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離裴景寒越近,就越能感受到他的不滿。
凝香卻想不出自己剛回來哪裡惹到了他,回家前跟他辭別,他還和顏悅色的,總不能過了一晚他就記起她吃蒜壞他興致的仇了吧?
「世子,我回來了。」忐忑地停在書房門口的臺階前,凝香垂眸道。
裴景寒薄唇輕抿,皺眉打量她,一身舊衣裳,若不是膚白貌美,簡直就是村姑。
「臉怎麼黑了?」
上下打量一圈,裴景寒盯著他最喜歡的小姑娘的臉蛋看,敏銳地發現了異樣。
其實凝香只做了半天農活,算上來回來去路上也就曬了一天半,膚色幾乎沒有差別,但裴景寒從小養尊處優,身邊所用無一不是精緻之物,對於他而言,凝香就是塊兒美玉,哪怕是一點點玉色變化,他也看得出來。
凝香愕然,她怎麼沒覺得自己黑了?
「下地做活了?」裴景寒追問道。
他語氣不善,彷彿她做什麼都得先請示他,凝香抿抿唇,盯著他衣擺回道:「家裡種地,幫了半日忙。」在侯府她是他的丫鬟,伺候好他是本分,回家了她是徐家姑娘,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憑什麼管?包括她的臉,如果曬黑了會讓這人厭棄,以後她天天曬日頭。
或許是有了上輩子的教訓,知道自己怎麼唯唯諾諾裴景寒也不會放過她,凝香面對裴景寒時膽子反而大了些。雖然還是怕他欺負人,但類似這種他管太寬的事,凝香不想再一味兒的盲從他。
然而凝香自以為很勇敢,那垂眸回話的模樣,在裴景寒看來依然怯怯諾諾的。
不想一回來就嚇到她,裴景寒緩和語氣道:「行了,以後少下地幹活,你是姑娘,曬黑了不好看,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比以往遲歸了兩刻鐘左右。
想到陸成,凝香有些心虛。
實話肯定不能說,那該找什麼藉口?
正暗暗著急,素月忽然從堂屋走了出來,手裡抓著一把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笑盈盈打量他們兩個,最後看著裴景寒道:「人家詞裡寫的是‘梳洗罷,獨倚望江樓’,咱們世子是‘讀書罷,玉階空佇立’,凝香你緊張什麼呀,世子是想你了,才盼著你早點回來。」
凝香隱隱覺得素月念的那兩句有點耳熟,緊接著就聽到素月說裴景寒想她,那麼直接,凝香臊得臉紅,沒敢看裴景寒是什麼神情,嗔了素月一句,低聲道:「我先去放東西,一會兒在過來伺候世子。」
拎著包袱急匆匆朝耳房去了。
素月笑著目送她,美眸掃過裴景寒,又折身回了堂屋。
剛在擺著定窯細頸花瓶的桌前坐下,門口一暗,裴景寒走了進來。
素月假裝沒看見,繼續吃瓜子。
裴景寒在她對面落座,好笑道:「吃醋了?」
素月輕輕哼了聲,看著門口道:「世子鼻子不好使了吧,我怎麼沒聞到酸味兒。」
裴景寒笑容更深,柔聲解釋道:「凝香突然晚歸,我免不得擔心她出事,換成你,我同樣掛念。」
素月斜了他一眼,目光相對,像是再也憋不住般,輕輕笑了,俏皮道:「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哪天我真的出趟門,故意晚點回來,看世子會不會掛念。」
小姑娘明眸皓齒,笑起來比花瓶裡的粉薔薇還動人。
裴景寒含笑看她,他喜歡凝香的溫柔羞澀,也喜歡素月的活潑俏皮,她們也是他最滿意的兩個大丫鬟,最難得的是二女情同姐妹,凝香他從未擔心,如今見素月確實不會吃凝香的醋,他就徹底放了心。
「對了,剛剛你念的那兩句,再說一遍給我聽聽。」自己倒了碗茶,裴景寒頗感興趣地問。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素月想了想,細聲問道。
裴景寒點點頭,隨口道:「詞句不錯,從哪看來的?記得全詞不?」
素月怎麼不記得?
上輩子表姑娘沈悠悠來侯府做客,也帶來了她自己作的幾首詩詞,老太太夫人看了都誇好,就連侯爺裴政都讚不絕口,親自謄寫其中一首掛到了書房,沈悠悠才女的名氣迅速傳遍了泰安府。
裴景寒習武,但他也是個通身貴氣的世家公子,書房藏了不少好書,自然也欣賞沈悠悠的才氣。沈悠悠做客結束離開侯府前,送了裴景寒一本她的詩詞冊子,裴景寒常常翻閱,素月永遠都記得他慵懶地躺在榻上,看著看著冊子,眼裡就流露出想念。
那時的素月,對沈悠悠只有羡慕。
或許沈悠悠的好身份是天生的,但她的才氣是自己的,而她只是個小小的丫鬟,連嫉妒沈悠悠的資格都沒有。
直到她被人綁了手腳,滿眼憤恨地瞪著沈悠悠,那個女人才湊到她耳邊,輕飄飄地說了幾句話,說那些詩詞都是旁人所作,她只是借用就得了裴景寒的青睞,還諷刺地讓她去裴景寒面前告密。
沈悠悠真的很懂得如何氣人。
她不說出實情,素月只會恨她心狠,她說了,素月的恨裡就多了不甘,不甘心自己輸給一個虛偽的騙子。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豈不是比單純的恨更痛苦?
