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裏聲音嘈雜, 樂知時盯着手機屏幕上的信息,表情平靜,心跳很快。
他鎖上屏幕, 擡頭看了看地鐵內的路線和站名,忍不住再次打開屏幕, 把宋煜發來的消息又看了一遍, 然後截了一張圖,彷彿這樣就不會丢失他說過的話。
拉着拉環, 樂知時凝視着地鐵玻璃窗映照出的自己,出現些許幻覺,裏面的那人長得和自己一樣,只是穿着培雅的學生制服。
于是他想起宋煜代替林蓉參加他家長會的那天。
那是去年的10月10號,樂知時的生日。在生日當天開家長會實在是一件不太讓人高興得起來的事, 而且那天天氣很冷,早上起來的時候降了溫,樂知時原本穿着單薄的運動服校服, 後來被林蓉叫住,勒令換成了針織背心配制服外套。
事後想想, 樂知時十分感激蓉姨當時逼他換了正裝, 因為中午飯的時候他又收到蓉姨的消息,下午她和宋謹要參加一個非常重要的酒會, 宋煜會替她參加家長會, 并且她說周末會給樂知時好好地補過生日。
午飯其實很難吃,胡蘿蔔炒蛋加上一份用胡蘿蔔代替冬筍的魚香肉絲, 但樂知時心情奇好,亢奮到午休都沒有睡,趕着把自己的桌子全部收了一遍。下午同桌來上學, 看見他煥然一新的桌面都吓了一跳。
“你怎麽做到的?”
樂知時用濕巾紙擦完了第三遍,扔掉紙巾,拍了拍手,“無他,唯手快爾。”
後來他在這張重獲新生的桌子前坐了三節課,每到下課都收得幹幹淨淨,連抽屜都是,終于挨到了家長會。大部分的同學都是非常讨厭這種會議的,好一點的可以在家長會期間全程隐形,差一點的就是送自己的家長來參加公開處決大會。
樂知時也是第一次這麽期待。
天氣比早上更差了點,外面烏雲密布,樂知時開始擔心會不會下雨,宋煜是不是有帶傘。班主任提前進門,把準備好的ppt在教室的屏幕裏試播了一下,順便囑咐學生一會兒在走廊等候。
很快,班上的第一個家長來了,是某個女生同學的媽媽,穿得很樸素,有點茫然地出現在教室門口。樂知時看着那個同學把她媽媽引到座位上,終于也忍不住出了門,先是在走廊的圍欄趴了一會兒,然後走到樓梯口。
“樂樂,你爸來還是你媽來啊?”站在樓梯口的另一個男同學拿肩膀碰了碰他。
“他們都有事兒。我哥來。”
“你有哥哥啊,太爽了吧。”
又走過來一個女生,“你不知道嗎?哦對你初中不在這兒,他哥以前是咱們學校高中部的學長,又帥成績又好。”
樂知時小小的虛榮心膨脹起來,替自家哥哥說了句“也沒有那麽誇張。”誰知下一刻一扭頭,就看見本尊。
宋煜穿了件和頭發一樣黑的風衣,襯得他五官淩厲、氣質出衆,在一衆家長之中格外好辨認。他上樓梯的時候也擡了擡頭,正巧與樂知時對上視線。原本平直的唇角微微動了動,冷淡的神情褪去少許。
“哥哥。”樂知時上前了幾步,在宋煜上來的時候站到他身邊,“我帶你去我位子上。”
身後的女生還在跟剛剛的男同學讨論,“我沒騙你吧,是不是大帥哥?”
這是宋煜第一次來樂知時的教室,但感覺更新奇和激動的人反而是樂知時。
他的位子在教室第三組的倒數第二排。樂知時把宋煜領過去坐好,還指了指自己剛剛接好溫水的水杯,“你可以喝,如果渴的話。”
他說完,宋煜點頭,觀察了一下他的桌子,臉上沒太多表情,但誇了一句,“這麽幹淨。”
旁邊的女同桌立刻對着帥哥出賣了他:“他今天收拾了一中午。”
被當場拆穿的樂知時瞪了一眼同桌,“沒有一中午這麽誇張……”他還想給自己挽回一點面子,可發現宋煜似乎并沒有太關注這個,而是自顧自環視着教室四周,便問他:“你在看什麽?”
