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千嬌百妹
屋裡頭, 迎晨對孟澤的告密行為毫不知情。
嬸兒的兒子明年就要高考,叫她過去,打聽一些專業前景。
忙完是十五分鐘後。
大圓桌上的菜上得差不多,主菜是一道南方特色, 剁椒魚頭。迎義章早年在中部省區當兵,待了九年, 南北口味通吃, 尤愛這道剁椒魚頭。
迎義邦,便是在這時候趕來的。
他一腳進玄關, 黑色長款大衣垂至腿肚,左前胸別著一枚黨員徽章,攜著外頭的一夜風雪, 登門造訪。級別配備,迎義邦隨行都有兩名警衛員近身。兩個小白楊一樣的戰士在後頭杵著, 更添氣勢。
屋裡的同輩一剎安靜,自然而然地起身。
「大哥好。」
「姐夫好。」
小輩們就更自覺了。
「伯伯好。」
「大舅好。」
小奶娃子,被母親一掐捏,亮著音兒地脆喊:「爺爺好。」
迎義邦頷首, 摸了摸這小娃兒的腦袋,「乖。」
崔靜淑從廚房走出來,擦乾手上的水, 熱情接待:「喲,大哥來了,快請坐。」
說話同時, 迎義章也從書房下樓,後面跟著迎璟。
迎義邦一步向前,眉眼較方才溫和,「今兒都五十一了吧?」
迎義章點頭,「嗯。」
迎璟隨即喊人:「大伯好。」
迎義邦在看到迎璟時,目光終是有了滿意。「學習怎麼樣?」
「挺好,能適應。」迎璟說話得體,身上這股超乎同齡人的穩重,甚得長輩喜歡。
「我聽說了,你的一個軍研報告,刊登上了雜誌,這雜誌在業內有權威,小璟,做的不錯。」
迎義邦信奉鐵血政策,對這些年輕後輩的要求極嚴。滄桑感寫在臉上,精氣神聚於目光。
古板,嚴厲,深沉。
迎璟淡然對視,恭敬謙卑,「我會的。」
挨個兒巡視一圈,迎義邦最終看向站在邊上的迎晨。
迎晨扯了扯嘴角,「大伯。」
迎義邦清淡地應了一聲,問及:「從杭州調回來了?」
「嗯,調回來了。」
「我聽你媽媽說,你住在外邊兒。」迎義邦語氣不冷不熱,「你父親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你是長女,多回來照顧。」
迎晨點頭,隨即沉默。
崔靜淑適時出來緩鬆氣氛,笑著說:「沒事兒,晨晨忙,年輕人有事業心多好的事兒啊,我們兩個老人自個兒照顧,沒問題的。」
這茬尷尬也算化解過去。
迎義邦沒再說話,隨之坐下,開席。
位置安排很巧妙,幾個長輩從主位開始左右依順序排開,然後按輩分排。依理,迎晨該是正對迎義邦的對面座位。
但她不動聲色地在桌底下拽了拽迎璟的衣袖。迎璟聰明,便順從地跟姐姐對調了位置。
迎晨心裡,壓根兒就沒放下過。
說實在,當年迎家和厲家那回事,主導決定權是由迎義邦拿控。她與厲坤日後種種翻天覆地,都由大伯間接導致。
事過境遷,撂誰,也沒真正鬆綁。
一頓家常慶生宴,除了各自心頭的那些小心思,氣氛還算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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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迎晨待了一會,就和孟澤一起走了。
客人散後,迎義邦與老弟坐在沙發上,點煙,談話。
兩人聊了一會工作上的事,迎義邦話題一轉,問道:「迎晨那丫頭,還在原公司工作?」
迎義章點頭,「專業對口,她自個兒也喜歡。前陣子出的那起礦難,她福大命大。」
崔靜淑忍不住接話,「幸好沒出事,不然可怎麼辦啊。」
