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三章
下人拿了墊子過來,李曄和嘉柔跪下,依次給李絳和鄭氏奉茶。她為公公準備了一套純金的茶器,給婆婆的是十二支花簪,都是崔氏幫她挑選的。鄭氏看到婢女將那錦盒打開,每支金簪上還鑲嵌著顏色不一的寶石,心中驚愕,面上卻沒顯露出來。
她原以為那南詔是邊陲之地,不會有什麼好東西。想不到嘉柔出手如此闊綽,送她的東西,比其它兩個生長在都城裡的兒媳都要好。南詔這兩年的境況她也有所耳聞,以為雲南王府破落了,因此沒太把這個見面禮當回事。準備的東西,跟嘉柔給她的相比,就顯得寒酸了。
鄭氏猶豫不決,李絳便看她。他給了嘉柔一袋金餅,給新媳的東西,都是婆母準備的。他一個大男人,自然不會管這些。但見鄭氏遲遲不把東西拿出來,兩個孩子還跪著,不知道她在搞什麼名堂。
李曄看見嘉柔送給母親的東西十分貴重,感到欣慰的同時,又見母親態度扭扭捏捏的,就猜到她準備的東西,恐怕拿不出手,怕在兒媳面前丟了面子。
母親一向節儉,卻沒想到在這樣的事情上也處置不當,怪不得父親把中饋之事都交給了大嫂。李曄看向站在鄭氏後面的蘇娘,蘇娘袖子裡藏著兩隻金鐲子,是鄭氏的陪嫁,她卻不好意思拿出來。
蘇娘接觸到李曄的目光,知道他有辦法救場,拍了下手說道:“老身糊塗,夫人賞給郡主的東西落在屋裡了,這就回去拿。”
鄭氏不記得自己還準備了什麼東西,但蘇娘已經行禮退出去了。
“別跪著了,先起來吧。”李絳沉聲說道。鄭氏連這麼重要的東西都落在屋裡,他有些不滿。但當著孩子的面,也不好責備她。
李曄伸手扶嘉柔起來,十分愛護的模樣。嘉柔想他可能是要在家人面前表現出兩人的恩愛,便配合地笑了笑。夫妻倆這般甜蜜的樣子,落在外人的眼裡,自然是各有各的想法。
剛才嘉柔送的東西,王慧蘭和郭敏都看在眼裡。她們當初進門時所送的,雖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物,但跟嘉柔的比起來,卻遜色多了。郭敏倒沒什麼,她一向看不上鄭氏的小家子氣,也不管中饋,自然不會在乎這些。
雲南王怎麼說也是藩王,還有清河崔氏作為外家,她從來就沒有小看過木嘉柔。
王慧蘭卻不得不在意。她在李家掌中饋,務必要做到上下信服,地位才能鞏固。因此慣於察言觀色,面面俱到。鄭氏也好,嘉柔也罷,她注意她們,就是不想有人來撼動她的權力。說句辛酸的,她除了這個中饋以外,還有什麼?
身邊的那個男人,根本就不愛她。
蘇娘去了沒多大會兒,便捧著一套頭面回來。這頭面算不上多珍貴,好在分量很足,不會顯得寒磣。王慧蘭和郭敏之前進府的時候,鄭氏送的東西與這個差不多,這樣一碗水端平,她們兩個也不會有話說了。
鄭氏不知道蘇娘打哪裡弄來的這一套頭面,見她全送給嘉柔,還有點肉疼。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大方地說道:“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拿著玩玩吧。”
嘉柔誠心謝過,這段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整個過程,她都表現得寵辱不驚,大方得體。這跟王慧蘭打聽到的驪珠郡主,完全是兩個人。
李曄又帶著嘉柔見過兩位兄長。李暄在神策軍任職,一身凜然正氣,人也十分高大。他淡淡地點了點頭,介紹王慧蘭。倒是王慧蘭熱情地說了兩句:“我就不見外了,直接叫你弟妹。一直都盼著四弟回家來住,如今又多了弟妹,以後家中可就熱鬧了。”她笑著讓寶芝呈了一個盒子過去,裡面是一支玉簪:“弟妹天生麗質,想必玉器也很襯你的膚色。這簪子的圖樣是我自己設計的,找工匠打出來。弟妹若不嫌棄,就收下吧。”
王慧蘭是都城裡有名的才女,她因相貌不出眾,就拼命在才藝上彌補,因此那支蘭花很顯別緻。
嘉柔愣了一下:“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好意思收?再說,我也沒給大嫂準備什麼……”
“一家人不說這麼見外的話。你喜歡,我就高興了。”王慧蘭笑著道。
李曄在旁柔聲說道:“既是大嫂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大嫂。”嘉柔順從地收下,暗暗記住回去選一樣東西,送到王慧蘭的住處答謝。
李曄又帶她到了李昶和郭敏的面前。嘉柔已經在崔府見過郭敏了,點頭一禮,看向她身邊的李昶。
李昶跟李曄長得有幾分像,大概都肖父。但李曄給人溫潤如玉的感覺,李昶則顯得有些陰沉。聽說他年紀輕輕已經是戶部的度支員外郎,前途無量。可戶部在裴延齡的掌管之下,早就烏煙瘴氣,不會有什麼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官。
