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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良宵
後來他們一直待到吃完晚飯才走,這是夜懷央始料未及的,雖說有楚驚瀾在場氣氛難免嚴肅了些,但她已經非常心滿意足了。
回到王府時天色已晚,兩人洗漱之後就上牀休息了,他睡外面她睡裡面,中間隔著半人寬的距離。以前夜懷央都要跟楚驚瀾膩一會兒才入眠,今天出奇的乖,沒越雷池半步,腦袋沾上枕頭就睡著了,想是折騰一天累了。
深院寂寂,月露中宵,雲帳輕薄,淺遮鴛鴦。
初秋的夜裡尚存了一絲燥熱,若無凉風作伴就更覺悶滯,似百爪撓心般硬生生把人從睡夢中撓醒,夜懷央便是如此,醒來時眼睛還困得睜不開,神智却在汗意澆融下逐漸清醒,腦袋貼著冰凉的牀幃蹭了許久,直到牀幃也被體溫焐熱,她這才不得不撑起手臂坐了起來。
荼白絲衣,燈下暗影斑駁,俱是汗迹。
她一邊平息著燥意一邊掀起眸子看向楚驚瀾,他平躺在她身側,睡得正熟,五官輪廓在微晃的燭影中顯得極爲深邃,她想伸手去摸,又怕弄醒了他,便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視綫來到他坦露的胸膛時她愈發覺得口乾舌燥。
不行,她得去喝口水。
夜懷央爬到牀尾,小心翼翼地翻過楚驚瀾的脚準備下牀,誰知下頭鋪的錦緞實在太滑,她一不留神,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朝地上滾去,千鈞一髮之際,一隻穩健的手臂把她從牀外撈了回來,她跌撲在他胸前,背後再次滲出細汗。
「半夜不睡覺,瞎折騰什麽?」
楚驚瀾緩緩睜開雙眼,嗓音還有些低啞,顯然剛醒不久,可接夜懷央的那一下却奇准無比,不知是如何辦到的。她一顆心猶如小鹿亂撞,好不容易按捺住,剛抬起頭就望進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烏眸之中,刹那間,她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動都不會動了,隻悄悄咽了口唾沫,滿臉痴迷。
「你那是什麽表情!」
楚驚瀾聽見她咽口水的聲音臉都綠了,忍不住出聲呵斥,她臉一紅,慢騰騰地從他身上滑下來,柔軟的胸部不經意蹭過他的手臂,圓滑中含著尖突的觸感頓時讓他渾身一僵。
該死,她連褻衣都沒穿!
夜懷央似乎也察覺到他的僵硬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起了戲耍之心,於是支起胳膊又要從他身上爬過去,他發現了她的企圖,大掌一抬就將她壓到了胸前,惡聲道:「沒完沒了了?」
「我渴了……」她撅著粉唇,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楚驚瀾也摸到她汗濕的衣裳了,掀開紗帳讓她從身側落了地,道:「嫌熱就去流霜院睡。」
流霜院南北通透,又緊鄰清池,是府中最凉快的地方,夜懷央却一口拒絕了:「我不要。」
隨後她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光之後去衣櫃拿了件乾淨的寢衣換上,窸窸窣窣半天,終於又回到了牀上,却推著楚驚瀾說:「要不還是我睡外面吧。」
按規矩來說是該妻子睡在外側的,方便照料丈夫喝水起夜,可自從兩人同牀共枕的頭一天晚上她不小心摔到地上去之後楚驚瀾就自動睡在了外側,後來再沒變過,可這秋老虎還沒過,她又這麽怕熱,要是再像今晚這樣吵醒他怎麽辦?倒不如換回來睡,他還能落個清淨。
夜懷央心裡算盤打得劈啪直響,楚驚瀾却沒吭聲,閉著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半點兒動靜都沒,沒辦法,她只好又爬回了牀內,習慣xin地靠著他的手臂躺下,驚覺甚是冰爽,她立刻又粘緊了些。
薄唇輕開,幾個低音從頭頂漏了下來:「做什麽?」
「夫君身上好凉。」她埋著頭蹭了蹭,只覺從裡到外都舒爽了,小臉淨是滿足。
楚驚瀾也沒動手掀她,就任她這麽纏著,只是那兩團柔軟頂在身旁,硬是把他最後一絲睡意也頂跑了,他睜開眼,微一偏頭便迎上了那雙晶亮的眸子,像是已經瞅了他許久。
「有話就說。」他淡然凝聲,幽深的黑瞳在暗夜中亦是鋒利攝人。
夜懷央也沒有兜圈子,直接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白芷萱死了?」
楚驚瀾靜默須臾,幹乾脆脆地吐出一個字:「是。」
「雖說現在白習之拿我沒辦法,可一旦他得知白芷萱的死訊難保不會狗急跳墻,爲免夜長夢多我想再製造個契機,讓楚桑淮迅速把白家斬草除根。」夜懷央頓了頓,抬起腦袋看向他,「只是暫時還沒有好辦法。」
「若是有好辦法是不是已經行動了?」
