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看向蕭老將軍。
這是一位年邁的父親,他心急如焚雙眼猩紅,他白髮蒼蒼,羸弱消瘦。
早年前,他也曾橫刀立馬,馳騁疆場,叫敵人聞風喪膽!但如今,他經歷了太多,早已是風燭殘年,垂垂老矣。但就算是這樣,他爲了兒子,面對面數倍於自己的敵人,面對森森的刀刃,絲毫不見怯意。
父親之愛子,情誼深重。
她的父親何嘗不是這樣的呢?
爲了救她,孤身入南蠻!
貴妃有些神傷,她看到人羣裏,江書晚同樣詢問的眼光看着自己,在等待一個答案。
她輕聲道:
“蕭老將軍,蕭將軍英雄蓋世,可惜卻站錯了隊伍。對不起……”
“嘭!”
又有一陣煙花在半空炸開,樓外人羣歡呼聲起,其中又好像夾雜着一些其他的聲音,卻被歡呼聲掩蓋。
空中炸響的煙花,照得樓裏亮如白晝。
江書晚卻只覺天旋地轉,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漫天的煙火炸得粉碎,化作了無數光點和齏粉,朝着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沉去。
……
“你就是本世子那個差點兒死了的小表妹?這麼菜,叫一聲表哥,本世子罩着你!”
“江書意要是欺負你,你就打回去!她最面了!打不行?那就抓老鼠臭蟲嚇死她!蛇最好了,她最怕蛇!”
“你不會泅水?笨豬啊!本世子教你!”
“晚兒,快來啊,這裏好多魚……”
“你肚子疼?那怎麼辦?要不要我去請太醫?不用?紅糖姜水?哦,好好好,你等着啊……”
“噥,你賣帕子的錢。你呀,別再到後巷子那個賭場去混了,要是被人發現你是個女的,看不把你賣到窯子裏。你看本世子到時候會不會救你!”
“花燈溼了就溼了唄,明年再給你送一個,哭什麼!”
“前兩天我跑出去玩,交了個好朋友。他很可憐,被他的兄弟騙着丟進了捕獸坑,腿都戳穿了……”
“我那兄弟着實可憐,娘死了,爹又不管他!嫡母又兇得很……他喜歡他的一個婢女,哎,可惜,他的婢女前幾日也死了……”
“晚兒,他們都說我是個紈絝,是個敗家子。你說我能不能做出一番事業?你信?真的?好,我就讓他們看看,我蕭策有朝一日要父親對我刮目相看,我要全京都府看過本世子笑話的人都臣服在我的腳下!我蕭家的門楣必會中興!”
“他們說你要進宮,是不是真的?……你出來同我說清楚!”
“我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人!榮華富貴就這麼重要嗎?”
“你已經無藥可救了……”
“晚兒!我錯了!大錯特錯!
我帶你走,權力、地位、家族、名譽、我都不要了!
我帶你離開這裏,往北,去塞外,去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不想要你在後宮這灘泥藻中奮力求生,朝不保夕地活着。晚兒,我們隱姓埋名,餘生踏遍山南海北,看盡世間風光。
這裏,我們再也不回來了,可好?”
……
過往的點點滴滴在漫天炸開的煙花中快速地一幕一幕閃過。
宛如昨日!
又恍如隔世!
第一次見到蕭策的時候,她五歲,剛從喪母的悲痛中緩過來,落水後的那場重病沒能要了她的命,卻徹底改變了她的性情。
她知道要在江府活下去,只有討好母親,討好嫡姐,甚至討好這位經常串門的表少爺!
表少爺在外頭名聲不大好,是出了名的街(gai)溜子,仗着是將軍府唯一的兒子,順理成章地享受着所有人對他的疼愛和縱容。
江書晚太知道要討好誰,要抱牢誰的大腿了!
在她的心裏,蕭策是她仇人的親侄子,是她活下去的另一重保障,是她復仇路上的一把梯子。
所有可利用的,她都不會放過。
除此以外,還有其他情誼麼?
過往十多年的相伴相隨,要說沒有一絲感情,只怕是自欺欺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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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自己下逍遙散的那一夜,意識迷亂,可蕭策的嘴脣觸碰到她,她還是有些許意識的。
溫潤戰慄的雙脣,炙熱的身體,帶着清新蓬勃又意亂情迷的生機。
那是她靈魂深處壓抑最深的渴望,若是清醒時,絕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彼時,她告訴自己,她是迷糊的,她不是她,她只是一個渴望愛和被愛的可憐靈魂而已……
這件事,她深深埋在了心底,就算是紅綃和安子,也以爲她盡數不記得了。
這樣的情愫,讓她也措手不及。
發現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更讓她猝不及防!
唯有忘記纔是最好的歸宿。
就算方纔在後殿生死一刻之間,她向貴妃扯下那樣的謊言,又聲稱李佑橫刀奪愛拆散她和蕭策。
要貴妃相信她恨李佑,她有無數種方式。
可生死一線,她卻偏偏選了那一種。
那一刻,是精心編造的謊言也是下意識地真情流露!
可現在,貴妃在說什麼?
她說“對不起”!
江書晚從人羣中走出來,站在蕭老將軍身邊。胸口被堵了一團棉花,一口氣被壓着,連帶着聲音也變得沙啞:
“娘娘,對不起是什麼意思?表兄他怎麼了?”
貴妃有些歉意,江書晚方纔投靠了她,就要她聽這樣的噩耗。
但事已至此已經無法挽回。
陸北是父親的陸北,就算父親走了,那也是她的陸北。
蕭策的存在只能是擋在她成功路上的障礙而已!
“蕭將軍是條漢子!他帶着三萬親隨退入崇山,我等想要招攬他,可他卻拒絕了。蕭老將軍,崇山一戰,他和三萬親隨屍骨無存!”
護衛在貴妃身前爲首的那漢子道。他從陸北來,聽說了當時的慘烈的戰況,他儘量將事情說得平淡,因爲蕭老將軍一直是他們軍人心中的楷模。他也敬重蕭策是條漢子!
蕭老將軍身子微微搖擺了兩下,突然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江書晚就在他身邊,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蕭老將軍已經直直地往前栽去,她身上那件潔白的狐狸毛大氅上瞬間被噴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老將軍!”
江書晚一聲低呼,扶住了蕭老將軍的身體。
蕭家滿門忠烈,蕭老將軍送走了大兒子,二兒子,如今又送走唯一的小兒子,他再也頂不住這樣的噩耗了。
身後衆人終於從驚愕中反應過來,紛紛亂做一團。
福臨一邊拉着李佑往後退,一邊扯着嗓子高喊:
“護駕!護駕!”
李佑表情木然,站在人羣中一張臉凝成了寒冰,看着貴妃一字一句道:
“貴妃,朕同你夫妻多年,風雨與共,真要撕破臉走到這一步嗎?我們是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