這都城裡的世家大族,關係實在是錯綜複雜。李曄之姐嫁給了廣陵王為妃,按說李家應該是支持太子這邊的。可是李昶卻在幫舒王的人做事,李絳好像也沒有阻止。
大概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亦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
李絳看他們都互相見過禮了,以還有公務為由,先行離開。眾人起身相送,李暄和李昶也相繼告辭。他們都有職務在身,平日在家的時間本就不多。李昶走過李曄身邊的時候,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就出去了。
等他們都走了,鄭氏才松了口氣:“家中還有些姬妾和庶子庶女,等哪日空了,再招來給你看。沒什麼事的話,大家都回去吧。”
她還記著要給李曄納妾的事情,但這事絕對不能當著兒子的面說,一定會被他拒絕。她想著接下來李曄要等吏部的選官,估計不會閑在家中。等哪日他不在的時候,她再把媳婦叫到自己的住處,立立規矩,再提納妾的事也不遲。
嘉柔跟著李曄從堂屋裡出來,還在想著剛才李昶臨走時最後看李曄的那一眼。這兄弟之間的關係,總覺得不太尋常。她的兄弟姐妹少,阿弟是個直腸子,動一動眼珠就知道在想什麼。她以前還羡慕別人家中兄弟多的,以為出了事能多一個人幫襯和商量。可在李家好像不是這樣,除了王慧蘭八面玲瓏一點,其它人都很冷淡。
李曄回頭看她,她已經落下了一大截,停下問道:“你在想什麼?”
嘉柔回神,上前幾步走到他身邊:“沒什麼。在想要送什麼東西給大嫂做回禮。我不太了解她,你有什麼建議?”
李曄想了想:“大嫂喜歡蘭花,你可以送些相關的東西。”他雖不在家中住,但是對眾人的喜好,多少了解一些。從他們平日的吃穿用就能看出個大概,並不難。
嘉柔應好。喜歡蘭花的女子,大都品行高潔。今日王慧蘭給她的印象不錯,知書達理,禮數周到,至少比高傲的郭敏好相處多了。她骨子裡不太想跟女人打交道,畢竟上輩子跟長平兩人,鬥得兩敗俱傷。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抬頭問李曄:“你有沒有妾室或者通房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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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曄看她神情緊張,不由逗她:“若我有,郡主打算如何處置?”
嘉柔的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原本心裡還有幾分希冀,他身體不好,應該不會亂來。可聽到他這麼說,才知道男人都無法免俗。想想也是,都城裡像他這個年紀的貴公子,應該連孩子都有了。
“既然有,那一會兒就叫來給我看看,我也好認識一下幾位姐妹,日後和睦相處。”她目視前方,硬邦邦地說道。
李曄笑著看她,這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分明是要跟人打架,哪裡有想和睦相處的樣子。不過他沒有妾室和通房,驪山別業裡都是一些做雜役的僕婦,連個年輕的婢女都沒有。母親曾經安排了幾個過去,都被他送走了。
“騙你的。沒有旁人,以後也只有你一個。”他輕聲說道。一直都在等她,怎麼還會對別的女人動心。而且他哪有時間糾纏在那些事上頭,想要做的實在太多了。
嘉柔怔怔地看著他,他的口氣裡帶著幾分縱容,聽得她耳根發燙。好像他一直都很寬縱她的,哪怕知道了虞北玄的事,都願意既往不咎。他們以前真的不認識嗎?為什麼明明素不相識,一開始就對她這麼好。
這時,雲松從長廊那頭跑來,停在李曄面前,低聲對他說了幾句。李曄皺眉,剛才那種溫和閒散的姿態一下子收了起來,眉眼間多出幾分凌厲。嘉柔以為自己看錯,再看時,李曄已經回覆正常,轉過頭對她說:“你先回住處,我需出去一趟。”
嘉柔不知發生何事,忍不住拉著他的手:“可你的身子……”這人還在生病,卻要到處亂跑,實在不是一個聽話的病人。
“不礙事。”李曄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正要抽手離去,嘉柔卻不肯放:“你等等。怎麼樣也要加件衣服吧?”說著,不等李曄拒絕,就讓玉壺跟雲松回去拿。
李曄拿她沒辦法,因為她的兩隻手牢牢地抓著他,目光像某種乞食的小動物,可憐至極。饒是冰山也會被她融了,更別說他本來就非冷情之人。
嘉柔也知道自己挺無賴的,可是他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了,她實在看不下去。成親以後,就算沒有做那些親密的事,也是夫妻了,不能看著不管。
等雲松取了裘衣過來,披在李曄身上。李曄好脾氣地問她:“我可以走了嗎?”
