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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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間裡陽光明妹, 顧關山頭髮都被映得金黃又柔軟,變故發生的那一瞬, 沈澤還捏著她的腳腕。
顧關山的反應極為迅捷,一腳蹬開了沈澤,但是一切都晚了。
——他們看見了一切。
沈澤看見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人從樓下走了上來,他戴著金邊眼鏡,身邊陪著一個瘦削的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打扮極為幹練, 西裝褲、襯衫和風衣, 面容卻一看就十分冷漠。
沈澤只覺得兩人都眼熟, 然後緊接著他意識到了其中一人是他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顧遠川。
而他旁邊的婦女面容五官和關山有七八分相似,都是一樣的美人, 卻沒有顧關山身上那種淺淡溫暖的陽□□,那婦女風韻猶存, 十分利索而冰冷,猶如一台泛著寒光的新光譜測試儀。
——顧關山的父母來了學校。
沈澤被這事實嚇了一跳, 回過頭去看顧關山,顧關山大約更沒想到, 她的手都在抖, 下意識地往沈澤身後躲。
「顧關山?」她的父親皺起眉頭:「你在不上自習,在這裡做什麼?」
沈澤:「……」
顧關山瑟瑟發抖, 抱著電腦, 在沈澤身後幾乎一動都不敢動——這對她來說有點太超綱了, 顧關山從未準備過這種場面, 她的父母沒事來學校做什麼?
顧關山的父母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除了開家長會的時候來坐兩個小時之外,幾乎不在學校出現。
但是一旦出現,就是一場災難。
顧遠川皺起眉頭,喝道:「你說話!」
顧關山電光火石間意識到自己要保護自己的畫稿,她強自鎮定地撒謊道:「我、我有點佈置的……的任務,要在教室外面完成……」
顧遠川掃了一眼,冷笑道:「和外班的沈澤一起?拿著電腦?」
女孩立即哆嗦著,將那個數位板往身後塞。
沈澤忙道:「叔叔,是我有事想求著——」
「——和數位板?」顧遠川眼尖地注意到那個黑色的板子,毫不掩飾自己的怒火,問:「你拿著這東西做什麼?」
沈澤試圖把顧關山撇出去,說:「叔叔,這都是我的主意——」
顧關山的父親冷笑一聲:「我的家務事還輪不到你管,小夥子,你心裡那些小算盤,我都清楚著呢。」
「真是能耐了啊……」顧遠川幾乎是暴虐地笑道:「……越來越能耐,我把你送來學校,讓你學一身能安身立命的本領,小丫頭,你就是這麼對付你自己的未來的?」
沈澤一臉的震驚,怎麼都沒想到這是一個父親對他女兒的開場白。
他單知道顧關山家庭有點扭曲,卻沒想到扭曲到了這地步。
沈澤認識一些女孩子,曲若就是其中一個,她們父母大多將她們寵得如珠如寶,要什麼有什麼,可顧關山不一樣,她太不一樣了。
顧遠川凶狠道:「你給我過來——」
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常老師奔跑過來,喊道:「關山爸爸!關山爸爸,你來啦——」
常老師跑來中庭,站定,有些驚訝地問:「哎呀,關山媽媽也來了?我今天下班早,你們都快進來吧,我們聊聊關山最近的事情。」
李明玉沒什麼表情地微一點頭,道:「這就是我們來的目的,我一直不贊同缺席孩子的教育。——常老師好。」
來了第二個外人,顧遠川便不便發作,只冷冷道:「我在車裡等你。」
老師瞪了沈澤一眼後,帶著顧關山的父母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沈澤倒吸一口冷氣:「真夠嗆……你爸媽真兇。」
他回過頭一看,顧關山臉色在陽光裡白得毫無血色,沈澤下意識地伸手攥了攥她的手指,那手指冷得像冰,手心滿是冷汗。
顧關山揮開了他,小聲道:「別……別亂摸我的手。」
沈澤試著活躍氣氛,說:「怎麼辦,你爸好像有點恨我,我如果哪天去提親是不是會被打出去啊?」
顧關山沒有搭理他,只是無聲地拔了數位板,將數位筆放回了筆套。
然後沈澤突然看見了破沙發上露出的一塊電腦的角。
顧關山剛剛躲在他身後的同時,將他的筆記本掖進了沙發縫裡,像是怕沈澤的電腦被砸了——卻沒有為自己解釋,也沒有任何試圖保護自己的舉動。
她的第一反應是保護別的東西。
——因為她保護不了自己。
沈澤感到了一種,無法以語言描述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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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坐在六班教室裡,沈澤回了一班,陽光仍暖洋洋的,窗外樹枝朝天生長。
丁芳芳謝真也不泡了,焦慮地坐在顧關山後頭,問:「所以你就是在沈澤對你幹一件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事情之後,被你爸媽撞了個正著?」
顧關山早就過了那陣受驚的勁頭兒,她對她的父母反骨嚴重,其實並不懼怕他們:「應該是說,就在我臉紅到要從了他的時候,我爸媽從樓梯間裡走上來了。」
「臉紅到要從了他……」丁芳芳複雜道:「你這麼一說,我都有點不能直視咱們學校的中庭了。而且你就不怕麼?你爸明顯是要和你算賬。」
顧關山嗤地一笑道:「他天天都想和我算總賬,拽著我的頭髮把我往外攆,我不怕他。」
丁芳芳:「你為什麼不能跟你爸服個軟……」
顧關山說:「因為我不打算遵從他的安排,跟他服軟做什麼?」
