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四十六槍
阿杰是今年剛進入梁辰這個工作室的主音吉他手,分分鐘就吆喝著鍵盤手、鼓手、節奏吉他手們一起吃夜宵,他拿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說:「辰姐,晚上一起唄。」
梁辰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啊,今晚請大家吃福海樓。」
一時間,一屋子裡十幾個人都歡呼了起來,收拾收拾樂器就準備出門。
梁辰放下水杯,示意袁珂珂整理東西一起去吃夜宵。
樂手們激動著呢,三下五除二就把練歌房整理得乾乾淨淨,嬉鬧著出門。
阿杰走在最前面,一出來看到陸景,便問:「小兄弟,我看你在這兒站大半天了,等人啊?」
說著,他往後看去:「誰的朋友啊?這兒有人找呢!」
沒人應聲,倒是都好奇地盯著陸景看。
梁辰從裡面出來時,陸景站在人堆裡,努力抬著頭,他想收住眼裡的情緒,但掙扎之後,還是無用功。
梁辰什麽都沒說,穿上外套,對著袁珂珂招了招手。
「珂珂,你先打電話定位置吧。」
她的聲音與平時無异,聽不出情緒,倒是袁珂珂有些不自在。
袁珂珂尷尬地看了一眼被梁辰當成空氣的陸景,猶豫著開口:「呃……這就走了?」
「走了。」梁辰說,「再晚就得等到淩晨才有位置了。 」
梁辰走出兩步,想了想,又回頭對陸景說:「明天周一了,你回學校上課吧。」
「我……」
梁辰眯了眯眼,緊緊盯著陸景,眼神將他的話憋了回去。
「你跟我來。」
她掉頭往工作室裡走,陸景立馬驅步跟上。
袁珂珂看了會兒,招呼著其他人先去開車。
安靜昏暗的練歌房裡,空氣的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梁辰背對著陸景,許久,她轉過身,看著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陸景的情緒有些激動,但他努力克制著,讓自己的話清晰:「我不是想要瞞你,我的申請材料才寄出去,一切都還沒有定數,反饋最快也要明年一月才會過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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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辰深深地望著他,异常平靜。
「什麽時候决定出國的?」
「大一。」
「什麼時候開學?」
「明年九月。」
梁辰低下頭,嘆了口氣。
陸景往前兩步,手已經抬起來了,可看到她臉上的情緒,還是垂了下來。
「在我認識你之前,我的材料就已經在準備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甚至不需要我操心,於我而言這是順理成章的一條路,就像每日三餐,一切都循規蹈矩。 」
梁辰聽了,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陸景感覺到窒息,生怕梁辰一開口就是分手。
他這短暫的二十年過得太順利,高考結束之後,拿到了南大計算機系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刻,家裡就籌劃著大學畢業就送他出國深造。
這沒什麼不好,陸景也默認,所以從大一開始,他的每一門課,每一篇論文,每一次競賽,都在爲出國做準備。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生活中最平常的一部分。
有的人,大學的每一份努力都是爲了畢業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有的人則是早早開始準備考研,而他所做的一切爲了申請好學校,在他眼裡,和自己沒什麽區別,都是按照軌迹走向自己的未來。
近如室友們也在大一剛入學就知道了陸景未來的路,所以從不跟他提工作考研的事情。
