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開了一會太陽,晌午才過,就起風了。
下午天色陰沉沉的,眼看着就飄起了雨。春雨無聲,落在身上涼絲絲的,剛好沾溼了額發,暈開了妝容。
但這一點兒也不影響衆人齊聚慈安宮的心情。
慈安宮早早就大門緊閉。
先帝大行,按理來說衆人當守國喪,不得宴飲歡慶。但今日慈安宮大門緊閉,站在外頭根本聽不見看不見裏面的情形。
後殿春花遍佈,酒桌排了十幾丈長。衆人歡聲笑語,一掃這種奢華宮殿往日的暮氣沉沉,到處春意融融。
梅答應酒過三巡,面有微醺,嗙的一拍桌子,端着大海碗登登幾下踩上了桌案,口沫橫飛地和衆人說起了她近日的新作。
衆人個個酒意上頭,微紅着臉,擡頭聽她的傳奇故事。
聽到興起處,齊聲叫好,聽到憤恨處,拍案罵娘!
不能鼓樂,李嬪就在眼前放了一排酒杯,隨手用筷子敲了一曲助興,衆人合拍輕歌,宋常在更是興起,即興舞了一曲,最後醉醺醺地跌在了江書晚的懷裏,腰肢綿軟,妹眼如絲。
就連一貫高冷的惠太妃也不顧竹影的阻攔頻頻舉杯,迷離着雙眼,看着場中衆人的癡態不停傻笑。
拓跋常在端出牛乳,非要給大夥兒烤牛乳茶!結果火候太過,茶都焦了,牛乳往裏一倒,一股焦糖香。她又找補着要給大家烤羊肉,大家盡謝不敏。
有幾個嬪妃喝多了,坐在角落裏划拳。
有幾個抱在一起,圍在江書晚跟前,非要同她講家鄉風俗。講着講着,從袖中摸出骰子、牌九、葉子牌和麻將,要和江書晚再來幾圈。
結果一場送別宴會,江書晚手上的鐲子、戒指,脖子上的串子、頭上的釵環、耳墜子,統統輸了個乾乾淨淨。江書晚還拉了惠太妃、淑太妃、李嬪入夥,然後她們身上的錢和珠寶首飾也都無一例外地輸了個乾淨。
梅答應贏了錢,拉着宋常在又哭又笑,嘴裏喊着齊答應、謝老六,然後抱着一堆金珠子和首飾趴在椅子上哇哇亂吐。
她們一個個笑意明妹,再無往日的拘束。
最後,江書晚醉態盡顯,趴在淑妃身上又喊姐姐又喊娘,把淑妃折騰得不輕,一臉嫌棄又一臉寵溺地拖着她回了寢殿。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砸在窗沿上,潤物無聲。
窗外雨水伴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氣息,各色的花瓣飄在風中,洋洋灑灑落了滿地。
一場酣暢淋漓的春雨,將皇宮上下衝刷的乾乾淨淨,換了新天地!
這是她們此生第一次在皇宮裏,真心實意地開懷大笑,彼此之間再無爭鬥糾葛,只有相親相愛。
這也是她們此生最後一次在這皇宮裏酩酊大醉,不爲爭寵、不爲男人、不爲陰謀,只爲自己。
明日,她們就要離開這裏。
離開這座困了她們半生的牢籠。
……
夜幕低垂,汀蘭點起燈。
江書晚起身坐在桌前,喝了一碗醒酒湯,面上早已醉意全無。
“主子,人都已經回去了,都醉得不輕。有幾位回去路上還跌了一跤。坐在地上抱着一起傻笑。”
安子送完人,回來稟告。
江書晚輕笑點頭。
今天,是真的高興。
“她呢?”
江書晚放下湯勺,輕聲問道。
“回主子,瞧着醉得不輕。小鄧子親自送進景陽宮的,她一進去就躺在牀上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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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綃接過江書晚手中的碗,疑惑道:
“主子,她真的是殺害謝答應的兇手嗎?葉常在瞧着柔弱,平日裏聽說殺只雞都要閉眼的。”
紅綃想起謝答應和她的貼身婢女被殺的慘狀,實在沒法把兇手和柔柔弱弱的葉常在聯繫起來。
江書晚冷冷笑道:
“哀家看着不也柔弱嗎?”
紅綃一震,再不言語。
人不可貌相,她從小跟着主子長大,這個道理如何不懂。只是,貴妃一黨伏誅已經多日,若是葉常在真是貴妃一黨的,她既然已經平安無事的潛伏了下來,如今又何必自斷後路呢。
她實在不明白葉常在此時選擇留在宮裏,是要幹什麼?
江書晚道:
“哀家那日同她把話說得已經很明白了,往事已矣,舊事不提。她若是個聰明的,往後就該安安份份過日子。哀家看在貴妃的面子上,只當不知。可她偏偏不安分,哀家放她出宮,她卻搬出疹妃作爲託辭。殊不知,正是如此,才讓她露出了馬腳來。”
江書晚一說要放她們出宮,一個個都高興得找不着北。可唯獨葉常在偏偏要留下來。她說是爲了報珍妃的知遇之恩,哼,拿這樣的鬼話去騙長樂,長樂都未必信。
她要留下,必定是有要事要做。
既然知道了她,那放着總歸是個隱患。
江書晚就送她一個契機,讓她把她要辦的事情給辦了。
也省得大家整日提心吊膽。
今夜所有人都酩酊大醉,江書晚更是當着所有人的面醉得一塌糊塗,各宮爲了搬家又都鬧得亂七八糟。她若有所行動,今夜便是渾水摸魚的最佳時機。
果不其然,才過了子時,安子就來報,人抓着了。
江書晚帶人趕到長春宮外的時候,葉常在一身夜行衣,被幾個禁軍死死地壓在了地上。
她從景陽宮出來,一路到長春宮,暢通無阻。可才進了長春宮院子,就被無數禁軍衝出來抓了個正着。
她自知已無生路,一見江書晚就破口大罵:
“妖后,你不得好死!”
江書晚也不惱,火光中定定地看着葉常在,淡淡笑道:
“哀家好死不好死,你說了不算。但你死不死,卻是哀家說了算的。”
葉常在還要罵人,卻被江書晚一揮手,冷聲道:
“把嘴堵了。”
“是!”
禁軍壓着聲音齊聲應道。
有人問:
“太后,怎麼處置?”
江書晚輕笑一聲,看都不看她一眼:
“有生路她不走偏要走死路,還非得拉着葉家一起!那哀家不妨成全她。明日押上金鑾殿,挫骨揚灰!”
“唔……唔唔……”葉常在被堵了嘴拖走了。
“都退下吧,別吵了二皇子休息。”
汀蘭揮手屏退了衆人,打着燈籠走在前頭,轉過前廳直往後殿而去。
夜色中,李乾卻只穿一身單薄的寢衣,赤着雙腳站在他屋前的樹下。
巨大的樹冠如一只猙獰的巨獸,將李乾籠罩在它的陰影之下,他小小的身子顯得那樣弱小那樣無助,看得人心裏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