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延心裡一陣刺痛, 沉默不語, 繼續面無表情地裝卸手裡的槍, 穆琛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女孩子嘛,心眼小, 得哄著疼著,你疼她, 百般柔情似水都是你的, 你要是像對咱們男人這樣, 沒事大嚷小吵的,鐵定能好幾個月不搭理你…我看葉嘉那丫頭啊,什麼都緊著你,稀罕得不得了,你是男人,跟人家服個軟, 還不就好好了, 至於這大晚上的, 在這兒自個兒傷心嗎?”
她稀罕的不是他, 似水柔情也不是對他的…過去的一切,什麼喜歡啊愛啊, 都不是他的。
傅知延拿過穆琛手裡的杯盞,一飲而盡。
“燙!燙!你慢點喝!”穆琛連忙喊道:“什麼事兒啊這叫。”
燙倒是沒感覺,就是苦,舌尖縈繞的, 都是茶水的苦澀味道,這種苦還說不出來,沒辦法傾瀉,只能一層一層地縈繞在心間,一圈圈地揮發,漫遍全身…
他戰友逝世前曾經跟他說過,你是人民的守護者,你代表的,就是正義,如果你的心不能像鋼鐵一般堅硬,你就無法承受這世間萬相的苦難與蹉跎,無法與那些黑暗中的豺狼虎豹鬥爭。
所以在傅知延過去漫長的時光歲月裡,傅知延活得很硬,極少出現多餘的情緒,那是不合時宜的,會影響狀態,更不會說,對誰敞開心扉,他將自己封閉起來,成了後來的傅知延,但是現在,他所鑄造的堅固堡壘,似乎正在漸漸瓦解,她像毒藥,像腐蝕劑,一點點地親入他,融化他,將他吞沒。
傅知延有時候甚至都在想,被這樣一個小女子吞噬掉,那種感覺,應該會很不錯,他全身心地屬於她,在她的溫柔與繾綣中沉溺,不問世事不問來日,這樣就很好。
不然怎麼說,溫柔鄉是英雄冢呢。
“我說的,你聽見沒有?”穆琛見他又失神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去跟人道個歉服個軟,一準兒能好。”
傅知延扔掉了手裡的槍,沒裝配完整的碎零件散落一地。
“別說了。”他聲音很冷,面色更沉。
“怎麼了?”穆琛注意到,他是真的不對勁。
“分手了。”
“你把人家甩了?!”
“她把我甩了。”
穆琛愣了愣,然後微微一笑,顯然是並沒有太當一回事:“女人啊,就是這樣,整天分手分手掛在嘴邊,說白了不過是想讓你多陪陪她,你啊,別太難受了,聽我的,去找她,說幾句好聽的哄哄,一準兒還跟以前一樣好。”
傅知延搖搖頭,聲音略有些沙啞:“不是這樣,是她…她愛的人,不是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某一處,像是突然被撕開了一條血淋淋的口子,這種皮肉的撕裂傷過去也曾受過,一樣的痛,可是痛法卻不一樣,這種痛,一直都在,隱隱綽綽好幾天了,現在更是被引了出來…
難受了幾天,傅知延的情緒開始轉向憤怒,憑什麼,說喜歡的人是你,分手的人也是你,海誓山盟的人是你,說斷就斷的人也是你,他就像一個傻瓜,被耍的團團轉…偏偏,她還做出一副痴心錯付的悲痛模樣,弄得倒像是他的不對了。
他有什麼不對,他早就提醒過她了,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他給過她時間,讓她好好考慮斟酌,好好地認識他,究竟是不是她喜歡的樣子,還是自己心裡幻想出來的人…那時候她那般堅決篤定。
現在想來,只怕也真是年紀小,不懂他的意思,更不懂他的心思。
她終究還只是個小女孩,他能怪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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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傅知延的心裡,真真是千回百轉,愁腸百結,什麼都想透了,又什麼都弄不通透,只能兀自傷懷,一個人在孤獨的夜裡失眠。
一失眠,就開始裝卸配槍,聽著手槍零件冷脆的聲響,方才能稍稍能填補他心裡的空虛,槍是他的兄弟,是他最親密的夥伴,不會背叛他,不會離開他…
期末最忙碌的時候,葉嘉還是問程遇搞到了一天的休假,學校裡,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那一晚之後,已經將近半個月沒有見到傅知延。
一開始,她沉浸在大哥哥離世的悲哀之中,這麼多年,遲來的眼淚似乎要為他流乾了,後來漸漸接受了這個現實,才恍然發現,原來她和傅知延,已經分手了。
那個她曾經那樣喜歡的男人。
可是她喜歡的人…真的是他?
