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冰上的戀歌(一)
061並未急於把池小池帶到下一個世界,而是把他帶到了一個空白的矩形空間裡。
他問:“需要休息嗎。”
池小池:“還能休息啊。”
061說:“第二個世界結束後,宿主可以選擇在世界和世界的交接過程中休息一段時間,調適心情,好從上一個世界裡走出。”
畢竟以往他帶過的宿主都和各個世界的渣男搭過感情戲,而每一次自殺脫出,雖然不會像強制脫出一樣造成實質的精神創傷,但自殺這件事本身也是一種強烈的精神衝擊。
池小池拿出自己的卡片點了點數。
他一邊點一邊問:“這段休息有時間限制嗎?”
“按照規定,長則不能超過十五天,短則……”
池小池把卡片往掌心一合,任它化成數據消失無形:“成了,走吧。”
061:“……”……短則點完一副牌。
池小池說:“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再呆一會兒我就雪盲了。”
061打了個響指。
一瞬之後,這僅僅十數平米的小房間動了。
折疊成矩形的空間像是被拆開的紙箱,天花板揭開,雪白的牆面一層層一沓沓向四周延展開來,延入無限之中。
像是遊戲的資料包更新,場景由近及遠地拓開——
古典裝潢的咖啡廳,人頭攢動的遊樂場和商場,公園、健身房,一直到遙遠的雪山和楓葉林,各類設施可以說應有盡有。
唯有池小池雙腳站立的地方還是一塊雪白的地板,類似於遊戲的起始點。
四周人來人往,根本沒人能看到這片不存在任何一個維度中的空間。
061說:“你可以在這裡放鬆一下心情。”
池小池四下望著,貌似是感興趣的樣子:“這裡是不是哪裡都能去?”
061答:“只有是各條世界線裡現時存在的地方,都能去。”
池小池問:“你去嗎?”
061說:“我很想陪你,但是在非任務空間裡,我的能量會被削弱到極低的程度,只能保存最基本的意識,就連語音和視覺系統也會被關閉。所以在宿主進行自我調節和放鬆時,系統一般會和宿主分離開,留在空間裡,等宿主回來。”
池小池站在人潮中,和無數人擦肩而過。
只要一腳,池小池就能跨入紅塵喧囂之中。
但他說:“不用了。我趕著回去。”
那個“趕”字,讓061莫名欣慰,卻又像是一根針,不輕不重地碰了他的心一下。
……又麻又疼,不大舒服。
他再次確認道:“真的不需要休息嗎?”
池小池說:“這樣節省我的時間,也節省你的時間。”
061沒再多問,抬手一揮,空間又以疾速向中心靠攏、翻折,重新折疊成了一個十幾平米的白箱。
【系統編號061申請傳輸至下一世界】
【傳輸權限審查中】
【滴,審查已通過,可進行傳輸】
【世界隨機選擇生成中】
【滴,隨機完成,正在傳輸至世界線1983號】
池小池再睜開眼時,觀察了一下周邊情況,又觀察了一下自己的手腳大小,簡潔有力地:“幹。”
061:“……???”
眼前的情景的確值得一干。
池小池被關在一間狹小的男廁隔間裡,隔間的門上、牆壁上都是烏黑的燎痕,一看就是躲在這兒抽煙的人隨手滅煙留下的。
除此之外,牆面上還有各式各樣的塗鴉,□□,開鎖,同性交友,某某愛某某某一輩子,某某某是大傻X。
……傻字還少寫了兩撇。
窗外天色昏暗,小陰風刮得很有節奏,從光線投入的方向來看,應該已是暮色四合的時分。
但池小池的關注點和061不一樣。
他盯著自己的掌心問:“這個原主多大年紀?”
世界線的全部信息還未傳入,只有基本資料可供查閱。061查了一下,也倒抽了一口冷氣:“……現在11歲。”
“他遇上攻略對像是幾歲?”
