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余兮兮提前五站下了地鐵,去周易家吃飯。
一進門,飯菜的香味便撲鼻而來,和雲城菜的清香不同,這種香味濃而烈,滾辣四溢,對人的味蕾產生強烈刺激。
好友周易是川南人,父母都在本地做小生意。
“怎麼才來?”周易把拖鞋給她扔門口,反身關門,“外面那麼大的雨,我爸怕你沒帶傘,還讓我去接你呢。”
余兮兮低頭換鞋,“下雨我高跟鞋不好走路,所以慢了點。”邊說邊繞到廚房,抬眼,料理台前面站著個中年男人,個頭敦實,衣著樸素,正拿著鏟子熟練翻炒。她朗聲打招呼:“周叔叔,好久不見!”
中年人回過身,霎時咧開個笑容,親切憨厚:“喲,兮兮來了啊,先坐,等叔叔再炒個回鍋肉就吃飯哈。”
她點頭,笑眯眯的:“好嘞。”一轉身,忍不住“噗”地笑出來,壓著嗓門兒說:“誒,這麼久了,咱叔叔還是平翹舌不分哪?”
周易也好笑,同樣低聲:“說他好幾次了,改不過來。”
又是一陣乒乒乓乓,飯菜終於上桌,三個人邊吃邊聊。
周易的爸爸叫周文平,是個小中藥商,生意不大,但養活一家不成問題。周易上大學時,周文海時常和妻子一道來雲城探望,得知余兮兮是女兒好友,便回回吃飯都叫上她,久而久之也便熟識。
周文平給余兮兮夾了一塊兒三線肉,笑著說,“兮兮,聽小易說你在軍犬基地上班?”
“不是,是退役軍犬贍養基地。”余兮兮糾正。
“那也好啊。兮兮我跟你說,但凡跟‘軍’字沾邊的單位,都好得不得了。”周文平豎大拇指,然後又開始說叨周易,拿川西話道:“你看人家兮兮,有出息,找個這麼好的單位,你喃,就只曉得賣狗兒。”
余兮兮趕緊解釋,“不不不,叔叔,周易才有出息呢,她大學就自己搞電商了,現在在雲城有店鋪也有房,多少人奮鬥半輩子都不行呢。”稍頓,不好意思地笑,“而且我去基地上班,是我未婚夫給介紹的。”
周文平好奇,“那個未婚夫是做啥工作的啊?比你還出息。”
周易埋頭扒飯,接話:“軍官,陸軍少校。”
周文平眼睛瞪更大了:“少校啊?那不得了不得了。”又轉頭看周易,憂心忡忡:“你看人家兮兮,都有未婚夫了。你喃,連個男朋友都沒。”
“……”余兮兮聽得尷尬,連忙把話題岔開了,說:“叔叔,最近你的中藥生意應該挺好的吧?”
“別提了。”周文平搖頭歎了口氣,“叔叔跟你說,現在大環境不好,什麼生意都不好做。像我們這種老實人,沒讀過什麼書,腦殼也不好用,正經錢難賺哪。還是兮兮你爸爸有本事,生意大,人脈廣,什麼都好做……”
余兮兮笑容一僵,垂眼,眸光微黯。
見狀,周易連忙打住:“誒,我說爸,兮兮來咱家是吃飯,你一直說,還不讓她吃飯了?”
周文平愣住,一拍腦門兒說:“對,吃吃吃。”拿筷子點點一桌的菜,“兮兮,當自己家,別跟叔叔客氣,要吃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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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寓出來,周易送余兮兮去地鐵站,雨仍舊纏綿,兩人各撐一把傘,傘面滴答作響。
“我爸這人文化低,說話沒水準,你別介意。”
“沒有啊,周叔叔挺可愛的。”余兮兮淡笑,扭頭看好友,“他難得來一趟雲城,這幾天你就別去店裡了,陪他到處走走。”
周易的表情不大耐煩,“我爸成天催我找物件,一個大男人,比我媽還嘮叨,不想跟他待一起。而且我店裡最近忙不過來,已經在招人了。”
余兮兮好笑,“別嫌你爸嘮叨,他那是關心你。”
周易反駁,“可我不明白,為什麼女人一定要找個男人?單著有什麼不好?想幹嘛幹嘛,我根本不需要男人。”
“……以前我也這麼想。”余兮兮拍她的肩,正色勸說,“還是別把話說得太死,不然,打臉很疼。”
周易瞥她一眼,“看來你真喜歡上秦崢了。”
余兮兮說:“對啊。”
“意料之中。”周易挑眉,又揶揄著追問:“怎麼樣,發展到哪一步了?”
“……”余兮兮沒答話,不知想到了什麼,清了下嗓子,白皙雙頰泛起絲兒紅暈,支吾:“就、就正常發展啊。”
周易打量她的臉,須臾,“已經上牀了?”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說:“遲早要結婚,上牀也不奇怪呀。”
周易聽了卻明顯詫異,“……你已經決定嫁給他了?”
