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私心
有人含怒的時候不會疾聲厲色，也不像被踩了尾巴一樣張牙舞爪，只是將怒火壓在表情和言辭下，言辭仍維持進退的風度。
池重喬就是這種人。
周雲末和池重喬接觸次數寥寥無幾，印象中池重喬是一個特別和氣的新人，見誰都笑，半個公司的藝人都愛跟他打招呼。別說周雲末，就算是和池重喬朝夕相處的陸遇舟都沒見池重喬冷過臉。
池重喬也確實沒發過脾氣。
他進入這個世界已經一年，還是第一次被挑起真火。
他可以輕輕放過莊復專業上的失誤，偏心這種問題甚至可以無視，因為他本身的能力可以彌補一部分。真正讓池重喬不舒服的是莊復對陸遇舟比較輕慢的態度，只是他又不能因為這點事情鬧不愉快。
池重喬原本都打算把這點可以稱之為「私心」的理由揣進肚子裡，偏偏周雲末不依不饒的態度太拱火。
周雲末卻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冷笑起來：「我懂了，莊哥是不是知道什麼讓你難堪了？我本來就覺得奇怪，你跟陸總又不是親兄弟，他怎麼那麼遷就你，你想換經紀人就換，還特意為你從別的公司挖了金牌來伺候？」
池重喬垂下眼睛，他比周雲末高，身量上就讓周雲末覺得壓迫，更別提池重喬現在的目光看得周雲末心慌。
「無證據的猜想等同於造謠，你要是太閒，可以回去學學謹言慎行四個字。」
池重喬壓了壓火氣，調整心態，他是藝人，不方便在外面表情失控。
他想到過兩天周雲末就要進組，結果今天兩人居然還差點動手，於是揉了揉眉心道：「最後提醒你一句，作為藝人，約束好自己的言行。在公司是這樣，在劇組更是這樣。你是演員的同時也是明星，注意形象。」
他發了一通隱忍的火氣，覺得再跟周雲末糾纏下去，他的教養和素質可能就不夠用了，於是轉頭走人。
周雲末被他丟在身後，臉色變化多次，最後難堪地咬緊牙根——他明明比池重喬更有資歷，反倒要被池重喬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教訓。
他比池重喬更知道怎麼做一個藝人，用不著池重喬來教。
還有這一次《無形之罪》的拍攝。
周雲末攥緊拳頭——他池重喬不就是憑著一個配角起飛的？池重喬能做得到，他也能。他不信自己的能力會比走後門的池重喬差。
……
「喬哥？」
鍾印憋了一路，在池重喬到電梯口的時候忍不住小聲叫了他一聲。
池重喬回頭。
鍾印蹬蹬往後退了兩步，「喬，喬哥你，你別這麼看我！」
臥槽好嚇人。
池重喬一愣，轉頭看了眼邊上的玻璃，這才發現自己一向合格的表情管理居然失控了——沒到沉著臉的地步，但也是面無表情，一副心情欠佳的模樣。
還好鍾印提醒了，不然待會肯定被遇舟看出來。
池重喬：「……沒事。」
他飛快換了表情，對鍾印一笑。
鍾印憂心忡忡：「喬哥，你是不是跟新經紀人相處不來？」喬哥從辦公室出來之後就是這個表情，鍾印看得心驚膽戰。他跟了池重喬一年，沒見過池重喬這個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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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是沒遇見過糟心事，但喬哥就從來露出這麼明顯的不痛快！這是跟新經紀人吵架了？還是理念不合？
池重喬笑笑：「沒事，你回去吧，我先上去找遇舟了。」
他不想說，鍾印只好順著他，「那行，我先走了，喬哥你有事叫我啊。」
他一走，池重喬輕輕歎了口氣——他演了十多年的戲，表情管理已經快變成本能，結果今天居然被周雲末幾句話炸得連渣都不剩。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公司裡對其他藝人發火，真的太失控了，要是能重來……