宋煜收回視線,看向樂知時,“我發現這是我高二時候的教室。”
培雅經常會換教室,有時候返修連教室門口的牌子都會換掉。樂知時上高中以來,算上分班一共換了四次教室,沒想到最後竟然要從宋煜高二待過的教室畢業了。
“真的嗎?”樂知時的開心在宋煜看來總是有些沒來由。
宋煜點了點頭,手肘撐在桌上,很平靜地補充了一句,“我就坐在你後面。”
他這句話太有迷惑性。
彷彿他們真的在一間教室,他也真的每天都坐在樂知時的背後,只要樂知時想,他一回頭就能看到。
在某個時間延遲了一年的平行時空,如果與樂知時現在所處的宇宙重疊,那麽宋煜就可以陪着樂知時度過高三難熬的每一天。
樂知時愣了一秒,然後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你座位上有什麽我不能看的東西嗎?”
聽到這句,樂知時攤了攤手,十分大方道:“沒有,你随便看。”
他收拾得這麽幹淨只是為了照顧宋煜的潔癖。
班主任催促着學生離開,他也沒辦法繼續久留,只好跟着其他同學一起出去。大家不約而同地站在窗戶外往教室裏瞄,觀察老師和自家家長的反應。不過因為這次家長會,宋煜的出現算是一個特殊情況,特別吸眼球。周圍的同學都在議論,男生說宋煜球打得好,女生說宋煜長得帥成績好,炫兄狂魔樂知時反而說不過他們。
他一心只望着宋煜。其他家長都很認真地擡頭看着班主任說話,一副“為了我的孩子一定要足夠虔誠”的表情,可宋煜沒怎麽擡頭,而是彎了彎腰,從樂知時的抽屜裏拿出一沓卷子和教輔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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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慘了。”同樣站在窗外的同桌對樂知時說,“你哥在看你卷子了,他回去不會跟你爸媽告狀吧。”
大家也都笑起來,但樂知時出奇冷靜,“不會的,他從來沒有告過狀,而且我爸媽也沒有很在意我考得好不好。”
“是嗎,真好啊。”
“那他幹嘛拿出來看?”
“就是,反正我不喜歡別人翻我的東西,帥哥也不行。”
聽到這句,樂知時皺起眉,“他是我哥,不是別人。我喜歡讓他翻。”說完他走到一邊去了。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好人緣,別說發火,連重話都沒說過幾次,這次明顯不高興,讓周圍幾個女生挺驚訝的。
另一個同學又說:“樂樂,你跟你哥真的一丁點都不像欸,他看着好高冷啊。不過他五官也好立體,也是混血嗎?為什麽他頭發眼睛都這麽黑?”
樂知時覺得他問題很多,但還是回答了,“他不是混血。”
“怪不得,你倆長得真的完全不一樣。不是親兄弟吧,表兄弟?”
樂知時沉默了,他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上了高中之後,宋煜和他分開,樂知時即便再去高三五班旁邊的自習室裏,也沒有可以一起回家的人。他有時候會在食堂的高考紅榜上對着宋煜的名字發呆,不過那個榜也只張貼了一年,第二年換上了另一批人。
他有點後悔自己留在培雅,倒不如去一個新的地方,那裏不會讓他時時刻刻想到宋煜。去食堂想到宋煜讨厭的菜,去操場想到宋煜投球的樣子。
最可惡的就是三樓的空中長廊。
“不是親兄弟的話,關系不會很親密吧。”
他望着窗玻璃,自己的臉和宋煜的側影重疊在一起,像攝影裏的雙重曝光。
樂知時忽然間非常希望自己和宋煜長得一模一樣,像到旁人一看就能猜到他們的關系,這樣就再沒有人質疑,他自己也有一塊不會患得患失的砝碼。
沒過太久,班主任從講臺上下來,打開教室門讓班長帶着他們出去等,或者先回家。剛合上教室門,一個女生在外面提議去食堂,其他人也紛紛同意,于是大家一起下去了。