煙霧慢著節奏升騰,散開薄薄一層混於空氣。
迎義邦神情微斂,好一會才說:「嗯。實在不行,讓她換個工作。女孩子,在外死活打拚,最後不還是要回歸家庭,相夫教子。」
崔靜淑嘴唇張合,似要反駁什麼,被迎義章一記眼神給壓了下去。
怕她語氣沒輕重,惹了不快。
迎義章不咸不淡,「這個我不看重,她能做到遵紀守法,克己自愛,就行了。」
迎義邦眉頭果然皺了皺,掐熄菸頭,又問:「她還沒談對象吧?」
氣氛陡然走了個下坡。
未等證實,迎義邦又從煙盒抖了支菸出來,夾在指間。
「情報處的張緒德,張處長,你有沒有印象?去年的八一表彰晚會,他還過來敬過你酒。」
迎義章回憶了番,確實有這麼號人物。
「他有個外甥,與迎晨年齡相仿,留過學,是做生意的,家庭條件不錯。」迎義邦說:「前年我見過一面,那小夥,高高大大,模樣生得俊。」
聽到這裡,迎義章和崔靜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迎晨年齡也不小了,過了年,四月份的生日吧。」迎義邦掏出火柴,咻聲一劃,捧著小簇火苗兒低頭點煙。
「二十八的姑娘,放咱們大院兒,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她自己不上心,不懂事,終生大事還是不能耽擱。」
語畢,迎義章遲遲不作聲。
他臉色沉悶,五官收攏,十分嚴肅。
半晌,才丟出兩個字:「再說。」
———
總隊。
厲坤在冷水下淋了半個鐘頭,還是沒想明白。
孟澤那話,現下再一回想,像是蓬萊仙話。八竿子扯不著的關係。
迎晨掛男科?
還他媽是男性障礙科?
給誰掛?
難不成,她在外頭有人了?養了個小白臉?
不應該啊。
這丫頭平日工作忙,也不是喜歡出去瘋玩的人,以前在一起時,每逢學校放假,她就一身睡衣能窩在他那小房間宅到天荒地老。
不是外頭有人,那就是……
給他掛的號。
厲坤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洗完回宿舍,頭髮還滴著水。
林德喲了一聲兒,「厲哥,你咋了?游混吶?」
厲坤把擦頭髮的毛巾揉成團兒,丟他臉上。
林德凌厲躲開,偏頭歪笑,「跟晨姐煲電話粥了啊?」
「你洗澡打電話啊?你打個試試。」
林德眨眨眼,這人心情不太好?
他眼珠兒一轉,完了完了,可能要出事。
厲坤心思縝密,已經開始逐個細節分析、攻破。他把能跟迎晨接觸,說得上話的人員名單都給列了一遍。
最後眉峰一蹙,掃眼看向林德。
林德咯噔心跳,如臨大敵,背脊頓時挺得筆直。
對視數秒。
一個強撐鎮定。
一個犀利探究。
隨後,兩人幾乎同時動作——
林德拔腿往門外跑,厲坤長腿一伸,精準無誤地絆向他的腳。林德「哎呀」一聲慘叫,眼見就要摔個狗吃屎。
厲坤迅速揪住了他的後衣領,往後用力拉。
林德被勒住脖頸,舌頭都吐出來了。
「你他媽還敢跑?」厲坤將他掄了個圈兒,跟遛狗似的,把人掄成了面對面。
林德哭喪著臉,「厲、厲哥。」
「少廢話。」厲坤責問:「你跟你晨姐說什麼了?」
「沒,沒說什麼。」
「啊?」厲坤作勢舉起拳頭。
「說說說!」林德捂著自己的臉,生怕被揍破相,「我編了個善意的,迷你的謊言。說你出任務,落下點病根。」
厲坤兩眼一閉,覺得自己要來兩顆速效救心丸。
他咬著牙,嘶聲:「所以,你告訴她,老子硬不起來?」
林德嘿嘿嘿嘿。
「嘿你個鬼啊!」厲坤一掌把他劈到地上,相比氣憤,心裡更鬱悶。
踹了他一腳大屁墩兒,便蔫耷耷地走了。
走去哪兒?
