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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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校園枝丫光禿禿的, 天氣陰沉,顧關山抱著素描本坐在教室裡,愣愣地發呆。
她中午沒有回宿舍,也沒去食堂吃飯,只是一個人坐在教室裡,沈澤拎著袋子出現在了門口。
「做什麼呢?」他問:「又發呆?是心情不好嗎?」
顧關山懶得搭理他, 懨懨地趴在了窗邊。
沈澤一看顧關山不搭理他, 便頑強地鑽進來坐在了她的旁邊。
「你吃飯了沒有, 吃藥了沒有?」沈澤深諳得黏著顧關山的道理,執著地分析:「你這樣有點像抑鬱症——」
顧關山嫌棄地道:「——沈澤, 我有同桌的。」
沈澤:「……」
「——而且你現在也不是六班。」顧關山嫌棄道,「貿然進來是要被我們班的男孩子三棍子抽出去的!」
沈澤厚臉皮道:「反正現在沒人,或者你會把我抽出去嗎?顧關山, 你到底吃飯沒有?」
顧關山煩躁地一摔本子:「沒吃!你有什麼訴求嗎!」
「我就知道你會不吃飯!可不吃飯怎麼行?」沈澤獻寶似的將袋子塞給了顧關山,「看,我給你買了牛肉飯!」
顧關山:「……」
顧關山難以置信道:「你不覺得你越來越家庭婦女了嗎?!」
沈澤絲毫不覺, 當然也可能是徹底破罐子破摔,他說:「反正我會看著你把飯吃完的, 顧關山你最近這個過日子的態度不行, 我看不下去,你得跟我說說為什麼。」
顧關山理都不理這個問題, 嘲道:「哦, 這下還居委會大媽了。」
「你得告訴我!」沈澤執著地道:「我受夠了被你隱瞞了!」
顧關山:「……」
顧關山心塞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我膨脹了沈澤?」
沈澤強硬道:「反正你得告訴我!還得把我買的飯吃完。」
顧關山快被唐僧氣死了, 怎麼一開始就不知道沈澤這麼嘮叨呢?她憤怒道:「行——行!」
她掀開飯盒的蓋子就開始啃牛肉飯, 啃了兩口,氣就消了,又糾結地問:「沈澤你不累嗎?」
沈澤沒回答,他仍帶著點少年的硬氣,對顧關山說:「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不准敷衍我。」
顧關山沉默了很久,她看著沈澤,看了半天,沈澤臉上有種不問到真相就能把顧關山煩死的執著——顧關山受夠了沈流兒,決定說實話。
「——我想參加一個比賽。」
她坦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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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聲呼地吹過,枯幹的枝葉在風中顫抖,猶如歐‧亨利小說中所描寫的,那個瘧疾肆虐的街道中,牆壁上畫著的的最後一片葉子。
沈澤關切地問:「什麼比賽?」
顧關山捂著腦袋:「一個漫畫類的……叫鳳凰獎,他們今年新設立了一個獎項,短篇漫畫,我想試試看。」
顧關山啃著牛肉飯,絮絮叨叨地說:「我寫了很多個腳本,但是沒有一個合適的,一提起筆來就不知道畫什麼……」
沈澤心裡一蕩,意識到顧關山在和他談及的是未來。
——她顧關山的未來。
女孩認真地說:「而且我實在是沒有畫材,我其實最擅長的是用電腦處理,我板繪比手繪靠譜多了,還能Ctrl Z……但是我爸媽老早就把我的數位板和筆記本收走了……」
沈澤心裡發暖,問:「你想投稿這個獎的目的是什麼?」
顧關山想了想,認真地說:「——我想讓他們知道,我就算走這條獨木橋,也能養活自己,並且能養活得很好。」
沈澤頓了頓。
「你知道的。」顧關山認真地說:「我想考美院,但我父母不同意,他們也不會出錢讓我去畫室——哪怕再便宜的也不行。他們認為這是浪費時間。」
沈澤疑惑地說:「……可是你畫畫那麼好。」
「如果你都不去學美術,」沈澤真摯地道:「——我都不知道誰還能去了。」
「而且你是真的喜歡畫畫,我每次看到你在我身邊畫畫都覺得特別幸福——」
顧關山頓了頓,當場抄起一塊醋漬嫩雞塊,堵住了沈澤的嘴。
「別發散好嗎——」顧關山皺起眉頭:「就事論事!我沒時間在這裡聽你兒女情長。」
沈澤被塞了一嘴的炸雞,又踢到了鐵板,使勁兒嚥了下去。他心裡想著對著顧關山千萬要當孫子,大丈夫能屈能伸,萬不能生氣,北方大老爺們哪能不疼自家姑娘。
他嚥下去,沒生氣,認真道:「可我不是在說漂亮話,顧關山。」
「——如果你都不去走藝術這條路,我都不知道誰還能去了。」
顧關山望著他。
然後沈澤頓了頓,道:「光說不練假把式。我不是個隨便開空頭支票的人,顧關山,你想要什麼?」
顧關山頓了頓,有點惆悵地說:「我想把我的電腦和數位板拿回來。」
沈澤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下一秒鐘常老師就走了進來。
「哦?」常老師奇妙地問:「你們兩個人是在做什麼,不去吃飯?」
沈澤解釋道:「我買了——」
「關山,你吃飯就是。」常老師揚起手,沖沈澤招了招,示意他別說話,跟著自己走:「至於你沈澤,你和我出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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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教研室的常客沈澤再度出現,窗外天氣陰沉,教研室的暖氣片上搭著紅抹布,窗檯上養著的仙人掌肥肥胖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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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間教研室裡空無一人,常老師將掛鎖放在桌上,慢條斯理地往椅子上一坐。
沈澤站在旁邊,面對著常老師,居然人生第一次,有了挨訓前的緊張。
沈澤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一班的老嚴手底下被訓了一年多,一週至少來一次,變著花樣罵他,想讓他學好——沈澤沒有一次憷她,從來都是嗯嗯啊啊地糊弄過去,此後該翹課還是翹課,該惹事還是惹事,就算把人胳膊打折了面對挨處分的危險,沈澤都沒怕過。
可他現在覺得緊張。
——如果老常是想斷絕他和顧關山的來往呢?那個姑娘本來就對他已經夠不冷不淡了,萬一老常一個制止,一個調停,她乾脆再也不搭理沈澤了該怎麼辦?
