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顆檸檬
求生欲這種東西，對蘇淺來說，似乎是鏤刻在心底的存在。
小時候，爸爸酒醉，總喜歡將她關在昏暗潮濕的地下室，目光冰冷地審視著她。
他喜歡看她怯怯弱弱的模樣，眼淚要掉不掉，含在眼眶，卻因為嫌棄吵鬧，不喜歡她大聲喧鬧。
久而久之，蘇淺學會了察言觀色，並且，慢慢地變成了不可磨滅的保護色。
上回在電影院發生的事情，讓蘇淺心有餘悸，聽說，那兩個混蛋直接被揍進了醫院，下場淒慘。而自己也被他折騰得不行，讓她羞惱了好久。
這人生氣時，著實可怕，可汪楚宴那傢伙也是個刺頭兒，這倆人如果真的打起來，蘇淺想想就頭皮發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焦急間，頭腦一熱，幾乎處於本能地就親了上去。
踮起腳尖，嘴唇撞上他的薄唇，雖然很輕，可還是嘗到了酒精的味道。
酒精的氣味兒濃重，應該是喝了不少酒，蘇淺詫異的同時，抬眸跟他的視線交匯在一起。
陸焰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鎮住了，止住腳步的同時，黑漆漆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錯愕，直勾勾地注視著她。
他看人總是過於直接，明明沒有多餘的情緒，因為眼睛很漂亮，很容易讓人沉迷。這會兒因為醉酒，眼底更是霧濛濛一片，茫然又懵懂。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樣，鼻息間嗅到他的氣息，蘇淺臉上燒得不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別過臉，後退了幾步。
沒能逃開，就被他捉住手腕，扯在跟前。
“你在做什麼？”他啞著嗓音問她。
蘇淺臉上羞得快要滴出血來，可比起被“艸哭”，只是這種程度的親吻，她覺得自己還能勉強接受下去。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親。
暗暗安慰自己，她迫使自己快速冷靜，低聲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為什麼？”
為什麼？當然是怕被和諧，還能為什麼！
同在一個屋簷下，老實說，她已經做好了被隨時和諧的準備，大不了就躺平當死屍，不回應。
心裡吐槽著，可面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蘇淺攏了攏心神，沒好氣地甩出一句：“……想親就親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她用他曾經的話嗆他。
陸焰聞言，愣了幾秒，進而低笑出聲。
自己對她這麼說時，完全沒察覺到什麼不妥，這會兒從她嘴巴裡聽到這句話，陸焰突然覺得，是挺欠扁的。
明明應該很生氣，也許是因為她的聲音有點甜，像是嬌嗔，他竟什麼氣都生不起來了。
低頭望著她，眼前的女孩子雙手抱著貓咪，因為沒紮頭髮，微涼的海風吹亂了她的長髮，陸焰心中一動，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
白皙的手指順著髮絲，在她眼角的小淚痣上短暫停留，繼續向下，最後撫上她溫軟的唇瓣，輕輕摩挲。
動作不徐不疾，璦昧又撩人。
蘇淺脊背微僵，下意識想要別過臉頰，他卻在此時低頭靠近她，薄涼的唇距離她的咫尺之遙，他停頓了一下。
“喂，我親你時，舒服嗎？”他的嗓音喑啞低醇，像是一把小勾子，徐徐撩撥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
蘇淺一頭霧水，忍不住抬眸看他。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茫然與錯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晦暗不明的欲念。
知道他每次醉酒，整個人就變得很奇怪，可是聽到這句丟死人的話，蘇淺還是瞬間就紅透了整張臉。
“我每次親你，都很舒服。”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敘述一件很平淡的事情。
蘇淺：“……”
大腦一片空白，唯獨只有一個想法……
丟人丟得……好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了……
“蘇淺。”
他頓了下，沒有繼續下去，反而直起身子，望著僵在沙灘上許久的汪楚宴，嘴角勾了抹淺笑，“等我解決了麻煩，再給你親，嗯？”
蘇淺：“……”
麻煩？
她以為他要說“垃圾”，看來，在他心裡，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垃圾。”
話音剛落，他便推開她，蘇淺怔了幾秒，反應過來，反射性地攥著他的衣角。
“不要。”
親都親了，他還要去“解決麻煩”，那她豈不是白親了？
“別擔心，他打不贏我。”
傲慢的語氣讓蘇淺滿頭黑線，她呼吸一窒，沒忍住，小聲反駁：“……我擔心的又不是你。”
雖然汪楚宴打起架來也很要命，不過，明顯沒有他這人那麼變態，這裡是國外，蘇淺生怕他打著打著，摸出一支槍抵著汪楚宴的腦袋。
她的聲音很低，飄散在海風中，陸焰卻依舊聽清楚了。
“你擔心他？”他的聲音很平靜，蘇淺不及回應，就聽他慢條斯理地問：“為什麼？”
蘇淺咬著嘴唇，半晌，才吐出幾個字：“與你無關。”
“你喜歡他嗎？”
？
