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幹掉那個大佬(十四)
不顧眾人的勸阻,沈長青含著眼淚把癱軟的周開抱上了車。
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沈長青對周開的極度畏懼,但這又是別人的家事,沈長青不讓他們插手,他們也是愛莫能助。
Sam請其他賓客在宴會廳裡暫候,跟著沈長青下樓。
他讓工作人員將周開的車停到後門,以避開記者們的耳目。
車穩穩停下時,他幫沈長青將周開扶進副駕駛,替他系上安全帶,並出言勸說道:“沈先生,我看周先生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我還是先聯繫醫院……”
周開四肢都沒了氣力,只能用眼刀去剜Sam。
沈長青流了滿臉的淚,坐進駕駛室,發動了車子:“Sam先生,謝謝你。”
……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但是,經過這些天發生的事情, Sam曉得沈長青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於是他放棄了勸說,但也講了個事實:“剛下來時,我聽到有人報警。一會兒可能會有警察到週宅問話。你不要緊張。”
沈長青說:“能調查到什麼呢,一切都有伊宋應付。”
在引擎低沉的轟鳴聲中,沈長青輕輕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殘淚,余光拋向窗外,盯准Sam,眼中含淚,嘴角卻挑起一絲冷笑。
Sam一愣,旋即炸出了一身的冷汗。
車子絕塵而去,Sam站在原地,腦中有點混亂。
他仔細思考了今夜發生的一切,只覺一切都環環相扣,似乎有人在牽著節奏,一步步引導著周開的情緒,把他誘進那個無底的深坑里去。
但那個帶著節奏的人,卻不是Sam這個宴會的主辦者。
自己用來洩憤的局,被那人輕而易舉地化用了去,變成了他的局,就連自己的嫉妒和報復,也不過是一顆方便利用的棋子而已。
甚至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這位被拘在一方小小天地裡、身受重傷、根本無法出門的沈先生,就是幕後的始作俑者。
現在Sam唯一的疑惑是,如果這位沈先生真的如他所想這樣可怕,那麼他為什麼會甘願被周開凌虐整整三年?
離開光鮮亮麗的宴會,重新和周開獨處,沈長青好像是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只顧著開車,一言不發。
周開的一條舌頭最先緩過了勁兒來。
他歪著腦袋瞪著沈長青,冷笑道:“沈長青,你本事不小哇。”
沈長青沒講話。
“你和Sam勾搭在一起有多久了?嗯?他難道能滿足你那放蕩的……”
接下來,周開用生動又尖刻的言語,描述了沈長青腰部以下的器官,用詞非常之地攤文學。
對此,沈長青的回應是:“……您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的口氣謙恭又無奈,嘴角卻浮出一絲淡淡的笑影。
這一笑立即激怒了周開:“有什麼好笑的??姓沈的,你笑什麼?”
沈長青:“我沒笑。”
周開猙獰著面容,把疲乏無力的軀體往上拔了拔:“沈長青,你說實話,你想毀我,策劃多久了?你從哪裡找來的人算計我和Lily?”
沈長青一否到底:“我沒有。”
“你沒有?你敢說你不恨我? ”
沈長青握住方向盤的手有點抖,連帶著聲音也在發抖:“我不敢,不敢恨。”
“不敢?”周開滿懷惡意道,“沈長青,是我小瞧你了啊。你什麼不敢做?是我這段時間太給你臉了,你就不懂得要臉了?我問你,你是不是天生欠揍的賤皮子?”
沈長青好像徹底麻木了,紅著眼圈虛聲道:“我,我是。”
周開又掙出一點力量,把束縛著他動作的安全帶解開,手顫抖著抬起,摸到駕駛座那邊,揪住了沈長青的西服下擺。
這力量卡是以透支使用者接下來兩個小時的體力為代價的,但並不是真正的癱瘓,一些動作還是做得出來的。
衣服一被扯緊,沈長青登時慌了神:“……周先生,別,我在開車。”
周開一點點爬向他,就像一頭游動的粗短的蟒蛇,陰冷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的臉,滿是惡意道:“你就是我養的一條狗,是我的奴隸,我好吃好喝養了你這麼多年,你有什麼權利跟我說“別”?你身上有哪裡還沒被我打上奴隸的印記?……這裡?還是這裡?!”