請假。
李碧山在屋裡脫衣服,厲坤一腳踢門進來,嚇得這位老同志緊捂胸口,「胡鬧!!」
厲坤昂首,敬禮:「報告——申請批假!」
李碧山:「滾蛋。」
厲坤杵在原地,不動,堅定重複:「報告!我要請假!」
「原因。」李碧山嚼了嚼牙舌。
厲坤聲音鏗鏘:「治病。」
「……」李碧山被嗆,放緩了態度,「什麼病?」
厲坤豁出去了,沉默片刻,突然向前一步,拽住李碧山的手臂,崩潰道:「別問了,你再不批假,我女朋友就沒了。」
———
第二天,迎晨起了個大早。
教授號難排隊,她早早取到號,是第三個看。
一個大姑娘家,實話,真挺羞恥。邊兒上等的都是男同胞,或是妻子陪同,就她一個女人。
迎晨覺得不好意思,還特地戴上了墨鏡。
到號,護士引她進去。
老教授慈眉善目,拂去了她大半緊張。
十分鐘問診。
「他什麼時候受的傷?」
「前年……吧。」
「被什麼傷的?」
「槍?刀?木棍……吧。」
短暫沉默,迎晨無奈苦笑。
「那他以前正常麼?」
「正常,正常。」迎晨忙不迭地點頭,「挺……厲害。」
這回沒用「吧」。
老教授咳了兩聲,邊上的護士助理也忍俊不禁。
迎晨汗流浹背,愁眉苦臉,「神醫,我男朋友這病,治得好嗎?」
「姑娘啊,當事人自己沒來,很多檢查沒法兒做,我也不能對症開藥,是不是?」
迎晨不放棄,「那他這種情況,飲食上吃什麼比較好?」
接下來半程,就是男性知識保健養生課。
迎晨走出醫院,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徹底蔫了。
心情有點悲憤,不,應該說是悲壯。
迎晨往壞裡想,已經預見自己守活寡的淒慘模樣。
太慘了,太慘了。
她坐在駕駛座上,半天沒發車,頭枕著椅背忍不住大聲咆哮:「厲坤真的太慘了啊!」
被人民念叨記掛的厲坤,此刻蹲守在她小區門口。
直到看見迎晨拎著一個超市大袋子從車裡下來,他才止住焦躁,掐滅手裡的煙。
迎晨眼神木呆,「你來了啊。」
這個開場白,厲坤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揭幕,這事兒說起來也尷尬。
他先是低眼,瞅著她手裡的袋子,問:「買的什麼?我來拎。」
迎晨垂著腦袋,任他拿過。
「你買這麼多西紅柿幹嗎?」厲坤還記得,「你不是不愛吃酸的麼?」
「我買給你的。」迎晨還沉浸在教授的諄諄教導裡,他說,男人多吃西紅柿,裡面的一種元素能夠固精養腎。
厲坤:「……」
兩人沉默上電梯,開門。
門一關,迎晨就撐不住了,她從背後抱住厲坤,手環著他的腰,緊緊的。
「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有話要對你說。」
兩人異口同聲,一模一樣的頻率。
厲坤覺得好笑,妥協,「行,你先。」
迎晨凝神靜氣,告誡自己要堅強,不要亂。
「你等等啊。」她把人鬆開,赤著腳竄進臥室,再出來時,手裡團著一大袋東西。
「你來。」迎晨招呼厲坤,自個兒徑直走向沙發。
她把袋子裡的東西倒出來——稀里嘩啦。
厲坤眼兒都看傻了。
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啊。
迎晨逐一介紹:「這是番茄紅素,提高男人免疫力。這是雄糾糾膠囊,我還沒來得及看說明,作用大概……如其名吧。哦,還有這個是干牡蠣,煲湯喝挺好的。」
厲坤:「……」
迎晨看著他,目光勇敢。
「我都知道了。」
「……」
「你不用害怕,現在醫學這麼發達,總會有辦法治好的。」迎晨深吸一口氣,綻開一個輕鬆的笑,「這些都是保健品,我挑貴的買,你先試吃一個療程,看看效果。」
「……」
