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書晚走到窗口。
外面,太陽已經升起,晨間濃濃的白霧被驅散開去,整座皇宮在晨曦慢慢活了過來。
有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了牀上。
再轉身,李佑已經瞪大了雙眼歪在牀上,懷中緊緊抱着那張仕女圖,沒了氣息。
江書晚被一晃而過的陽光刺痛眼睛。
一片光明過後,是一片暈眩的黑暗。
她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纔扶着窗櫺站穩了。霧靄已經一點點散去,皇宮明瓦紅牆一點點露出來,層層疊疊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宮人敲響了宮鍾,皇帝駕崩,承乾殿內外逐漸響起了哭聲。
承乾殿前,密密麻麻跪滿了人。有人哭哭啼啼,有人跑進跑出。惠妃率領六宮嬪妃到了李佑牀前。
衆妃哭聲震天,卻不見一滴眼淚。
“娘娘節哀,皇上駕崩,太子登基,叛黨伏誅,後宮諸事千頭萬緒,還需娘娘一力主持。娘娘,您一定要挺住啊,諸位大臣都還在外等着您呢。”
福臨哭到幾近昏厥,卻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張羅一切。
江書晚轉身,眼底換上了悲痛。
蕭策說過,李佑出生在辛者庫柴房裏,他出生時羸弱無比,是宮嬤嬤端來一碗牛乳喂活了他。後來他被鄭皇后接回後宮,卻受盡了兄弟姐妹的欺凌。
先帝軟弱,外戚干政,朝政一片混亂。他接手的時候,國庫空虛,權臣當道,百姓民不聊生,外敵頻頻叩關。
從太子時期,李佑接手朝政,八年過去了。這個國家國庫充盈,國富民強,再無權臣間佞,朝政一片清明,朝中人才濟濟,南蠻已滅,北邙稱臣,邊境再無戰事。
江書晚跪倒在牀前,端端正正行了三個禮。
是君臣之禮。
不是夫妻之禮。
她要謝他,給她和璟兒留下了一個整頓好的國家,一箇中興之國。
……
李佑的喪禮上,裴若曦和燕王妃是除了長樂、辰樂、璟兒以外哭得第四、第五慘的。
長樂身爲長公主,她的父皇對她自幼寵愛,有求必應。養成了她在宮中橫行霸道的性子。長樂七歲了,已經是什麼都懂的年紀。她心裏雖怨父皇將她母妃關起來,但不得不承認,父皇對她是真心實意、無條件的好。
辰樂和璟兒還小,見了滿眼肅穆,又耐不住週而復始的跪拜之禮,總忍不了嚎啕大哭幾下。
至於裴若曦和燕王妃兩個,從小接受正統教育、聽着李佑的光輝事蹟長大的。李佑死了,她們心目中英明無比、才華卓絕的皇上英年早逝,免不了一場嚎哭。
她們兩個哭得撕心裂肺,抱在一起哭得嗓子都啞掉了。禮官每喊一次大行皇帝,她們兩個就哭得天崩地裂,軟在地上拉都拉不起來。
梅答應看得嘖嘖稱奇,拉着宋常在咬耳朵:
“裴貴人入宮也沒多久,平日裏瞧着和皇上相敬如賓,也沒什麼情分,怎的哭得這般傷心。還有這燕王妃,聽說原本該她入宮的。難不成,她對皇上還有私情?”
梅答應的一顆腦袋總能奇思妙想出很多歪點子,江書晚跪在前頭,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但光想想就知道,她必定眼珠子咕嚕亂轉,腦中這一下子又不知構思了多少有違人倫的段子。
燕王妃和裴貴人聽到了,雙雙怒目以對,嚇得梅答應連滾帶爬地拉着宋常在換了個位置。
其餘嬪妃偶爾也捂着臉乾嚎幾嗓子,嚎累了就聚在一起嗑瓜子,喫糕餅,偷偷商量着晚上去誰那裏打牌。
珍妃躲在景陽宮沒出現。
淑妃在絳雪軒朝着承乾殿的方向點了三炷香,默默站了一會,然後就帶着錦心種花去了。
聽說在城外尼姑庵的吉妃,聽到消息後,張了張沒了舌頭的嘴,往着皇宮方向翻了一下白眼。
江書晚一身素縞,眼眶凹陷,一臉生無可戀。
是該多謝她們兩個,不然李佑的靈前總歸是太冷清了些。
……
李佑死的那日,懷中抱着胡菀的畫像,傳出去後,衆人皆說:大行皇帝對宛妃娘娘情深意重、矢志不渝,致死都抱着她的畫像死不瞑目。皇上和宛妃娘娘的情誼實在叫人豔羨加悲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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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一傳十、十傳百,沒幾日各種版本的話本就悄然流行起來,傳進宮來的時候,梅答應拍腿叫奇:
“燈下黑啊!燈下黑!這麼好的素材我怎麼沒想到呢!太后娘娘,聽說皇上每天都要親自打水給你洗腳?你不高興的時候,皇上還會穿上裙子點上胭脂扮女人哄你開心?這是真的麼?我住在重華宮這麼久,怎麼不知道啊!”
江書晚啞然。
是啊,她現在是太后娘娘了。
李佑死後的第二天,璟兒就在張大人、孫大人、沈庭章和燕王殿下的扶持下,坐上了皇位。
他們說,國不可一日無君。
更何況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善後處理,總要有人出面主持的。
登基大典則安排在了李佑喪禮後舉行。
璟兒還小,他連坐都還坐不穩。龍椅卻那般大,汀蘭和紅綃想了個辦法,做了一個大大的三面圍起的靠墊,將璟兒圈在其中,又在他面前堆了許多他心愛的玩具。
璟兒抓着心愛的木雕娃娃,流着口水,接受了衆臣的朝拜。
更多的時候,是江書晚抱着璟兒坐在簾後,聽着衆臣議事。璟兒要是哭泣,她就抱他起來,顛一顛轉一轉,哭得厲害了,她就跟着一起哭。
孤兒寡母的,滿朝文武見了無不潸然淚下。
都說女人的眼淚是最好的武器。
原來不光是在內闈宮廷,就算是在朝堂之上,也一樣好用。
……
靈堂上悽悽慘慘的,裴家兩姐妹哭累了,被扶着去偏殿喝水歇息。
大和尚們圍在梓宮前,敲着木魚念着經。
春日夜裏很是寒冷,就算鋪着厚厚的蒲團,堅硬冰冷的青石板還是散發着陣陣寒氣,直逼身體。
嬪妃們困的不行,兩兩挨在一起打盹兒。
靈堂前,燭火搖曳。
“太后娘娘。”
汀蘭收着小碎步,儘量不發出聲音來。她急匆匆地穿過跪靈的人羣,走到最前面跪在江書晚身邊附耳輕聲道:
“太后娘娘,慈寧宮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