他摸上沈長青的胸腹、肋骨,攀著他的胳膊,手指一路向上。
當著那麼多人顏面掃地,被人當做神經病、瘋子、老年癡呆,以周開那強烈到變態的自尊心,怎麼能忍受?
他眼裡的血絲彷彿要炸裂開來。
他只想報復這個膽敢把自己當猴子一樣戲耍的沈長青!
“……對了,我忘記了,還有這裡。”
他窮盡全身力氣,掐住了沈長青的脖子。
沈長青失聲喚出聲來:“……周先生!週——唔呃……”
大概是為了躲避記者,沈長青挑的回家路,是一條少有車輛經過的遠路。
被周開這樣沒輕沒重地一撲,車輛立時失去控制,左右蛇行起來!
061見狀不妙:“需要我幫忙嗎?”
池小池努力在窒息間勻出說話的力量:“是不是還有一張體力增強卡?我要撞牆了,一會兒把卡用在我身上。不能再讓沈長青受傷。”
061急道:“力量增強卡是以透支精神為代價的,對你自己有損害!”
池小池雙手穩穩把住方向盤,在逼命的危機中,盡量鎮靜地在空曠的街道上開出蛇形的軌跡:“我得保護好沈長青。”
061沒有說話,池小池就當他是默許了,不多贅言,選定了一處塗滿塗鴉、看起來是某座廢棄工廠的後院廢牆,裝作把油門當成了剎車,一腳將油門踩到底,直衝了過去。
做戲要做足全套。他甚至沒有忘記在逼近牆面時,假裝意識到踩錯了,慌亂地轉而去踩剎車。
“你保護沈長青好了。”在刺耳的剎車聲中,061的聲音突然響起,透著股堅定又溫和的力量,“我保護你。”
池小池眼前一花,下一秒,0與1的代碼在他眼前匯流聚合,聚成一個人形,把他溫柔且妥帖地包裹在裡面。
那是一個男人的懷抱。
寬大,暖和,貼上來的感覺有點陌生,不是演戲,也沒有客套、應酬的目的,因此溫暖得很純淨。
池小池很久沒被人這麼抱過了。
那人貼在他耳邊,用氣聲道:“……別怕,是我。”
061把自己當做第二重安全帶,將池小池牢牢綁在了駕駛座上。
劇烈的碰撞發生時,池小池的後背甚至都沒有離開駕駛座的靠背。
安全氣囊迅速彈出,狠狠撞擊在061的後背上,發出渾厚的悶響。
但061動也不動。
這條溫暖的安全帶單膝跪在他雙腿之間,極有分寸,在成功保護過他後,一潰而散,化成星砂。
池小池本能地伸手去抓那消散的身影,但卻握了個空。
他驀地有點心慌:“……061?六老師?”
上次,他沒能抓住……
061的聲音依舊溫和有力,在他腦中給出回答:“小池。我在。”
池小池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周開掐著沈長青脖子時已窮盡了全部力氣,哪兒還有空去想危險不危險。
車子撞上牆壁的瞬間,主動將安全帶解開的周開便不受控地跳起,朝前栽去,又被安全氣囊迎面一擊,正中胸口,狠狠拍回了座位,臉也因為反衝砸在了安全氣囊上方,鼻血橫流。
他甚至根本沒看到駕駛座上剛剛多了個人,眼前一黑,一亂,緊接著就是鑽心的疼痛。
周開想挪挪身子,但身體哪哪兒都疼得要命,動一下耳邊就嗡嗡亂叫,像是有蒼蠅窩在他耳朵裡炸了營。
池小池迅速從剛才的情緒中走出,問061:“周開還活著嗎?”
