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薛松的生活一直忙碌又充實。
在遇到她之前,他從沒有考慮過男女情事,一來他沒有功夫考慮那些,二來他整日在山裡奔波,很少有機會與適齡的女子打交道,他接觸過的姑娘裡,比較熟悉的春杏是他的堂妹,剩下的就是夏花了,那個他與之沒說上兩三句話的同村姑娘。
因為知道自已與夏花沒有可能,所以他很理智地將她視為路人,不去關注不予回應。
但輪到她時,為什麼他就做不到那麼理智了?
他和她的可能,比他與夏花的可能更小,根本就沒有。
她是二弟的媳婦,是他的弟妹,他連動心都不行。
奈何有些事情是他無法控制的。
就像那次受傷,閉眼感受著她輕輕柔柔的小心碰觸,他無法不心暖意動,他覺得她是個善良的好姑娘,他們對不起她,他想要掙錢讓她過得好一些,彌補他的縱容和二弟的強取。
就像那次吃飯,她親手給他盛了蛋羹,囑咐他多吃點,他無法不驚訝緊張,驚訝於她的體貼照顧,又因為一時目光在她身上的過多停留而緊張,怕被她發現,怕被三弟發現。
就像那次下地,她熟練地拔草幹農活,笑著給二弟串老扁兒,他無法不好奇,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她那麼白手那麼細,難道是個千金小姐?可她又好像什麼都會做,任勞任怨,倒似是做慣了的,十分矛盾。她的身世和她的來歷,都成了紮在他心底的一根刺,想拔又不敢碰觸,他怕哪一天,她就像來時那般突然驚駭地消失了。
還有那個深夜,她在二弟身下細細嬌喘,一聲一聲飄進他耳裡,他無法不口乾舌燥,他很想很想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滋味,將她壓在身下,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她……
就因為那麼多的無法控制,當他發現他開始不自覺地偷偷看她,當他發現他開始渴望甚至奢求她也會像關心二弟那樣關心在意他時,薛松覺得,他不該繼續受那陌生的悸動左右了。他要驅散那些不該有的念想,就算最後無法做到,他也要將其埋在心底,不能讓它影響他的生活,影響她和二弟的生活。
月光如水,縷縷涼意滌去了身上的燥熱,他推開面前的門,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他還要蓋房,還要種地,還有那麼多的事要忙,只要他不再看她,一定能做到的。
如果因為夜晚太寂靜,人們總是容易生出感觸,那麼天亮了,大家也會自動恢復正常的生活。
第二天,薛樹神清氣爽地抱柴刷鍋,葉芽洗好手坐在桌前揉麵□餅,薛松早早去旁邊挖地基了,薛柏背靠山裡紅樹幹,在樹蔭下安安靜靜地看書。大家都做著自已該做的事。
待得吃飯時,薛柏像往常一樣說書裡或學堂的趣事給他們聽,葉芽偶爾與他四目相對,發現他眼神清澈坦蕩,不由愧疚地低下頭,暗暗責怪自已昨日想太多了,她又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三弟讀書明理,豈會是那種……
至於薛松,他還是那副沉穩冷靜的表情,哪怕他們三個一起笑,他也只是眼神略柔和了些而已。
在這樣熟悉的氣氛下,葉芽覺得很自在,大哥看起來並沒有她猜測的煩心事,三弟還是溫潤如玉的三弟,身邊嘛,她扭頭看了一眼嘿嘿傻笑的男人,他啊,還是那個傻蛋。
暴雨過後,草嗖嗖的長,短短幾日不見,地裡的野草都快與尺高的棒子苗齊平了。
農活要緊,蓋房的事只好先緩上一日。
吃過早飯,葉芽隨著薛松兄弟去河邊地裡拔草,順便間苗。
畢竟是荒地,他們打理的再勤快,棒子長勢都不算太好,秧苗不如別家地裡的苗壯,還有很多棒種根本沒有發芽,放眼望去,田壟參差不齊,有的坑裡出來了兩三顆苗,有的只有荒草,必須把多餘的苗移栽到空著的坑裡,一一補齊,這樣秋天才能多收一些。
苗少草多,今天的活兒並不輕鬆。
葉芽戴著草帽,蹲在田壟間慢慢向前挪,拔了野草扔到地邊,再挖了主苗旁邊比較大的小苗栽到空坑裡,太小的隨手丟開。一個坑里長出的棒子苗,就好比一窩豬仔,母豬奶頭只有那麼多,誰最能搶最能吃,就會長得更肥一些。
這時候男人與女人的差距就出來了,剛到地頭時,薛松特意選了苗多草少的田壟分給她,可半個時辰過去了,葉芽抬頭一看,那哥倆早跑到前面去了,與她隔了老遠。
她揉了揉腰,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腰很酸,難道是昨晚折騰的太久了?