“遇見時11歲。正式在一起是19歲。”
池小池算了算這個八年抗戰一樣的時間差,隨後道:“六老師,你聽說過快刀斬亂麻嗎。”
061:“……”
池小池彷彿一個旅遊景點的推銷員,循循善誘道:“一刀下去,任務對象短暫又愉快的一生很快就結束了。我保證不會痛。”
061:“……”不吃,這個安利我不吃。
發現速戰速決一刀切的戰術安利不出去,池小池舉目四望,說:“早知道要在這兒呆七年,就不趕那麼急,先喝杯咖啡再過來。”
061寬慰他道:“你不用太擔心時間……”
061的話還沒說完,隔間外就傳來幸災樂禍的鼓譟以及自來水沖進洋鐵皮桶的聲音。
很快,門從外頭被踹了一腳。
一個得意洋洋的孩子聲音從外頭傳來:“你倒是罵呀?啞巴啦?不是牙尖嗎?”
池小池馬上從裡頭踹了一腳,判斷出廁所門應該是被拖把一類的東西從外面抵住了。
他高聲回道:“你去死吧。”
061:“……不先問問是什麼情況嗎?”
“有什麼好問的。”池小池把脖子左右活動兩下,發出咔咔兩聲輕響,“……這麼土味的校園暴力,玩了多少年都是這一套。”
隨後,他簡單估計了一下這具身體的情況。
原主像是練體育的,穿著一層深黑色緊身衣,四肢修長,腕線過襠,雙肘過腰,卻絕不算乾瘦,腹部肌肉又薄又漂亮。
雖說暫時看不到臉,但想來應該也不差。
池小池的嗆聲顯然激怒了外頭的人,更別提他的同伴看熱鬧不嫌事大,在外頭喔喔地起哄。
那帶頭惹事的孩子轉身對其他人命令道:“接滿!桶給我接滿,我給他來個大的。”
池小池踏上馬桶,仰頭觀察著隔間的狀況。
隔間上頭和下頭都有幾十公分寬的空隙。就原主的身體素質,爬出去是沒問題的,但萬一外面的人有所準備,幾棍子就能把試圖越獄的人捅回來。
這時候061說:“我已經接收到世界線訊息了。馬上傳給你。”
“你才要稍等。”池小池把袖子往上捲了卷,“等我搞完他們再說。”
0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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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小池蹲下身來向外查看,發現抵住廁所門的拖把是個光禿禿的杆儿,支撐在翹起來的廁所地磚一角。
片刻後,水聲停了。
裝滿水的桶子著實沉得很,在帶頭的指揮下,有兩個人扛起水桶,搖搖晃晃地朝這間小型囚牢走來。
水接得太滿,搬起來時有不少直接潑在地面上,濺起的水花撲到了池小池的腳麵上。
帶頭的叫囂著:“倒下去!把他晾在這兒,看他還敢嘴硬?”
池小池從便池邊拿起一個塑料馬桶刷,側身站在緊貼門的地方,直著小腿蹲下身去。
那桶水連潑帶灑,舉到隔間附近時已經少了不少。
兩人合力把桶舉起,搖搖晃晃地去夠那一道隔間上方的縫隙。
池小池舔了舔嘴唇,等待時機。
在那隻鉛皮洋桶出現在隔間上方的一剎那,他迅速將緊握的馬桶刷遞出,對準抵緊廁所門的拖把杆儿,橫向一掃。
在木桿倒地瞬間,他飛快跳上馬桶,一手控住已經逐漸往下傾斜、但苦於找不到合適角度的鉛桶邊緣,同時朝前撲去,把自己掛在門板上,用身體慣性把已經敞開的門朝外狠狠撞去——
水桶被撞翻,其中一個人抓脫了手,水嘩啦一聲淋了這倆人一頭一臉。
池小池趴在門板上方,居高臨下,迅速確定了剛才發號施令的帶頭人。
他剛點上一支煙,還沒來得及放到嘴裡,就被池小池一馬桶刷摁上了臉。
061:“……”可以的,這個武器殺傷力為5,羞辱力和精神損害力為10000。
池小池目標明確,把人按翻了就是一頓抽,定位也及其精準,專挑著臉打。
帶頭的被這一通狂風暴雨給捶懵了,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大叫著:“你敢打我!”
池小池:啪啪啪。
他用行動證明,不僅敢,還敢多打幾巴掌。
等他衝出來才發現,這批小屁孩兒都是十二三歲的模樣,比原主高不了多少,看起來是同級的,穿著和原主身上一樣的衣服,後背還有“濱州體校滑冰隊”的字樣。
池小池一邊冷靜地毆打他一邊分析周邊局勢。
廁所裡加上原主一共有五個人,大體可歸結為現在正在揍人的、現在正在挨揍的、起哄架秧子的小跟班、軟蛋,以及軟蛋+1。
估算完形勢後,池小池放心了。
他鬆開了帶頭的,從他身上爬起,將目光投向兩個濕淋淋坐在地上的人,冷笑一聲。
061見過池小池這樣的眼神和笑法,他在演一個殺人犯的時候用過。
帶頭的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就帶著哭腔嚷嚷道:“你們都愣著幹什麼?!幹他!”
