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分,李佑沒有傳御膳,而是坐在桌前看着江書晚和福臨從承乾宮的小廚房裏,端出一盤一盤時鮮小菜上桌。
一條清蒸鰣魚,一碟悠灼菜心,一盤春筍小炒肉,一道排骨蓮藕湯,一碟醬瓜,一碟醋蘿蔔。
李佑指着這些素淨的家常小菜,笑道:
“錦心就教了你這些?”
江書晚道:
“錦心姑姑手藝非凡,妾只學了十之一二。不過,這些都是宮外尋常百姓人家日常喫的,皇上不妨嚐嚐。”
李佑夾了一片醬瓜,酸甜可口,甚是開胃,一些冰封的記憶瞬間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娘,這是幹什麼?爲什麼要將黃瓜醃起來?策兒現在就想喫!”
“策兒乖,趁着現在蔬菜瓜果都熟了,抓緊醃製一些,等過些日子,就能喫到酸甜的醬瓜了。等到冬天,娘再醃一些白菜,做辣白菜給你喫。”
“好,策兒都等不及了!”
辛者庫後邊那塊空地上,被他母親沈氏開墾出來,種上了蔬菜瓜果。那一年黃瓜豐收,每天都有喫不完的黃瓜,沈氏變着花樣給他做各種黃瓜的菜餚。
可惜,就在那一年的秋天,他偷偷跑出去看中秋煙花,被當時的鄭皇后撞見。辛者庫的日子也戛然而止,他和沈氏被接了回來,安置在北五所,那塊菜地也被扒拉個乾淨。
到了,他也沒能喫上沈氏醃製的辣白菜。
“……皇上,百姓們將這豆角、黃瓜、白菜、冬瓜等新鮮蔬菜醃製起來,是要等青黃不接的時候,也能喫上蔬菜,本透着些心酸。可沒想到竟成了富人豪奢的一道美食?……可惜這醬瓜醃製的時間不夠,味道還是差了一些。”
江書晚有些抱憾的聲音傳來,李佑收回思緒,又夾了一片,脆生生的醬瓜段在脣齒間留香。
“很好喫。”
他默默的讚了一句。
這一桌家常菜,雖沒有御膳那般精美別緻,但卻上他吃出了家的味道,幾道小菜一掃而空,還用了兩碗米飯。
福臨笑得眯了眼,一個勁得誇江書晚好手藝。誇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拉着李佑的手,跟個小媳婦似的一個勁地問:
“皇上,真的好喫嘛?”
李佑今日難得高興,又吃了十分飽。拉着江書晚在承乾宮殿前散步納涼。
散着散着,江書晚又到他懷裏去了。
“皇上,人活一世,一日三餐四季。皇上爲國事憂心,也要想着自己的身子,不然妾也會憂心皇上的。”
李佑擁着江書晚,擡頭瞧着天上的毛月亮。
“是啊,天下百姓心思何其簡單,不過一日三餐喫飽穿暖。可就是連這樣小小的願望,朕也滿足不了他們。”
江書晚環着李佑勁瘦的腰肢,貼在他胸口道:
“皇上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李佑道:“江南、兩廣發了大水,百姓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可偏偏有些人中飽私囊,置百姓生死於不顧。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江書晚心中一棱,她方纔瞥見李佑看奏摺,知道他說的“碩鼠”指的是誰。
江南、兩廣素來都是富庶之地,當地的父母官多年來也都是由幾大家族的人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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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淮州、揚州等江南地區是鄭家的,兩廣地區是寧妃家的,皇后孃家周家的勢力在北邊,淑妃的母家把持着西北,從前的李貴人李家佔着劍南。
“皇上說的這些,妾不懂。皇上鴻圖偉略,定能想出辦法救民於水火。妾沒什麼本事,若是能讓皇上喫好飯、睡好覺、心情略微疏解些,妾就滿足了。”
“是嗎?”
李佑低着頭,在她額頭上輕輕啄了一下。嗎字拖出長長的尾音,帶着不良的企圖。
江書晚裝作什麼也不懂,擡起頭迎上李佑的目光,
“是啊,有什麼不妥嗎?”
李佑見她懵懂的模樣,吻從額頭落在了她的鼻尖,又落到了脣上。
“那飯已經喫好,覺什麼時候睡啊?”
他含着江書晚的脣舌,呢喃着問道,羞得江書晚嚶的一聲軟在了他懷裏。
天微微亮,李佑就起牀了。江書晚掙扎着起身,伺候他洗漱穿衣。
“你再睡會吧,才眯了一會。這些事福臨會做的。”
李佑抱着江書晚軟綿綿的身子,晨起的鬍渣子在她腮邊來回摩挲,癢癢的一片。
江書晚紅着臉低着頭,這是她第一次在承乾宮過夜,昨夜太晚了,李佑纏着她不讓她回去,還叫她一遍一遍地叫佑哥哥。後來實在太累了,兩人才擁在一起小憩了一會。她此刻腰腿還是痠軟的。
可她還是幫李佑穿戴整齊,道:
“能伺候皇上穿衣,是妾的福分。妾做夢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福氣。”
低位的嬪妃是不能在承乾宮過夜的,自然也不可能有機會伺候皇上穿衣洗漱。江書晚昨夜破了例,此時她低頭扣好李佑的腰帶,心中不安地低聲道:
“妾等皇上出門,也回去了。妾昨晚壞了規矩,今早該去皇后娘娘那裏請罪的。”
說着,轉身穿上了衣服,又當着李佑的面,戴上了皇貴妃賜給她的粉珠項鍊。
李佑這才注意到,那珠子顆顆飽滿圓潤,最難得的是一粒粒在燭火下熠熠生輝,透着盈盈的淡粉色,煞是好看。
“你一貫素淨,今日怎麼也戴起這麼名貴的項鍊來了?”
李佑問道,手指在江書晚的脖頸上劃過。
江書晚道:
“皇上是知道妾的,妾哪裏能用得上這樣的好東西。這是皇貴妃娘娘昨日剛賞賜的,她說是她哥哥剛送進宮來的時新樣式,妾也不懂,皇上,好看嗎?”
李佑的手指停滯了一下,撩起那粉珠子瞧了瞧,面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了起來,
“這是兩江流域產的珍珠,如此色澤的着實難尋。她既送了你,你便好好收着吧。等會,叫小林子送你回去。”
說完,在江書晚額頭啄了一下,弓起身子出門上朝去了。
等出了承乾宮,上了輦轎,江書晚勾起嘴角笑了。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粉珠項鍊。
江南大水,災民遍地,就連皇上都喫上醬瓜!皇貴妃的哥哥還送這麼名貴的珠寶首飾進宮!
顯而易見的,淮州、松江、蕪湖等地的河堤款,和糧倉裏那些不翼而飛的糧食都流到了哪些人的口袋裏。
皇上礙於鄭太師的權勢,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那自己就推他一把,在天下百姓和朝廷碩鼠之間做一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