「還有,今天我去看男科了。」迎晨指著餐桌上的那堆西紅柿,說:「你沒事的時候,就把它們當水果吃,藥治食療同步進行。」
厲坤左看右看,在找能夠扶住的支撐物,他怕自己厥過去。
理智上線,迎晨越發冷靜從容。
她撓撓厲坤的掌心,似寬慰,然後用力握住,似承諾。
「沒關係的,你不要有壓力,這不丟人。」
「……」
那什麼才叫丟人。
「我會陪著你治病,一家不行換別家,北邊兒的不行就換南邊兒。」迎晨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聲音倒哽咽起來。
「我就怕你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
能過去就神奇了。
安靜。
如針扎一般的安靜。
迎晨把自個兒都給感動了,紅著眼眶,看著他,小聲嘀咕:「你怎麼不說話啊。」
「……」
我他媽能說啥。
厲坤只想把林德給宰了。
「不是,迎晨。」他終於開口,「你聽我解釋。」
「不不不,我不是要你解釋。」迎晨悟錯了意,像棵病秧子,甕聲甕氣道:「我不會嫌棄你的。」
厲坤按住她的肩膀,聲音陡高:「你聽我說!」
迎晨受了驚,不敢動了。
「我沒有。」陽痿。
這話橫豎出口都尷尬,厲坤乾脆一把抱住她。
用了狠勁兒的抱法,手臂箍著背,環著腰,胸前的肌肉又硬又磕人。
窒息感貫穿全身。
迎晨有點兒怕,沒想到自己的苦口婆心,斟酌用詞,還是刺激到了他。
「你別……」
厲坤一聲吼:「老子好著呢!」
她將人分開了些距離,逼急了,竟然揚起拳頭,咬牙恨恨:「我捶它一下,證明給你看,行不行?——林德那小子,唬你的。」
這回輪到迎晨懵了。
得嘞,話說開了,兩人之間反倒更尷尬了。
整整兩小時,同處一室,迎晨一句話都沒再說過。
那些保健品散在沙發上,紅彤彤的西紅柿也孤立在餐桌。
她進屋搗鼓,久久不出來。
厲坤湊上去,被她推開。再湊,再推。
最後他邪氣,從背後摟住她,低聲哄道:「乖啊,小晨兒。」
迎晨一聲未吭,背對著,半晌,肩膀抑制不住地,在抖。
厲坤歪過頭,伸手往臉蛋兒上一探。
「嘖,怎麼回事,還哭上了。」
迎晨不再憋著,轉過身,一頭紮進他懷裡,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厲坤先是心疼,後又覺得好笑,低頭吻著她頭髮,「我要真沒了那功能,你要我麼?」
迎晨捏著拳頭就是一陣捶,「你還說,還說。」
砸他身上,跟貓撓癢癢似的,「好好好,不說不說。」厲坤又笑了起來。
迎晨推開他,悶聲,「不理你了。」
然後揀起幹淨衣裳去洗澡。
厲坤來時匆忙,連衣服都沒換,還是部隊這身正兒八經的軍服,屋裡有暖氣,進門便脫了外套,裡頭一件軍綠色的襯衫,肩上的徽章都沒卸下,星星槓槓,甚添威嚴。
他嫌熱,鬆開喉結處的兩粒扣,衣領刺啦一散,露出男人的鎖骨,深了往下,胸肌隱隱。
吊兒郎當,痞氣藏掖不住。
這公寓的浴室,是用霧花玻璃隔出來的,水聲兒淅淅一響,熱氣攀岩漫上,跟瑤池仙境一樣。
厲坤眸色深了,心跳起了,胸口起伏著——
靈混沸騰了。
他起身,鬆開皮帶,等衣裳褪盡,還頗有儀式感地將一身軍裝摺疊齊整,安放在牀頭。
厲坤這身材,碩實,又不膩,臀部翹著,被兩條長腿一撐,很性感。他赤腳踩地,走向浴室。
裡頭的姑娘似是早有預期,一點也不羞臊,歪著腦袋,咬唇看他,活生生的小狐狸。
厲坤走過去,迎晨摟住他脖頸。
這種事兒不需要鋪墊,兩人便自然而然地纏在了一起。
是重溫舊夢
也是有酒今朝醉。
若要為今晚定義一個顏色,那便是——
千嬌百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