061給出參考數據:“高壓110,低壓69,心跳71,體溫36.5度,尚未出現炎症反應。面部受創,右小腿骨骨裂,右側肋骨被安全氣囊擊斷,肝臟有輕微出血現象,尿道斷裂,股骨頭骨折,最嚴重的是後背椎骨有挫傷。”
池小池說:“簡單點。會死嗎?”
061:“並發症出現前,不會。”
池小池:“那就好。”
061:“……你想做什麼?”
池小池:“不做什麼。完成他的指示而已。”
池小池試了試車,發現這車倒是一分錢一分貨,引擎沒有損壞,各項機能運轉情況還算良好,尤其是池小池,就是左手手腕在劇烈撞擊中扭了一下,其他安然無恙,連塊油皮兒都沒擦破。
唯一受損嚴重的是車裡那個自己動手把安全帶解開的衰貨。
池小池指著他對061說:“看見沒有,活生生的例子。以後開車要係好安全帶。”
061忍不住笑出聲。
周開像團破布一樣窩在副駕駛座,和癟掉的安全氣囊攪在一起,腦袋抵在撞出裂紋的窗玻璃上,痛得眼前黑影亂飛,呻·吟不止。
池小池將受損嚴重的車重新發動起來,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耽誤您的時間了……我馬上送您回家。”
腦袋上的血汩汩流下來,模糊了周開的視線,他只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被人拿小錘子一節節敲斷了似的,疼得他昏也昏不過去,一雙手在凹癟的副駕駛座附近胡亂抓撓。
回家?現在這種情況還回什麼家?
他難道是想眼睜睜看著自己死?
前車燈被撞廢,底大槓被撞掉,行駛在街面上的轎車像是從廢品站裡直接開出來的,在開到人多的地方時,引起了不少人側目。
池小池抓住方向盤,聲音透著股極端畏懼的意味,幾近病態:“……回家,周先生要我回家。”
周開說不出話來,他驚恐地望著駕車的池小池,只覺得這個人瘋了。
因為他嘴上神經質地嘀嘀咕咕,眼裡卻盡是清醒至極的嘲諷。
他是故意的?他不想帶自己去就醫……
那他要把自己帶到哪裡去?
此刻的周開變成了一灘任人宰割的肉泥,他惶恐至極,想要去拉開車門,然而別說他的手指沒力氣,就算他有,左側車門也已然被撞到微微變形,完全不知道能不能打開。
可是這輛車究竟要開往哪裡……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試一試!
正當他忍著滿身熬人的痛楚,勉強抬起手臂,用虛軟無力的手指勾住開門的扶手時——
——喀嚓。
他眼睜睜地看著窗戶上的鎖門鈕彈了出來,阻絕了他出去的唯一一條路。
他現在哪裡還有力氣去和沈長青爭奪車輛的駕駛權?