樂知時有些舍不得,最後多看了幾眼。宋煜脫了風衣外套搭在椅子背上,穿了件白色針織衫,很安靜地坐在裏面,握着他的筆,低着頭,表情很認真,像是在思考什麽。
這讓樂知時恍惚間回到三年前,他站在教室外面,等待還沒有下課的哥哥。
“走吧樂樂。”
樂知時回頭,“嗯。”
家長會的內容和流程其實都大同小異,班主任說說高考嚴峻的形勢,再把最近一次的模拟考成績拿出來通報一次,宋煜都很熟悉,只是角色發生了對調,他如今也成了坐在下面聽的人。
沒有太多心思聽下去,這些東西他聽了三年,換湯不換藥,就算是不聽,他也比在座的對高考一無所知的家長更會引導。
宋煜翻看着樂知時的卷子,英語還是一如既往的好,連他都有些好奇,是不是真的有所謂血統這種玄學加成。但他的數學和其他科目比起來沒有到特別好的地步,分數起伏比較大,不算特別穩定,好的時候可以考非常高的分數,差的情況下會被其他好學生拉分。
他找出樂知時的錯題本,順手也翻了翻,發現他記過的錯題在最新一張試卷裏又錯了。這些題目在宋煜看來都有很清晰的脈絡和套路,于是他幹脆拿起筆,借着這段時間幫樂知時把錯題系統地整理了一遍,還在他的錯題本上分類寫出常見的幾種解題套路。
很專注地整理了一段時間,忽然聽見班主任叫樂知時的名字,宋煜擡起頭,發現前座的家長也在看他。
“樂知時同學的家長其實是我們培雅的優秀畢業生宋煜同學,他當年在學校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成績也非常優秀。”說完班主任用充滿期待的目光注視着宋煜,“今天過來也是很巧合,能不能給我們其他家長分享一些複習期間的心得,或者身為家長需要注意的事?”
宋煜對這樣的環境十分不适應,他感覺現在自己不像是樂知時的哥哥,更像是他父親。這種奇怪的輩分錯位讓他不自然地抿住嘴唇,沉默片刻,才沉聲開口,“其實到這個階段了,談學習心得已經晚了。”
他的話實在是太直接,弄得班主任也有點小尴尬,“啊,确實……”
“不過家長需要做的事,我覺得還是有的。這最後的半年很關鍵,如果可能的話,盡量不要給考生太多壓力。與其一味地讓他們學習或是補身體,不如多關心關心他們的心理狀況,少一點打擊教育。”說完,宋煜也還是給班主任留了一個臺階,抱着營業的态度對她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微笑,“其他的我覺得老師您已經說得很好了。”
大概是他帶着光環,說什麽都有家長贊同。全身而退之後,宋煜繼續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家弟弟的試卷上,看得差不多了,他将試卷按順序理好,重新放回抽屜,并把錯題本壓在上面,好讓樂知時回來之後就能看到。
拿卷子的時候不小心帶出來一本數學教輔,紫色封皮的,宋煜閑來無事,稍稍翻了翻,這種不用上交上去的教輔資料一般都沒有寫得很滿。
果不其然,不僅寫得不多,這本教輔似乎還是樂知時拿來打發時間的好工具,右下角是樂知時畫的簡筆漫畫,是某個他很喜歡的動漫人物,快速翻過去的話,能看到一個完整的打鬥動作。
這種事只有樂知時幹得出來。
宋煜忽然覺得家長會也很有意思。再看看內容,不少頁面都有寫到完全認不出的字體,越寫越飄,到後來則變成一個個戳上去的點,一看就是困到失去意識,還強撐着寫字的狀态。
光是看着這些痕跡,宋煜都可以在腦海中描摹出樂知時鮮活的樣子。
翻到某一頁,他停了下來,凝視了少時,握起筆,在下面也寫上一行字。
時間很快消遣過去,散會後,有好些家長來到宋煜的桌邊,希望他可以再多分享一點,盡管宋煜一向冷言冷面,但也不好做得太明顯,就說了兩句,直到有家長要他聯系方式,詢問可不可以請他當家教,宋煜才真的開口拒絕。
“我很忙,都不怎麽回家。如果真的要教,肯定是教我自己家的小孩。您說是吧?”
