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若澄在西次間裡坐下,朱翊深說道:「我已將婚事上報宗人府,但皇室娶親,需任命大臣為正副使,納彩,問名,發冊迎親這樣的事都需前往新婦的娘家,這樣方可顯名正言順。故而,今日你堂兄沈安序提出讓你回沈家待嫁,我覺得有理,你可願意?」
他是公事公辦的口氣,但言語之間卻是替她著想。
若澄也想過不能在王府出嫁,這與禮不合。而且按照祖制,新婚夫妻定下婚期之後便不能再見面。皇室娶親,禮儀繁雜,轟動全城,若澄這邊雖沒有親生父母,也該由至親之人出面,算是給她撐腰。
朱正熙成親之時,婚事是由蘇濂主持的,徐鄺還擔任迎親的正使,太子妃娘家的陪嫁亦是當日的焦點。
天家威嚴,禮法為尊。否則不僅是她,連朱翊深也要被詬病。
若澄在沈家住過,這次又是沈安序親口提出來,沈家的人應當都是知道的。她雖不養在他們身邊,但到底還是姓沈,出嫁這麼大的事情不能不問。想來她此番嫁入王府,沈家多少跟著沾光。按照祖母的xin子,倒是巴不得她從沈家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按理來說這麼做沒有問題,也應該這麼做。可想到不能再常常見著他,她心裡就覺得空蕩蕩的。
朱翊深看若澄不說話,以為她不願意,就說道:「算了吧。」
他並不是什麼拘禮之人,只是覺得這樣對她比較好。但他更不想強迫她做不願意的事情。
「王爺,可以用膳了。」李懷恩在外面說道。
「用膳吧。今日特意叫廚房備了你最喜歡的螃蟹。」朱翊深起身,走過若澄身邊的時候,若澄一下子抓著他的手,然後輕輕地靠在他的身上。
「我只是……捨不得你。」她小聲說道。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便如仰望日月一樣仰望著他。縱然無法靠近,可是內心仍把他當做至親之人,摯愛之人,從未想過離開他的身邊。有他和娘娘在的地方,才會讓她覺得心安。這樣的依戀之情,甚至隨著年歲漸長,變得愈發深沉。
她大概真的很喜歡他吧。雖然還分不清這種喜歡到底是男女之愛更多,還是兄妹之情更多。
朱翊深的身體僵直,感覺到少女玲瓏的身體緊貼著自己,身體有了異樣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想將她推開一些,可閉了閉眼睛,還是忍住了,只是強壓下心中的邪念。理智在告訴他,這不過是個孩子,他不能有那些念頭。但身體的反應卻在告訴他,這是個女人,是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她絲毫不掩飾對他的喜歡和眷戀。這一生,她終於可以將自己的感情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
他曾欠了她一輩子啊。那一輩子,為了成全他,她嫁給了別人。在他想要算計那個人,將她扣在乾清宮為質時,她還一無所知,在他的牀榻前無聲地落淚。可那時他已經看不見她,更看不到她眼裡的哀傷和感情。若不是那久遠的鈴聲還有她身上的茉莉香氣,或者他都不會放過她。
所以這一生,他來還她。守著她長大,把她當做妻子,好好地跟她過完一輩子。向眾人言明娶她,也並不是什麼保護她的權宜之計,而是他內心的希望。他也是想這麼做的。
朱翊深低頭,親吻她的髮頂,將她溫柔地擁在懷裡:「乖,不用再等多久。」
若澄微微怔住,感覺到他結實有力的雙臂環抱著自己,整個人都陷在他溫暖寬闊的胸膛裡,不由地笑了。
「嗯,我等你。」
……
夜裡,朱翊深正在西次間查看王府的帳目。李懷恩整理他明日去圍場的行裝,低聲說道:「王爺,明日打獵,您可要多加小心。要不要讓蕭總旗一起去?」
朱翊深知道錦衣衛明日會有部分隨行,但蕭祐在不在裡面,他還不知道。他準備等這次瓦剌的事情結束,就想辦法將蕭祐從錦衣衛裡面調出來。王府現在沒有個強有力的護衛,他也無法放心。
「王爺!」門外有人稟報,「趙嬤嬤說來了個人在側門求見,說姓蕭,有急事見王爺。」
朱翊深跟蕭祐曾有過約定,若非緊急的事情,不要來往,以書信相傳。因為京中到處都是錦衣衛的眼線。朱翊深如今身份敏感,免不得就被人盯上。可是蕭祐冒著夜色前來,想必有十分要緊的事情。朱翊深合上帳本,讓李懷恩去悄悄帶他進來。
蕭祐穿著玄色的披風,一進來就跪在朱翊深面前:「深夜到王府,實在是逼不得已,還請王爺見諒。」
「快起來。」朱翊深知道蕭祐素來謹慎,若不是遇到大事不會冒險,「可是出了事?」
蕭祐神情凝重地說道:「這次得知太子要帶瓦剌的王子和公主去北郊圍獵,前幾日京軍都在清理圍場。卑職無意間發現,京衛裡似乎有人一直在打探當日行獵的路線,還有隨同的人員。而且會同館的那些瓦剌人行跡也十分可疑,卑職已經讓郭茂繼續盯著了,但暫時沒有抓到什麼有力的證據。」