周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扭頭看向沈長青,沈長青也在看他,眉眼均帶著笑意。
池小池對061說:“好了,車門鎖死了,今天這輛車誰也別想下去。”
周開張開嘴,發出“啊啊”的哀求腔調,眼裡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終於知道畏懼了。
隨即,那停留在“5”的悔意值動了。
悔意值突破了10、20、30,在35的時候暫時停下,又一口氣沖破了40大關。
池小池不打算去理會周開的哀求,只專心致志地把這輛破車往周開別墅的方向開。
說起來有點奇怪,他一直在回味剛才那個擁抱,並想起了幾日前他從床上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毯子捲起來時的心情。
因為他想到了遙遠的過去,那無數個充斥著零食香味、風扇聲、遊戲聲和婁影的日夜。
婁影家有一台遊戲機,是他在垃圾場裡撿來的大型寶貝之一,又經他妙手恢復了功能。
從那以後,池小池就經常跑到婁影家打遊戲,無奈天生手殘,無藥可救,只能一次次被婁影血虐。
可他仍然樂此不疲。
他贏了高興,婁影贏了他他照樣高興。
有整整一個暑假,他每天都去樓下找婁影,去分他的零食,打他的遊戲,睡他的被子。
往往在他睡著了後,婁影就喜歡把他放在被子上,捲成一個卷兒,放在床上。
池小池問他:“你幹嘛卷我。”
婁影笑:“卷壽司就是這麼卷的。”
池小池說:“婁師傅,給我卷個海苔味兒的。”
婁影餵他一片海苔,然後把被捲好的池小池抱上沙發,兩個人看電影頻道裡放送的香港的警匪片,咚咚咚,嗙嗙嗙,特別熱鬧。
但池小池一看這種電影就犯困,總是看到一半就會枕在婁影腿上睡過去。
後來,池小池一個人的時候,就喜歡把自己捲起來睡覺。
在上次醒來後,他也問過061,你幹嘛卷我。
061答:“我看你有一次這麼睡過覺。你不喜歡這樣嗎。”
這個回答很合理,池小池就沒再多想。
但今天061的擁抱,竟然他莫名地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覺。
他不反感,不厭惡,反倒有點懷念。
……大概真的是單身太久了吧。
車子緩緩駛入周開居住的別墅區時,已是深夜。
遠遠地看到週宅門口有警燈閃爍,池小池不閃不避,把車子慢慢開了過去。
早在近一小時前,就有警察接到報案,說周開公然威脅自己的伴侶,有暴力犯罪的傾向。
周開好歹也是個公眾人物,而警察趕到公司宴會廳後,先是看到一地的狼藉杯盤,又聽說沈長青把周開帶回了家,哪裡還敢怠慢,徑直趕往周開的別墅,以防發生什麼惡性事件。
敲開門後,僕人伊宋語焉不詳,看上去慌張異常,還不許警察們進門查看。
出警的警長對他的態度產生了懷疑,週沈二人聯繫不上,又遲遲不歸,他索性帶著人守在周宅門口,以防不測。
約一刻鐘後,一輛破車晃晃悠悠地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
開車的是滿眼淚水的沈長青,副駕駛座上則躺著已經昏死過去的周開。
車剛一停穩,沈長青就從車上爬下來,目光有些茫然。
在路燈下,他手腕上有再明顯不過的腫脹痕跡,脖子上還有手指的青印。
一個年輕的黑人小警察跑去檢查周開的傷勢。
看到周開已經泛青的臉,他咋了兩下舌,目光再一轉,他看見了正在運行著的行車記錄儀。
他動手將行車記錄儀取下。
另一邊,警長發現下車後的沈長青沒有任何傷人的意圖,精神狀態還算良好,就放鬆了對他的警戒,先聯繫了醫院,旋即轉頭詢問沈長青:“你們出了車禍?為什麼報警?為什麼不聯繫醫院?”
沈長青裹在毯子裡,瑟瑟發抖:“……周先生讓我回家。”
“他讓你回家你就回家?這麼嚴重的傷——”
“他讓我回家,就得回家。”沈長青啞聲道,“不然他會打死我的。”
警長正想說點什麼,就听黑人小警察舉著行車記錄儀,叫道:“先生,請來看看這個——”
38.幹掉那個大佬(十五)
周開被緊急送往醫院。
池小池則被送上警車,一路往警局而去。
坐上車的池小池嘆息:“唉。”
061:“嗯?”