想到薛樹在那事上的持久,她面上一紅,雖說漸漸得了趣味兒,可每到最後,都得她哭著求他他才草草結束,委委屈屈地看著她,好像沒吃夠的孩子。
一隻螞蚱跳到她手上,又飛快地跳開了。
葉芽回過神,看看身後的田壟,扶著腰站了起來,走到地頭,拎著水桶去河邊提水,準備回來先澆灌,日頭越來越毒了,她怕時間一長,新栽的秧苗都枯死。
家裡的地距離河邊只有幾十步遠,葉芽往那邊走的時候,恰好對岸也走過來一對母子。她看了看彼此的位置,刻意斜著往東邊走,免得與他們正面碰上。待她彎腰提水時,那二人已經走到河中心了,她好奇地瞥了一眼。
靠近她這邊的是個四旬左右的婦人,面容平常,膚色卻很白,人也生得富態,乍一看不像是山裡人。扶著她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高大男子,葉芽看過去的時候,正好對上他驚訝的目光。她飛快地低下頭,轉身往回走。暴雨過後,河水上漲,縱使挑了淺水的地方走,那兩人的褲腿也都捲到了膝蓋處,她本不該亂看的。
「咦,那邊的小娘子,你也是葫蘆村的嗎?怎麼我看你有點面生?」
卻是那婦人主動與她打了招呼,聲音平和圓潤,很容易讓人親近。
葉芽望向地裡,薛松已經注意到了這邊,並叫上薛樹一起走過來了,便側過身,余光中瞧見兩人都穿好鞋襪放下了褲腿,才轉過去,朝婦人點點頭,「薛樹是我相公,您是?」
宋海娘面露詫異,不過很快就笑了,撇下宋海,走到葉芽身邊,扶著她的肩膀誇讚道:「原來是薛樹新娶的小媳婦,瞧瞧這摸樣,那傻小子可真有福氣。對啦,我是夏花她二姨,你認識夏花的吧?」她笑著拍拍葉芽的手,然後指著身後的人道:「那是我兒子,以後你要是見到了,直接叫宋大哥就成。」
宋海規規矩矩地朝葉芽行了一禮,「弟妹好,將來若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來找我。」
那聲「弟妹」一出口,葉芽便愣住了,他的聲音……若不是見了人,她還真以為是薛松在喊她!
短暫的呆愣後,見對方還期待地看著她,葉芽只好喊了聲「宋大哥」,便移開了眼。這人雖然舉止規矩,可他的眼神讓她本能地感到不自在。
「伯母,你們來了啊。」薛松在葉芽身邊站定,面無表情地與宋海娘打招呼。
宋海娘知道薛松天生不會笑,並沒在意,「是啊,錢家明天送財禮過來,我跟大海提前過來幫忙,湊湊熱鬧,唉,這一天天過得真快,明兒個送了禮,下月二十八夏花就要嫁過去了,我這個當姨母的真心捨不得呀!」
「那您快去村子吧,我們就不耽擱你們了,地裡還有活要干。」薛松側過身,做出送人的姿勢。
「行,你們繼續忙吧,我們先走啦!」宋海娘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抬腳往前走。
「薛松,回頭見。」宋海抬手,想要拍拍薛松的肩膀,卻被薛松退後一步躲開了。
宋海抿了抿唇角,冷哼一聲跟了上去。
他們一走,薛松也不耽擱,拎起葉芽放在一邊的水桶,大步往回走。
哪怕知道他對夏花沒有意思,葉芽還是被那個消息驚到了,月初夏花來找她那次,她還沒覺得如何,可這回聽宋海娘說出財禮二字,她才意識到,那個深深戀著大哥的姑娘,真的要嫁給一個足以當她爹的男人為妾了。
同為女子,她忍不住替夏花惋惜,不讚成夏花對大哥的態度是一回事,感慨她的命又是一回事。
唉,可見女子的命好不好,與家裡有錢沒錢並無直接關係。為了錢,窮人可以賣女兒,同樣的道理,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有錢人家也會賣女兒,不過是賣的好看一些罷了。只要父母貪心,她們這些女子就只有任其處置的命,要怪,就怪沒遇到那心疼女兒的好爹娘……
葉芽情緒有些低落。
「媳婦,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薛樹一邊替她擦汗一邊問道。
葉芽抬頭看他,他眼裡的擔憂讓她又舒心了,「沒事沒事,咱們也走吧。」她朝他笑笑,腳步輕快起來。就算一開始命不好又怎樣,只要肯努力過,總會看到希望的。
薛樹見她笑了,也就不擔心了,與她並肩而行。
回到地頭,薛松已經替葉芽澆完了水,放木桶時,他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蒼白,不由叮囑道:「弟妹,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這邊有我和二弟就夠了。」
葉芽搖搖頭,「哪能那麼快就累了啊,大哥你放心吧,我沒事的。」三畝地,又有這麼多的活兒,三人一起都要忙到天黑呢,說著,她逕自蹲下去忙了起來。
薛松無奈地看著她,她這樣固執,明明是賢惠,可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他寧可她嬌懶一些。
身前的人影遲遲未動,葉芽疑惑地抬頭看他。
可她剛剛有所動作,薛松已經迅速收回視線,轉身向前走了,只留給她一個高大挺直的背影。
葉芽愣愣地看了一會兒,低下頭去。
三人忙碌到晌午,因為日頭實在太毒了,他們只好回家歇了一個時辰,然後再過來。
到了後半晌,葉芽腰酸的幾乎難以直起來,可這根壟是最後一條了,她看看遠處埋頭忙碌的兩人,便強忍著沒吭聲。說實話,她已經快要站不起來了,這樣蹲著反而舒服一些。
正難受呢,薛樹忽的跑了過來,「媳婦,大哥讓我去那邊河裡抓魚,晚上咱們做魚吃吧?」
「好啊,那你小心點,別往太深的地方游。」葉芽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因為知道自已的臉色一定很差,她沒有抬頭,怕他大驚小怪惹薛松注意。
薛樹急著去抓魚,得了媳婦的囑咐,撒腿就跑了。
葉芽鬆了口氣,捂著肚子待了一會兒,覺得好點了,便繼續往前挪。她記得,娘下地時也常常喊腰疼,既然娘都能堅持下來,她又有什麼不行的?在家做閨女時都沒能嬌生慣養,難道做了別人的媳婦,反而要金貴了?