遠如孫彬鬱,或多或少地與奶奶接觸中,也得知了陸景的出國計劃。
到了大四,考英語,寄材料,一切都順理成章,似乎這一切已經融入了他的日常生活,和一日三餐一樣,連撓癢癢的感覺都算不上。
所以,他在奶奶開口的那一剎那,才意識到這對梁辰是怎樣的傷害。
陸景想,或許是自己太沉溺了,可現在說什麽都空虛。
這時的梁辰只是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只是說:「你先回去吧,我去吃飯了。」
陸景緊緊握著拳,沉默許久,只看著梁辰慢慢走了出去。
這一刻,他感覺心漏了一個窟窿。
路上,阿杰他們還是好奇陸景是誰,梁辰沒有理他們,靠著車窗看著外面的路燈,一言不發。
袁珂珂咳了兩聲,說:「是朋友啦,最近惹到我們辰姐了。」
「這樣啊……」阿杰他們也沒有多想,還沒到吃飯的地方就興奮地拿著手機開始點菜。
一晚上,有這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們一起玩鬧,倒也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菜剛上了一半,梁辰的聲樂指導突然說:「那個,大家慢慢吃啊,我先回家了。」
「菜還沒上齊呢。」梁辰說,「劉老師不多留一會兒? 」
「唉……我都一個星期沒在晚上十二點之前回過家了。」劉指導胖乎乎的臉皺了起來,指了指手機,「回家陪陪老婆。」
「這麽晚了。」梁辰看看表,「你明天早上不是要去日本嗎?」
「是啊!」劉指導說起來,一臉無奈,「忙呀,沒辦法,我老婆說她都快不記得我長啥樣了。」
桌上的年輕人哈哈笑了起來,沒結婚,還在玩兒的年齡,自然是體會不到已婚人士的煩惱。
阿杰端杯,說:「劉老師,生蚝還沒來呢,你可最喜歡這家的生蚝了,不陪咱們喝幾杯?」
劉指導咽了咽口水,忍住肚子裡的饞蟲: 「別說了,我得趕緊回家了。」
「哈哈哈劉老師也是個妻管嚴啊。」阿杰自個兒喝了一杯,說,「那下次有空一起喝兩杯唄。」
「一定一定!」劉指導穿上外套,往外走去。
經過梁辰身邊時,梁辰說:「劉老師,早知道你這麽忙,今天就不留你這麽晚了。」
「這是什麼話!」劉指導停下腳步,嚴肅地說,「這是我的工作,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我老婆她會理解的。」
梁辰有片刻的怔楞:「嗯,路上開車慢點。」
劉指導走後,菜也陸陸續續上齊了。大傢夥兒開心,纏著梁辰一起碰杯。
梁辰酒量不好,喝了小兩杯就擱了杯子,看著其他人玩鬧。
你一言我一語的,時間也過得快。大家吃了點水果,便各自回家。
梁辰在回家的路上終於有心思把陸景發給她的消息一一瀏覽了一遍,但依然沒回。
陸景昨晚給她發了許多消息,最後一條停留在十點鐘,電話也是,十點一刻之後便沒有打來了。
梁辰無奈地想,幸好他沒有徹夜糾纏,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回到家後,梁辰卸下一身疲憊,洗了澡坐到了沙發上。
翻著手裡的樂譜,莫名地想到劉指導。
劉指導兩年前結的婚,當時他剛滿三十歲,老婆二十七八,兩人從大學就在一起,談了六七年才結的婚。
劉指導的老婆,應該也很幸福吧。
可當她的老公每天忙於工作的時候,不知道她心裡是不是也很難受。
梁辰不知不覺想地有些遠,這時,電話響起,她下意識地想按掉音量,幸好多看了一眼,才發現是馬山山打來的。
「餵?」梁辰接起,問,「山山?」
「嗯……」馬山山的聲音有些嘶啞,是喝了酒的後遺症,「昨天,謝謝你了。」
「沒什麼的,我們之間不說這些。」梁辰說,「你現在在哪兒?」
「我已經回家了。」
「那就好,昨天也多虧了孫彬鬱。」
馬山山沉默了一陣,才說:「嗯,我會感謝他的。」
「對了。」梁辰問,「你昨天爲什麽喝酒?」
「我……唉,算了,就是心情不好。」
「嗯……」
馬山山這樣說了,梁辰自然也懂了她昨天爲什麽喝酒。
除了那個男人,還能是誰。
每每提及這個人,馬山山總是以逃避的態度對待,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酒後胃裡太空的原因,她反而有些舒服。