“所以他抱你，你不拒絕，對嗎？”聲音漸漸冷了下去。
拒絕什麼啊？她當時根本就沒反應過來！
可是，她覺得自己沒義務跟他解釋這麼多，乾脆就靜靜地杵著不說話。
氣氛一時間變得僵硬無比。
儘管沒抬頭，蘇淺依舊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想必會很冷，可她沒心思顧忌他，或許，不是沒心思顧忌，只是一種自暴自棄似的無聲抗議。
片刻後，她被他掐住了下巴，強迫她抬頭。
蘇淺沒有躲，靜靜地對上他夜色一樣的眼眸。
她以為會瞧見冷漠與嘲弄，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冷漠沒有，反而閃過一絲淺淺的憂鬱。
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
蘇淺怔了怔，心跳驟然加速，在他低頭靠近她時，她屏住呼吸，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原以為會被強吻，可等了片刻，卻見他將額頭抵在她頸間處，輕輕蹭了蹭，幾近呢喃地問她：“我不好嗎？”
蘇淺：“…………”
可惜，沒能想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蘇淺就覺得肩頭的重量驟然增加，溫熱的呼吸噴拂在她頸間，很均勻。
蘇淺結結巴巴地叫了他一聲，“喂，陸、陸焰……”
沒人回應。
蘇淺伸出一指戳了戳他，他依舊不為所動。
竟然睡著了！！
蘇淺簡直哭笑不得，十分佩服他無時無刻都能一秒入睡的技能。
正鬱悶著該怎麼辦，肩頭驀地一輕，就見汪楚宴將他從自己肩頭扯下來。
下一秒，汪楚宴一拳揮了過去。
陷入沉睡的陸焰，被一記火辣辣的猛拳擊中，踉蹌了幾步，站立不穩，跌坐在沙灘上。
他好像還沒完全清醒，臉上的表情呆呆的，即便如此，在汪楚宴揮出第二拳時，身體的本能促使他伸手扼住了汪楚宴的手腕。
汪楚宴沒留神，轉瞬間，被他反手按在了沙灘上，動作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跟小時候每次打架時，如出一轍。
陸焰將汪楚宴摁在沙灘上，因為喝酒的緣故，頭還是濛濛的，舌尖嘗到了血腥味兒，他伸出拇指擦拭著唇角，果然流血了。
呵，這一拳可真狠，還是趁著他毫無防備之際。
“你活膩了？”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汪楚宴，平靜地說。
汪楚宴不以為意，嗤笑一聲，“你在說自己麼？”
陸焰黑眸微眯，聲音冷了幾分，“我今天心情很差，你最好別惹我。”
汪楚宴被氣笑了。
心情差？他媽的明明爽翻天了吧？
剛才的那一幕，對他衝擊太大，以至於到現在苦澀的心情都不能完全平復。
雖然早知道蘇淺這小丫頭對感情劃分明確，說了是朋友，就不可能會改變。
可汪楚宴這會兒，還是嘔的不能行，就好比是自己放在心底呵護的小白菜，一聲不吭地就被人摘走了。
還他媽的是他討厭的傢伙！
“廢話少說，打架嗎？”無處釋放的火氣，讓汪楚宴的嗓音變得低沉。
陸焰鬆開他，自個兒並沒有從沙灘上起身，伸手拍了拍手掌上的沙礫，他漫不經心地問，“你打得過我嗎？”
汪楚宴：“……”
眼見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冷嘲熱諷對方，蘇淺抱著西西，一臉懵逼地瞪著他們。
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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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印象裡，陸焰這人向來是能動手的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偏偏兩人還聊上了，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可這場景，明明就是很熟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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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
他們根本是認識的？
怔忡間，就見陸焰從沙灘上起身，許是酒意未醒，腳步還有些飄忽。
“等、等一下。”
蘇淺抱著西西，才想開口阻止，冷不防地被人叫住：“蘇蘇，別管他們。”
女孩子的聲音很熟悉，蘇淺愣了一下，猛然回頭。
林格隔空丟給她一只蘋果，蘇淺蒙圈地接過來，林格咬了口蘋果，在蘇淺面前停下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林格上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蘇淺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林格，雖然誰都沒說什麼，蘇淺的心頭湧上一股酸意，鼻頭也跟著酸澀起來。
她吸了吸鼻頭，開口間，聲音有些哽咽和不確定，“林格？”
“是我啊。”林格親昵地掐了掐她的臉頰，眼底也浮起一層水霧，“哭什麼？”
“你怎麼在這裡？”
平復了下情緒，蘇淺破涕為笑，驟然見到幾年不見的好友，讓她又激動又有些不敢置信。
當初，汪楚宴的媽媽找上她，說汪楚宴為她自殺，她當時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沒辦法想像。
