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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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帶著哭腔道:「……我、我難受……」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縮在秦渡的被子裡, 眼眶裡都是眼淚,在黑暗中亮亮的。秦渡被她蹭得心裡柔軟一片, 胳膊環著許星洲的腰,不經意地蹭她兩口豆腐吃。
許星洲沙啞地重複:「……師兄,我難受,好疼。」
秦渡模糊地道:「疼什麼?」
他怕許星洲哪裡不舒服, 將檯燈開了, 才發現許星洲面色潮紅,難受得不住地哭,手指還扯著秦渡的衣角。
秦渡:「……」
秦渡立刻緊張了起來,許星洲還處於一個不願意說話的情緒低谷,連告訴他難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似的。
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是有沒發現的傷口麼?還是感染了什麼細菌病毒?秦渡簡直嚇出一身冷汗, 把許星洲半抱在懷裡, 摘了眼鏡, 以眼皮試她額頭的溫度。
女孩子渾身軟軟的, 簡直任他擺弄, 體溫卻正常。
秦公子作為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小身體倍兒棒的二世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低聲又問了兩句『到底是哪裡不舒服』——而他的星洲只是抽噎,一個字都不願說, 耳朵都通紅著。
她一旦發病, 似乎是會有點逃避傾向的, 而且極端沉默, 平時嘰嘰喳喳的女孩子突然寂靜下來, 像石頭上生長的青灰青苔。連主動說話都不會,更不用說回應秦渡的提問了。
……雖然不願說話,但難受應該是真的,秦渡想。
然而他怎麼都問不出來,簡直急得不行——許星洲縮在牀上像一隻蝦米,眼淚水都在被子上洇了一個窩兒。秦渡心疼得要死,卻又不能用任何強迫的手段。
他只能給秦長洲打過去電話,問這位資深外科大夫可能是怎麼回事。
電話嘟嘟了兩聲,立刻被接了起來。秦長洲顯然還沒睡,大約正在小區裡散步,聽筒裡甚至傳來了初夏的吱吱蟲鳴。
秦長洲:「怎麼了?渡哥兒?」
「……星洲在哭,」秦渡難堪地道:「也不說怎麼了,隻告訴我難受,然後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了。」
秦長洲立刻問道:「什麼體位?有沒有抱住肚子?發燒了沒?」
秦渡看了一眼許星洲小蝦米的姿態,斟酌著回答:「……應該是抱住了,吧。沒有在燒。」
「那就可以先排除感染,應該是腹部的問題。渡哥兒你摸摸小姑娘的肚子,」秦長洲指揮道:「先看看有沒有外形變化,再按一按,看看軟不軟硬不硬有沒有壓痛反跳痛什麼的——就輕輕按一下,問問疼不疼就行。」
秦渡掀開被子,許星洲縮在牀上,怯怯地道:「……別、別碰我。」
秦渡道:「我就……就碰一下,你不是難受嗎?」
「別碰我,」許星洲帶著鼻音重複:「你不許碰我,絕對不許。」
她說話的樣子帶著種與正常時截然不同的稚嫩,像個毫無安全感的小孩子。
然後許星洲看到秦渡在看她,抗拒地別開了紅紅的眼睛。
秦渡:「……」
秦渡想,這姑娘實在是太難搞了。
明明剛剛在黑暗中還喊著師兄,迷迷糊糊地投懷送抱的,鑽在他懷裡對他說『自己不舒服』的小師妹——轉眼就變成了『你絕對不許碰我』的混蛋樣子,連眼睛都別開了。
秦渡這輩子沒吃過這種閉門羹,又怕許星洲哪裡出了問題。醫生會因為患者精神狀態不配合就放棄用藥嗎?顯然不會——於是他夾著電話,半跪在牀上,強迫性地、隔著衣服按了按許星洲的小腹。
許星洲反抗不了秦渡屬男人的壓迫,面頰和眼睛都哭得緋紅,簡直是個絕望到想死的模樣。