好在老天爺也可憐她,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素月將手裡的瓜子放回碟子裡,認真想了想,磕磕絆絆地將兩首詞背了出來。出於無盡的羡慕,沈悠悠作的那些詞素月都會背,但她只是個丫鬟,如果她背的太流暢,裴景寒反而會生疑她為何突然對詩詞有了興趣,就像他從未懷疑那些詩詞不是沈悠悠所作,而她一說出來,裴景寒馬上就問她是從哪看到的。
除了裴景寒最喜歡的那些句子,其他地方素月都故意背錯或是假裝記不清了,「這還是年前我去書坊逛時無意發現的一本冊子,很破很舊的一本,封皮都沒有,我翻了兩頁,覺得裡面有些句子挺好聽的,就花二十文錢買了,哼,那掌故竟然還想收我二兩銀子,我……」
「拿來給我看看。」裴景寒有些興奮地打斷她的嘮叨,隱隱覺得素月可能發現了被埋沒的大才之作。
「啊?」
素月震驚地望著他,「世子想看?可我嫌那冊子太破,凝香受寒我給她溫藥時順手燒了……」
裴景寒猛地站了起來,恨恨地砸了下書桌。
素月連忙起身,低頭賠罪,「世子,我,我……」
「不怪你,我只是覺得可惜。」裴景寒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見她嚇壞了,平復片刻後又坐了下去,轉轉茶碗,低聲問道:「別的詩詞你會背嗎?」
素月老老實實地搖搖頭,「夠嗆,就記得一些好記又好聽的句子。」
裴景寒多少猜到了,歎道:「都寫下來,記得多少寫多少,回頭有賞。」
「世子賞我什麼?」素月悄悄看了他兩眼,小聲問道,眼裡是討好的笑。
裴景寒喜歡她這勾人的模樣,笑道:「賞你姨娘要不要?」
素月噌地紅了臉,嗔怪一聲,快步出了屋。
裴景寒搖搖頭,端起茶碗,默默回味兒剛剛素月念的那幾句。
耳房裡,素月看著已經換好綢緞衣裳的凝香,納悶道:「是啊,今天怎麼回來晚了?」
凝香已經想到了藉口,一邊梳頭一邊道:「我很久沒去街上逛了,進城後就去繞了圈,你呢,這兩天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素月走過去,搶過她手裡的梳子幫她,輕聲提醒道:「你膽子也是越來越大了,他說什麼聽著就是,強什麼嘴?」
凝香攥了攥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道:「我臉真的黑了?」分明是裴景寒雞蛋裡挑骨頭。
素月愣了愣,撲哧笑了,歪頭看她,「敢情你是不愛聽他說你黑?嘖嘖,原來我們凝香也愛臭美啊,平時看你不愛打扮,我還以為你對自己的臉蛋無所謂呢。」
她顯然誤會了,凝香剛要解釋,想了想又閉上了嘴。
收拾好了,素月讓她去伺候裴景寒,她拿出紙筆,趕在晚飯前寫了滿滿兩頁交給裴景寒,趁凝香不在時給的。前世凝香不在乎裴景寒與沈悠悠的事,但也聽裴景寒或小丫鬟們傳過兩句,素月暫且不想凝香因為這些詩詞猜到她也是重生的,免得凝香好心辦錯事,壞了她的計畫。
「你這字得好好練練了。」接過紙後,裴景寒先批評了一番素月的字。
「我又不考狀元,練字做什麼。」素月不以為意地道。
裴景寒搖搖頭,專心看了起來,越看鳳眼越亮,「好一個‘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如此壯觀瑰麗的詩句,為何沒有廣泛流傳於世?」
素月湊過去看了看,忽然想到什麼好主意似的道:「世子遍覽群書都沒看過,可見世上真的沒幾個知道,不如世子把這些詩句補全,然後就說是你作的?」
裴景寒朗聲大笑,伸手捏了捏她臉,「你家世子豈是那等無恥之人?別說我沒有才情狗尾續貂,便是有,也不屑欺世盜名。」
「嗯,世子是頂天立地的君子!」素月拍開他手,笑著奉承道。
裴景寒對這兩頁殘句十分滿意,低頭問道:「說吧,想要什麼賞,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素月才要開口,外面傳來了凝香的腳步聲,應該是來喊裴景寒用飯的。。
她飛快搶過紙張收了起來,小聲求面露疑惑的男人,「世子,這事別讓凝香知道好嗎?我,我怕她……」
「怕她吃醋?」裴景寒看看書房門口,善解人意地道。
素月咬唇點頭。
裴景寒笑了,盯著她唇道:「今晚再給我親一下,我就幫你瞞她。」
素月粉面飛霞。
凝香就在此時走了進來,見書桌後裴景寒意味深長地盯著她,旁邊素月臉蛋紅紅的,她隱約猜到自己多半是打擾裴景寒欺負素月了,不由皺皺眉,隨即慶倖自己來的是時候。
「世子,晚膳已經擺好了。」她很自然地道。
裴景寒卻將她的皺眉與佯裝平靜,理解成了吃醋與故意打斷他寵愛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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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平時溫溫柔柔的凝香,再看看惱羞成怒瞪他的素月,裴景寒愉悅地笑出了聲。
原以為小心眼的,其實大度,原以為與世無爭的,反倒是個小醋罎子。
看來他得找機會好好疼疼凝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