穿上風衣離開教室,宋煜沒有看到樂知時的蹤影,于是給他打了個電話,沒人接,樂知時在校的時候手機都是靜音或關機,宋煜猜想他并沒有看到,乾脆自己去找。
事實上樂知時都沒有把手機拿出來,被許多同學圍着的他現在正在食堂裏,獨自面對非常尴尬的場面——一個他從來沒想到會喜歡他的女同學突然對他表白,還準備了一個小小的生日驚喜。樂知時則被起哄的男生按在了一個座位上,起身都做不到。
“這是我今天中午特意出去取的蛋糕。”坐在對面的女生把蛋糕推到他面前,臉上的表情很是羞澀,“他們家的蛋糕很好吃的,我提前了一周才訂到。”
這蛋糕看起來的确很漂亮,玫瑰荔枝口味,最上面還寫了祝樂知時生日快樂的字樣。
大家都在一旁起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過敏原是小麥,唯一一個知情人蔣宇凡還在理科班,他們起哄讓樂知時切蛋糕嘗一嘗,樂知時拒絕不了,心裏想着,挑一點奶油吃應該不會有事。
于是他拿起一支叉子,象征性地想刮一點奶油下來,順便在心裏盤算着等一下要怎麽不失禮貌地脫身。
但他的計謀還沒有能派上用場,下一秒,手腕就被一只熟悉的手牽住。
一擡頭,對上宋煜那雙冷厲的眼。
“他過敏,不能随便吃外面的蛋糕。”宋煜語氣冷淡,直接将樂知時拉起來。
坐在對面的女孩兒表情有些尴尬,剛表白完就給表白對象吃可能會過敏的食物,這種情況的确不妙。但樂知時還是好脾氣,“沒事的,你別放在心上,謝謝你特地買給我。”
沒讓他說太多,宋煜就拉着他出去了。
外面刮了風,雨下了下來,地上都是不小的雨點,這麽快的速度,樂知時猜想是陣雨,他縮了縮脖子,跟上宋煜的腳步。
“別人給你吃你就吃,我說過多少遍?”宋煜表情不善,“小時候的教訓還不夠?”
樂知時有些委屈,“不是,我沒有要吃,剛剛她……”
宋煜腳步停下來,看着樂知時,“跟你表白你就可以吃了?”
他怎麽會知道是表白……
樂知時迷茫地站在原地,很短促地癟了下嘴,又收回表情,“我沒有,我只是想嘗一點奶油,讓她心裏好受一點。”
宋煜站了一會兒,雨開始下大了。他說了一句知道了,便往前走到停車的地方,拿出車鑰匙按了一下,又繞到副駕駛那頭,替樂知時開了車門。
樂知時順從地上了車,坐在宋煜的旁邊。他發現宋煜的頭發理短了一些,是真的很黑,看起來就不像是很好摸的那一類,這種發色的差別可能是他和宋煜外表上最大的差距。
他忽然想,要不自己也去染個黑頭發好了,這樣會不會更像一點。
他真的很想要一個獨一無二、也沒有辦法随時切斷的關系。
腦子裏很混亂,外面忽然間起了雷,樂知時條件反射地擡起手,但被宋煜按住了手背。宋煜沒有說話,另一只手打開了車載音樂,是可以放松舒緩的古典鋼琴曲。
他握住樂知時的那只手一直沒有松。
宋煜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可以吃什麽,不能吃什麽,讨厭什麽,喜歡什麽,連上課時候會有的小動作,他都了若指掌。一切的細枝末節,都是這麽多年的時間累積下來的。
樂知時看着他扭轉身子,從後座拿出一個簡潔漂亮的白色盒子,放在樂知時膝上。
“這是什麽?”