「此事你可有報給上官知道?」朱翊深問道。
蕭祐搖了搖頭:「卑職人微言輕,手上又沒有證據,怕報給上官他們也不會重視。但此事牽扯到兩國邦交,卑職實在無法放心,覺得書信不能說清楚,故冒險來見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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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得很好。」
朱翊深點頭道。蕭祐的警覺不是沒有道理。他原本以為呼和魯與圖蘭雅可能會趁著他外出打獵的機會,衝著若澄來。可他們打探行獵的路線,分明是要針對這次一起去打獵的人。不可能是他,因為與朱正熙這個一國太子比起來,他這個晉王根本算不得什麼。
可他們要做什麼?瓦剌此行是來修好的,他們難道要對朱正熙下手?如果朱正熙有什麼意外,他們也沒辦法從京城全身而退。
這件事分明透著古怪。
呼和魯這個人雖然有些急色,但他是瓦剌的大王子,輕重還是分得輕的。這樣公然挑起兩國的爭端,對瓦剌也沒有絲毫的好處。圖蘭雅不過是一介女流,應該也沒這個膽子。
朱翊深皺眉沉思,忽然想起一件事。這次使臣團裡有個叫阿布丹的,他一直覺得耳熟,可沒有想起來在哪裡聽過。直到這一刻,他才記起泰興二年收到的一份韃靼的朝賀文書裡,似乎署名就是阿布丹。
蒙古人同名同姓的很多,也許只是個巧合?瓦剌與韃靼雖然都在蒙古高原上,但韃靼的國土大面積與他們接壤,對他們俯首稱臣,這幾年一直被瓦剌所壓制。而瓦剌因為隔著一個韃靼,也不敢輕易發動戰爭,小心維繫著與周邊各國的關係。上回干涉奴兒干都司的內務,也不過是因為與韃靼就使鹿部的處置問題發生了爭端。
但若是有人想借此機會一箭雙雕,挑起兩國之事,從中漁利呢?
呼和魯也許的確有搶奪若澄之心,但他不蠢,不會明著對朱正熙不力。可現在一切都只是朱翊深的猜測,他們沒有證據,也沒辦法直接衝到會同館去抓人,明日只有靜觀其變。這次狩獵,顯然已變得危機四伏,絕對不能再讓若澄同去。
「蕭總旗,你明日可當值?」朱翊深問道。
蕭祐搖了搖頭:「明日卑職不當值,王爺可是有什麼吩咐?」
「明日我希望你想個辦法告假,幫我護送一個人離府。並且到我回來為止,一直保護她的安全。」
蕭祐看到朱翊深鄭重的表情,猜測到一定是個對他很重要的人,便抱拳跪下道:「王爺若信得過卑職,卑職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朱翊深起身走到他面前,親手將他扶起來:「還有一件事,我欲託付給你。」他與蕭祐耳語幾句,蕭祐邊聽邊點頭,最後說道:「王爺放心,卑職一定不負所托。」
朱翊深還是讓李懷恩悄悄地送蕭祐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在屋中踱步片刻,隻身前往東院。
若澄已經沐浴完畢,正靠在牀頭看書。她想到今日朱翊深的那個懷抱,就覺得雙頰發紅。之前兩次都是她主動抱他,這次卻是他主動的。回憶著他身上的熏香,還有硬實有力的胸膛,她連耳根都燙了,忙抬手拍了拍。
素雲打趣她:「姑娘怎麼從留園回來,一直在傻笑。是王爺收了姑娘的襪子,覺得很高興?」
「不是。」若澄紅著臉搖了搖頭。她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襪子。
這時,碧雲在外面叫了一聲:「王爺!」
朱翊深很少這麼晚來,猜測她可能已經寬衣上牀,停在門口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對碧雲說道:「叫你們家姑娘出來。」
碧雲迅速地點了點頭,轉身到裡間去傳話了。過了會兒,若澄披了件外裳就跑出來,腳上還趿著繡花鞋。她頭髮未梳,身上有沐浴後的香氣。
朱翊深看了她一眼,移開目光:「剛才沈家派人來,說你堂姐染疾,希望你明日能回去看她。」
若澄驚訝:「姐姐她怎麼了?明日我不是要跟王爺一起去北郊嗎?」
「狩獵之事不要緊,我一人足以應付。你先回沈家,明日我會叫人來送你,記得早點起來。」朱翊深叮囑道。
若澄奇怪,這種事讓李懷恩來說一聲就行了,何須他親自過來?她乖乖地點頭:「那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朱翊深看著她,又說道:「帶上我送你的那把蒙古短刀,以作防身之用。」
去沈家為何要帶短刀?若澄心中疑惑,但沒有問出來。他說的話,她總是習慣於聽從,而不去管為什麼。
交代完一切,朱翊深沒再說話,轉身離開了。
但若澄總覺得他今夜哪裡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