池重喬呼地抬頭——幸好不能重來，不然他就要打人了，誰慣的周雲末一身公主病？
……
兩天後，周雲末進組。
周雲末也是運氣不好，進組正好碰見付景慎在發脾氣。
幾個配角感情不到位，池重喬和申雪被迫陪著NG了四遍後，付景慎終於摔了劇本。
「哭不是嚎！悲傷欲絕不是比誰嗓門大！你會不會哭？」
付景慎捲起劇本在攝影機上一通敲，敲得攝像心疼如割肉，眼角抽搐。
整個劇組都知道付景慎罵人凶，但前段時間太順利，付景慎和風細雨，以至於多數人都忘了拍攝狀態下的付景慎完全就是個一點就著的爆竹。
也正是因為之前順得太恐怖，以至於付景慎一時沒辦法適應其他配角進組後的落差。
池重喬拉著申雪，小姑娘眨著大眼睛往池重喬身後縮了縮。
周雲末進組的時候就正好看見一群人被付景慎訓得不敢抬頭，池重喬帶著一個小姑娘站在付景慎對面，很無辜的模樣。
周雲末頓住腳步，助理小聲道：「喬哥好像在挨訓，咱們要不要等會再過去？」
周雲末冷眼看著，點了點頭。
他聽著付景慎冷嗖嗖的教訓心裡痛快。
活該。
周雲末想：也算是報應，池重喬害得莊哥尷尬不敢送他進組，現在就被付導拎著教訓。
不是說演技好嗎？那幫粉絲天天吹什麼實力派，還不是挨罵？
助理看了一會兒，打了個寒戰——付導太凶了。
池重喬沒看見周雲末。
付景慎大概氣瘋了，罵得太凶，雖然不是衝他，但池重喬還是被餘波殃及，他牽著申雪，在小姑娘可憐巴巴的注視中鼓起勇氣：「那個付導，有話好好說，你嚇到雪雪了。」
付景慎憋著一口氣，斜了池重喬一眼：「本來也沒你什麼事兒，你擱這兒杵著幹嘛？邊上歇著去。」
葛方御趕緊拽了池重喬一下。
池重喬低頭和申雪對視一眼，立馬撤到了邊上。他和申雪都是第一次見付景慎發火，雖然火氣不是衝著他倆去的，但為了避免火上澆油，兩人硬是陪著NG的女演員挨了一頓罵。
等著看好戲的周雲末一頭霧水，付導在罵人，池重喬也敢跑？陸總就護他護這種地步？讓他有膽子這麼幹？
他眼睜睜看著池重喬帶著一個小姑娘從付景慎的怒火掃射圈溜走，跟著一線男星葛方御溜躂到了休息區。
真就這麼走了？付導不攔著？
周雲末覺得世界觀都崩塌了——他來之前莊哥還叮囑過很多遍，付景慎脾氣不好，又是一劇組的實力派演員，周雲末年輕資歷淺，讓他在劇組一定要低調做人。
所以導演脾氣好不好還分人分背景嗎？
周雲末突然覺得無力。
休息區
剛剛換完衣服的燕清波笑得前仰後合：「你們兩個傻孩子怎麼還陪人家挨罵，付導凶誰讓他去凶，跟你倆沒關係，你倆就來歇著，付導不會說什麼的。」
她招招手，給申雪擰開一瓶酸奶，「雪雪喝點東西墊墊肚子，中午讓許姐姐給雪雪帶好吃的。」
申雪甜甜道：「謝謝燕姐姐。」
葛方御坐在小馬紮上好奇道：「付導這次怎麼罵得這麼凶？今天心情不好？」其實從配角逐漸進組開始，NG次數就逐漸變多了，以前那種一天只重拍一兩條的歡樂時光一去不復返。
燕清波瞄了眼申雪，笑著道：「雪雪幫姐姐去許姐姐那邊拿一下手機好不好？」
申雪脆生生道：「好！」
她一跑開，燕清波就壓低聲音道：「跟你們說，別傳到外面去。」
葛方御和池重喬兩個立馬搬起自己的小馬紮坐到燕清波跟前，一臉求知若渴。
燕清波一邊注意申雪一邊飛快道：「那女孩是一個投資方塞進來的，原來這個角色不是她，硬是頂掉了付導看中的那個，付導心裡能痛快嗎？」
付景慎雖然擰不過資方塞人，但他罵人這種小事資方也不會管——滿娛樂圈都知道他付景慎拍戲的時候脾氣不好，誰沒挨過他訓？
葛方御嘖嘖道：「難怪了，這演技是有點太辣眼睛。」
池重喬很惋惜：「多好一個角色……」
「可不是，」燕清波努努嘴，「原來這個角色定下的是胡琴，她一直不紅，但演技上沒得說，付導愛才，願意帶圈裡的新人和埋沒的老人，結果呢……」
她輕輕哼了一聲。
葛方御道：「其實資方塞人挺正常的，《母儀天下》不就是陸氏投資……誒呦，喬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是真的心直口快，早年剛出道那會得罪過不少人，一步步走到了現在這個地位，這個毛病還是沒改過來。