“差不多。”
話聽完,周易瞬間皺起眉,“這個決定會不會太快了?之前只說交往看看,這才多久?你很瞭解秦崢了麼?你確定他對你很真心麼?兮兮,你要慎重考慮。”
余兮兮拿手肘撞她,覺得好笑,“喂,之前你不是挺鼓勵我和秦崢在一起麼?果然翻臉比翻書快。”
周易道,“婚姻大事,你千萬不能草率。”
說話的功夫,地鐵站到了。
余兮兮沖她笑,“好啦。我知道你怕我吃虧,又不是真的馬上就要結婚,緊張什麼呀。快回去吧,再見。”說完,轉身就準備走。
“等等。”清柔嗓音叫住她。
余兮兮站定,回身,眼前的人伸手把她抱住。
她怔了怔,輕拍周易的背,柔聲道:“你今天怎麼了?”
周易沉默片刻,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對麼。”
“當然。”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站我這邊,對麼。”
“必須的。”
周易又問:“如果讓你選,我和你男人你選哪個?”
“……”余兮兮勾她下巴,眯眼,“美女,你該不會——彎了吧?”
周易噴笑出聲,“去你丫的。”
余兮兮也笑,“行了,別神叨叨的,回去陪你爸爸吧。”接著便離開。
起風了,雨水打斜,冰冰涼涼拂過人臉,整個城市都顯得匆忙,馬路上,汽車輪胎碾過地面,水珠濺成幾朵透明的花。
周易在原地站片刻,收了傘,沿著來的路往回走,任雨水肆意澆淋。
*
隔天,余兮兮帶著周父送的人參蟲草去看望秦老司令。老人家的身子仍舊硬朗,精神也不錯,吃晚飯時,三句話不離余兮兮和秦崢,又是讓早點訂婚期,又是讓早點要孩子。余兮兮越聽臉越紅,沒坐多久便告辭溜了。
仍是坐地鐵回家。
夜裡九點多,錯開了高峰,整節車廂都顯得格外空蕩。她坐在位子上刷微博,幾分鐘後,地鐵停站,又稀拉上來幾個乘客。
困意上頭,余兮兮打了個哈欠,收起手機,準備眯一會兒。
然而眼皮剛闔上,一道奶聲奶氣的嗓音便從邊兒上傳來,喊道:“阿姨?阿姨?”
接著便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低低斥:“阿姨在睡覺,不許亂喊。”
“……”余兮兮心頭一沉,掀開眼,看見面前站著一對母子。
女人的年紀在三十歲左右,五官清麗,臉色憔悴,額頭位置還貼著一塊紗布;身上穿格子襯衫,不知水洗了多少次,已嚴重褪色,牛仔褲包裹著一雙過分纖細的腿,瘦得幾乎只剩骨頭。
余兮兮微擰眉,垂眸,視線落在孩子臉上。
小男孩的臉蛋白白的,或許是營養不足,並沒有同齡孩子的正常血色。但那一雙眼睛卻又大又圓,個兒太矮,仰視角度望著她,晶亮晶亮。
她勾嘴角,伸手捏捏他的小臉:“又見面了,看來咱倆還真有緣分。”
女人疑惑地皺眉,“你是……”
小超接話:“媽媽,她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漂亮阿姨,你看你看,我沒騙你吧?她是不是好漂亮?”
陳美珊怔愣,旋即眸光驚閃:“那天晚上,是你救的我?你就是小超說的那個好心人?”
余兮兮起身,沒什麼語氣地問:“陳小姐是吧,你現在有時間麼?”
“……”
“我知道家很不錯的霜淇淋店。”她摸摸小男孩兒的腦袋,沖他笑,“我請小超和小超媽媽去吃霜淇淋,好不好呀。”
孩子聽了眼睛一亮,興奮拍小手,“好呀!”
*
霜淇淋店不遠,從惠民路的出口上樓梯,走幾百米,轉個彎兒就到。余兮兮給小超買了份超大杯,小超開心得不行,小手捧著嘗了一口,然後就把霜淇淋喂到陳美珊嘴邊:“媽媽,好好吃!你也吃吧!”
“乖,自己去玩兒。”
女人笑著,等孩子小小的身影跑遠,眼眶便一下濕潤了,別過頭,手捂著嘴,孱弱的雙肩微微抽搐。余兮兮靜數秒,然後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她,臉色淡淡,沒有多餘言語。
陳美珊沒接,只是用力地咬著唇,半晌,苦笑開口,“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余兮兮沒太大反應,逕自道:“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陳美珊說:“好差不多了。”
“完全康復之前,最好還是待在醫院靜養,少走動。”余兮兮掃了眼女人的左腿。坐著看不出,但之前看她走路,左腿明顯是跛的。
陳美珊臉上的表情明顯一僵。
余兮兮察覺什麼,皺眉,聲音壓低:“你該不會已經出院了吧?”
