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荷花依依不舍
祝永鑫鞋都沒顧上穿就衝過去,一把抓住老四的肩頭問:“怎了,爹娘怎了?你倒是說話啊!”
祝老四的肩頭被他捏得骨頭都要碎了,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兒趕緊嚷道:“爹娘沒事,哥,你趕緊撒手,肩膀頭子要被你抓下來了……”
祝永鑫聽說爹娘沒事,這才猛地松手氣得罵道:“那你跑的恁急幹啥,去投胎啊!”
“大、大姐回、回來歸寧……”祝老四喘著氣都掩不住滿臉的喜氣兒,當初祝大姐出嫁的時候,荷花和博寧都還沒出生,茉莉還是個不記事的奶娃娃,掐指頭算算竟然都已經七八年沒回過家,怎麽能不讓祝老四欣喜若狂,要知道當初家裡孩子多,他從出生就是大姐帶著,給他穿衣喂飯,背著他到各處去玩兒,哄他睡覺,病了也是大姐陪在身邊,這會兒見到大姐回來,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歡喜的炸開了似的。
祝永鑫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怔住了,就覺得剛才喝下肚的酒氣都在往頭上湧,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才好。
方氏從席子上起來,拎著他的鞋過去給他穿上道:“大姐回來了還不趕緊過去看看,這怎一個兩個的都傻了似的?”
“是是!”祝永鑫回過神來拔腳就走,祝老四也忙追了出去。
方氏看著他倆這樣不由得好笑,給幾個孩子都換了乾淨體面的衣裳,攏平整頭髮,自己也換了件兒過節才穿的褂子,這才抱著栓子領著孩子們過去。
進門就見楊氏正跟祝大姐抱著哭,梅子在旁邊一邊兒勸一邊兒自己抹眼淚,祝老四也紅了眼圈在旁邊站著,其余人都悶聲不響地在旁邊,也不知到底是怎回事。
她上前去道:“大姐,我領著你幾個侄兒侄女來給你看看。”
祝大姐這才抬起頭來,叫了聲弟妹就又開始抽噎。
博榮當年已經記事,隱約還記得祝大姐的模樣,忙叫了聲:“大姑。”後頭幾個小的也都跟著叫了人,連栓子也極其給面子地吐出含混的噗噗兩聲。
荷花趕緊說:“小弟這是叫姑姑呢,他沒長牙嘴漏風,平時管小姑也叫噗噗。”
祝大姐看到栓子就眼睛一亮,伸手從方氏懷裡接過去道:“這是最小的侄兒?”逗弄著栓子見他非但不認生,還衝自己笑得開心,不由得心裡喜歡,往身上摸摸沒找到東西,就直接從腕子上褪下赤金的一個釧兒,套在栓子藕節兒似的小胖胳膊上,“這是大姑給的見面禮。”
方氏見狀忙要給摘下來道:“大姐,這可使不得,這麽小的娃兒,給恁貴重的東西怎像話。”
祝大姐把栓子往自己懷裡一帶說:“我疼我自個兒的侄兒你也要說?這是給我侄兒的,可不許你管。”
楊氏這會兒也抹著眼淚說:“你大姐給了就拿著吧!”
方氏見狀不好再說什麽,只能一疊聲地道謝。
荷花站在一旁打量著祝大姐,剛才聽方氏說她比祝老大晚兩年,那就應該是三十多快四十的年紀了,雖說打扮得比鄉下地方婦人強上許多,但是脂粉卻掩不住蠟黃中透著黑氣的臉色,眉宇一直習慣性地蹙著,盛著說不清的愁緒似的,眉眼瞧著跟梅子有幾分相似,想來以前也是個美人坯子。不過最讓荷花奇怪的是她的髮型,發髻梳得歪在左邊,空蕩蕩的沒有半點飾物,而發簪和頭飾都是戴在右邊的,從後面看過去,一邊金光璀璨,另一邊漆黑一片,煞是稀奇。
荷花這邊還正端詳著,在心裡琢磨難道是城裡的新流行不成?
那邊的劉氏看著栓子手上的金釧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把芍藥使勁兒地往前推道:“芍藥,趕緊叫人,這是你大姑。”又對祝大姐陪笑道,“她大姑,你出門子的時候我還沒進門,咱們這還是頭一回見,喏,這個是你侄女兒,小名叫芍藥。”
芍藥身子扭來扭去,就想脫身出去繼續吃飯,但是被劉氏掐著怎麽也脫不開身,急得嘴裡哼唧哼唧就是不叫人。
劉氏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道:“你這孩子怎不懂事呢,你大姑這麽多年沒回來,看著人家在跟獻殷勤,你也不會過去親近親近?”
