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蕭策回話,李佑已經大步往前走去。
福臨打着燈籠跟上。
寒風中,似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蕭策的一舉一動,隨着他的腳步亦步亦趨。就像是隱藏在暗處的獵豹,靜靜地守候着自己的獵物。
是殺氣。
蕭策心中一緊。
一向都是他是獵手,如今反成了獵物。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爽。
他知道除了禁軍外,李佑都有一支祕密的近衛–潛龍衛。這股神祕的力量當初還是他和李佑一起組建招募的。
潛龍衛裏,全是一些江湖高手,擅長各種奇技銀巧,匯聚了天下各類怪才。
只是,到了後來李佑登基後,他被任命爲禁軍副統領,負責皇宮守衛,潛龍衛就交由李佑直接管理。是以,後來進潛龍衛的都有些什麼人他一概不知。
他在西山山坳裏發現的那些灰袍人,應該就是潛龍衛。
而此刻如影隨形跟在暗處的,應該也是潛龍衛。
李佑這個時間點帶着潛龍衛出現在浮碧亭,應該是他剛處理完什麼祕密的事情剛回來,總不至於是專門在等他……
蕭策心頭一滯。
李佑會是專門在浮碧亭專門等他的嗎?
若是這樣,晚兒豈非危險?
蕭策一路七上八下,進了重華宮,福臨早差人去通傳了。
江書晚笑盈盈地迎出門,正要問李佑這麼晚了怎麼還過來,卻見他身後還跟着面色不詳的蕭策,頓時心中打了個咯噔。
她面上不顯,甚至都沒朝蕭策看一眼,順手替李佑解下外氅,道:
“皇上,不是說晚上有許多公務要忙不過來了麼?怎麼這會兒就來了?若不是今日璟兒喫多了鬧肚子,吵着不肯睡,這會兒臣妾只怕都已經睡下了。”
李佑親暱地拉着她的手一同進屋。
他從外頭來,手掌微涼,捏得江書晚心一突一突的。
他輕笑道:
“看來朕和璟兒還真是父子連心。朕晚上也是飯食用多了,這才漏夜出來四處走走。不想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這裏。特地進來討杯茶喝。”
江書晚嗔道:
“皇上想要喝茶,臣妾就算是睡下了也是要爬起來伺候的。不過,皇上最近國事煩勞,睡覺的時辰本就少之又少,這個時辰若是再喝上一盞茶,只怕是要睜眼到天亮了。臣妾這裏正好有拓跋常在送來的上好牛乳,不如去衝一壺來,皇上喝了既暖身又好助眠?”
李佑聞言,呵呵笑道:
“就依晚兒所言。”
江書晚這才欠身告退,親自往廚房去了。
出了門,她這一顆心才撲通撲通的劇烈跳起來。
前腳蕭策剛走,後腳就被李佑帶着重返了重華宮。這其中實在太過巧合,巧合得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又見福臨竟然都沒進去近身伺候,只關了門躬身守在外邊,不免更加心慌。
才進了廚房,汀蘭就近前來,輕聲道:
“娘娘,皇上是一個人來的,外頭一個伺候的都沒有。”
每每李佑出行,儀仗洋洋五六丈長。就算是夜間便服出行,一般也有宮女太監近身侍奉,足足十幾人。
可今日近身伺候的只福臨一人,實在反常。
江書晚不免爲房中的蕭策捏了一把冷汗。
房裏,李佑盤腿坐在暖榻上,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蕭策坐。然後熟稔地從一旁拿起一個木雕放在手心中把玩。他緩緩道:
“不知道多久,你我沒有這樣坐下來好好說話了。”
李佑雙眼一眯,眼神有些飄渺,像是在回憶上一次這樣對坐說話是什麼時候。
蕭策垂頭沉沉道:
“有九年了。”
李佑一愣,隨即輕笑:
“已經這麼久了嗎?還是你記性好啊。回憶,對有些人來說是幸福和快樂,對朕來說,卻是滿滿的屈辱和痛苦。所以,朕總是有意無意的選擇忘記。不想,竟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蕭策斂目小心應對:
“往事不可追。皇上如今權柄在握,再無任何人可以欺負您了。”
李佑哈哈大笑,
“是啊,欺負朕的,侮辱朕的,嘲笑朕的,愚弄朕的,統統都死了。蕭策,咱們終於不用再看別人臉色,可以自由暢快的活着了。”
李佑摩挲着手中的木雕,這是一個襁褓中的小娃娃,胖胖的小臉,對着他咧嘴笑。
木雕時常有人把玩,已經被摩挲得異常油亮光滑。他曾看到璟兒時常抓在手中玩,聽說是燕王妃送的。
他一邊摩挲着,一邊嘆道:
“想當初,朕被太子哥哥和楚王扔進了捕獸坑,是你把朕從圍獵場裏背出來的。我們兩個擠在林間木屋,你撕了你娘給你做的新衣裳給朕包紮傷口,回府的時候被蕭夫人揍了一頓,哈哈哈……”
小美言情 www.mei8888.com/
“是啊,臣小時候頑劣又貪喫,聽說皇家獵場有許多珍奇異獸,就偷偷溜進去抓,結果迷了路。若不是這樣,也不會遇到彼時的皇上。後來,我爹知道了這件事,又把我揍一頓。臣捱了兩頓揍,一個月下不來牀。”
說起年少的事情,君臣之間的尷尬氣氛終於得到了一絲絲緩和。
“從那件事後,朕纔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李佑笑着壓了壓嘴角,鄭重道:
“這些年,你陪着朕走進齊王府,再走進東宮,如今坐穩了皇位。蕭策,你功不可沒啊!”
蕭策忙雙手抱拳,垂首道:
“皇上視臣爲心腹,一路風風雨雨都不曾拋下臣,才讓臣從一個毛頭小子成長到如今,皇上對臣的提攜之恩臣沒齒難忘!”
李佑伸手抓住了蕭策的雙拳,捏在手中搖了搖,道:
“你還說!你同朕同年,朕還虛長你兩個月,朕如今妻妾成羣,兒女繞膝,你再瞧瞧你一直孤家寡人一個,就打算讓蕭老將軍天天到朕跟前哭?還是說,若曦選了朕,你心裏在怨朕?”
說到裴若曦的時候,李佑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定定地盯住了蕭策。
李佑哪裏是要說裴若曦,他心中明明要說的是江書晚。可話到嘴邊,又突然改了口。
晚兒是他此生最愛,放在心尖的人。
李佑只要一想到蕭策愛慕於她,爲了她不顧生死衝進香雪院,心就又酸又痛。他寧願這是自己的臆測,也不想說出來直面這樣的事實。
他和蕭策,情同兄弟。他們之間的關係甚至比燕王、趙王這些親兄弟還要親近。
這最後的一層窗戶紙,他不想捅破。
蕭策只覺李佑輕輕搭在自己拳上的手掌有千斤重,壓得他一時間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