沈澤只覺得手心出汗,想著不能露出端倪,必要的時候須得把顧關山摘出去。
老常慢條斯理地說:「坐,我們班和一班不太一樣,我們很少訓人,今天是個談話。」
沈澤拉了椅子,坐下了。
常老師慢吞吞道:「沈澤啊,你是不是在納悶,我把你叫過來做什麼?」
常老師拿了暖瓶倒了杯熱水,將茶葉泡開,灌進保溫杯。
他一邊灌一邊對沈澤說:「我一直知道你不服管教,嚴老師不知道為你操了多少心,但你在我班上——走班的時候,表現得倒是不錯,從來不翹課也不早退。」
沈澤皺起眉頭。
常老師道:「就是有一點,喜歡去找顧關山。」
沈澤一驚,下意識地要否認:「我——」
「別緊張嘛。」常老師笑了起來:「緊張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別看我現在是個老古板老師,可我以前也是高中生,大家將心比心,談個戀愛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和我的學生一直都是這麼講的。」
沈澤:「……」
「——但是,沈澤,你知道我們為什麼禁止早戀麼?」常老師問。
沈澤只覺得嘴唇發乾。
六班的老常並未指望沈澤回答,只道:「無論是在你們的世界,還是我們成年人的世界,我們談戀愛的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我們會互相幫助彼此,成為更好的人。」
沈澤那一瞬間意識到,這是一個成年人與一個預備役成年人之間的談話。
「而早戀,」老常說:「——毀了很多學生。被毀的人裡有男生有女生,你們還年輕,不知道什麼特質才是可貴的,是好的,你們愛人只停留於表象:『他打人好帥』,『他抽菸抽起來真好看』……沈澤,你站在一個成年人的角度上,告訴我,可笑不可笑?」
沈澤嗓子發乾。
老常笑了起來:「我反對的不是早戀,是那些會毀了我的學生的早戀。」
「顧關山非常聰明。」老常直白地道:「我可以肯定,如果她把100%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她就算進不了T2,也能進C9。」
老常咧嘴道:「當然我也沒忘了,她在高一入校的時候,對我們所有人的自我介紹是『我以後要當一個自由的、隨心所欲的插畫家』——沈澤你告訴我,她有才華嗎?」
沈澤艱難地回答:「有。」
「是吧。」老常笑了起來,指向他書架上的一本白皮素描本說:「我還欠她一毛錢的租書費呢。」
六班的老常是個不算年輕的男人,戴著副眼鏡,卻沒什麼學究氣,開起玩笑來像是他們的同齡人——可他終究不是,他是一個傳道受業的成年教師。
老常:「沈澤,顧關山想去清華美院,想考復旦,你呢,別怪我說話直——你配得上這樣的女孩子麼?」
沈澤那一瞬間,只覺得心口發脹。
「你對自己的未來,定位在哪裡?」老常推了推眼鏡,銳利地問:「還是你打算告訴我,你只是想和顧關山談一場畢業就分手的戀愛?」
沈澤手心出汗,沉重地搖了搖頭。
老常溫和地說:「我現在不阻止你,不代表以後不會。顧關山是個未來明亮的人,可你沈澤,——你得正視你自己了。」
沈澤舔了舔發乾的嘴唇,乾澀道:「……謝謝老師。」
然後老常緩和氣氛般,輕鬆地說:「不過我要是你,我也會看上顧關山。我當時還一直納悶為什麼這姑娘一直沒人追呢——沈澤,她的確生了個漂亮的皮相。」
「青椿啊——」老常意識到沈澤已經不用再點撥,感慨道:「青椿!走吧,沈澤,回你們班睡午覺去,別和我浪費時間了,老師我該說的都說完了,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怎麼做。」
沈澤頓了頓,道:「常老師?」
「你什麼都分析對了,」沈澤清晰地說:「除了我看上她的地方。」
常老師疑惑地抬起頭。
沈澤吐字清晰地說:
「——我看上的,是顧關山那姑娘,整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