還留着她做什麼！”
沈大將軍咆哮道。
他今日陪着皇上在書房裏，從日出坐到了現在，可不是閒的。
他是七日前到的行宮，風塵僕僕。趕到行宮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他的女兒和外孫，貴妃和二皇子，在這場禍亂中失蹤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沈大將軍帶着親衛，把西山行宮又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翻過來翻過去掘地三尺找了個遍。
什麼都沒有。
只在屍體堆裏，找到了千瘡百孔死得不能再死的冬青和他留在貴妃身邊的死侍們，一個個慘不忍睹。
“舅舅，虎毒尚不食子，皇后身懷六甲，朕……朕……下不去手。”
皇上嘴脣顫抖，呼吸困難，手中的硃筆遲遲不落下。想了半天，居然往桌子上一扔。
“廢物、軟蛋、孬種！”
沈大將軍氣急敗壞，口不擇言，黑紅的臉龐上，鬍子亂飛。婦人之仁，活該被人揹刺！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是皇子怎麼了，這位還未出生的皇子他娘，剛剛害死了另一個皇子和貴妃！沈大將軍沙包大的拳頭砸在書桌上。
“舅舅，皇后一介婦人，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舅舅，就把她關在行宮老死吧。周家滿門都已經死光了，留她一個也沒事了……”
皇上雙目通紅，雙手抓着椅把手，身子後仰擡頭看着沈大將軍。
滿眼祈求。
廢物、軟蛋、孬種！
沈大將軍怒不可遏，他怎麼有這樣的外甥。難怪鄭老怪、周匹夫他們一個個地都想着造反。
若不是看在姐姐的面上，哼！
沈大將軍竭力剋制住自己想要掀桌的衝動，黑紅的老臉剋制了又剋制。
門外，有護衛匆匆跑進來，邊跑邊喊：
“皇上，皇上，找到了，找到了……”
說着手中遞上了一塊碎布。
雲紋底，華貴精美，一看就是皇宮出品。
李佑急得顧不上禮儀，從桌後匆匆跑出來，一把抓在手上。
“愛妃！朕記得，這是愛妃的衣裳。快，快說，人在哪裏？”
護衛支支吾吾道：
“蕭副統領親自帶隊，從修竹園一路摸過去，在往西一百里的山裏找到的。看着痕跡像是南蠻的餘孽。蕭副統領遣屬下回來報信，他帶人繼續往西追去了。”
沒等李佑發話，沈大將軍哐啷抽出金絲大環刀，哐得砸碎了好幾塊地磚，氣得哇呀呀亂叫：
“南蠻雜碎！欺我太甚！”
……
瀟湘館。
皇后抱着肚子端坐。
十日了，她惶惶不可終日地等了十日。
那日，旭日東昇，她看着李佑猶如殺神降世，劍指長空。她以爲，當時李佑就會殺了她，她都做好了死的準備了。可沒有，李佑只是將她關進了瀟湘館，還留了一人伺候。
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皇后終於明白，李佑這是在等。
等她的孩子降世。
說到底，她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
虎毒尚不食子，更何況是子嗣單薄的皇上。
這個孩子雖說已經不能承繼大統，但他還是皇家的血脈。
皇后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她已經沒了指望，但至少孩子可以活下去。
作爲一個母親，這就夠了。
“娘娘，該用膳了。”
宮女小心提醒着。
四菜一湯，有魚有肉，一日五頓，還有源源不斷的補藥湯品，皇后的伙食很好。
短短十日，還胖了不少。
每日的飯菜都是宛妃娘娘特意交代行宮廚房好好準備的。宛妃娘娘說，就算周家沒了，就算皇后娘娘被圈禁，在廢后詔書下來之前，她依然是皇后。得敬着。
宛妃娘娘真是心善，宮女心想。
當日她被人像畜生一樣趕到正殿，親眼目睹了皇后和丞相造反。拓跋常在才說了一句話，就被劍戳了個對穿。她想，她們肯定都要死了。
那一夜可真長啊！
若不是皇上力挽狂瀾，只怕她們這些人都已經死了。
事後，宛妃娘娘親自安撫了她，還給了銀子。
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皇后同樣看着高貴美麗，卻是個蛇蠍心腸的。真搞不懂，宛妃娘娘爲何還要好喫好喝地敬着。
皇后很認真地用膳，她細細咀嚼，慢慢下嚥。每一粒都不浪費。
她的皇兒要好好出生。
圈禁的生活，不能生病，因爲不知道皇上會不會給派太醫。從前，鄭皇貴妃被關在冷宮的時候，皇上就不聞不問。四皇子生病了，皇上也沒派太醫。直到她們死，皇上都沒再見她們母子一眼。
這樣一想，皇后心裏總算好過了一些。至少，皇上還沒殺她，還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活着，總還有希望。
即使活得像狗，也會有出頭的一日。
比如皇上。
突然，她覺得肚子緊了一下。
皇后生過一個孩子，自然知道那是什麼。她不知該興奮還是該緊張，一把抓住宮女道：
“本宮要生了，快去，快去！”
宮女一臉錯愕地看着皇后，然後慢慢地退了開去。
宛妃娘娘說過，皇后雖然還是皇后，但到底是皇上下旨圈禁的。既然圈禁了，那就是誰都不能見的意思。
這個誰當然包括太醫。
“你愣着幹什麼？快去請太醫啊！”
皇后疼得出了一身冷汗。卻見宮女表情漠然冷冷地站在一旁，沒有半分要動的模樣。
“你……你要幹什麼？本宮說了，叫你去找人啊！本宮是皇后，本宮的孩子是皇上的嫡子！你這個踐婢，你去叫人啊！本宮和皇兒要是有個好歹，本宮砍了你的腦袋！”
宮女愣了愣，想着皇后果然還是皇后，都成了階下囚了，還氣勢不減。這些天喫得好，喝得好，都有力氣罵人了。
還是要回稟宛妃娘娘一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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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轉身出門，順手從外面把門給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