那幾人總算從突變的局勢中醒過神來。
地上的那兩個正昏頭鵝似的往起爬,池小池目光一凜,厲聲喝道:“坐下!”
他的聲音要比那剛捱過揍的帶頭人可怕得多,立時把他們剛剛聚攏起一點的鬥志打散得潰不成軍。
池小池轉過頭去,看向那帶頭的,微微一挑眉:“你不是吧,這就哭了?”
帶頭的抹了一把臉,帶著哭腔說:“老子哪兒哭了?”
池小池略帶輕蔑地吹了聲口哨。
這種靠欺負他人來搏存在感、實則根本扛不了事的熊孩子團體,池小池見得多了,往往是一個人做中心人物,負責發號施令,其他人給幫忙打下手,人湊得多了,好像就了不起了,可以橫行無忌了。
在池小池看來,這不過就是湊成一窩的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冒充自己是帶毒螯的蜜蜂。
果然,池小池輕描淡寫地點出他們帶頭的“哭了”,其他幾人看向他的眼神就帶上了懷疑和不安。
帶頭的臉上怎麼掛得住,抹著紅紅白白的臉,說:“冬歌,有本事你別走!今天我哥來隊裡,我叫我哥來收拾你!”
“別啊。”池小池靠著隔間門,抱臂而立,“光叫你哥怎麼夠,要不然把你爸媽一起叫過來,多個人多份力,好給你撐腰。”
061:“……”池小池這張嘴啊。
帶頭的看起來被池小池刺激得不輕,罵了句髒話,就從地上爬起,朝池小池衝去。
突地,從門口傳來一把悅耳的少年腔:“……你們在幹什麼?”
這幾人回頭望去,看到門口並肩而立的兩人,頓時嚇得立正站好。
“凡哥!”
“賀哥!!”
不得不說,這兩人來得非常及時。
再慢一步,帶頭的怕是又要挨揍了。
池小池把剛剛撿起的拖把桿豎放,拄在手心裡,衝兩個看起來比他大三四歲的少年點點頭。
他們的身份倒不難辨認。
二人身上披著的同色火紅外套上,都有著“省隊花滑隊”的標識。
而他們的身材,和在場幾個孩子都是同款,長腿長臂,像是用尺子一厘厘精確測量出來、嚴絲合度的藝術品。
被他們叫做“賀哥”的是個眉眼精緻得不似男生的少年,氣質冷得很。
看到滿地的水,他皺一皺眉,好像想到了什麼不大好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場景和氛圍有點怪異。
他第一個注意到那個拄著木棍的孩子。
原因無他,活脫脫的一個美人胚子站在那裡,任誰都會第一眼看見他。
他的眼角和嘴角都破了一點,卻更襯得五官奪目,嘴唇、眼睛、鼻子,哪裡都生得極美,卻又和諧得驚人,哪裡都不會喧賓奪主。
不過,和他的外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小野馬似的氣質,從內而外都透著一股倔勁兒,一股不服輸的野心。
其他四個人在接觸到他們的目光時都躲躲閃閃,只有他敢坦然地直視回來。
在體校裡,被抱團欺負的人不少見,眼前明顯又是一個霸凌現場。
但這局勢看起來,竟像是這漂亮孩子憑一己之力,四對一,把仇報回來了似的。
……而且他越看這漂亮孩子越眼熟。
站在他身邊、比他略高些的少年輕聲對他說:“長生,你忘了?他就是教練說將來可以吸納到省隊去的那個孩子,剛才在場上穿藍色雲紋的那個。 ”
賀長生想起來了:“跳《Unstoppable》的那個。”
池小池言簡意賅地答道:“是。”
他現在沒空研究世界線,只讓061告知了他一些關於原主的基本信息。
原主冬歌,現年11歲,是從一個一年有五個月被冰雪覆蓋的小縣城出來的,父母開了家滑冰場,從小他就在冰面上長大,甚至說不清楚,他是先學會跑步,還是先學會溜·冰的。
然而他的父母感情不好,時常大打出手。
在他們吵架時,小小的冬歌就把自己穿成一隻毛茸茸的團子,背著手,在空曠的冰場上一圈圈滑著冰,閉著眼跟著大喇叭裡放著的情歌旋轉。