嘉柔這才鬆開手,又叮囑雲松:“車上給郎君燒個手爐,別叫他凍著了。”
“是,郡主放心。”雲松應道。李曄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嘉柔目送他離去,玉壺在後面笑道:“郎君都不見啦!郡主還在看。”
“玉壺,你覺不覺得,他剛才有一瞬間,並不像他?”嘉柔喃喃地問道。那種氣勢,哪裡像個白衣。
玉壺回答:“郎君和郡主才見過幾面呀,郡主當然不了解他。只要他以後對郡主好就夠了,別的不重要。”
嘉柔想想也是,前世的那些紛紛擾擾早就與她無關了。她這輩子,就想做李曄的妻子,若能再幫襯雲南王府和李家免於傾覆,她便安心了。
李曄要去的地方是廣陵王府。不久之前,戶部放置文書的庫房突然起了大火,被正準備去裡面提取文書的李淳撞見,奮不顧身地想要把文書救出來。可是火勢太大,又藉著東風,他只到了門口,就被隨從攔下來了。
縱然如此,手臂還是被砸落的橫木燙傷。
大理寺和刑部聯合調查裴延齡,裴延齡的罪證多半就在戶部的文書庫房,這個時候庫房著火,想必是人為。至於是誰放的火,想想也能知道。
到了廣陵王府,李曄從馬車上下來,一時不適應外面的嚴寒,又咳嗽了幾聲。雲松扶著他道:“如果這病總也不見好,郎君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免得郡主擔心。”
雲松想著郎君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郡主多想一想。郡主分明是很掛心郎君的。他原以為郎君會像以往一樣嫌自己多嘴,可李曄卻沒說什麼,舉步往石階上走去。
門口有兩隻威風的石獅子,朱門上的銅環雕刻了獸首。
應門的人看到李曄來了,連忙帶他進去。廣陵王府雖是郡王府邸,規格很高,但內裡卻平平無奇,至少跟京中那些達官顯貴的府邸比起來,顯得樸實多了。跟舒王府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李淳這些年,把自己的俸祿多用來養士。廣陵王府說有門客三千也不為過。誰家有個紅白事,李淳都會慷慨接濟,最後搞得自己囊中羞澀。
要不是都城外的百畝良田和宮中每月按時給的大米,廣陵王府上下這麼多口人,也不知道如何維繫。
李淳坐在房中,伸手給大夫診治。他沒敢驚動宮中,這大夫是廣陵王府家養的,也能信賴。李慕蕓坐在他身側,看到他手臂上猙獰的燙傷,皮肉外翻,心疼得直掉眼淚:“您怎麼可以這麼莽撞呢?就算那文書重要,也不能拿您自己的xin命開玩笑啊。”
李淳扭頭對她笑:“一點小傷而已。這麼大的人了,快別哭了。”
“您還笑得出來,妾身都嚇死了。”李慕蕓見大夫抖了白色的藥粉在李淳的手臂上,李淳“嘶”了一聲,她又道:“您瞧瞧,分明是疼的。大夫,您再輕一些。”
這個時候,李曄從外面走進來,也無人敢阻攔他。李淳抬頭,毫不意外李曄突然出現,還很高興:“你來了。”
“阿姐派人通知我,我就過來了。您的傷勢如何?”李曄在李淳面前坐下,仔細看了下傷口,皺起眉頭,“您也太不小心了。怎麼傷得如此嚴重?”
李淳無奈道:“你們姐弟倆一起說我,我可吃不消啊。只是不小心被燒紅的一塊橫木砸中了。”
李曄這才看向李慕蕓,叫了一聲“阿姐”。李慕蕓笑著應了,笑容卻有些僵硬。果然,下一刻,李曄對她說:“阿蕓,天氣冷,你去煮些熱茶來給我們喝。”
這便是要故意支開她了。每回李曄來,她都會被李淳支開,不知他們兩個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什麼。李慕蕓甚至有種在廣陵王心中,李曄比她更重要的感覺。可明明,李曄都不如其它兩個兄長出眾,廣陵王到底看重他什麼呢?但也許是她多心,他們倆只是有共同的愛好,所以格外投緣罷了。
李慕蕓起身,慢慢地往外走,企圖聽到些什麼。
可直到她出了門,那兩人也在說傷口的事。等大夫包紮好告退,沒有外人,李曄才說:“您每次都將阿姐這麼支開,她早晚會起疑心。”甚至對他這個弟弟,生出嫌隙。
李淳把袖子放下來,不在乎地說:“怕什麼,她是我的妻子,你的親姐,難道還會嫉妒你不成?倒是你的臉色怎麼回事?看起來不太好。”
“我不要緊。庫房著火,裡面的文書一件不剩?”李曄問道。
李淳凝重地點了點頭:“我沒想到他們膽子這麼大,竟敢在皇城放火,也不怕傷及無辜。而且他們提早知道今日刑部會去調查,我就是以防萬一才跟著,還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