那頭薛松忙完兩條壟,站起身,遠遠看著後面那單薄的人影,胸口一陣發緊。
農忙的時候,哪家的媳婦都是跟著下地的,可看著她小小的一團蹲在那裡,他就覺得她不該這樣勞累。無論是早上還是晌午,他都不讓她跟著來,但那樣柔順的她偏偏在這件事上極其固執,倔強的眼神讓他根本不敢直視。他可以吼二弟三弟,可以態度強硬地訓斥他們,但是對她,他連大聲說話都怕嚇到她。因為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好由著她了。
希望二弟能捉到魚,晚上給她補補吧。
他輕輕嘆了口氣,開始從這頭接她。
紅日慢慢西垂,燦爛耀眼的日光漸漸變得溫和,有清涼的風從河面撲來,清爽怡人。
葉芽覺得沒有那麼難受了,只是身子輕飄飄的,大概是餓了吧。
前面的動靜越來越近,她抬頭,看見薛鬆緊抿著唇,埋頭忙碌著。她背著夕陽,他迎著夕陽,金色的光芒將他完完全全籠罩其中,柔和了他臉上剛硬的線條。
他的動作太專注,她一時看入了神,直到,直到他與她只有丈遠的距離。
似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他動作微頓,慢慢抬起眼。
她卻慌亂地逃避了。她始終不敢看他,她對他有種莫名的敬畏,敬他辛辛苦苦養大兩個弟弟,畏懼他永遠沉著冷靜的眼睛。他的目光太深沉,她看不懂,也怕被吸進去,就像是夏夜的天空,高遠深邃,讓她渴望知曉那無窮的黑暗後是什麼,又怕真的去了那裡後,會被無處不在的黑暗席捲吞噬。
胡思亂想著,她企圖拔起一顆野草,可她拔不動了,手上沒有一點力氣。
他越來越近,這點活算不上什麼了,她想起來。腰酸的很,她只好扶著腰,慢慢站了起來。站定的那一瞬,她看見天地在晃動,遠處流淌的河流倏地移到了眼前,下一刻,天忽的黑了,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葉芽起身的前一刻鐘裡,薛松是緊張的,按道理,她那樣羞澀的性子,他都如此接近她了,她應該會避開才對。但是她沒有避開,而他更不能把那點活兒留給她,所以他忐忑著慢慢前進,並且這種忐忑,隨著她明顯的凝視越來越強烈,他都無法形容那種複雜的心情。她為什麼不走?她為什麼看著他?
在葉芽起身的那一瞬,薛松是疑惑的,他看見她的影子像浮萍一樣晃動著,他震驚地看向她的臉,然後他看見她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看見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隨即無力地閉上,朝他這邊栽了下來。
「牙牙!」
他的心幾乎快要跳了出來,夢裡被他喚了無數次卻始終未曾念出聲的兩個字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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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最快的速度起身衝了過去,在她栽倒前托住了她。他不知道自已喊出口的是什麼,當她無力地倒在他的胸口,腦袋隨著他的動作倚靠在他的臂彎,露出那不足他巴掌大的小臉時,看著她佈滿虛汗的額頭和鬢角,他的心狠狠地糾了起來,疼得厲害。
理智回歸,他抱著她綿軟無力的身子喚她:「弟妹,你怎麼了?醒醒,醒醒!」
她聽不見他隱隱顫抖的聲音,眼睛依舊緊緊閉著,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臉側流了下來,秀麗的眉讓人心疼地蹙著,好像十分痛苦。
他得帶她回家,他得去請郎中!