芍藥頓時哇哇大哭,祝大姐皺眉道:“老三家的,你這是要做啥,好好的你打孩子幹啥?”
楊氏也不樂意道:“趕緊把芍藥抱回去,你在哪兒都添亂,等出了五月,趕緊給你家起了房子搬出去,我眼不見心不煩。”
劉氏在祝大姐面前讓楊氏說了個沒臉,頓時就不依不饒地哭道:“婆婆,我跟大姐第一次見面,你就當面給我沒臉,說這話那讓人大姐以後怎想我?”
祝大姐畢竟是出去見過世面的人,雖說一臉的苦相可瞪起眼來卻是氣勢十足,直接斥道:“臉是自己要的,不是別人給的,你自個兒都豁出去臉了,難道別人還上趕著給你臉不成?我這會兒是回娘家來,不是投奔兄弟,用不著你在旁邊殷勤。我倒是想問問老三,你媳婦平時是怎管教的?當著我的面兒都這樣,平時在家還不得給爹娘甩臉子看?”
祝家老祝頭脾氣凶暴,楊氏喜歡合稀泥,祝老大 又是個悶葫蘆,以往底下幾個弟妹就都是祝大姐管教起來的,她嫁給個商人去做了幾年管家娘子,如今說話做事都透著氣場,頓時就把老三和劉氏鎮住不敢說話。
祝大姐又朝劉氏瞥了一眼冷冷地說:“娘讓你抱著孩子回屋你耳朵聾了?”
劉氏被罵得不敢哭出聲來,抱著芍藥一路抹著眼淚回了屋,把房門摔得山響。
祝老三的眼睛就不自覺地一直往自家屋裡瞟,雙手扶著膝蓋似乎想過去看看媳婦,但是回頭看見祝大姐在瞪他,頓時端端正正地坐穩當不敢亂動彈。
祝大姐這才收回了犀利的目光,朝李氏和方氏的臉上掃了一眼,對楊氏道:“娘,我早就說你性子太軟和,爹又是個撒手不管的,看你把媳婦慣成個啥樣子?”
方氏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李氏卻再也忍不住,她畢竟是做大嫂的,而祝大姐對她跟對兩個弟媳的態度都沒個兩樣,自家的兩個兒子上前叫人她也沒啥表示,反倒是抱著老二家的栓子不撒手,還一出手就是個赤金的釧子,不過她沒有劉氏那麽傻到直眉瞪眼地說話不中聽,而是笑著道:“她大姑,這回怎自個兒回來了?姑爺呢?也沒帶孩子回來給我們瞧瞧,爹娘逢年過節就念叨著你呢!”
祝大姐朝李氏頭上掃了一眼,冷笑著說:“別人問這句話算不得毛病,偏生你問就是個不安好心的,你這滿頭珠翠的,會不知道我歪梳發髻頭面戴一邊是和離的婦人?明知故問你存的是什麽齷蹉心思?”
此言一出全家嘩然,李氏臉上粉撲的厚一時間瞧不出面色,但是楊氏已經驚得三魂少了七魄,一把抓住祝大姐的手問:“和、和離?這,這到底是怎了啊?”
祝大姐感覺到自己老娘雙手冰冷而顫抖,忙用力回握住她的手道:“娘,不怪別人,都怪我自個兒,生不出個娃兒來,男人要納妾我心裡還難受,乾脆就好合好散,讓他再娶一個,好歹以後生了娃兒也是個嫡出,免得有個小妾做娘長大了讓人瞧不起。”
楊氏哪裡還聽得見後面說了啥,只聽到祝大姐說生不出孩子,就已經覺得心窩子讓人踹上了一腳,臉色慘白手腳發軟,直接就癱軟在席子上。
家裡眾人嚇得趕緊把她放平,祝大姐一個勁兒地給她捋胸口順氣兒。
楊氏半晌才緩過來,長出了一口氣就哭道:“我這可憐的閨女啊!”