不過,分歧嚴重、且對冬歌持放養態度的父母在一件事上極其統一。
——他們從不會說冬歌的好。
冬歌考試98分,一定會問丟掉的那2分是怎麼回事,最後的總結陳詞是,你怎麼這麼粗心。
冬歌跟同學打架,他們就會按著冬歌的頭給同學道歉,而不管是不是那個同學先把冬歌的鉛筆盒扔到窗外的。
冬歌怕打雷,他們卻嫌棄他膽小,沒有男子漢的樣子。後來,冬歌一個人聽多了,就不怕了。
在這樣的家教下,冬歌變得沉默寡言,但偏偏又爭強好勝。
他在小學裡就是舞蹈隊裡的領舞,由於喜歡滑冰,又渴望遠離父母,索性在畢業後放棄學業,考進了市裡體校的花滑隊。
他在同齡人中技術一流,但他倔強又不懂變通的性格,始終不討喜。
這次帶頭欺負他的人叫薛一柏,從冬歌入學就看不上他,這回欺凌他的原因,是省隊花滑教練帶著幾個從濱州體校畢業的學生來做經驗交流。
冬歌和薛一柏是同一個教練,他獻寶似的把冬歌推了上去,叫他給省隊教練跳一個。
冬歌冷著一張臉上去了。
這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經驗交流,省隊教練也並未對一個剛入校半年的小娃兒抱太大期望。
誰想到,才看了不到一分鐘,教練就從椅子上直起腰板來,直勾勾看著那在冰場上盡情舞蹈的孩子。
冰刀在冰面劃出極飽滿的圓弧,他跳躍時,刀片刮起細碎的冰花,白蝴蝶似的追逐著他的褲腳。
省隊教練看完整場,甚至沒問什麼關於他的事情,先開口道:“明年省隊招新,叫他來。”
不出意外的,他剛一離開冰場,就被以薛一柏為首的幾人鎖進了洗手間。
池小池只了解了前情提要以及結局。
冬歌在精神方面受到了創傷,進入精神科治療。
在冬日的一天,瘦得脫了相的冬歌被護工陪著出來散步,護工去打私人電話了,而渾渾噩噩的他注意到,醫院裡有個觀賞湖,湖面上結了冰。
……那冰實在很薄。
作為一個由系統認證過的B級難度的世界,池小池覺得這個劇情比起操蛋的A級,還是可以接受的。
與賀長生同行的人溫柔一笑,回頭對賀長生說:“看看,小酷哥。”
他的聲音很好聽。
就是他剛才發聲,成功阻止了這群人挨揍的可能性。
賀長生目光微冷地看著那幾個欺負人的孩子,一言不發。
那人走進逼仄又骯髒的廁所,態度很好地詢問:“你們剛才在幹什麼?是在玩遊戲嗎?”
這個台階給得及時,薛一柏們馬上點頭不迭。
他說:“以後不要玩這樣的遊戲了,聽到了嗎。”
說完,他按一按冬歌的肩膀,提高了聲音:“我認識冬歌,他是我以前的鄰居。你們要照顧好他,好嗎?”
薛一柏們吃驚地張大了嘴。
薛一柏結結巴巴地:“凡哥?……他,他從來沒說過……”
就連冬歌也露出了幾分詫異:“你……”
凡哥暖暖一笑,低頭對冬歌輕聲道:“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但是我知道,你家是開冰場的,小時候你特別喜歡跟一隻小黃狗玩兒。”
池小池喉頭輕輕一哽。
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他心頭瀰漫開來。
他問:“六老師,六老師,這次的任務對像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
只有選擇“接收世界線”,池小池眼前的數據板上才會顯現出攻略對象的相關訊息。
061說過,任務對像是在冬歌11歲時出現。
而選在這個時候讓池小池代替冬歌,就證明那個任務對像極有可能在今天出現。
061:“……嗯?”
池小池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六老師,你剛才不是跑神了吧?”