「二弟!」他朝遙遠的上游大喊,可是深水的地方離這邊太遠了,根本看不見薛樹的影子。
薛松再也不敢猶豫,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趴到他的背上,讓她的腦袋搭在他肩窩,然後他抱起她的腿,微微用力,便站了起來。嬌小的她還沒有兩袋米沉,他更加難受,扭頭看了她一眼,穩穩地往回走,確保她不會掉下去。
從河岸往回走,有一段陡坡,上去後是一段長長的平坦土路。大概是天色暗了,旁邊的田地裡並無村民,薛松多少放下了心,若是被人瞧見他背著她,恐怕會引起閒言碎語的。
土路的盡頭就是那條乾涸的河床,從平地到低窪的河床,中間是一段緩坡,路越來越低,兩側的土壁慢慢變高。
葉芽醒來的時候,首先入目的就是遠處高低起伏的丘陵,然後,便被越來越高的土壁遮擋了視線。
她怔忪了片刻,有點反應不過來眼下的情景,她不是在地裡嗎?怎麼突然被人背著往回走了?
胳膊搭在男人的肩頭,葉芽很不舒服,下意識地想要收回來,可在她有所動作之前,她忽的意識到,背著她的不是薛樹。薛樹的肩沒有他的寬,薛樹的步伐沒有他這樣穩重,薛樹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樣,哪怕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兒,她依然分辨了出來。
背著她的人是薛松,她瞬間就有了判斷。
她呆呆地伏在他肩頭,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被他察覺她醒了,那樣一定會尷尬的吧?
葉芽不想要那種尷尬,所以她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茫然地看著對面的褐色土壁,聽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和沉穩的腳步聲。他的肩膀寬厚結實,他的手臂穩穩地托著她的腿,而她能做的,只有裝作未醒。
腹部突然傳來劇烈的絞痛,她咬唇忍耐著,有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那絞痛是那樣的熟悉,葉芽恍然大悟,她竟然將老毛病忘了?算算日子,好像沒到兩個月呢吧?這次怎麼提前了?
不過,哪怕提前了,痛苦依然未變,她緊緊咬著牙,強忍著握拳的衝動。她是昏迷的,她不能有任何動作。
路過河床,上了那個小坡,他們的家就在眼前。
因為怕被人看見,薛松將頭垂得更低,他和二弟身形相似,只要看不見臉,旁人或許就以為他是二弟了。但他一低下,葉芽的腦袋就自動從他的肩頭往裡移了過去,脖子緊緊貼著他的脖子和側臉,還有柔軟的發絲磨著他,有點癢,可這個時候,他又怎會注意到這些?
肌膚相貼的那一瞬,葉芽閉上了眼睛,這個姿勢太親密了,親密到她希望這是個夢,唯一慶幸的是,她是面朝外趴著的,這樣就不用看見他冷峻的臉,也不怕被他察覺她的緊張。
大概是位置比較偏僻的緣故,他們並沒有沒人撞見,葉芽疼得越來越厲害,如果不是薛松已經開始開門了,她真怕她會忍不住抱住他的脖子……人就是這樣,一旦身邊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就會想要靠過去,以前她疼得死去活來,還不是抱著被子咬牙度過的,但是現在,她多希望身下的是薛樹,那樣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朝他哭朝他喊疼,她已經習慣了被薛樹關心被他小心照顧的滋味,能被人心疼著,她會覺得就算疼死也無憾了。
門開了,葉芽隨著薛松沉穩的步子進了屋。
他一手扶著她的背,一邊將她輕輕放在炕沿上,然後迅速調轉過來,扶著她讓她靠在他的臂彎,然後,他彎腰替她脫了鞋子,他抱起她將她放在炕頭。身子落到炕上的那一瞬,葉芽的心跳快要停了,她以為他該走了吧,可他沒有,他有些笨拙地替她擦了臉上的汗,他的大手移到了她眼前,那片陰影停佇了良久,久到她慢慢明白他要做什麼的時候,終於落在了她的額頭。他粗糙的手指輕輕的碰了碰她,好像在試探她是否發了燒。
葉芽真不知道薛松會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一刻,她很想睜開眼睛看看他的臉,可她終究不敢。
又一陣劇烈的絞痛襲來,因為太過緊張,這一次葉芽沒有忍住,她本能地摀住肚子蜷了起來,眉頭痛苦地緊緊皺起,剛剛被擦過的額頭再一次浮起細汗。
薛松被她難受的模樣嚇到了,「弟妹,你怎麼了,是肚子疼嗎?」
葉芽實在裝不下去了,她睜開眼睛,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模糊了面前的男人,她慌忙用手臂擋住了臉,「大哥,我怎麼到家了?是阿樹把我背回來的嗎?」
「是,是二弟背你回來的,他去找郎中了,你再忍一忍,郎中馬上就來!」
看著她疼得都哭了,薛松難受的要命,急急順著她的話應道,
「弟妹你等著,我這就去接他們!」
起身就要離開。
葉芽再疼,也沒到糊塗的地步,薛松一定是要親自去找郎中了,忙抹了一把眼睛,急急攔道:「大哥,我沒事!你別擔心,不用找郎中的,我睡一會兒就好了,你去把阿樹叫回來吧,我真的沒事,真的!」她已經習慣了,自從那年受了寒,每次都要疼上兩天,疼過也就沒事了。
都疼成這樣了還要逞強,薛松心裡的憐惜頓時轉為怒火,想訓斥她幾句,可一對上那雙還含著淚水的眸子,他又狠不下心了,攥緊拳頭,大步衝了出去。
他一走,葉芽也顧不得他到底是干什麼去了,死死地壓住肚子,希望這樣能讓那裡好受些。
41.