秦長洲在電話裡問:「肚子軟嗎?沒有壓痛反跳痛?」
秦渡一看她哭,都不敢再摁了,安撫地摸著她的頭髮,道:「……沒有,挺軟的。」
許星洲還趴在牀上,背對著秦渡,連看都不看他。
秦長洲:「……」
「那就奇怪了,」秦長洲疑道:「我早上檢查的時候也覺得沒什麼問題,總不能是吃壞了肚子吧?」
秦渡簡直以為許星洲得了什麼怪病,想抱著許星洲跑去醫院檢查一通的時候,秦長洲終於忍著笑意道:
「——其實,還有一個可能。」
秦渡急死了:「那你說啊!別賣關子!」
–
……
二十分鐘後。
秦渡:「……」
秦渡站在貨架前,拿著電話,滿臉通紅地問秦長洲:「要買……哪種?」
二十八歲的秦長洲用他最惡毒的、最言情男主的聲音,輕蔑地輕笑了一聲……
大三在讀生秦渡:「……」
「……渡哥兒,沒想到啊,當了二十一年『媽媽同事家孩子』的你——」秦長洲毫不留情地嘲諷他:「——連這個都不會買。真是風水輪流轉哦。」
秦渡:「我……」
秦長洲又火上澆油地問:「你初中的時候談的那倆女朋友沒讓你買過麼?你不是給她們買了一堆包還給她們換手機,我當時還以為你大包大攬估計連她家裝修都……」
秦渡憤怒地對著手機吼道:「能不能別提了!我那時候他媽的才談了幾天——!」
秦長洲漫不經心道:「行了行了,吼我幹嘛——是男人都有第一次的。」
秦渡:「……」
秦渡忍辱負重地點頭表示受教:「……是的,是的,哥,受教了。」
大約是秦渡憋屈的語氣終於取悅了他,秦長洲終於給出了重要的線索:
「——訣竅就是。」
「旁邊阿姨怎麼買你就怎麼買。」
……
超市裡燈火通明,恰逢假期第一天夜裡的的超市人群高峰期,簡直是導出人擠人,秦渡提著籃子茫然無措地站在女人堆裡,過了會兒,學著旁邊的阿姨拿了一包163mm的ABC絲薄棉柔護墊,並且往購物籃裡連著兩丟了五包……
電話裡,秦長洲突然問:「渡哥兒,你應該知道衛生巾是什麼吧?」
秦渡:「……」
他審視了一下手裡拿的小塑料包,讀到了天大的『護墊』二字,立即轉而去拿旁邊的KMS衛生巾——並對著電話冷靜嘲諷:「你把我當傻子?」
秦長洲驚愕道:「你比我想像的聰明一點。」
秦渡:「呵呵。」
然後秦渡立刻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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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秦渡看了一眼筐裡的五包護墊,又往裡丟了十包衛生巾,心想這總該夠用了吧,也不知道女孩子都是怎麼消耗這種東西的,用的快不快……不夠用的話就再來買好了。
他正想著呢,有個來買東西的老阿姨就笑眯眯地問:「小夥子,是給女朋友買衛生巾嗎?」
秦渡耳朵發紅,面上強撐著道:「……算、算是吧。」
女朋友,他想。
「真害羞喔,」老阿姨吳儂軟語,眼睛都笑彎了,問:「是不是頭一次啊?」
秦渡手足無措地點了點頭:「……嗯,怎麼看出來的。」
他生得英俊,個兒也高,哪個年紀的女寧不喜歡好看的後生,阿姨於是友好地告訴他:「——小夥子,我們女孩家家用的衛生巾是分日用夜用的。」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一般男孩第一次來買的時候,都分不清哦。」
「……」
秦渡羞恥至極,趕緊對阿姨道了謝,又往購物筐裡頭丟了七八包超長夜用,拎著就跑了。
–
秦渡推開家門的時候,許星洲看上去頗為厭世……
秦渡想起最後問她『你是不是來m了』的瞬間,許星洲稱得上生無可戀的表情,只覺得她哪怕生了病都是可愛的。
許星洲仍穿著他寬鬆的、印著公牛的籃球褲,整個人又羞恥又絕望,只是堪堪才忍著眼淚。
秦渡揚了揚手裡的超市塑料袋,道:「買回來了。」
許星洲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也不知道秦渡對女孩子來姨媽有什麼誤解,他提來的那個塑料袋裡的衛生巾怕是夠許星洲用一年——接著他把那一袋衛生巾耀武揚威地朝許星洲面前一放。