「你他媽這是什麼牛脾氣……」丁芳芳頭痛道:「我的意思是,比如我想說『你他媽是個傻逼吧顧關山!』的時候,我會把它說成『顧關山,你真是個大笨蛋』。你看,你是不是頓時心裡就舒服多啦?想打人的情緒也會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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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冷靜道:「第一,你的心裡其實還是在罵我是個傻逼,24K的那種。」
丁芳芳:「……」
「第二,」顧關山伸手摸了摸她墊在課本下的數位板,說:「第二句話又油膩又假,可以說是很欠打了,請你千萬別叫我大笨蛋,不要吝嗇叫我傻逼。」
丁芳芳:「……哦。」
「——開玩笑的。」顧關山淺淡笑道:「我只是不願意對他屈服而已,他想對我用暴力,那就用好了,他可以打我,我打不過他,寄人屋簷下,但是我絕不對他妥協。」
丁芳芳:「你真是他親生的。」
顧關山想了想,道:「對,都是茅坑裡的石頭。」
「話又說回來了——」丁芳芳糾結道:「沈澤怎麼辦?」
顧關山:「我今天差點從了他。」
丁芳芳:「所以?」
「按照我以往的經驗,」顧關山認真地說:「這應該是我和他徹底告吹的徵兆……其實想想也是,他終於對上了我爹,說不定下一秒鐘他就會發現我家裡祖傳的一個神經病染色體,然後他就會和我說拜拜。」
丁芳芳:「……」
顧關山說著說著就有些心酸,但仍是以一個開玩笑的語氣道:「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一切的登山都在山頂結束,故事總在**落幕,我和他不用經歷以後的那些分分合合,就讓彼此定格在最絢爛的一刻!就跟侏儸紀公園裡那裹著蚊子的琥珀一樣,多好,對吧……」
丁芳芳沉默了一下,問:「你對他,能不能有點信心?」
顧關山鼻子一酸,幾乎要落淚,卻硬是忍住了。
「他是真的喜歡你。」丁芳芳頭也沒抬,說:「……喜歡到面子都不要了。連你顧關山一點好臉色都不給他的時候,他都惦記著你吃沒吃飽,爬牆出去給你買吃的,專門跑到這邊來遊蕩,就為了看你一眼,我當時不好告訴你,但我給你丟過來的吃的,其實都是他買的。。」
顧關山苦忍著酸楚道:「可是……喜歡是種很脆弱的東西,芳芳。」
丁芳芳沒回答,只道:「你得對他有點信心。」
沒有老師看管的週六下午的自習課逐漸嘈雜起來,顧關山還想說些什麼,門口卻突然像個鬼故事一般,探出了一顆屬於常老師的腦袋。
常老師的頭顱厲聲喝道:「反了天了是不是!作業都寫完了嗎就浪?」
「非得逼著老師在這裡盯著你們才能上自習是吧?一把年紀了怎麼這麼不自覺?」常老師皺起眉頭,教室裡傳紙條的、談NBA的、談明星的——都瞬間安靜,充滿了莎啦啦翻書的聲音。
顧關山手心微微出汗,緊接著她聽到了常老師說:
「顧關山,」常老師走到顧關山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出來,我和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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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教研室裡只剩常老師一人,空調開著,十分暖和,暖氣片上的仙人掌開了一團小紅刺球般的花兒,外面天氣又微微陰了下來。
其實常老師作為一個班主任,是非常偏愛顧關山的。
班裡學習好的人不在少數,顧關山在裡頭不算拔尖,可常老師儘管對每個學生都極為友好,對顧關山時,卻有種別樣的上心和青睞。
在很久以後,長大了的顧關山想起自己走來的路時,她無數次地慶幸——能夠遇上這個老師,能夠遇上她在逼仄侷促的青椿裡的每一個人。
常老師給顧關山拿了罐語文教研室的特殊儲備糧——維他檸檬茶,道:「坐。」
顧關山拿著□□茶坐下,迷惑不解地看著她的老師。
常老師說:「我平時週一到週五沒空,你爸媽也忙,我就今天叫他們過來了,和他們談了談你最近的事情。」
顧關山心裡,咯噔一聲。
常老師觀察了一下顧關山的神情,又道:「先說結論,我覺得你父母有點偏執,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總之我們最後不太愉快。」
常老師說:「我其實是看你每天的狀態,想要認真和他們探討一下,讓你去學美術的可能性的。」
顧關山微微一呆,僅從語氣上便知道常老師無功而返了。
「但他們的意思呢,就是給你鋪好了路。」常老師攪拌著自己的茶道,「你要去學法律或者經濟,在國內讀兩年,然後送你出國,在外面唸完研究生,回國就能找到好工作。」
常老師想了想,說:「總之搞得很不愉快吧,我把你叫過來,一呢是讓你放心,你回家應該不會因為我們的這場談話挨訓——」
「二呢,是想告訴你。」常老師皺起眉頭,問:「——『顧關山和沈澤,是怎麼回事?』」
「——你爸媽專門,問了我這個問題。」常老師說。
顧關山倉惶地望向窗外,寒風吹得教研室玻璃轟隆作響,她看到自家的奧迪停在校門口的傳達室旁,車熄了火兒,像是準備接她回家的模樣。
常老師的聲音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我知道的也不多……」
顧關山腦子裡一團漿糊,堪堪忍著眼淚,望向窗外。
她的好日子總是不怎麼長,顧關山絕望地想。美好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像是影片總在**落幕。
她望著窗外。
然後顧關山看見一個套著校服外套的高個男孩,站在傳達室的屋簷下躲風,盯梢般盯著她家的車。
沈澤凍得不行,搓著自己的胳膊,顧關山看著他的動作,才意識到自己仍套著沈澤溫暖的羽絨服。
他站在那做什麼呀?顧關山努力忍著眼淚。
——沈澤這種智商,會影響後代嗎?顧關山胡亂地想: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