薛樹在水裡游了半天,只抓到一條比手掌略大的河魚,他有些失望地浮出水面,發現日頭都快沉下山了。
他一邊穿褲子,一邊朝地頭張望,那邊一個人影也沒有,難道大哥和媳婦先回去做飯了?
薛樹沒有多想,拎著被河魚掙得扭來扭曲的短褂就往回走。他想直接回家的,卻不想快拐彎時瞥見了家裡的木桶,孤零零地立在地邊上。他納悶地撓撓頭,不明白媳婦他們怎麼把水桶落在這裡了,然後他去撿木桶時,又發現還有一片田壟沒有澆水,就乾脆把衣服放在地頭,跑去打水,來回跑了三趟,新栽的秧苗總算都澆好了。他心滿意足地笑笑,一手拎著水桶,一手提著衣服往家跑,回去跟媳婦說說,她肯定會誇他的。
兩里地的路程,在他眼裡算不上什麼,很快他就跑到了家門口,一眼瞧見他的小媳婦蹲在灶房前燒火呢。
「媳婦,我抓到魚了!」他大叫著跑了進去。
葉芽被他嚇了一跳,手裡的灶灰差點灑出來,趁他進來之前,她飛快地裝好,撐著鍋台費勁地站起身,歪著身子挪了進去,因為月事來的太突然,她沒有任何準備,剛剛薛松走後,她躺了一會兒就起來縫了兩條布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再說,沒有布帶,換了也白換。
這種事情,她不想讓他瞧見,所以進屋後她就反手插了房門,待換了乾淨的衣裳,才把那一團髒衣服捲起塞到衣櫃角落,打算等天黑後再洗。
「媳婦,你幹啥插門啊,快讓我進去!」薛樹納悶地拍門。
葉芽捂著肚子撥開門栓,也懶著跟他解釋,逕自爬回炕上,裹著被子躺下,她很冷,哪怕現在正是盛夏。
「媳婦,你怎麼這麼早就睡覺了?」薛樹俯身趴在炕沿上,眼睛亮亮地看她,卻在看清她蒼白的臉痛苦的神情時,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愣了良久才顫抖著去摸她的額頭,「媳婦,你是不是生病了?」媳婦的樣子好可憐,他看著好難受,胸口悶悶的。
他的手又大又暖,葉芽的眼淚倏地落了下來,「阿樹,我沒生病,就是肚子疼……」
她一哭,薛樹的眼淚跟著就掉了下來,「那該怎麼辦啊?我去找那個老頭,他能治好你嗎?」
葉芽眷戀他手上的溫度,拉著他的手貼在她臉上,然後朝他笑了笑,「說了不是病了,就是現在有點疼,後天就好了,只是今晚得你做飯了,你就熬粥喝吧,早上的餅還剩幾張呢,夠吃了。」
她臉上都是汗,眉頭自始至終都是皺著的,又笑得那麼虛弱,薛樹一點都不相信她的話。他想去找上次那個老頭,可媳婦拉著他的手,用她涼涼的臉貼著他,好像這樣會舒服一點似的。他沒了主意,不知道到底該不該離開。
葉芽很快松開了他,「阿樹,去做飯吧,我睡一會兒……」話未說完,院子裡突然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她心裡一慌,掙紮著要坐起來,可下一刻門簾就被掀開了,一雙大手按在了她肩膀上,「弟妹,你躺著吧,讓孫大爺給你看看。」
薛松說完就收回了手,將薛樹拉到一邊,然後挑開門簾請孫郎中進來。
農家人哪有那麼多規矩,孫郎中根本沒覺得薛松進他弟妹的房間有何不妥,況且薛樹也在裡面。
至於葉芽的病,先前聽薛松的描述,孫郎中就猜出了幾分,現在看到葉芽的樣子,他更覺得八九不離十了。不過還是要號號脈的。
他在炕沿前坐下,對臉上湧起不正常潮紅的葉芽道:「把胳膊伸出來,老夫給你把把脈。」
葉芽知道自已月事不正常,但她從來沒有看過郎中,孫府的丫鬟,除非在主子面前特別得臉的,根本沒有資格讓主家專門請郎中幫忙診治,小病自已挺一挺,或託人按土方子買點藥進來,還得偷偷請灶房的婆子幫忙通融,借小鍋熬藥。有次她發作被師傅瞧見了,師傅也只是說讓她以後注意別著涼,興許過一兩年就好了,所以葉芽覺得,這就是女人都會有的毛病而已。
現在,人家老郎中都來了,她總不能說不用看吧?