“自己拆開看。”
打開來,裏面是一個巧克力蛋糕,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蛋糕光滑的淋面像是鏡面一樣反射出漂亮的光澤,很有宋煜的個人風格。
“家裏的無麸粉用完了,買杏仁粉跑了好幾家,做得有點趕。”宋煜的完美主義讓他降低了自我評價,但樂知時卻非常喜歡,他沒想到宋煜記着自己的生日,還花這麽大的功夫給他做了一個蛋糕。
“看起來好好吃。”
樂知時還以為到了周末他才能好好地過一個生日,還以為宋煜不會回來,也不會陪他。
閃電的白光稍縱即逝,沒等樂知時有動作,宋煜先擡起手,捂住他的耳朵。雷聲和他的聲音一同到來,重疊着心跳。
“生日快樂。”
樂知時記得他坐在車上,吃了很大一塊蛋糕,鼻子上還沾了巧克力的甘納許淋面,一小塊,宋煜非常陰險,沒有告訴他,以至于回到家裏樂知時才發現。
他還記得那天林蓉和宋謹都沒回家,他纏着宋煜說了很久的話,在宋煜的房間做作業,一直到十二點過去。
宋煜當時還問他,花錢買的那些教輔,有沒有好好做。
當時樂知時以為只是宋煜站在家長角度的随意詢問,是家長會的後遺症,現在想想,原來他是在暗示。
地鐵比往常開得快了很多,樂知時刷卡離站,好奇心驅使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裏,尋找埋伏這麽久的答案。
林蓉也才從機場回家不久,見樂知時一回來就鑽進房間裏,還挺奇怪,端了碗紅豆雙皮奶上樓去。見樂知時費勁地夠着書櫃頂上的紙箱子,她敲了敲開着的卧室門,“寶貝,你在幹嘛呢?來,吃雙皮奶。”
樂知時朝門外看了一眼,伸長胳膊還在艱難掙紮,“蓉姨,我上學期拿回來的書是在這個箱子裏吧。”
林蓉放下雙皮奶,站在原地想了想,“诶不對,我好像給你收到那個白色的矮櫃裏了。”
“是嗎?我找找。”
猜想樂知時可能是去W大受到了什麽刺激,回來準備發憤圖強了,林蓉不敢打擾,“你記得吃啊,想要什麽告訴蓉姨。不要太辛苦了。”
“嗯,好。”樂知時蹲在矮櫃前,頭也不擡,一本本翻找着。房門被林蓉帶上,他找了十幾分鐘,終于翻出幾本之前買的數學教輔。範圍縮小,樂知時還沒放棄,把這些書都抱到書桌前,一本本翻看。
直到看見那本被他畫過漫畫、最打發時間的一本,延遲半年的羞恥心冒了頭,樂知時才隐隐覺得自己找對了。
是什麽呢。
翻書的手忽然停了停,樂知時的視線跟着停駐。
這是一道函數應用題,題目很長,第一問是要求計算某公園的客流量。樂知時對這一題還有印象,因為題幹實在冗長,而且感覺沒在說人話,提煉條件都很困難。那時候的他正處在做題的倦怠期,讀完題,滿腦子只有公園、游客、假期這些關鍵詞,根本不想算。
所以當時,他十分叛逆地寫了一句話。
[解:不想算題,只想去玩,客流量這麽大多我一個不多啊。]
但重新回顧的時候,下面又多了一行字,是完全不同的淩厲字體。
[再堅持一段時間,高考完就帶你去,想去哪裏都可以。]
這就是他說的鼓勵嗎。
樂知時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他忽而産生一種錯覺,感覺他和宋煜就像是科幻電影裏存在于兩個不同時空的人,在某個奇妙的瞬間突然對上了頻率,一切開始有了交集。
他曾經寫下的無人知曉的話,也得到了回應。
指尖麻麻的,心髒漲得滿滿的,像溢出的雨水。樂知時伸出手,很輕地摸了摸宋煜寫下的那行字,不自覺在心中默念幾遍。
他覺得還有,認為宋煜不止留下這麽一點痕跡。嘗到一點甜頭,樂知時繼續翻下去,認認真真地翻了好多遍,但像這樣消極怠工的時候并不多,大多數時間他都在認真做題,勤勉學習。
可供宋煜發揮的地方似乎也沒有很多。
樂知時有些沮喪,但這樣他就已經很滿意了。
合上教輔,他對着封面發了會兒呆,腦子裏一瞬間閃過什麽,耳朵燒燙起來。
他上課不好好聽講的時候,好像做過一件很蠢的事。
想到這裏,樂知時飛快地翻動着教輔材料,終于找到了自己黑歷史的那一頁。
他當初閑來無聊,練字似的,把宋煜的名字在這一頁寫了一遍又一遍。再看一次這些被他寫下的名字,樂知時都覺得心跳加快,他分不清是窘迫,還是其他的什麽心情。閱讀的時候,腦子裏都是自己的聲音,在一遍遍地喊着哥哥的名字,不希求回音。
忽而,他怔住了,定定地凝視着他寫下的最後一個名字,依舊是那兩個字,二十畫。
[宋煜]
在那下面,多了一個字,如同回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