池小池遺憾道:“原本給他選的是精神科,但他偏偏要蹲骨科。”
061:“……”不是你一油門把他給撞成這德行的嗎。
然而,這塊癰瘡如果不及早處理,等周開回過味來,早晚會發作在沈長青身上。
一旦回到周家,進入周家的領地,新聞的熱度一過,池小池想要找到下一個能夠揭露此事的恰當時機,便是難上加難。
因此061沒說什麼,也不打算勸他下次要小心。
池小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原主考慮。
至於謹慎小心,是自己要做的。
醫生檢查一通,最終診斷結果和061相差無幾。
股骨頭骨折,肋骨骨折,小腿骨裂,肝臟也有所損傷,毫無疑問的是,今後會落下殘疾。
今夜的周宅格外熱鬧,警車過後又是救護車,足夠讓那些不死心的蹲點記者們high上一把了。
新聞報導發出後,各種猜測紛至沓來,各路“知情人士”也紛紛甩出真假難辨的情報,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
就在公眾的胃口被懸了整整一天半後,沈長青宣布召開發布會,主動終結了所有的臆測。
出席發布會的沈長青打扮得很是素淨,白襯衫配藏藍色的西褲,鼻尖和眼底有一點點紅,眼神略有些飄忽。
陪伴他的有當日造訪週宅、又把他帶到警局的警長James,以及兩個叫人料想不到的角色。
——家庭醫生Aaron,和周家的西班牙女僕。
上次坐在這裡,沈長青是傀儡。
這次坐在這裡,沈長青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他扶住話筒,似是鼓足了無盡的勇氣,才帶著鼻音說:“你們好。我是沈長青,一個在名為周開的噩夢裡掙扎了三年的……人。”
……不是任人宰割的動物或奴隸,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在不間斷的閃光燈中,他慢慢地講述了這些年來自己的遭遇。
那些被周開揪著頭髮、把臉摁在冰冷昂貴的地板上的日子,被罵著“我把你的臉打爛,腿打斷,看誰還敢要你”的日子,身上的淤青從來沒有消過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起初,場下嘩然不已,有質疑之聲,也有不敢置信的噓嘆,但漸漸的,整個會場就只能聽見沈長青的講述聲。
有些感xin的女記者捂著嘴巴,發出了輕聲的啜泣。
在沈長青敘述完畢後,Aaron醫生和女僕均對沈長青的指控提出了佐證。
Aaron出示了厚厚一沓診療單,將自己每次出診的記錄公之於眾。
鼻骨骨折,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輕度腦震盪,中度腦震盪,肩胛骨輕微骨裂,淤傷若干……
女僕則結結巴巴地混合著西班牙語和英語,講述了自己在周宅的見聞。
“……周先生不讓我們跟沈先生說話。他說沈先生和豬一樣蠢笨,學了也沒用。”
“沈先生每次外出我都必須跟隨。沈先生到了哪裡,跟誰說了話,周先生都要知道,還要跟沈先生一一核實。如果沈先生給出的說法和我的說法不一樣,就會挨打。”
“還有沈先生養的狗,也是被周先生一腳踹到了牆上,才受了重傷。周先生對外說,狗是被一個瘋子傷害的……”
回憶這些內容,對任何良知沒死乾淨的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在發言時,女僕數度崩潰,淚流滿面,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但沈長青沒有流眼淚。他望著台下,目光是說不出的懵懂與茫然,好像還不敢相信自己已經重返人間。
他的目光裡含著水,像極了受了委屈後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的狗狗,061看了都想摸摸頭。
不等女僕發言完畢,就有記者憤怒地起身提問:“你們兩人都是周開的幫兇!你們現在站了出來,可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錯誤的嗎?”