「去換吧。」秦渡忍著笑,朝廁所示意了一下道:「來個m而已,怎麼哭成這樣?」
那一瞬間,許星洲的淚水又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他大概根本不懂吧,許星洲絕望地想,這件事有多可怕。
許星洲已經以最難看、最傷痕累累的樣子被秦渡抱回了他的房間,醒來的時候衣服都被換光了,許星洲本來已經想不出還有能更丟臉的樣子了——沒想到屋漏偏逢夜雨,連月經都來湊了這個可怕的熱鬧。
有多噁心呢,姨媽血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堪入目……許星洲難受地縮成一團。
秦渡大概已經快被噁心壞了……許星洲又難堪地想。
「你的牀上也弄上了。」許星洲沙啞地說:「……被、被子上也有,褲子上也……不過沒事,我明天給你洗掉……」
秦渡不耐煩道:「我讓你洗了麼,去墊姨媽巾。」
許星洲不敢再和他說話,哆嗦著拆了一包,鑽進了廁所裡,把門鎖了,躲在裡面大哭不已。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想到秦渡可能會覺得自己噁心心就裡湧起一股發自內心的絕望——那種絕望簡直親蝕著她所剩不多的神智。許星洲無聲地大哭,看著秦渡留在鏡子前的刮胡刀,都有種想一了百了的衝動。
這種刀片應該是要卸下來用的,許星洲看著自己手腕上毛毛蟲一般的疤痕,這樣想。
可是,在許星洲無意識地伸手去摸刀片時,秦渡的聲音卻突然傳了過來。
「小師妹,你該不會還沒接受過來M的教育吧?」
他甚至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
許星洲:「……」
秦渡靠在外頭牆上,漫不經心地說:「畢竟你媽那麼糟糕,你連媽都不想認,肯定也不會給你講來M要怎麼做,為什麼來M是一件不羞恥的事情,我猜你們學校也沒有性教育課吧?師兄剛剛翻了翻入學的時候發的女生小課堂,大致瞭解了一下,要不要給你上一遍課啊?」
許星洲:「……」
「來M這件事兒呢,說來也簡單,」秦渡沒話找話地說:「就是女孩子身體做好準備的象徵,標誌著成熟和準備好做媽媽……」
許星洲簡直聽不下去,刀片也忘了摸,挫敗地捂住了臉,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還用他講,上完初中生物課也該知道了好嗎,而且誰要做媽媽啊。
秦渡卻似乎在等待許星洲的這一聲歎息似的,許星洲聽到門口傳來一聲放鬆的歎息。
——那一瞬間,許星洲意識到,秦渡是不放心自己的獨處,怕自己尋短見,才出現的。
「你等會開下門,」那個師兄低聲道:「——師兄在門口給你留了點東西。」
然後秦渡的腳步聲遠去,把私人的空間留給了許星洲。
許星洲開門,發現門口放著一個象牙白的紙質手提袋。
她擦了擦眼淚,把那個紙袋拿了進來,裡頭裝著兩套貼身內衣,和一條舒適的、純棉家居短褲。
應該是他剛剛細心地買的,許星洲淚眼朦朧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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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渡將牀重新鋪了一遍,整個牀換成了藏青白條紋的,許星洲才從廁所出來。
她大概哭累了,迎著暖黃的燈光走來,小腿上還都是碘伏的斑點,膝蓋上塗了好大一片棕紅的痕跡,襯著白皙的皮膚,秦渡只覺得扎眼。
那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秦渡又被許星洲奴役了一晚上,有點想睡覺。
許星洲啞著嗓子道:「等……等明天,我給你洗,你別生氣。」
秦渡眯起眼睛:「洗什麼?」
「牀單、被罩……」許星洲紅著眼眶說:「衣服什麼的,對不起……」