可是,那種事情……她偷偷瞥了一眼薛樹和薛松,前者滿臉擔憂地望著她,後者,也用那雙深沉的眸子看著她,目光相碰,她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避開,可薛松竟朝她微微頷首,竟是像勸她乖乖聽話的樣子!
葉芽的心顫了一下,大哥把她當成孩子哄呢嗎?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對薛松道:「大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薛松愣住,他實在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想讓他聽嗎?
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但他尊重她的決定,最後看了一眼她汗濕的鬢髮,她含淚似的眼睛,轉身離開。只是,當他走到灶房門口時,他又頓住了,想了想,放輕腳步回到西屋門口,二弟什麼也不懂,他必須知道她生的是什麼病,以後也好知道如何照顧她。
屋裡傳來兩人的對話。
「丫頭,你第一次來葵水是什麼時候,那時也這樣難受嗎?」
「是,是十二歲那年來的,當時有點疼,但沒有現在這麼厲害。」
「哦,是不是後來受寒過?吃了生冷的東西?」
「沒,我,我用冷水洗衣裳了,當時是臘月……」葉芽閉著眼睛道,那時她只是負責洗衣裳的小丫鬟,來葵水時正好趕上要洗一大堆衣裳,她很難受,可管事婆子吩咐必須當日洗好的,她和另一個小丫鬟一起忙到天黑,手都凍僵了,連筷子都拿不住,當晚她疼得死去活來……
孫郎中點點頭,看了一眼旁邊滿臉茫然的薛樹,又問道:「那你來葵水的日子規律嗎?除了肚子疼,是否還有別的症狀?」女人的月事,可大可小,若是不仔細調理,恐怕會影響受孕。
葉芽想了想,「還算規律吧,兩個月來一次,有時候會晚一些,就是腰酸肚子疼,其他的都沒事。」孫郎中年近花甲,人也慈眉善目的,她漸漸沒了開始的緊張尷尬,很用心地答道,她也希望能治了這毛病。
孫郎中不說話了,再次替她摸脈,神情肅穆。
葉芽害怕了,難道她的病很嚴重?
屋內久久沒有聲音,薛松的心都提了起來,忽的門口一暗,他側頭看去,就見薛柏正疑惑地看著他。薛松迅疾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怕他出聲暴露自已。
薛柏眼中疑惑更甚,大哥竟然躲在西屋門口偷聽,難道二哥二嫂在裡面……應該不會吧?
正緊張著,裡面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丫頭啊,你真是太不愛惜自已了,難道你娘沒跟你交待過,來葵水的時候,連夏天都不能受涼,哪能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衣裳?你這是寒邪親體,宮寒之症啊!正常的女子,每月來一次,開始可能偶有腹痛腰酸之感,但絕對沒有你這麼嚴重的,唉,真是太胡鬧了!」
聽孫郎中這樣說,葉芽渾身發冷,「孫大爺,那,那我的病能治好嗎?治不好會怎樣?」
屋外兩人俱都豎起了耳朵。
「你別擔心,你的情況還不算太壞,好好調理一兩年還是可以休養好的,只是這兩年內怕是很難懷上了。好在你們還年輕,不急,先把身子調理好。我這就給你開副方子,下次疼痛難忍時照方子抓藥就行了。然後平時多吃補氣暖身的東西,核桃,紅棗,花生,這些都是咱們莊稼人吃的起的,特別是紅棗泡水喝或煎服,又補氣又調血。」
孫郎中慢慢地說道,讓葉芽有時間記住,這種病,富人有更好的調養方子,可用的材料都是燕窩、鮑魚等村人一輩子也未必見到的,他說出來也沒有用。不過,想到上次來時薛家只有幾十文錢,現在已經著手蓋新房了,他又添了一句,「要是家裡有閒錢,最好買幾只烏骨雞燉著吃,補血驅寒,還有就是喝蜂蜜,要買棗花蜜,平時多泡點薑糖水喝,對了,千萬不要再涼到了,也別太勞累,該歇著就歇著,啥也沒有養好身子重要,這可是一輩子的事,記住了沒?」
葉芽麻木地點點頭,雖然對方說了那麼多,可她只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她調理不好,就沒法懷孩子了……
她看了一眼薛樹,強忍著才沒有哭出來,「阿樹,你帶孫大爺去東屋寫方子吧。」
薛樹看到了她眼裡的淚水,伸手就拽住起身要出門的孫郎中:「你怎麼不給我媳婦上藥?」上次他就給大哥塗藥來著,大哥很快就好了!
