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隱扭頭就跑,半晌都不敢耽擱,身後姚小山跟著撲出來,戚隱一個錯位避開他抓來的手,奔出墓室。剛出門就見前面幾星燈火,戚隱扯起嗓子大喊救命,一柄飛劍應聲而至,擦著戚隱的手肘狠狠扎入姚小山的臂膀。
戚靈樞他們匆忙趕到,一見姚小山先是愣了一下,又見他兩條腿光溜溜,方辛蕭尖叫了一聲,捂住眼背過身。昭明臉色很難看,道:“戚隱,原來是你這個小賊!你覬覦小師叔也就罷了,還算你有點兒眼光,你怎麽還打上了雲隱的主意!”
戚隱聽了直想罵娘,這短短一句話,整整罵了他兩遍。他無奈地道:“老弟,勞您長長眼,看他左腿膝蓋。”
昭明定睛一瞧,登時嚇了一跳,道:“那是什麽?他膝蓋上怎麽有張臉?”
問雪劍在姚小山的肩頭顫,鮮血汩汩流出來,姚小山倒在地上哭著道:“小隱,你怎麽能幫著他們來害我?”
戚靈樞走過去查看他的膝蓋,姚小山一見他就目露凶光,雲知貼了一張定身符在姚小山腦門上,他立時就不動彈了,隻瞪著一雙銅鈴大的眼睛,惡狠狠地注視墓室裡的每個人。戚靈樞掏出一把匕首戳了戳那張人面,那張人面上的膿皰動了動,忽然被硬生生地擠開,露出一雙骨棱棱轉動的眼睛。那場景怎麽看怎麽驚悚,戚靈樞竟然半點反應也沒,隻擰著眉頭道:“他被人面妖寄生了。”
“人面妖?”戚隱問。
“捉妖課沒有認真聽麽?”戚靈樞責備地看了他一眼,“一種要寄居在其他動物身上才能活的妖,有時候甚至會有許多人面同時寄居在一個人或妖魔身上。被這種妖纏上很難辦,它會在宿主身上扎根,根系連通經脈,靠吸食宿主的靈力為生。”
不是他沒認真聽,是清式講課太慢,壓根沒講到這兒。戚隱也不辯解,隻問:“現在怎麽辦?可有什麽辦法分離他們?”
“有,”雲知也拿出一把小刀,“直接把它割下來。”他衝戚靈樞挑挑眉,“你割我割?”
“我來。”戚靈樞道。
“不要碰我的寶貝,戚靈樞你這個混蛋!”姚小山忽然死命掙扎起來,“寶貝,殺了這個混蛋!殺了這個混蛋!”
定身符幾乎定不住他,金光在他腦門上閃閃爍爍,隨時要熄滅似的。雲知罵了聲,靈力畫符,兩指一凝,親自維持定身符。就在這時,那老人臉驀然張大嘴,黑漆漆的嘴洞對準戚靈樞,硬生生將姚小山的膝蓋拉起來。戚靈樞神情不變,畫符將它壓了下去。他和雲知都要維持定身符,一時半會騰不開手。戚靈樞凝眸望向昭明,道:“你來,把它割下來。”
昭明握了匕首,對著那張陰森森的老人臉猶猶豫豫,半晌下不去手。
戚隱看不下去,接過他的匕首,道:“算了,我來吧。”
其實戚隱自己心裡也瘮得慌,這玩意兒太嚇人,那雙骨突的眼睛直勾勾把他望著,是一種想吃又吃不到的神情。可畢竟這是他表哥,合該是他來乾這活兒。戚隱用匕首比劃了兩下,捏住人面眉骨的位置,隻那麽輕輕一捏,粘膩的膿血從破掉的膿包裡流出來,惡心得要命。這張人面活像是把一堆膿包壓扁,成了一張薄薄的人皮,吸附在姚小山的膝蓋上。
戚隱忍住想吐的衝動,從人面額頭開始割。
人面發出嬰兒哭嚎一般的尖叫。姚小山也在叫喚,“戚隱你這個混蛋,你幫這個踐貨,不幫我!”
方辛蕭蹲在一旁,疑惑地問昭明:“他剛剛叫雲隱師叔戚隱?”
昭明氣得咬牙切齒,道:“他罵小師叔踐貨。”
戚靈樞的涵養可謂一絕,自始至終臉色不改,對姚小山的叫罵充耳不聞。戚隱有些汗顏,抱歉地道:“對不住啊,他腦子有問題,我代他跟你道歉。”
戚靈樞頭也不抬,隻道:“割。”
戚隱緩了口氣,凝神往下割,人皮後面的髒膿一個個都破了,膿血噗噗一蓬蓬冒出來。割了不知道多久,終於把整張人面揭下來,兩指捏著甩在地上。昭明忙拿出金瘡藥,全數倒在姚小山膝蓋上血淋淋的大口子上。
姚小山躺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臉罩在陰影裡,兩眼無神,像是死了。戚隱從衣裳上扯了塊布下來,幫他包扎。正在這時,地上的人皮抖了抖,薄得幾乎透明的皮肉翻了個面兒,竟然蛾子一樣撲著面皮飛了起來。那張布滿膿瘡褶皺的老人面正對著眾人,張開黑洞洞的嘴巴,發出嬰兒哭嚎一樣的尖細喊聲。
方辛蕭嚇得厲聲尖叫,連劍也忘了拿,手腳並用往牆邊爬,“它怎麽還沒死!”
慘白的人面抖了抖皮肉翅子,直直朝人群飛了過來。戚靈樞喝道:“別被它沾上,它在尋宿主!”