「我……我昨天聽說他結婚了。」
「這樣啊……」梁辰不知不覺嘆了口氣,「山山,已經過去了,你該走出來了。」
馬山山沉默了許久,才說:「嗯,我知道了。」
說是知道了,但真讓她走出來,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思及此,梁辰不免有些感慨。
愛情啊,總是讓人深陷泥潭。
大概是兩個困於情愛的女人有莫名的磁場,馬山山好像感覺到了梁辰的低氣壓,於是問:「你怎麽了?」
梁辰楞了一下:「嗯?」
馬山山說: 「我感覺你不太開心。」
憋了兩天的氣,梁辰十分想找一個出口。
封閉自我許久的馬山山,此時卻是個不錯的人選。
梁辰三言兩語,將事情說給了馬山山聽。
馬山山聽完,只是輕笑一聲,說:「怎麼,你要跟他分手嗎?」
梁辰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馬山山早就不是那個開朗的女孩兒了,但此時的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至少,梁辰此刻需要的只是傾聽。
「山山,分手從來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梁辰說,「至少,我不是個輕易說分手的人。」
電話那頭的馬山山沒有說話,梁辰知道她在聽,於是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餘光一瞥,看到了電視旁那一束鮮艶的玫瑰。
這麽久了,一層灰都沒有染,依然在這寂靜的房子裡獨自綻放。
梁辰收回目光,繼續說道:「我這兩天也想了許多,其實我完全可以找一個成熟穩重的男朋友–」
「丁嘉運?」馬山山突然插了一句,難得的,帶了一點玩笑的意味。
「是啊,丁嘉運多好。」梁辰說,「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完全不會有這些煩惱,他能先我一步將麻煩困難都解决掉,讓我活得像一個公主,可是- -」
「沒有哪段感情是一個人單方面付出的,如若我有一個成熟穩重的男朋友,我在享受這一份舒心的同時,必定還會面臨其他的問題。那樣的男人,愛情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工作、前途、同事才是重心,我選擇了這樣的人,我必定要學會去忍受他生活中其他的東西。我要給他的,是理解,是體貼,是學會理智地生存在這段感情之中。」
馬山山輕輕地嗯了一聲。
「但我自己選擇了一個青澀的大男孩,我喜歡他看著我時眼裡滿滿的愛意,我也喜歡他渾身蓬勃的朝氣和暖陽一般的氣息,他莽莽撞撞地闖進我的生活,想把所有甜蜜都給我。」
「這樣的一段感情,我能給他的是什麼?我今晚想了許久,或許是包容,是陪伴吧。」
馬山山說:「你就不生氣了嗎?」
「生氣,我昨天氣到當時就想讓他滾出我的生活。可這又能解決什麼呢?無非是給自己留下遺憾罷了。」
「嗯……」馬山山柔聲說,「你心軟了。」
「或許是吧,但是我想到了我小時候。」梁辰說,「我記得換牙的時候,我媽不讓我吃糖,可我還是悄悄偷了櫃子裡的糖,還不小心打翻了,玻璃碎了一地,把脚給弄傷了。」
「你說過。」馬山山想起梁辰脚上的疤痕,好像就是說小時候弄的。
「後來,我媽帶我去醫院包扎,回家後,她讓我自己好好反省,然後出門去了。」
「那時候,我知道自己錯了,可是我媽媽走了,我一個人在家裡,覺得自己犯了彌天大錯,恐懼比悔意大得多,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反省自己,我就在想,媽媽會不會不要我了。」
「直到我爸爸回來,他知道了這件事後,讓我去寫檢討書。但他就坐在我身後,他一直陪著我。他告訴我,即便我犯錯了,他也陪著我一起改正。」
梁辰沒有再說下去,馬山山接口:「嗯,我明白了。」
「我知道他錯了。」梁辰繼續說,「但歸根結底,心動不易。如果他需要成長,我為什麼不能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