祝大姐也淚流滿面,撲在楊氏懷裡叫了聲娘,二人又哭做一處。
方氏站在一旁也忍不住開始抹眼淚,祝大姐跟她相處過幾年,雖說性子潑辣些,但是為人很是講理,處事公平,比楊氏反倒還要強上幾分,二人原本的關系就還不錯,這會兒見她為了不能生養弄到這般境況,也覺得心裡酸楚。
老祝頭等她們哭的差不多,這才用力咳嗽一聲道:“好了,不就是和離了嗎,你爹娘還有胳膊有腿能下地乾活,你就安心在家住著就是,自家閨女我能生得我就能養得。”
荷花沒想到老祝頭這個時候能說出這麽給力的話,對他的印象頓時更上了一個台階,不過再看李氏上翻的白眼,心道這個大姑住在家裡,怕是也不會耳根子清閑。
祝大姐聽了老祝頭的話,先也是一陣感動,不過止住眼淚之後,長籲一口氣道:“爹娘,我自個兒手裡有錢兒,我尋思著置辦點兒地,再買個小院兒,把地租出去收租子的錢就夠我自己吃喝了,之所以特意回家來,只不過是爹娘和兄弟都在這兒,有啥事兒有個照應,我以後也能伺候著你和我娘。”
荷花聞言在心裡點頭,這個大姑是個明白人,若是跟著老祝頭夫婦住著,不管是誰佔了誰的便宜,李氏和劉氏都不會少磨嘴皮子,倒不如這樣一開始就弄得清清楚楚,以後也少了麻煩。
不過很顯然,這麽合情合理的一番話,老祝頭卻不以為然,反倒是火氣上來嚷道:“自家又不是沒地方,出去買的啥院子,讓人瞧見說我老祝頭不管閨女?”說罷起身背著手往外走,“就這麽說定了,就住家裡,哪兒都不許去!”
祝大姐有些瞠目結舌,看著老祝頭出了院門才自嘲地笑笑說:“走了這麽多年連爹是啥性子都不記得了,還跟他講理,我這是自個兒找罵呢!”
“你爹就是那麽個老強驢的死德行,少搭理他,你想怎整就怎整,覺得怎舒心就怎來,用不著管他說啥!”楊氏心疼閨女,拉著祝大姐的手哽咽著說,“在外頭怕是沒少受苦,回到家來就得過得舒舒坦坦的,不然怎叫回家。”
祝大姐笑著說:“沒事兒,買院子和地的事兒也不是一兩日就能遇到合適的,我現在家住著,知道爹娘不想攆我出去,我心裡老舒坦了!”
荷花聽著祝大姐說話,覺得這才是正經地管家娘子的樣子,事事都考慮的周全不說,說話也圓滑好聽,該強硬的時候毫不客氣,沒一會兒功夫已經換了三四副面孔似的,她忍不住扯扯方氏的衣襟,等她彎腰下來摟著她脖子道:“娘,你瞧大姑這才是個正經的管家娘子樣子,你該多學著些。”
方氏聞言撲哧一聲笑出來,還不等說話就聽祝大姐問道:“怎了?”
“我家荷花這個小人精兒說,讓我多跟大姐學著怎麽當個管家娘子。”方氏彎腰抱起荷花笑著說。
祝大姐聞言柳眉微挑,笑意中帶著驚訝地問荷花道:“那你給大姑說說,管家娘子應該是個啥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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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沒成想會被方氏推到前面去,這會兒人家問來了,只好硬著頭皮說:“就是想啥事兒都周全,但是說話卻要柔和留有余地,然後該硬氣的時候硬氣,知道該做啥,就做得利落爽快的……”
“好孩子!”祝大姐伸手接過荷花摟在懷裡親了一口,“你大姑這許多年學會的事兒,你恁小就都明白了!”
荷花趕緊道:“我、我也是聽別人說書聽來的,然後見大姑這樣就跟那書裡說的管家娘子似的,才學了舌出來,其實我也不懂的。”
祝大姐釋然地笑著說:“能看出來名堂就已經不簡單了,難道還真指望你個幾歲的娃兒懂得這些不成?”
楊氏也笑著說:“你可別小瞧了咱家荷花,大小就伶俐,找人來算過說是菩薩面前的金蓮托生,有大造化呢!別的不說,今年開春一直不開化,天冷的嘎拔脆,荷花跟別人從農書上學來的什麽育什麽的,在家搭了兩個草棚子,弄了兩個爐子,愣是把蜀黍苗兒都發了出來,開春兒別人家還剛犁地,她家都已經挪了老高的苗兒進地裡,如今已經長得老高。”
祝大姐聞言,眼睛就鎖在荷花身上挪不開了。
荷花暗道不好,祝大姐可不如老祝頭、楊氏還有自己爹娘那麽好糊弄,自己以後可得收斂著些才好,想到這兒就掙開祝大姐的懷抱道:“大姑,我、我跟人說好一起去玩兒。”
從楊氏院裡出來,荷花才松了口氣,抬頭看天發現下午都過去了大半的樣子,趕緊往山上去,不知道齊錦棠今天的紙條上會講什麽事兒。
她一路思忖著一路走得漫不經心,這條路每天往來早就熟得連哪裡有石頭會絆腳都一清二楚,就哼著歌蹦跳著往上走。
誰知剛上了最後的一段兒土坡,就見那樹下站著個絳紫色衣袍的少年,正淺笑地看著自己,赫然就是多日不見的齊錦棠。
“錦棠哥!”荷花驚喜地跑上去,然後又懊惱地說,“你昨個兒怎不說今天能出來,若是說了我就早些過來了,你等了好久了吧?主要是我大姑從外地回來,不然我每日都是吃過晌午飯就來的,哎呀,怎就今天這麽不湊巧呢!”