“……”女人喝了口飲料,擠出一絲笑,“醫院裡待著不方便。我、我在家養著也挺好的,每天吃藥敷藥,和在醫院沒差別。”
“沒差別?”余兮兮的眼底如覆嚴霜,“是你婆婆讓你出院的吧,怕用錢。”
想遮掩的東西,讓人一語言中。
“……”陳美珊埋下頭,又不說話了。
余兮兮盯著她,言辭半點不客氣:“你的丈夫把你打得住院,你丈夫的媽一點兒也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家裡人都是些什麼傻逼?都這樣兒了還能過日子?”
陳美珊抿唇,放在桌上的雙手收握成拳,吸了口氣,像是強自壓抑著什麼,“謝謝你的關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她漠然,“我看你糊塗到家了。”
陳美珊的十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聲量拔高:“我說了,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誰稀罕管你?我是可憐你的孩子。”余兮兮譏諷地扯唇,食指用力砸桌面:“小超才六歲,你一當媽的,希望他在這樣一個家庭裡長大成人?看著他的爸爸成天問他媽媽要錢,要不到就把他媽往死裡打?你懦弱,你能忍,但你想過你兒子麼?你知道他需要什麼麼?”
一番質問咄咄逼人,陳美珊指關節發白,片刻,終於爆發:“我家裡是個什麼情況你知道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說這樣的話來指責我?兒子是我的,天底下沒人比我更愛他!”
話說一半兒,女人開始流淚,雙眼紅得嚇人,“你以為我不想離婚麼,你以為我想這樣熬麼,我真的沒辦法……他說如果我敢離婚,敢跑,他就把我爸媽殺了,你讓我怎麼辦?我知道他不是說說而已,他做得出來,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話聽完,余兮兮沉默,微垂著眸若有所思。
良久,她定定看向對面泣不成聲的女人,嗓音壓低:“陳美珊,我問你一句話,你老實回答我。”
女人聲音發顫,“什麼話?”
“你丈夫是不是吸毒?”
“……”陳美珊一僵,眸光下意識躲避她的眼。
余兮兮沉聲:“你跟我說實話,我可以想辦法幫你。你相信我,只要你說實話,我能保證你和小超的安全。”
周圍霎時靜下去。
片刻後,陳美珊深吸一口氣,搖頭否認。
“……”余兮兮閉眼,咬了咬牙,手指發狠捏眉心。
女人接著便站起了身,平靜道,“很感謝你的好意,也謝謝你這麼關心小超。時間不早了,我明天還得接著找工作,得回去了。”說完便準備走。
“你在找工作?”
“……是。”
余兮兮靜了靜,然後翻出紙筆寫了串號碼,遞給陳美珊,目光淡而冷,“我有個朋友的店在招人,打給她,就說你認識余兮兮。”說完再不多留,拿起包,頭也不回地走人了。
紙上字體娟秀,是一串手機號和倆漢字兒:周易。
*
今晚下過雨,半夜時,月亮竟露出半張臉來。
余兮兮半宿沒睡著,在牀上抱著枕頭滾來滾去,心裡空空的。
細細一想,秦崢回部隊已一個多月了。
她惘惘地靜了會兒,忽然舉起手機,摁亮,在百度地圖裡搜索路線:雲城——石川峽。
*
部隊裡,連級以上的幹部就有單獨宿舍,午休時間,毒太陽火辣辣地炙烤大地,駐地空曠安靜,打眼去瞧訓練場,只有三五個做衛生的兵。
窗簾拉得嚴實,秦崢支起一條腿坐牀上抽煙,背靠牆,白色煙霧在雙唇間吞吐。胸口起伏,緊碩的胸肌油亮一層光,汗涔涔的,粗硬的髮梢也往下淌水兒,順著剛毅輪廓流下去。
褲襠裡稠膩膩的,他沒管,後腦勺也往後靠牆,咬著煙,隨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照片兒來:裡頭的姑娘一身夏裝,白衫短裙,底下白花花一雙腿,纖細勻稱,在沖他甜甜地笑。
秦崢在白煙裡眯了下眼,想起剛才的夢。
嫩生生的一截兒小腰,扭得像蛇,小臉上雙頰紅紅,眉心微蹙,全身雪白柔軟,喊出來的嗓門兒夾哭腔,又浪又嬌。
光想,底下兄弟便立即有反應。
他把煙嘴嚼碎,咬咬牙,閉上眼,右手往底下伸進去,下頷緊繃……
突的,“砰砰砰”,有人敲門兒。
年輕士兵的聲音響起,像扯著喉嚨在喊:“報告秦營長!你要的雪花女神龍我給你下好了!咱駐地沒網,我抱著電腦跑縣城網吧裡下的!”
操。
秦崢身體一僵,挫牙根,沉著聲音從齒縫兒裡擠出句話來:“擱著。”
士兵應:“好嘞!電腦給您放門口。”說完,腳步聲離去。
他興致全無,捏眉心,忽然狠狠一拳砸牆上——小東西,真他媽會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