061遲疑片刻,溫和道:“抱歉。”
賀長生又深深看了冬歌一眼,似乎不想在這裡多呆了。
他說:“婁哥,走吧。”
這兩個字在池小池心裡狠狠地開了一槍,震耳欲聾的迴聲在他胸腔裡迴盪,沖得他的肋骨都隱隱作痛。
與此同時,061開口了。
他的口吻聽起來與往日不同,古怪得很:“……他就是本次任務對象。婁思凡。”
45.冰上的戀歌(二)
池小池抬頭看向婁思凡。
少年的長相相當清秀,和那個人天生艷麗的五官不同,但是說話的腔調很像,態度也很像。
就是這份溫柔,讓池小池一點點沉迷其中,以至於成為了他畢生的渴望和夢想。
緩過神來,他對061說:“六老師,把世界線的信息傳輸給我。”
061向他確認:“現在?”
池小池說:“馬上,有多少傳多少。”
在一瞬間,無數畫面蜂擁入池小池的腦海,過量的訊息刺激得讓他的太陽穴隱隱跳痛。
此時,長得斯文俊秀的少年婁思凡對等在門口的賀長生道:“稍等,我馬上來。”
語畢,他伸手拍拍池小池的肩膀,口氣溫和地寬慰他道:“不要怕。”
就在這短暫的十數秒間,池小池走過了冬歌的半生。
遇上婁思凡的那年,冬歌11歲。
在尚年幼時離家來到一個陌生地方,剛剛露了點風頭,就被鎖入廁所,惡語辱罵,劈頭蓋臉地澆了一身冰水。
濱市的冬天滴水成冰,牙膏都擠不出來,他躲在廁所裡,一顆心被風吹得凍上了。
在他最狼狽的時候,有個人出現,把他從嘲笑和推搡中解救出來,並把自己的衣服給他披上,對他說,不要怕。
從這個時候起,冬歌就把婁思凡當做了他的夢想。
婁思凡的確和他出身同一個小城,只是一個是當地林業局副局長的次子,一個是家裡開滑冰場的。
婁思凡偶爾去北城的奶奶家住,到這邊的滑冰場玩,見過幾次冬歌,冬歌卻不記得他。
小時候的冬歌非常內向,他有自己的小世界,把自己小心翼翼地關在裡面。
從那天起,他的小世界開了一扇門,把婁思凡貯藏其中,誰都不給看。
後來,他打聽到了很多關於婁思凡的事情,知道他今年15歲,是眾口稱讚的天才,省隊單人滑青年組的佼佼者,去年還在捷克的男子單人滑大獎賽上獲得了亞軍。
那天和他同來的少年叫賀長生,和他同歲,也和婁思凡一樣天賦超群,是玩雙人滑的,已經成功轉入成人組。
冬歌很想感謝婁思凡,但是除了滑冰外,他什麼都不會做。
於是他下定了決心,他要在冰面上追上婁思凡,以示感激。
那是冬歌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崇拜偶像。
他將婁思凡的海報貼在宿舍,每天早上起來練早功時都要在海報前站一會兒,說:婁思凡,我要去練習了。
晚上他回來,又乖乖來找婁思凡報備:我回來了。
室友笑話他,你怎麼跟供菩薩似的,怎麼不給他上個香呢。
冬歌並不回應他。
對年幼的冬歌來說,能救他的人就是菩薩。
……你們嘲笑我,可在我受罪的時候、被欺負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為了實現這個心願,他瘋狂地練習,一天有十幾個小時泡在冰面上。
其實他本不用那麼用功。
省隊教練想要他,並不是說說而已。在見過冬歌之後,他多次打電話來問冬歌的情況,還開了兩個小時的車,特地來看過一次冬歌訓練。
他來的時候,冬歌正在訓練。
看了一會兒,他驚訝地把冬歌的教練叫來:“怎麼給他安排這種強度的?不怕傷他的身體?”