她痙攣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角,又對秦渡喃喃地說:
「……對不起,我給你弄髒了,我會洗乾淨的。」
秦渡:「……」
秦渡眼睛狹長地眯起:「許星洲。」
許星洲微微一愣,秦渡問:「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怎麼找的你麼?」
許星洲艱難地搖了搖頭。
她發作的程度其實相當嚴重,連大腦都混沌不堪,甚至直接影響到現在的思考模式,在昨晚那種情況下,許星洲只能模模糊糊記得秦渡把自己從泥裡抱起來的一幕。
——那一抱之後,天穹才破開一道光,令光明降臨於世。
「我九點多接到你閨蜜程雁的電話,她對我求救。」秦渡看著許星洲說:「——晚上九點,然後我花了五分鐘,闖了不下八個紅燈到了學校正門。」
許星洲眼眶紅紅的。
秦渡:「我找了無數個教學樓,無數個樹叢子,無數個犄角旮旯和樓梯間。昨天下的雨這麼大,我怕你聽不見,喊得嗓子都裂了,喊得好幾個門衛連門都不看了,幫我一起找人。」
許星洲不知所措地嗯了一聲。
「我鬧得人盡皆知,我怕是我認識的人沒有不知道我在找許星洲的。」
「然後,在淩晨四點零二分,」秦渡盯著許星洲說:「——我終於在六教外頭找到了你,那時候你哭得氣都喘不勻了,見到我都用頭撞牆。」
橙黃的牀頭燈流瀉一地,猶如被孤山巨龍踩在腳下的萬壽燈花。
那一刹那,溫暖的夜風吹過許星洲的小腿,溫暖地掠過她身上的斑斑傷痕。
在那些能滲透人的絕望中,在把自己與世界之間建起的高牆之中,許星洲突然感受到了一絲稱得上柔情的意味。
「我把你這麼找回來,」秦渡盯著許星洲的眼睛,極度不爽地道:
「——不是為了讓你洗這些東西的。」
然後秦渡讓了讓身子,示意許星洲可以上牀睡覺了。
–
溫柔燈光落在地上,又在柔暖的被子上映出一個小小的鼓包。
秦渡戴著眼鏡靠在牀頭,端著筆記本電腦跑程序。他其實還是有點輕微的近視,只是平時不戴眼鏡而已——而許星洲就待在他的旁邊。許小混蛋畢竟人在他家裡,又懨懨地不是個能說話的狀態——老早前就睡了過去。
秦渡處理完數據,把電腦合了,正打算去看看許星洲的小Kindle,就突然覺得有什麼軟軟的東西拽住了他的衣角。
秦渡:「……」
秦渡低頭一看,是許星洲的爪子,她極其沒有安全感地拽住了他腹部的T恤,又發著抖把人帶著衣服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秦渡感到一絲疑惑。
……連著三次睡覺都被抱被拽,難道還不是偶然?
秦渡把筆電往地上一擱,又往遠處推了一下,推完將身子往許星洲方向靠了靠,方便小姑娘拽著自己。
然後他關上了牀頭檯燈,取過許星洲的貼滿貼紙的小電紙書,把許星洲的小Kindle按開了。
那個小電紙書有好幾個分類,為首第一個名字就很勁爆……
「熱愛生活,熱愛色情文學」
秦渡:「……」
秦渡早就見過一次這裡頭的書名,此時又與這個分類重逢,還是認為許星洲性癖頗為糟糕……
然後他點開了排在第一的那本《高興死了》。
臥室裡安靜至極,黑暗之中僅剩許星洲握住秦渡衣角之後的,均勻柔軟的呼吸聲。整間主臥寬廣的空間裡,只有秦渡面前的Kindle幽幽地亮著光。
秦渡第一次,認真地、帶著對許星洲的探究,去讀那本——她在統計課上讀的書。
「我看見自己的人生。」
「我看見生活中的悲傷和不幸讓幸福和狂喜更加甜蜜。」
那本書的作者這樣寫道。
秦渡看得心裡發緊,伸手去撫摸許星洲溫暖而毛茸茸的腦袋。她的身體彷彿帶著一種頑強的、火焰一般的生命力,秦渡想。
她的燒從此沒有再升上來,身體卻溫溫的,依賴地朝秦渡的身側蹭了蹭,頑強地非得貼著他睡。
黑暗中,秦渡嗤嗤地笑了起來,問:
「……小師妹,你明明不喜歡師兄,還是在盯著師兄吃豆腐麼?」
許星洲精神狀況仍是不好,睡得並不太安穩,他一說話就露出了要被吵醒的樣子,難受地嗚咽起來。
——秦師兄於是摘了眼鏡,躺下去,並在靜謐的、五月的深夜,把小師妹摟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