女僕摀住臉大哭,Aaron則低下頭,默然承受了這一指責。
經過沈長青的同意,代表警方的James公佈了周開出事當天行車記錄儀的影像,雖只截取了部分內容,但其中錄到的語音已足夠令人髮指。
“……您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周先生,別,我在開車。”
“周先生——”
至於周開對沈長青的回應,其噁心程度已完全不是人能說出的話。
即使攝像頭沒有具體拍到車內的糾紛狀況,但根據二人的對話以及車輛失控的時機,完全可以推測到車中發生了什麼。
看錄像時,沈長青出現了輕微的胃痙攣現象,伏在桌上直發抖,播放一度中斷,在他擺手示意沒事後才重新開始放映。
放完錄像後,James警長表示,將對尚在病牀上昏迷的周開以親害人身罪等數項罪名提起公訴。
至於沈長青也有錯誤,有肇事逃逸、未謹慎開車等罪名,有可能要花幾百加元賠償一幢廢棄牆壁,以及去社區做義工。
記者們又問了許多問題,包括周開的前任蘇文儀是怎麼去世的,周開有無實施xin暴力等等,沈長青雙手放在膝蓋上,一一作答,儘管條理有些不大順暢,但該答的一樣不落。
比如周開的天閹屬xin,比如他在牀上根本硬不起來,鉅細靡遺,一清二楚。
在發布會的末尾,沈長青站起身來,眼含熱淚,對在場的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謝謝大家,救我和赫爾普出來。”
061暗暗喝了聲彩。
這話說得漂亮,一瞬間讓所有人那顆關懷弱者之心得以滿足。
對沈長青來說,這就算是完美收官了。
發布會結束後,警長James護送著沈長青來到停車場。
他和在停車場中等待已久的Sam握了握手,在場外記者圍上來前又快速鬆了開來。
坐上Sam的車,沈長青係好了安全帶。
Sam說:“表現得很好。”
沈長青低垂著眼眸。
從外面任何一個角落拍進來,都只能看到沈長青淡然又無措的表情。
但他的口吻卻與他的表情很不相稱:“你也是。”
Sam挑眉。
沈長青說:“能說服Aaron來作證,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Sam笑:“Aaron知道輕重緩急。如果真刀真槍調查起來,他是逃不掉的。不如接受我的條件,出來作證,掙上一筆錢,找個小地方安穩過日子。”
沈長青說:“那Bella呢。”Bella就是那位西班牙女僕。
Sam說:“她本來對周先生就有不滿,現在事情爆發,她自然想把自己從風暴中心裡摘出來。再加上還有一點點良知……”
沈長青拖長聲音:“……哦。 ”
Sam看他一眼,才意識到了什麼。
他苦笑一聲:“……沈先生,你的確是很有本事。”
——假如Sam有所圖謀,想要將二人對話錄下來,藉以威脅或利用沈長青,把他和自己綁在同一艘船上,那他剛才的表現,不僅沒有成功,還反將自己套了進去。
沈長青是在提問,實則什麼都沒有說;倒是Sam,把野心家的籌謀暴露得一覽無遺。
……即使離開了媒體,在Sam面前,沈長青仍表現得滴水不漏。
Sam溫和道:“沈先生,您不要誤會。車子裡沒有任何錄音設備。”
沈長青說:“你確定?”
Sam一怔,臉色隨即一變。
……他看到了沈長青手裡把玩的手機。
但很快,沈長青就把手機屏幕點亮了。
上面並沒有任何顯示“正在錄音”的標識,而是沈長青和赫爾普的合照。
沈長青說:“……開個玩笑。”
Sam鬆了一口氣:“沈先生,您不要誤會。我和您只是短暫的合作,各取所需而已。事成之後,我們就……”
“各取所需?”
沈長青支著下巴看向Sam,目光中仍含有一層波光粼粼的水霧,看上去柔弱無比,但他說出的話卻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Sam先生,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他說,“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機會完全是我提供給你的。換句話說,是你為我打工,你掙到的那部分是你的工錢。”
Sam一凜,原本得體的笑容也變得僵硬起來。
接下來一路無話。
061對池小池說:“你這話說得也太絕了。”
池小池說:“我在給沈長青鋪路架橋。”
061當然知道。
Sam和“沈長青”的合作,是建立在對周開共同的仇恨上的。
現如今周開已經臭了,這座樓台一倒,Sam就立即著手掌握公司,將周開的股份收入彀中。
如果他講良心還好說,但Sam畢竟是個精明的商人,如果他試圖拿郵件、錄音之類的東西要挾沈長青,證明他弄垮周開是早有預謀、毀掉他立足的道德製高點,從而壓縮沈長青能拿到的補償,那麼,沈長青手裡一定要握有能夠反制他的東西。