孫郎中看看躲到被子裡哭的小媳婦,再看看面前的傻男人,無聲地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薛松和薛柏一起將孫郎中送到門口,此時天色已經暗了。
兩人默默立了片刻,薛松忽的將方子折起來放進袖袋,對薛柏道:「你二嫂疼得厲害,之前都疼昏了過去,恐怕晚上會更難受。我還是趁天黑前去鎮子抓藥吧,你先進去,千萬別讓她知道,她那個性子,要是知道了,夜裡更睡不安生。」
現在天已經快黑了,醫館早已關門,薛柏想勸他,可是對上薛松冷靜的眸子,再想到她都疼昏過去了,想到西屋傳來的低聲嗚咽和二哥帶著哭音的勸慰,薛柏朝他伸出手:「大哥,方子給我,我去吧,我走山路走慣了。」回來時一定會走夜路的,他去更合適。
薛松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勸勸你二嫂吧,咱們一定會養好她的,讓她別擔心。」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目送他的身影遠去,薛柏心情沉重地往回走。他在屋簷下頓住,裡面她還在哭,二哥也在哭……
他突然很頭疼,這個任務比大哥的還要困難啊!
唉,先做飯吧,總得吃些東西的。
兩刻鐘後,薛柏端著半碗熬得極爛的白米粥走了進去,看清炕頭的情景時,他十分佩服自已竟然沒把粥弄灑。
他的傻二哥將她連人帶被子都抱在懷裡,像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她,偏偏兩個人都抽抽搭搭的。
他咳了咳,「二哥二嫂,起來吃飯了。」說著,放下碗,抬手取下搭在衣架子上的巾子,負手走到炕沿前。這個時候,還講究什麼避諱,他也不想避諱,禮儀規矩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而他們是他的家人,需要他照顧的家人。
聽到薛柏的聲音,葉芽總算清醒了些,在被子裡悶聲道:「阿樹,你和三弟先吃吧,我現在吃不下。」
媳婦終於不哭了,薛樹心裡好受了些,抬頭看向薛柏,眼淚又掉了下來,「三弟,媳婦說她沒法給我生孩子了,你幫我勸勸她吧,我不要什麼破孩子,我只要媳婦好好的,她別哭就行!」
頭頂傳來他的傻言傻語,換做平常,葉芽定會堵住他的嘴的,可現在她腦袋裡亂哄哄的,肚子疼得厲害,心裡也苦得厲害,她不知道自已能不能好,要是好不了,就算薛樹不會嫌棄她,他的哥哥弟弟,甚至二叔二嬸都會嫌棄她吧?娶媳婦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的,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誰待見?
她很委屈,為什麼她要這麼命苦,好不容易以為日子安穩了,偏偏得了這樣的毛病。她也很害怕,她怕他們嫌棄她不要她了,要知道,多少窮光棍費勁巴力的攢錢娶媳婦,哪怕是又老又醜的也要娶一個,還不就是為了生個娃留個種嗎?
想到這些,她狠狠攥緊了肚子,恨自已的不爭氣。
她臉蒙在被子裡,薛柏根本看不見她的模樣。
他深深吸了口氣,揮手讓只會掉眼淚的薛樹坐到一邊去,自已坐在炕沿,伸手把她身上的被子褪到了肩膀。
哪怕屋裡光線暗淡,乍然從黑暗裡露出頭,葉芽還是本能地閉上了眼睛,想把被子拽回來。
她的頭髮凌亂,慘白的臉上都是淚痕,眼睛都哭腫了,可謂十分狼狽,但是擔憂了這麼久,終於能看見她了,薛柏的心還是不爭氣地加快了跳動,有種許久未見的喜悅,也有抑制不住的心疼。
「二嫂,你先別哭了,肚子還疼嗎?」薛柏壓住她的被子,低頭看她。
他輕柔的聲音太近了,葉芽猛地驚醒,原來不是薛樹在拽被子!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現在這副模樣,在薛柏眼裡,是不是像個潑婦?
她想坐起來,但是肩膀被人按住了,才要說話,眼前伸過來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手上托著幹淨的巾子,「二嫂,先擦擦臉吧,擦完了,咱們好好說話,你這樣哭,都把二哥嚇到了。」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溫柔,葉芽不安的心慢慢平復下來,用巾子遮住臉道:「三弟,我,我不該這樣嚇你二哥的,你先出去吧,我收拾收拾就起來。」不管怎麼樣,日子都要過下去,沒準兒,沒準兒她能養好呢,孫郎中不是說了嗎,吃些花生紅棗就行了,她多繡點東西,買這些還是夠的。
「二嫂,你都疼成這樣了,還收拾什麼啊,老實躺著就行,家裡又沒有外人,收拾得整整齊齊給誰看?給二哥嗎?他啊,只要你不哭了,他就高興了。二哥是不是?」薛柏朝薛樹使了個眼色。
薛樹忙撲到葉芽身邊,「媳婦,你不用收拾,你現在就挺好看的,快躺著吧!」