夜懷央聽出他話中的譏誚之意,不怒反笑,柔柔地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幷嬌聲道:「怎麽會,自是要與夫君商量的。」
楚驚瀾無動於衷。
「到底有沒有辦法?」夜懷央搖著他的手追問道。
「不需要。」他輕牽唇角,劃開一綫冷峻的弧度,如三九寒天,冰貫長野,「楚桑淮既然動了殺心就不會拖泥帶水,白芷萱已死,一個月之內白家必亡,你等著看就行了。」
「當真?那我可踏踏實實睡覺了。」
她嘻笑著拎起薄被搭在肚子上,眼睛一閉,竟是說睡就睡,楚驚瀾沒有搭話,只是出神地盯著花紋繁複的天頂,心中千般思緒猶如靜海生波,幾欲傾瀉而出。
楚桑淮對付完白家,接下來就該對付他了吧。
去年他回王都時白家沿路圍追堵截,雖然看起來凶狠,却是有勇無謀的典型,不足爲懼。現在楚桑淮按捺不住要親自動手了,肯定不單單是派殺手這麽簡單,前路多有險阻,生死難料,她一意孤行嫁給了他,現如今還睡得著,今後恐怕要枕戈待旦了。
思及此,他驀地心神一凜。
自己怎麽會這樣想?難道已經不知不覺把她當作生命中的一份子了?有六年前的前車之鑒在,他本不該相信任何人的。
楚驚瀾偏過頭,發現夜懷央已經靠在他肩頭睡著了,光潔的額頭上仍然冒著細汗,她却睡得酣甜,彷彿只要依偎著他,所有不適皆可化作甜蜜的夢,讓她徹夜好眠。
他抿著唇,最終還是沒有抽出那隻與她緊緊相扣的手。
時間一晃眼就來到了半個月之後,某日的朝議上,御史台有人參奏白習之擔任巡撫時曾貪污受賄,爲害地方,皇帝當庭將其下獄,幷令刑部徹查,未過旬日即以罪證確鑿之名處以斬刑,白芷萱亦「同時」被賜死,族中男子皆充軍流放,女子貶爲官奴,曾經盛極一時的白家就像青烟般消散於楚天之下了。
話分兩頭,白家勢力土崩瓦解,嶺南百姓皆夾道歡呼,光鞭炮就放了大半天,但受益最大的却不是他們,而是隔嶺相望的岐陽王,白習之一死,他立刻不聲不響地圈了數個重鎮,隱有占地爲王的架勢。
御書房。
岳廷剛進去就見著滿目狼藉,書桌上全是撕爛的宣紙,墨汁濺得到處都是,瓷器和玉髓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幾乎沒有地方可以下脚,而造成這一切的人還處於震怒之中。
「他鄧天貫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圈地練兵,當朕不敢揮兵靖州嗎!」
「陛下息怒。」
岳廷手持玉笏遠遠作了一揖,然後步履穩健地穿過了碎片堆,最後在皇帝面前站定。他身形修長,穿著黛藍色的朝服,冠帶上嵌一枚不顯眼的空心墨玉,雖年過五十仍風采翩翩,一舉一動都蘊藏著不凡的氣度。
皇帝轉身看向他,目中厲色微斂,「岳卿來得正好,朕欲討伐岐陽王,你有何主意?」
岳廷深深地拜下身去,道:「陛下,靖州十三城加起來統共不過三萬人馬,難成氣候,不足爲懼。」
「可他就像扎在朕心中的一根刺!不拔不痛快!」
相對於皇帝的激動,岳廷顯得極爲冷靜,幷緩聲勸道:「如今國庫空虛,各地守軍又大多被派去興建運河及龍船了,再加上即將入冬,幷不是發兵討逆的最好時機。」
他的直言不諱讓皇帝有些窩火,驟然揚聲道:「朕還有三十萬鎮守在王都的兵馬!」
「您忘了,瀾王眼下正在王都,如果讓他知道您與岐陽王開戰,定會立刻讓北境的十萬鐵騎踏冰南下,届時我軍腹背受敵,該如何是好?」
皇帝面色陡沉,惱怒一閃而過,似乎不願承認受楚驚瀾所牽制,又不得不面對現實,御書房內頓時出現令人窒息的靜謐,就在此時,岳廷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
「陛下,臣倒有一計,或可解陛下之近憂。」
「說。」
岳廷微微直起身子,清雅高深的面容上滿含算計:「白家覆滅,嶺南那邊諸事未定,不如委派瀾王過去,名爲安撫百姓,實爲入靖平叛,讓他與岐陽王拼個你死我活,無論是哪一方贏了都可爲陛下解决一個心腹大患,且不費吹灰之力,陛下以爲如何?」
「此計甚妙!」皇帝欣然應允,轉而又眯起了眼睛,「可若是這二人互相勾結怎麽辦?」
岳廷早已考慮到這點,眉目間挂著一抹淡淡的篤定,似成竹在胸。
「陛下不妨派個人隨行監視於瀾王,若有此嫌疑立刻讓他傳回證據,待公之於衆,坐實了瀾王謀逆,豈不是更好對付?」
聞言,皇帝的臉色終於陰轉晴,却更爲可怕,笑意森然,隱含狠戾。
「岳卿可有推薦人選?」
岳廷沉銀片刻,道:「回陛下,臣身邊得力之人不多,唯兩名學生勉强可以,夜懷信年紀尚輕,不足以堪當大任,裴元舒大智若愚,倒是可以一用。」
他既然提出來了,皇帝也在心裡把兩個人對比了一下,論才幹不相上下,但是夜家已經有了個夜懷央被太后安插到楚驚瀾身邊了,再派夜懷信過去即是把所有籌碼都投到夜家這一個籠子裡去了,這可不是他的作風,想到這,皇帝斷然做出了决定。
「就裴元舒吧。」
「臣領命,這就回去告誡他一番,暫且告退。」
岳廷施禮,旋即躬身退出了御書房,黛藍色的袍擺隨著步伐起伏擺蕩,如勁鋒般劃過白玉長階,朝外皇城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