就比如說,現在在池小池的西褲褲兜里,就藏著一隻正在運轉中的錄音筆。
池小池可不管Sam是怎麼想的,他自己必須留存著能威脅到Sam的信息。
……包括Sam和股東們私下協商、想要推翻周開的談話,包括他在周開xin醜·聞傳開後,背後對公司股價搞的小動作,甚至包括他收買n及幾家重量級媒體的電話錄音和銀行流水記錄。
061很希望這些東西派不上用場。
但如果需要它們派上用場的時候,它們會是沈長青極有力的武器。
而池小池想要的很簡單,給沈長青一個衣食無憂的生活。
畢竟總不能打完這一仗就回家吃自己吧。
不過向來以禮待人的紳士系統061還是覺得池小池這話說得太狠太不留餘地。
對此,池小池倒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你見過人家修橋蓋房子打地樁嗎,都是拿著個鑽子突突突的。溫柔在很多時候只能感動自己,畢竟真情不是維持穩定關係的紐帶,恐懼才是。”
061:“……”感覺這套歪理迷之有道理是怎麼回事。
很快,週宅到了。
池小池準備推門下車,在想了片刻後,又回過了頭來。
“還是很感謝你。我讓你拿到了你想要的東西,我也拿到了我想要的。”比起剛才,池小池的態度意外地緩和了許多,“合作愉快。”
Sam微笑著點頭,同時想,這大概就是東方人的社交哲學吧。
所謂的“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還真是可怕。
沒有權利進入發布會現場的十數名記者還蹲守在周宅附近餵蚊子,他們動作慢了一步,池小池又經驗豐富,早就備好了門卡,一下車就鑽進了別墅。
記者們只好圍上了來不及離開的Sam。
這些人其中不乏八卦娛樂記者,一看到Sam與沈長青同進同出,馬上便嗅出了些異樣的味道來:“Sam先生,這些日子以來您和沈先生見面不少,請問您和沈先生是什麼關係呢?”
對某一批只想著看熱鬧的公眾而言,他們會想要看到王子將受苦受難的灰姑娘從困局中拯救出來的經典戲碼,雖說俗套,但卻很符合普羅大眾的口味。
Sam並無意迎合這種口味,擺出英倫紳士的派頭,矜持道:“我們只有幾面之緣。但我對沈先生這些年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時也對他的忍耐力有著深深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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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記者們有不少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Sam注意到他們的反應,在心中無奈地苦笑。
……他們完全不了解沈長青是什麼樣的人。
對沈長青這樣的人,他只敢敬,絕不敢近。
麻利地溜進庭院裡的池小池放緩腳步,慢慢往主樓走去。
自從進門後,061忍不住地笑,聲音溫中又帶著一點點沙,悅耳得要命。
池小池:“……笑什麼。”
061:“沒什麼。”
池小池:“……剛才那是戰術,不能逼Sam逼得太緊。”
061:“嗯,戰術。”
池小池:“……不是因為你說要溫柔一點。”
061:“嗯,不是,”
池小池:“……你好煩啊,我能申請關閉你語音系統一小時嗎。”
061笑:“好,我不煩了。”
說話間,一人一系統走到了別墅主樓前。
門被從裡面拉開了,出現了伊宋那張略帶憔悴又難掩惶恐的臉。
他怯弱道:“……沈,沈先生。”
池小池重新走入這座牢籠,卻不再是囚徒的身份。
他沒有刁難伊宋,只是淡淡地問:“家裡有牛肉嗎?”
伊宋:“有……有的。還有通心粉。”
池小池挽了挽袖子:“把東西準備好。我親手做飯。”
半小時後,池小池走入廚房,給自己做了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頓飯。
他需要把自己餵飽,因為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做。
醫院的特護病房裡,周開痛苦地睜開眼睛。
護工去上洗手間了,因而病房裡只剩下他一人。
隨他意識一齊甦醒的是痛覺。
他脫口罵出了聲:“我操!!”
周開掙了掙身子,在上半身劇烈疼痛時,也發現下半身毫無知覺。
這種完全脫軌的感覺讓他登時慌了神,在牀上泥鰍似的扭動起來,失聲大呼:“來人!快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