冬歌的教練無奈道:“不是我。是他自己加的。”
冰面上的冬歌將腰後壓,張開雙臂,柔韌的腰線被拉抻到極致。
他一頭蓬鬆微捲的黑髮裡落下了滴滴的熱汗,又捲入了冰碴,和著冰上的冷風,被吹得亂飛。
半年後,他進入了省級花滑隊的青少年組。
搬進來的第二天,他一個個宿舍、一個個訓練場找過去,想要找到婁思凡。
他固執地不願問人,默默無聲地找了一個多小時,才在許久沒更新的公告欄裡看到了一則被雨水打得半殘的公告。
婁思凡和其他三個青年組隊員,在兩個月前成功進入成人組。
冬歌在公告欄前站了很久,伸手把公告揭下,折了兩折,藏入自己懷中。
……他找到下一個目標了。
成人組的訓練時間和場地跟青年組截然不同,且不是隨便能滑進去的。要想進入,技術、經驗和成績都要有。
冬歌放下行李,開始了在青年組的訓練。
在那些年裡,任誰談起冬歌,評語都很統一。
“冬歌啊,那小子傲得很,看人都不用正眼的。”
這評語倒也不算過分,把他一手提拔上來的省隊教練對此深表贊同。他私下里和冬歌也做過交流:“和後輩做技術交流的時候,你能不能多傳授點經驗?”
冬歌說:“努力。”
教練:“……狗都知道要努力才能搶到骨頭。能不能說點有用的。”
冬歌:“狗都做得到的事情,他們做不到?”
教練:“……”
教練見說服不了他,又提起一件舊事:“你今年14歲了,該改年齡了。”
改年齡這件事情,在花滑運動員之中並不少見,把自己的年齡改小,甚至是約定俗成的作弊手段。
冬歌低頭繫著自己的鞋帶:“我不改。”
教練說:“冬歌,別犟啊。你已經14歲了,再不改年齡,要是明年來了個有才能的新人,12歲,等組裡再有什麼大型比賽,總教練會給誰更多的機會?”
冬歌:“當然是給滑得好的人。”
教練:“……”
教練:“冬歌,你這個人是有才能沒錯,可你不能太傲。”
冬歌:“我只是能做到他們做不到的事情,拿到他們拿不到的成績,這也叫傲?”
教練:“……你這就叫傲!”
冬歌:“哦。”
他滑入場內,轉了兩圈,回頭問:“那又怎麼樣?”
誰也不能要求一個人在才華橫溢的前提下還謙遜有禮,那樣的人不是沒有,但也屬於極品。
婁思凡就是這樣的極品。
在極其激烈的競爭下,冬歌變得相當尖銳,鋒芒畢露。可只有在偶爾遇見婁思凡時,冬歌才會表現得像個正常的孩子。
見不到婁思凡的時候,冬歌一直想追上他,可當他陰差陽錯地再次和婁思凡相遇時,他卻失語了。
和上次他偷看到他時不同,婁思凡把頭髮剃短了一點,身邊照例跟著一個賀長生。
婁思凡和賀長生關係很好,冬歌知道。
迎面碰上時,冬歌張了張嘴巴,腦子空茫茫的,事先打好的無數腹稿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還是賀長生先註意到了他直勾勾的眼神:“……咦。”
正在和賀長生說話的婁思凡轉過臉來,眼中現出驚喜之色:“是你。冬歌。”
冬歌: “嗯。”
這個“嗯”字,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和力量。
……他還記得我的名字。
他渾身僵硬地站著,看著走向他的婁思凡。
“上次看到你的比賽,你跳得很好。”
……他有看我的比賽。
“……配樂也挑得很好。”
……他喜歡我挑的配樂。
“進了青年組後還習慣嗎?我和長生在成人組等你。你可一定要來啊。”
……他在等我。
他鼓起所有氣力,幸福地說,嗯。
等到目送著婁思凡和賀長生遠去,他才懊惱地發現,有很多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
回到宿舍,他輾轉反側了許久,第一次向舍友求助,問他有沒有婁思凡的電話。
舍友都驚了:“你找凡哥幹什麼?”
