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沒說話,面對十七歲的李川,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良久的靜默後,李川猶豫著:“阿姐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李蓉輕聲開口,“就是做了個噩夢,想見見你,同你說幾句話,知道你還好就好了。”
“阿姐做了什麽夢?”
“就……”李蓉遲疑著,慢慢道,“夢見你殺了我。”
“這怎麽可能?”李川笑起來,他果斷道,“阿姐,你放心吧,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傷害你的。誰要想害你,就得從我李川屍體上走過去。”
李蓉聽著,也忍不住笑起來:“我知道的。”
她眼裡有些酸,帶了幾分淚:“你打小,就說要保護我。我記得那年他們說,公主要送去北方和親,我心裡特別害怕,就怕自己長大了要去和親,你和我說,你以後,”李蓉說著,語調裡帶了哽咽,她頓住,許久後,才繼續,“你以後會平定北方,把那些蠻夷一路打進沙漠,你不會讓和親這種事兒,落在我大夏任何一個公主頭上,更不落在我頭上。”
“阿姐怎麽說起小時候的事兒來?”
李川盤腿坐起來,似是有些高興:“難道是我現在對你不好,你開始憶甜思苦了?”
“不是,就是聽說你為我受傷,又想起你小時候對我好的事兒來。”
“那阿姐對我不好嗎?”李川在屏風上的影子帶著少年人的張揚,一面說話,一面比劃,“我記得小時候我和元寶分桃子吃,被母后撞見了,就關我禁閉,說我是太子,要知道我為尊,別人為卑,怎麽可以和個下人分桃子吃。禁室你也知道,黑黑的沒有任何光,就你在門口,一直和我說話。我關了三天,你在門口說了三天。”
李川說著,不知道為什麽,聲音裡也有些啞了:“還有,我以前不是在宮裡養了個大花貓嗎?那貓特別靈性,別人不親,就親我,我老躲著人去喂它,後來也被發現了。他們要讓我把這貓活埋了,母后說,這是給我的教訓,太子怎麽能偏愛什麽東西,還是只沒人養大花貓。”
“我不埋,母后就讓人搶貓,說亂棍打死,我把貓護在懷裡,我覺得要不把我打死算了,你說這太子當著有什麽意思,還不阿姐擋在我身上,把棍子擋了?”
“那你最後,不還是把那貓活埋了嗎?”
李蓉問,李川不說話,他沉默了很久,屏風上,他盤腿而坐,似乎輕輕仰著頭,在看什麽。
“因為,我不想讓阿姐再為我被打了。”
李川終於出聲:“不就是只貓嗎,埋了就埋了吧,總不能讓阿姐和我一起給這貓陪葬不是?”
李蓉說不出話,她感覺眼淚就這麽流下來。
她突然意識到,其實那麽多年,她沒有真正理解過李川,也沒真正明白過,這個弟弟,是如何成長。
他年少時,她也年少,她看不明白少年李川的種種,長大就忘了。
就像這只貓,她以為李川是熬不住打,可其實那時候的李川,熬不住的不是深宮裡的杖責,而是姐姐的苦難。
他親手埋的不是貓,是他自己。
他不願意當太子,但為了李蓉,為了上官玥,為了他珍愛的人,他當。
他心地柔軟,天真純良,但為了李蓉,為了上官玥,他學著強硬,學著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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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克制自己的溫柔和天真,壓抑自己所有喜愛與渴望,把自己深埋在這皇宮裡,期望能像泥土一樣,將李蓉和上官玥養在上面,看著她們成長,開花,平穩一生。
這是她的弟弟。
她弟弟無論未來多殘忍,多可怖,在十七歲這一年,屏風後的他,始終是那個願以此身化山河,給予他所愛之人好風景的少年。
他隔著屏風,那個身影和前世反覆交織。
他們好像一個人,又不是一個人,她分不清楚,又覺茫然。
“阿姐,”李川低下頭,他似是知道李蓉哭了,他啞著聲,“你來這裡,到底想問什麽?”
“川兒,你想過未來嗎?”
李蓉靠在椅子上,看著窗戶外在風中輕顫的枯枝:“你想過,你會成為怎樣一個君主嗎?”
“我不知道,”李川聲音裡帶了幾分茫然,“從小別人總問我未來,可我看不到未來。阿姐,其實,我並不適合當一個君王,我也不想當一個君王。只是我在這個位置上,我只能說,我會盡我所能。”
“我想當一個好兒子,好弟弟,保護好阿姐和母后,然後,我想當一個好人,盡我所能,讓這大夏每一個百姓能吃飽,能不受戰亂所擾。”
“哦,如果有什麽想做的,”李川似是想起什麽來,“我想北伐。”
“阿姐,你不知道,去年我去北方,我第一次親眼看見戰亂,那和在華京看戰報是完全不一樣的。我一閉眼睛,就能想起那些百姓的尖叫,懇求。他們每次見我,聽見我是太子,都會跪下來求我,求我出兵,平定北方。”
“很好的志向。”
李蓉聽著,喉嚨哽得生疼。
她像看著一輛馬車往著懸崖一路狂奔而去,卻沒有辦法阻止。
他注定還是要北伐的,他和前世也沒有什麽不同。
可她又無形覺得,他有什麽不同,和她想象中的李川,並不一樣。
“川兒,”李蓉深吸一口氣,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上天注定,有一日,你會成為一個像父皇一樣的君主。不,比他更優秀,但是和他一樣冷漠、猜忌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