在她的認知裡，汪楚宴這人雖然挺不正經的，說起情話來毫不避諱，但一直是個頂瀟灑的人。
即便後來從林格口裡得知，他對她動了真心，蘇淺在拒絕他後，以為他受了打擊，可能不會再來找她。
哪知，他只憂鬱了幾天，很快就活蹦亂跳起來，照舊過來，開著不著邊際的玩笑。
這麼個瀟灑的人，會自殺？
可他媽媽言之鑿鑿，她為此自責了很久很久，再然後，他和林格就轉了學，聽說去了國外，從此便失去了聯繫。
今天遇見汪楚宴已經很驚奇了，這會兒看見林格，蘇淺不免有些語無倫次。
“我跟陸焰一起來的啊。”林格笑眯眯地望著她，“我聽說，陸焰看上一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子，一時好奇，我就跑過來了，沒想到……”
林格嘖嘖幾聲，笑容有些意味深長，“什麼情況啊？你們倆？”
蘇淺臉上驟然失色，瞳孔微微收縮，就好像自己做不堪的一面被完全坦露在人前。她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林格和汪楚宴……
“蘇蘇，你怎麼了？”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林格斂起笑容，一臉擔憂地問她。
蘇淺所有的話哽在喉間，半晌，她搖搖頭。想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林格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會兒，她這人從小通透，蘇淺又是個不會隱藏心事的，尤其在她面前。
眼下，她臉上就差寫著“我和他關係不正當”這幾個大字。
林格在路上跟陸焰簡單聊了幾句，聽到他們倆奇葩的相處方式，差點笑掉大牙。
一個完全不懂得感情的死傲嬌，遇上一個認死理的死腦筋。
林格抱著看笑話的目的，才不要點破。
“陸焰很過分吧？”林格問，蘇淺沒答，林格揉了揉她的腦袋，笑了，“他打小就這樣，又冷漠又囂張，給一堆人氣得半死，你習慣就好了。”
“從小？”
林格點點頭，“他沒告訴你嗎？他跟汪楚楚是表兄弟。”
蘇淺瞠目結舌，表、表兄弟？！
這麼說起來，是有聽林格提及過，哭唧唧的小公主汪楚宴，以及……面癱臉的屠龍騎士小表弟。
記得有一次，不知怎麼的說起初吻，林格吐槽汪楚宴初吻估計早八百年貢獻出來了，然後猛誇那位表弟純情，汪楚宴不服氣地反駁：“純情？我看他根本就是個木頭。”
蘇淺想起這一茬，臉上一熱，忍不住在心裡瘋狂diss陸焰。
純情？！哪裡純情了？？明明就是個泰迪精，吻技練就得爐火純青！
“走吧，我們去吃東西。”林格說。
“那他們……”
林格毫不在意，“讓他們打吧，反正從小打到大。”
見蘇淺一臉茫然地望著自己，林格聳聳肩，咬了口蘋果，繼續說：“小時候，汪楚楚總是喜歡搶陸焰的東西，然後就被狂揍，打不過就哭唧唧地告家長。汪楚楚以前特無恥，舌燦蓮花，在大人面前可會裝乖巧了，陸焰又是個死傲嬌，根本不屑解釋，結果，時常被他媽媽訓斥。”
提到汪朝雲，林格身上一陣惡寒，“他媽媽超恐怖，我小時在他們家住過一段時間，壓抑的要命，那麼美的女人，對待兒子卻像是陌生人一樣，一板一眼，毫無溫情。”
想到了什麼，林格沒多談，攬著她肩頭，“走，我知道一家海鮮店，超級贊！”
晚上，蘇淺躺在大牀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無法安睡，腦海裡翻騰著前塵往事。
汪家的孩子，什麼YAN，名為“邂逅”的巧克力，以及……那雙記憶非常深刻的烏黑眼瞳。
以前一直糾結在那條“W”樣式的項鍊，以至於忽略了很多細節，後來，放開了，就不在意了。
可是……
會不會一開始就錯了呢？
林格說，陸焰的媽媽在朝陽科技集團大權在握，陸焰嚴格意義上，也算是半個汪家人。
那句汪家的孩子……
蘇淺的心跳驟然加速，心裡裝著事兒，怎麼也睡不著，蘇淺乾脆起身，躡手躡腳地下了牀。
推開房門，暖黃色的燈光打在地板上。
陸焰剛洗完澡，坐在沙發上，正在拆巧克力。
他沒穿睡袍，反而隨意套了件T恤，依舊是熟悉的紅白色。
聽到響動，他漫不經心地抬眸，瞧見她的那刻，他微微一怔，手裡的巧克力沒拿住，骨碌碌地滾落在地板上。
黑漆漆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她，幾秒後，他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低頭去撿巧克力。
“陸焰。”
蘇淺雙手緊緊絞在一起，他沒回應，撿起巧克力，隨手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又從茶几上拿出一顆，拆開，填入口中，他起身打算回房間。
“等一下。”她低聲叫住他。
他沒回頭，腳步也沒停。
蘇淺深呼吸一口氣，三步並作兩步，攔在他面前，阻止了他的去路。
他低頭望著她，眼神融了幾抹冷意。
從跟汪楚宴打完架，他好像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冷漠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大概在生氣。
雖然她根本不明白他在氣什麼。
不過，這些她無瑕顧及，透明的指尖陷入掌心，蘇淺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問出了藏在心裡很久的疑問：“你小時候……有沒有‘丟’過一條項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