爬到這個地位還能保留這種誠摯的性情，葛方御其實也是個很有福氣的人。
池重喬失笑，「本來就是事實啊，有什麼不能說的。」他就是陸氏塞進去的，但不心虛，就像他之前懟徐行舟那句話，小將軍這個角色本來就是沒人演才輪到他的。
原著中飾演小將軍的那位男星不知道為什麼被郭安城在試鏡過程中刷掉了，這還是池重喬偶然提到小將軍這麼好的角色為什麼能空著的時候，陸遇舟告訴他的。
陸小少爺原話是：「郭導要求高，來試鏡的全都刷掉了，所以才留到喬哥試鏡。」
池重喬就是走後門進去的，娛樂圈裡的老人精一看《母儀天下》的投資方是誰還能不知道池重喬是怎麼進去的？
事實沒有什麼值得避諱的，要不是粉絲群體以及路人容易被帶節奏，池重喬甚至不怕媒體報導這些——他演了就演了，一沒有拉踩其他演員，二沒有糊弄觀眾，別人提他也不心虛。
葛方御嘿嘿直笑：「要是塞進來的人都像重喬這樣，導演估計就高興瘋了。」
燕清波：「有錢走有錢的路子，有才走有才的路子，就怕有錢非要走有才人的路，叫人家沒地方走。再說付導也不是欺負她，她要是有重喬這樣的演技，付導就算心裡不高興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她不爭氣，捧著把柄往付導手上送，怪誰呢？」
葛方御道：「我還是覺得頂人家角色這事太不地道了，有沒有才兩說，人品就先壞了。」
燕清波一笑，她出道是三人中出道最早的，而且完全沒有背景，是一個人硬拚上來的，所以贏得了今天的聲名地位，見過看過的事時三人中最多的。到了她這個閱歷，已經懶得去評論別人的品性。
只是心裡放著一桿稱，什麼人值得一交，什麼人要敬而遠之，她心裡都清清楚楚一本賬。
她進了大大小小那麼多劇組，從電影到電視劇，劇組氣氛能和諧到《無形之罪》這個地步的真的不多。
真耿直的葛方御，真好脾氣的池重喬，還有和和氣氣的其他老戲骨，這種劇組待著太舒服。
三人聊完了小八卦，許助理這才牽著申雪過來。另一邊付景慎也訓完了人，周雲末走過去和付景慎打招呼。
付景慎借題發揮罵完人，心情稍微美麗了一點。周雲末也是他試過的，因此對他沒意見。
「來的挺早的，你今天的戲在下午。」
周雲末：「主要是想來觀摩一下前輩們的表演，感受劇組氣氛，不給前輩和付導拖後腿。」
付景慎點頭：「待會重喬有一場戲你可以多看看，你跟他有一段爆發式的對手戲，好像就是明天，你要多注意他的表演方式。」
周雲末：「……好。」
怎麼又是池重喬？！
付景慎喝過水，揚聲道：「那邊那四個，你們嘮嗑嘮完了嗎？重喬和雪雪準備拍了！」
三個大人帶一個小的同時回頭。
燕清波戀戀不捨：「雪雪去吧，拍完姐姐帶你吃好吃的。」
申雪牽著池重喬，伸出小手指，「燕姐姐說話算話。」
拉完勾，申雪拽著池重喬蹦蹦跳跳過去了。
剛剛被訓過的女演員李尤咬著嘴唇站到自己的位子上。
付景慎看到她就頭疼，歎氣：「李尤往右走兩步，你擋住雪雪了。好了，開始吧。」
池重喬瞬間進入狀態，牽起申雪的手，眉眼含笑。
而就在這時，斜裡衝出一個年輕女人，一把抱住申雪扮演的商霖……
這一條拍完，付景慎捂著額頭：「行吧，過。」
他糟心極了，轉頭不看李尤，對正要周雲末道：「先別走，待會重喬跟方御有一場激烈的對手戲，這場你一定要好好看。你跟他倆有幾場比較難演的戲，重喬和方御的角色都很壓人，你提前適應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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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景慎說完準備溜出去抽一支煙，再不放鬆一下，他就要被李尤氣得心梗了。
助理小聲道：「喬哥的演技居然這麼好。」付導把池重喬和葛方御放在一個層次上！
周雲末咬牙：「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