時光給不了她答案,她只深信,只能篤定,多年所愛之人,必定是用盡生命拯救她的人。
心裡的陰雲,一直散不去,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難以喘息,生命中所有的快樂彷彿都被那一場大雨衝刷洗盡。
一旦停下工作,停下手裡的事情,她的腦子裡,就會情不自禁浮現他的臉,他溫柔的笑,他惱怒的質問,他待她種種的好…
無數個夜晚夢到他,夢到他冬日裡的故宮,彷彿披上了銀裝,夢到他在她的耳畔溫柔地說,想念鹿州的雪,想念夏天的風,她還夢到許許多多的大雨之夜,雨水滴滴答答,自心澗流淌…夢到他與她在河畔夕陽下的親吻,彷彿有一生那麼久,他的脣,他的擁抱,他的信誓旦旦和他的情有獨鐘…
過去所有的甜蜜,現在就像橫在心口的一根刺。
也許過幾天就好了,也許一輩子都好不了。
葉嘉走著…腳步就停滯住了,不遠處,傅知延猝不及防,闖進了她的視野裡。
天很藍,周圍很靜,連風也沒有。
這個世界很安靜,也很乾淨,彷彿因為他的存在,連陽光都柔和了幾分,落在他的身上,勾勒著他修長有型的線條,籠出一層薄淡的光暈。
悶熱的空氣吸進肺裡,疼痛開始蔓延,
他穿著白襯衣,身影挺拔依舊,永遠的奪目耀眼,樓上不少女生都伏在走廊護欄上,朝下面探看。
鬼使神差的,傅知延似乎是有所感應一般,回頭看了她一眼,葉嘉連忙躲在梧桐樹粗壯的樹幹背後,露出小半邊臉,偷摸地望過去,太陽下,他剛剛所在之處,已經空無一人。
葉嘉深長地呼吸著,彌補心裡空出的那一塊。
他還是他,近在咫尺,遙不可及。
是她主動放棄他,所以不管多難受,必須受著…
教學樓外面的小花園,葉嘉終於等到了蘇米,她穿著T恤短袖和牛仔短褲,戴著大框的眼鏡,齊肩的頭髮已經垂至胸口,葉嘉連忙從長椅上起來,遠遠地衝她招了招手。
蘇米疾行的腳步漸漸緩了下來。
姐妹倆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說一句話,有時候在街上無意碰見,蘇米也只是低頭,匆匆離開,不理葉嘉。
見葉嘉朝自己走來,蘇米有些不自然地將眼睛移向別處。
葉嘉看見她手裡的透明筆袋,很大方地朗聲問道:“要去考試嗎?”
“嗯。”蘇米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那…我等你考完。”葉嘉看了看時間:“兩個小時?”
