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小臉蒼白，衝着江書晚躬身行禮：
“兒臣拜見太后。”
江書晚托住他的手，也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小手冰涼。她暖聲道：
“已經沒事了，更深露重，你身子纔好快些回去睡，別又病了。”
李乾卻倔強地搖了搖頭，蒼白的小臉仰頭看着江書晚，道：
“太后，她是來找我的。她以爲我被太后囚禁起來了，以爲我過得不好。可她不知，太后對我很好，甚至比母妃對我還要好。太后，他們都誤解您了。”
看着李乾病態卻異常懂事的臉，江書晚有些心疼，畢竟他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
江書晚拉着李乾的手，進了屋子，擦乾淨了雙腳送他回到牀上，又親自給他蓋上被子。她摸摸李乾冰涼的額頭，溫聲道：
“乾兒，人無信則不立。哀家答應過你母妃，要好好照顧你，哀家就會做到。不管外面怎麼說，怎麼看，只要你好好的終有一日流言會不攻自破的。”
李乾吸了吸鼻子。
元宵節前，他就被母妃關在了後殿。母妃給他吃藥，他知道吃了那藥他會像是得了風寒一般，可他還是吃了。他知道，母妃有大事要做！
這件大事，事關他和母妃，以及許多人的生死。
成功了，他就會成爲皇帝。
可他想不想做皇帝？
從來都沒人問過他。
他生下來就是皇子，母妃和外祖父就理所當然地認爲，他將來就該是皇帝。從小到大，母妃就和他說，那個位置註定該是沈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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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一度這麼認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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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他聽到母妃和冷宮裏那位鄭皇貴妃的婢女密謀要害大皇子的時候，他選擇了沉默。
那天他“適時”地得了風寒，沒有和大皇子哥哥一起去上課。
好幾天他都躲在長春宮看書，聽到母妃說大皇子哥哥先是得了風寒，然後是得了天花，最後死了。然後又聽母妃說，淑妃娘娘被關起來了，皇后也被關起來了……
有一日，母妃對他說，你現在是父皇的長子了，你要好好讀書，將來做個好皇帝。
他抿了抿嘴，什麼都沒說。
只是，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賴牀了。
因爲就算他賴牀，大皇子哥哥也不會笑着衝進被窩來撓他癢癢了，再也不會冷不丁地塞個冰塊進來冰他的身子了，再也不會帶着熱乎乎的早餐等他一起吃了……
他也不拖功課了。
因爲再拖功課，也不會有大皇子哥哥幫他做了，也不會在夫子考察功課的時候，擠眉弄眼地給他提示，不會再有從天而降的小紙條了……
他變得很聽話，很認真。
母妃看了很欣慰，外祖父也寫信來表示很滿意他的進步。
可他發現自己，不會笑了。
然後，行宮一夜，所有人都瘋了。
等他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個地牢裏。
地牢裏什麼都有，有喫的用的還有書，什麼都不缺。
……
“太后，您放心，乾兒會好好的。您勞累的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李乾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江書晚微笑着點點頭，替他熄了燈。
等江書晚她們一行人一走，李乾就爬起來，點燃了牀頭的燭火。
他怕黑！
從地牢裏出來後，他就怕黑！
他躺在牀上，看着燭火一閃一閃的。母妃死後，他想過死。可太后從他手中奪下了匕首，他的脖子上至今還有一道傷痕。
太后說，他不能死。
太后說，他是璟兒唯一的哥哥，他若死了，璟兒就沒哥哥了。
太后還說，他若死了，外頭會說太后和璟兒容不下他，逼死了他。
可他若不死，就會有更多人因爲他而死！
比如今夜的葉常在！
比如葉常在身後的葉家！
因爲他，已經死了太多人了！
因爲他，外祖父死了，母妃死了，陸北那麼多好兒郎也都死了！
或許，他該做些什麼了！
……
上朝的鐘聲響起，衆大臣三兩成羣，踏着新雨後潔淨如初的漢白玉磚，往金鑾殿走去。
今日的皇宮帶着雨後的清新，叫人聞之胸口一振。
可今日的金鑾殿前，卻架起了一座高臺。
高臺上五花大綁着一個女人。
高臺下，堆滿了易燃的柴火。
衆臣從高臺前走過，不免多看兩眼，當認出是葉家的千金時，人羣不免騷動起來。
皇帝和太后未至，金鑾殿裏已經議論開來。尤其以驃騎將軍葉將軍的情緒最爲激動。他悲憤交加道：
“我女兒入宮伴駕，先帝方纔大行，太后就這般無容人雅量嗎？微臣不知，我葉家的女兒到底犯了什麼錯，竟要受如此奇恥大辱，被五花大綁於金鑾殿前，被衆人指指點點！太后！皇上！你們這麼做，就不怕寒了我葉家的心麼？”
葉將軍在兵部任職，有不少軍中好友。
此時看葉家遭受不白之冤，不免也羣情激憤起來。
“太后，葉家小姐入宮後，就是宮中女眷。就算犯什麼錯，也有內廷宗法處置。何至於綁於殿前被人羞辱？太后這是在打葉家的臉啊！”
“哼！皇上年幼，如今任由太后把持朝政！可說到底，太后也不過是一介女流，如何知道這些！不過是心胸狹隘，把宮幃內宅的婦人手段用於朝政，何其荒謬！”
“先帝開闢的大好局面，難道就要斷送在她一個女人手中嗎？”
……
衆人從葉家的事情一直扯到對太后垂簾的質疑上，殿中紛紛雜雜。
但站在最前面的燕王、孫大人、張大人、沈庭章等人，卻當什麼都沒聽到，他們身後是更多面帶微笑、氣定神閒聊着天或屏氣斂目的朝臣。
後殿，江書晚慢悠悠地喝着茶，聽着外頭吵吵鬧鬧。汀蘭則手執一筆，將口出怨言的那些人全都記錄了下來。
“走吧！”
江書晚放下杯子，對着一旁的璟兒展顏一笑。
“皇上，咱們今日就和他們把賬算一算！”
安子抱起璟兒，紅綃扶着江書晚，汀蘭抱着厚厚兩冊本子緊隨其後。
“皇上駕到！太后駕到！”
隨着福臨肅聲一喊，金鑾殿上聲音漸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