齊錦棠笑著聽荷花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堆,才拍拍她的後背說:“說那麽急幹啥,我又不是馬上就走,我昨個兒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出來,上午的時候我娘帶我妹妹去外祖母家,我這才得空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荷花心道我就知道,齊夫人若是在家,肯定不會讓他出門的,“你這些天在家裡關著悶壞了吧?”
齊錦棠聞言忍俊不禁,笑著問:“那你想我沒?”
荷花煞有介事地骨碌著眼睛想想道:“我可是非常非常非常的想你……”然後在齊錦棠眸子裡露出得意的神情之後又道,“想你想得都快想不起來了!”
齊錦棠聞言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是荷花在耍他,不禁伸手假裝要咯吱她道:“好你個小丫頭片子,幾天不見長本事了是不是,看我怎麽收拾你。”
荷花哈哈笑著跳起來躲開道:“我這還不是好心,怕你天天在家讀書都把腦子讀傻了,所以就逗你開心一下嘛!”
“你就是個萬年有理是不是?”齊錦棠跟她笑鬧了一陣,伸手拉著她坐下道:“把最近學的字都寫來我看,看你都記住沒有。”
“你倒是很盡忠職守。”荷花吐吐舌頭,不過還是乖乖地摸出石頭,低頭一看平時寫字的那塊地又被平整過了,最近肆虐的雜草也都被清理乾淨,想來應該是齊錦棠剛才做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以為你以後都沒法出來,所以就也沒清理過這兒。”
“不礙事的。”齊錦棠見她神情認真地低頭寫字,臉頰因為剛才的笑鬧微微漲紅,幾縷碎發貼在汗濕的額頭上,鼻尖還掛著細密的汗珠。忍不住從袖中抽出手帕幫她揩去汗珠,見她抬頭看自己,訕訕地把手帕塞到她的手裡道:“一臉的汗趕緊擦擦吧,這會兒還不到夏天,看吹了風回去鬧病。”
“我哪有那麽嬌貴。”荷花嘴上這麽說著,但還是用手帕細細地擦淨了小臉兒,聞到那手帕上只有皂角的清香味道,並沒有什麽濃烈的熏香氣味,不知怎麽想的忽然問:“你平時都不用熏香嗎?那天你娘去我家的時候,我聞到她身上可香呢!”
沒想到齊錦棠聞言卻是臉色一變,非常大聲地問:“我娘去過你家?”
荷花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嚇了一跳,主要是離著太近,震得耳朵生疼,趕緊抬手捂住道:“怎了,你不知道嗎?”
“嗯,我不知道!”齊錦棠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把荷花的手從耳朵上扯下來,恢復了正常的聲音問,“我娘去你家幹嘛?都說啥了?”
“哦,也沒啥,她就是說知道我受傷了,給我送了藥去,而且還送了兩塊尺頭說給我裁衣裳,也沒說啥別的。”荷花隱去了齊夫人最後說幫齊錦棠轉達的話,她不想讓自己像個背後打小報告的人。
齊錦棠的神情稍稍緩和,見荷花表情異樣,忙解釋道:“我娘倒是跟我說了給你送藥,不過我以為是她打法人去送的,沒想到是自個兒去的,她回來也沒跟我提過,所以你一說把我嚇了一跳。”
兩個人撇開這個話題不談,又說了會兒閑話,荷花覺得都沒說多一會兒,天色居然就漸漸地暗了下來,她不禁有些喪氣,在這裡好不容易有個能說得來的人,不用小心翼翼地掩飾自己,可以隨意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對方既不會笑自己,也不會嗤之以鼻,而是不管她說什麽都掛著淺笑認真地聽,就好像她說得都是金科玉律,不應該錯過一個字似的。
齊錦棠不來的那些日子,她還沒有多少感覺,但是這回小別重逢,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麽需要有一個人能夠安靜又認真地聽自己說話,而對於明天又要開始的傳紙條是多麽的鬱悶。
齊錦棠抬眼看看天色,起身撲打了身上的草屑,拉起荷花道:“天黑了,我送你回家,不然你爹娘該擔心了。”
“哦……”荷花拉著他的手起身,由著他幫自己撲打衣服,拖著長聲不情不願地應道。
“傻丫頭!”齊錦棠見她這樣笑道,“我娘要在外祖家住三天才回來,明天你吃了飯早些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