一個笑著打趣,一個傻乎乎的誇人,葉芽被他們倆鬧得臉頰越來越燙,再也顧不得那些煩心事了,羞惱地轉過身,面朝牆壁躺著,留給他們一個單薄的背影。
害羞總比難過好,薛柏鬆了口氣,挨著薛樹坐在炕頭,終於開始勸人:「二嫂,你別想太多,孫郎中行醫行了大半輩子,既然他說你的問題不大,那你肯定能養好的。咱們家雖然窮,可紅棗總還買得起,你擔心什麼呢?怕我們買了紅棗被二哥搶了吃?」
「我才不搶媳婦的紅棗!都給媳婦吃!」薛樹瞪著眼睛喊道。
薛柏沒理他,見她的肩膀輕輕抖動,知道她笑了,又道:「你看,二哥都答應不跟你搶了,那你多吃點,一定會好的。當然,我們都希望你身子好好的,現在自然撿好聽的話說給你聽,可就算最後沒有成效又如何,你問問二哥,他會嫌棄你嗎?你這樣好的姑娘,你肯留下來嫁給二哥,肯用心照顧我們哥仨,那是我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只有你嫌棄我們的份,沒有我們挑你的地方。」
「二嫂,咱們是一家人,你好了,我們都高興,你要是不好,我們只會更憐惜你,好好照顧你。不僅我是這麼想的,大哥也是,大哥知道你難受,特意讓我來勸你放寬心。你看,現在咱們家你就是最大的,你病了你不開心,大哥愁眉不展,二哥哭的稀里嘩啦,我呢,我要餓著肚子擔負起逗你開心的大任,好二嫂,你忍心繼續這樣折磨我們嗎?你忍心讓我餓肚子嗎?」
葉芽本來被薛柏前面的話說得挺感動的,眼淚不停往下流,可誰想到他最後又來了那麼一句,她實在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就又哭了,「三弟,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再也不胡思亂想了,你,你快去吃飯罷!」
薛柏拍了一下薛樹,指著那邊晾著的粥道:「二哥,那你一會兒喂二嫂吃飯吧,記得,一定要把二嫂伺候好,否則大哥要拿我出氣的!」
說完,他抬腳要出去,忽的又想到什麼,轉身倚在門板上,伸手將葉芽手裡的巾子抽了出來。
葉芽驚訝地抬頭,就見他一臉壞笑地看著她,「二嫂,你欠我一頓飯,以後千萬記得要還我!」
她愣住,他卻似乎十分滿意的樣子,笑著閃了出去,只留她驚豔於那雙桃花眼最後望向她時的剎那風情。
「媳婦,你轉過來,我喂你喝粥!」薛樹端著碗,跪坐在她身後。
葉芽心裡暖暖的,聽話地掉轉過去,側躺著喝薛樹遞到嘴邊的粥,安心享受他給她的縱容。
因為是在屋裡吃的飯,葉芽並不知道薛松在不在家,等她小睡了一會兒,醒後出去換布帶時,已經很晚了,她只當薛松和薛柏一樣睡下了,還特意讓非要扶著她的薛樹關了門。
回到炕上,薛樹想要像以前那樣抱著她睡覺,但那樣葉芽不舒服,就讓他轉過去睡。薛樹現在可不敢惹她,乖乖地聽話了,與她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慢慢就睡著了。
葉芽一直醒著,肚子還是很疼,但她不想讓薛樹知道,他知道了,只是多一個人擔心難受罷了,於她的疼痛沒有半點作用,不如讓他好好睡。可她又眷戀他身上的溫度,便小心翼翼轉過身,換成她貼著他睡,沒想到肚子貼上他翹起來的屁股時,熱熱的還挺舒服,她驚喜於這意外發現的妙用,腦袋在他溫熱的背上蹭了蹭,抱著他的腰開心地睡了。
可身上不便利,到底睡得淺,迷迷糊糊中,聽到灶房一陣輕響,葉芽立即驚醒,側耳傾聽,似乎聽到了咕咕嚕嚕的雞叫,就在她想推醒薛樹時,薛柏的聲音傳了進來。
「大哥,醫館還賣烏骨雞?」
「嗯,我去的是林家醫館,那家的夥計挺和氣的,我跟他打聽哪裡有賣,他就去後院幫我選了三只,還有這些紅棗核桃仁,都是從那買的。你二嫂,她怎樣了?」
「心結應該是解開了,就是身子還不舒服,強忍著呢。」
「那你先去睡吧,我替她煎藥。」
「現在啊?二嫂應該睡了吧?要是她睡了,叫醒反而不好。」
短暫的沉默後,薛松低沉的聲音幽幽響起:「沒事兒,現在煎好了,明早熱一熱就能喝了。」
接下來,他們不再說話,只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和微不可聞的動靜。
葉芽抱著被子,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明月,臉上有晶瑩的淚光閃爍。
大哥竟然趕去鎮子替她抓藥了,這麼晚才回來!
想到那個男人匆匆趕去鎮子,在寂靜的夜裡拍打早已閉館的鋪子,想像他對著夥計詢問那些補品,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想到他獨自行走於崎嶇的山路,現在正專注地為她煮水熬藥,想到那時他寬厚的肩膀和深沉的看不出情緒的眼睛,葉芽茫然地擦了擦眼角湧出的新淚。
大哥為什麼要對她這樣好?他們為什麼要對她這樣好?
她只是一個被父母丟棄的苦命丫鬟,她何其有幸,遇上他們,得他們如此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