大家四散在墓室裡,人面在空中飛了一轉,似乎瞧中了方辛蕭,俯身衝過去。方辛蕭嚇得手腳冰涼,竟然忘記了躲。眼看方辛蕭的臉就要被貼上,戚隱衝過去踹了她一腳,正好躲開人面。人面瞄準方辛蕭不依不饒,還要再撲。雲知忙貓著腰過去,把方辛蕭拖遠了。
問雪劍錚然一動,趁人面回身的空隙一劍將它釘在了牆上。雲知松開方辛蕭,迅速畫符,真火騰卷著從符紋裡湧出,須臾間燒著了它渾身皮肉。
“疼!疼!”人面嘶聲嚎哭,“是誰割了我,我要詛咒你!是誰!”
“千萬別答他!”戚靈樞大喊,“詛咒需要問名!”
“是戚隱,”姚小山卻有氣無力地喊出聲來,“是戚隱!這個小混蛋,養不熟的白眼狼!”
人面空張著嘴,沒來得及說話,火苗蔓延了整張皮肉,薄薄的人皮在火焰裡燒為灰燼,蝴蝶一樣飄散在黑暗裡。方辛蕭捂著腰坐起來,心有余悸地道:“應該沒事兒吧,它還沒來得及說詛咒就死了。”
戚隱心驚膽戰,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全須全尾,手腳俱全,應當沒中那玩意兒的詛咒。
雲知上前照臉揍了姚小山一拳,“姚小山,人家好心救你,你卻恩將仇報!”
“恩將仇報?”姚小山趔趄了一下,捂著臉嗬嗬直笑,“是誰恩將仇報?我家養他十多年,他卻幫著外人害我!戚隱,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記住,我就是為你死的!是為你死的!”
“你別發癡了,”戚隱心力交瘁,“消停點兒好不好?安分待著,我們找出口帶你出去。”
“出去?”姚小山陰慘慘地笑,“你們進來了這裡還想出去?實話告訴你們吧,這座墓是吃人墓,誰他娘的也出不去。老子進來了這麽久,除了你爹什麽活物都沒見著。對了,”他眼睛一亮,“你不是要找你爹麽?我叫他來!我叫他來!”
他說著,從腰袋裡掏出了個什麽來,用力搖了搖。一聲清脆的鈴鐺響,戚隱驀然發現自己像是被鬼壓了身,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轉著眼珠瞧別人,竟然連戚靈樞也是這樣。大家面面相覷,方辛蕭喊道:“你幹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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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們師徒相聚,父子團圓!”姚小山尖聲大笑。他看了眼地上的血,似乎不放心,又解開包扎的破布,擠了擠膝蓋上的傷口,添了點兒進去,然後重新包扎好膝蓋,不顧眾人呼喊,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裡。
黑暗陰沉沉地壓下來,只有方才慌亂間落在地上的兩個燈符亮著。戚隱眉心緊鎖,覺得剛剛姚小山搖的鈴鐺有點熟悉。猛地眼皮一跳,他哥跟他說烏江舊事的時候,不是也提到過一個能讓人定住的鈴鐺麽?那個鈴鐺是張洛懷的,怎麽會在姚小山手裡?
雲知咬牙想動彈,十分艱難地扭著腰,想把帶扣上掛的鏡子弄出來。早知道應當時時刻刻開著鏡,他師叔博聞強識,鐵定有法子解這個莫名其妙的定身鈴。
忽然,墓室外面傳來幽幽的一聲喊:“狗崽——”
這次聲音很清晰,所有人都聽見了,可那聲音像是從地穴裡傳出來的似的,讓人聽了汗毛倒豎。
戚靈樞猛然抬起眼,念了聲:“師尊!”
雲知低聲道:“別應!我總覺得怪怪的。”
大家都驚疑不定,尤其是戚隱,不知道他爹到底怎麽了,姚小山說到他的時候怎麽那副模樣。鬼魅一樣的喊聲越來越近,保險起見,雲知讓所有人念了斂息咒。妖魔以氣息識人,這咒語可以收斂全身聲息,讓人在道行不高智力低下的妖魔眼裡和木頭沒什麽分別。
只是有個前提,不能流血。
呼喊聲終於到了墓室門口,戚隱聽見什麽堅硬的東西劃過冰裂纏枝花紋路的地磚,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身後有涼絲絲的氣息襲來,脖子後面毛毛的。他背對著門口,看不見門口是什麽景象,只看到戚靈樞和雲知都瞪大了眼睛,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昭明臉色慘白,方辛蕭拚命朝戚隱做著口型:“別出聲!”
兩隻蒼白的手爪一左一右搭在了戚隱肩頭,戚隱知道戚慎微就在他身後。他到底怎麽了?戚隱十分費勁兒地往左肩看,搭在他肩頭的手骨節分明,十指修長,就是指甲長了點兒,一看就很長時間沒剪過了。
這是他爹的手麽?看著沒什麽奇怪的,戚隱滿心狐疑。下一刻,另外兩隻一模一樣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戚隱的血液霎時間凍住了,這狗劍仙竟然有四隻手!什麽樣的人有四隻手?聽說戚慎微能同時禦使百把飛劍,竟是因為他手長得比旁人多麽?
正在這時,一個碩大的頭顱伸過他的肩頭,探到他的眼前。他看見一張悲慘的蒼白臉龐,八隻大小不等的黑眼睛骨突亂轉了半晌,然後一同定住,直勾勾地望住了他。
那八顆眼珠裡映著戚隱駭然驚怖的影子,怪物的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聲,然後張開嘴巴,清晰地發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狗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