冬歌漲紅了臉:“有事情。”
電話要到後,他把號碼抄錄在便籤紙上,翻出省隊的牆,一口氣跑到了最近的一家移動營業廳。
他心跳如鼓,小聲對營業員道:“我要買一個手機。”
把手機拿到,買了一個號碼,冬歌才攤開手心,珍惜地把那攥得微微出汗的紙張攤開,將號碼錄入進去。
劣質圓珠筆的油墨把他的手心染得烏黑一片。
他組織了三個小時的言辭,發過去了幾十個字,包含了自我介紹以及想做朋友的期待,生怕多一個字都會惹得他厭煩。
或許是婁思凡忙於訓練,冬歌在幾個小時後才接到回复。
“你好呀。[笑臉]”
冬歌秒回:“你好。希望不會打擾到凡哥。”
這次他沒有等太久,不過20多分鐘後,他就等來了婁思凡的回复:“不會的。”
冬歌還沒想好怎麼回复,就收到了婁思凡的下一條短信:“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婁哥。”
第三條短信很快來了:“只有和我關係好的人才能叫。”
冬歌捧著手機,開心地直蹦躂。
有隊員路過更衣室,看到他這樣,以為自己瘋特了。
等歡喜過後,冬歌微微顫抖著回復道:“好,婁哥。”
但是他很快想起一件事。
……好像第一次在廁所裡遇見婁思凡和賀長生時,那個素來冷情冷面的賀長生就親暱地叫了他“婁哥”。
冬歌想,不夠。
……自己還是不夠優秀。
如果他夠強,強到能夠超越賀長生,他說不定就能和賀長生一樣,夠格站在他身邊了。
短時間內,池小池只能將原主冬歌的記憶讀取到這裡。
到目前為止,在冬歌記憶裡的婁思凡都是個很出色的人,尊重後輩,態度溫和,天賦一流。
將婁思凡的情況和冬歌的最終結局聯繫在一起,冬歌彷彿只是一個從崇拜走向單戀、最終戀情不成,從而想歪了、走窄了的人。
結合婁思凡的言行,池小池已對婁思凡其人有了初步的想法。
但由於情報不足,池小池還不能作出完全準確可靠的判斷。
在婁思凡將手搭在他的肩上時,池小池問061:“六老師,這個婁思凡是什麼人。”
061簡明扼要地答道:“不算人。”
池小池說:“好。 ”
061反應了一下,突然覺得有點暖。
——在這樣急需情報的情況下,池小池對他的判斷全盤信任。
就在下一個瞬間,婁思凡輕聲安慰他:“別怕。”
池小池把手裡的光拖把桿往牆邊一靠,眼角掃了一下那形容狼狽的四人組,不卑不亢道:“我不怕他們。你應該叫他們別怕。”
婁思凡現在畢竟也不是很有社會經驗的人,被池小池一嗆,登時有些尷尬。
賀長生歪歪腦袋,看向池小池的眼神多了幾分趣味。
池小池對婁思凡和賀長生點點頭,隨即邁步越過他們,往更衣室走去。
冬歌一走,其他幾人訕訕的,作鳥獸狀散。
婁思凡走回賀長生身邊,摸摸後腦勺,笑道:“這小孩兒怪傲氣的。”
賀長生臉色很難看:“我覺得是夠硬氣。小的時候我要是有這麼硬氣,就不會被欺負了。沒想到過去幾年,體校裡還是這樣的情況,專逮著掐尖的欺負,一個個都覺得自己可他媽厲害了,說白了,一群欺軟怕硬的蠢貨。”
婁思凡說:“你很關心他?”
賀長生斜他一眼:“我看是你關心。”
婁思凡笑。
賀長生:“你跟他真的認識?”
婁思凡:“真的見過。是個挺好的孩子,就是沒說過話。”
賀長生:“嗯。”
婁思凡笑笑:“他有天賦,又倔,就讓我想到當初的你。”
賀長生擺擺手:“好了,好了,知道你人好心善,可以了吧。”
在池小池往更衣室去的路上,他體內的061卻一直在註意著他的背後。
婁思凡和賀長生並肩離去,有說有笑。
061的眼裡密密麻麻地閃過數據波流,將婁思凡整個人從頭至尾地掃描了一遍。
……這個人身上,有被植入過數據的痕跡。
他向來溫和的眸色微微沉了下去。
……距他所知,只有主神有這個權限。
他在婁思凡身上植入了什麼?為什麼婁思凡表現出來的各項特徵,都和池小池記憶和描述中的婁影那麼相似?
主神為什麼一直在針對小池?
難道是因為小池太出色?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061甚至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宿主和池小池的各項信息和記憶都在總部有登記備份,且主神根本沒有權限干擾,它有可能直接會對這些動手腳。
然而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不會看錯。
061心裡說不出的躁鬱反感,尤其是注意到池小池聽到那一聲“婁哥”後明顯產生變化的各項身體數值之後。
不消片刻,他就打定了主意。
……主神既然這麼喜歡違規,那麼,他作為池小池的系統,也沒必要遵守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