蘇米繼續點頭。
“快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考完之後,記得來找我啊!”葉嘉說著又坐在了長椅上。
蘇米加快了步伐朝前面走去,沒走多久,卻又回過頭來看向葉嘉,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悶悶地說道:“姐,你到前面的奶茶店等我吧,這裡…蚊子挺多的。”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葉嘉心裡升起一陣喜悅。
“你好好考試,別擔心我了。”葉嘉衝她揚了揚手,示意她快去。
蘇米點了點頭,一路小跑地朝著教學樓跑去。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不該那樣對葉嘉,他們這麼多年的情誼,怎麼能說沒就沒了,她想去找葉嘉,只是抹不下臉面來,現在葉嘉親自來找她,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她還是姐姐,始終關心照顧她的姐姐。
這一堂課考公共外語,外語是蘇米的強項,又因為擔心葉嘉久等,她做得很快,考試進行到了將近尾聲的時候,身後一個小紙團突然飛了過來,蘇米的心猛地一顫,開始砰砰砰地跳了起來,她回頭看了一眼,後排的一個體型纖瘦,戴著蝴蝶耳釘,打扮還挺潮流的女孩,衝她眨了眨眼睛。
蘇米驚心膽戰地打開了紙條,上面寫的是:“選擇題答案,謝了!”
讓她把答案寫下來扔給她…
蘇米被嚇得手都在抖,她是一貫的好學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當然監考老師也不是吃素的,當即就發現了蘇米情況不對勁,站起身,朝著蘇米這一條過道走來。
蘇米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憋紅了臉,咬著牙,心一橫,突然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報告老師,有人給我傳小紙條!”說著她揚起了手上的紙團,遞給老師。
老師接過了她手裡的紙團,看了看,狐疑的目光掃了眼蘇米,然後落到了她後排的那個女生身上,剛剛發生的事情,其實監考老師已經看在了眼裡,現在證據有了,她讓蘇米坐下來繼續答題,沒說二話,收走了那個女生手裡的試卷,走到講台上,記下了她的名字,準備全校通報批評。
那個女生大咧咧地直接起身,氣衝衝摔門離開教室,走的時候還回頭惡狠狠地瞪了蘇米一眼。
蘇米驚魂甫定,好不容易捱過了兩個小時,她第一個交了卷走出教室,一路狂奔,朝著小花園跑去。
然而剛剛走到花園小徑,剛剛那個戴蝴蝶耳釘的女孩已經攔住了她的去路。
蘇米停下了腳步,防備地看著她。
她的身後,又出現了兩個女生,戴著耳釘,臉上化著濃得抹不開的妝,看模樣打扮,都不是善茬。
蝴蝶耳釘女孩走到蘇米面前,上下打量著她:“好學生?”
蘇米搖了搖頭,咬著牙解釋:“老師剛剛都已經看到了。”
她緩緩點了根煙,深吸了一口,沙啞的嗓音淡淡道:“所以你就賣了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蘇米顫顫地說道:“如果我不那樣做,我們都會…”
“踐逼!”身後一個女生已經聽不下去,直接推了蘇米一把,蘇米踉蹌地走了幾步,才站定身子,不住地後退。
葉嘉聽到動靜,匆匆趕過來,正看到兩個女生撕扯著蘇米的頭髮,推搡著她,蘇米咬著牙,不住地反抗,蝴蝶耳釘女生過來,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了她的臉上。
“老子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虛偽的,自以為是的乖乖女!”她惡狠狠地啐了蘇米一口:“老子被全校通報批評,你現在爽了?”說完又是一個巴掌,落在她的臉上,徹底把蘇米給打懵了。
從小到大,蘇米都是老師和家人眼中的乖乖女,她真的很乖,從來不做半點越矩逾規的事情,舅媽就像一隻老母雞,把她牢牢地護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讓她成長的歲月裡,盈滿陽光,很少接觸這些校園社會陰暗面的不良少年少女,當然…除了她姐。
看著蘇米連著挨了兩個耳光,葉嘉一瞬間就炸了,心裡騰起一股火焰,屈身撿起地上一塊大石頭,掂了掂,朝著幾個人走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仙女說情緒轉折生硬,我自己也感覺是這樣的,所以前面45章有重新修改…然後今天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