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住雙眼的姑娘跨過了第13號門。
門檻處的紅外線裝置瞬間便起反應。咔噠一聲,13號門的門鎖開啓,與此同時,一陣悠揚舒緩的樂曲聲輕輕響起。
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的幾秒之間,聽見音樂聲的剎那,白珊珊懸在嗓子眼兒處的心髒便陡然一松。或許是焦灼不安到極致後突然放松,情緒在短時間內反差太大,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她竟瞬間便眼眶微濕。
不是警報聲,是《斯卡布羅集市》的前奏。
依照之前司馬邢和許妙講述的游戲規則,這意味着,她選對了。
商遲就在第13號隔間中。
房門開啓,白珊珊的眼睛仍被黑色綢緞整個覆蓋住,雙手被縛,又無法取下黑綢,什麽都看不見的情況下,未知的恐懼依然如蛛網一般将她籠罩其中。她只能試探性地往前走出幾步,輕聲,不大确定地道:“商……商遲?”
隔間內,商遲安安靜靜地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神色平靜,直勾勾地盯着朝他走來的姑娘。唇微抿,眸色沉黑如墨。
姑娘嬌小的身子緩慢前行,纖細的小腿脆弱而倔強地支撐着。周圍幽黑昏暗,純黑色的環境将她的皮膚襯得愈發雪白剔透。四周本是滿目的荒寒與蕭條,黑白世界,一束光卻從天而降,驅走一切陰霾與罪惡。
他的光走過的地方,世界被染成彩色,草長莺飛,鮮花盛開。一切都那麽生機勃勃,一切都好似充滿希望。
他的光叫白珊珊。
盡管并不明顯,但商遲還是瞬間便聽出了姑娘細軟甜糯的嗓音中夾雜的一絲哭腔。黑色綢帶擋住了她大半張臉,商遲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清晰感受到她語氣中來不及掩飾的慌張和擔憂。
沒有得到回應,白珊珊皺眉,又往前走了一步,“商遲,你在這裏嗎?”
話音落地,一道嗓音便從似乎并不遠的地方傳來,沉沉的,低得發啞,語氣不明。他說:“我在。”
聽見商遲聲音的剎那,白珊珊緊繃着的神經才終于徹底松懈。
果然。
格羅麗說得一點沒錯,這個男人是魔鬼撒旦的虔誠信徒。他果然選了被世人視為不吉、象征着災難與毀滅的數字“13”。
她在原地站了須臾,抿抿唇,暗自将內心種種錯雜交織的複雜情緒壓抑下去,不廢話,再開口時語氣已基本恢複如常。她說:“我眼睛看不見,手也被反綁在後邊兒,你能先幫我把手解開嗎?”
商遲說:“可以。”
白珊珊:“你在哪裏?”她又往前挪出半步,蒙了眼的腦袋無意識地左右轉了下,“我要怎麽才能找到你?”
“別害怕。”商遲一眼便看穿她竭力掩藏在平靜外表下的恐懼和不安,語氣低而柔,引導着她,“面朝左側,再往前走大約三步,就能到我身邊。”
白珊珊點點頭,“好。”身子轉向左,走了三步,站定。
雖雙眼仍無法視物,但其餘身體感官在這時已成功取代視覺。她掌心不自覺微微汗濕,敏銳感知到周圍氣場變化,并且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煙草味,和商遲身上那種極其獨特的、标志性的清冽荷爾蒙味道。
“商遲?”不由自主地,白珊珊又輕輕地喊了一聲。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黑暗與迷茫。置身于這樣的環境,仿佛只有這個名字才能讓她感到安心,所以急于确定他的存在。
“我在。”磁性好聽的嗓音傳入白珊珊耳朵,低而穩,輕描淡寫從容不迫,又透出無聲無息的安撫意味。
這次的聲音很近,咫尺之遙。
白珊珊剛想讓他替她解開雙手,轉念又忽然想起之前許妙說的游戲規則,稍頓,“你的雙手是不是也被綁住了,不能動?”
商遲:“嗯。”
“……”白珊珊卡了下,“那怎麽辦?你得先幫我把手上的綢帶解開,我才能幫你解開。”
黑暗中,對方的語氣很平靜,淡道:“我在你左邊。”
白珊珊聞言,仔細通過聽覺分辨了一番商遲所在的方位,試探着挪着步子,轉過身子,面朝他。
從始至終,商遲直勾勾盯着白珊珊,目光一瞬沒從她臉蛋兒上離開過。他靜默兩秒,說:“轉過去,背朝我。”
白珊珊眸光跳了下,感到不解,不知道這人想做什麽。但這個節骨眼兒上也沒多想多問,依言回轉身,背朝他站定。
空氣裏飄揚着的世界名曲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靜。
整個游戲場靜極了。靜到白珊珊在一片純黑色的視野中,能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混亂到極致,似乎随時都有可能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
她站着沒有任何動作。
視覺的消失順理成章地令其它感官變得比平時更加敏銳。因此,在安靜地站了須臾後,白珊珊極清晰地感覺到一陣微涼的呼吸,由遠極近地靠近了她被綢帶綁住的一雙手腕。那陣呼吸溫柔地、冰涼地、若有似無地掃過她手腕上細嫩的皮膚。
像螞蟻爬過似的,帶起一絲滲進骨頭縫兒裏的癢。
那觸感太詭異,白珊珊始料未及,整個人都輕輕地抖了下。她有點慌,想躲但還是忍住了,動了動唇,細軟嗓門兒裏悶着一點兒啞,“你在做什麽?”
背後的人沒答話。
下一瞬,一種薄潤微涼而又柔軟的觸感擦過了她的手腕。白珊珊一僵,旋即便反應過來,是這個男人的唇。
商遲咬住了纏在她手腕上的綢帶。
……他不是有嚴重潔癖嗎?怎麽會願意?
身為一名心理師,白珊珊最擅長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緒,和在任何情形下采取一系列措施調節自己的情緒,讓自己随時保持冷靜,心如止水。但,此時此刻,她所學到的一切專業知識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不慌、不亂、不全身血液加速,更別提什麽心如止水。
她他媽簡直都快要炸開了。
“你……”白珊珊嗫嚅了下,做了個深呼吸,竭力強迫自己忽視商遲唇齒呼吸與她手腕的親密接觸,沒什麽語氣道,“你這樣方不方便?實在不行的話,我可以折返回入口的地方呼救,讓他們把我們放出去。”
說話的同時,兩只反綁于身後的雪白小手無意識地絞在了一起。極用力,骨節處都泛起青白。
商遲将姑娘的小動作一一收入眼底,不動聲色,淡聲說:“你兩只手的掌心全是汗。”
“因為緊張……”白珊珊回答。露在覆眼黑綢下的兩張唇瓣兒輕輕一抿,無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語調強自鎮定地回答,“我如果選錯隔間,你的手就沒了。關乎人命安全,我不想背負愧疚過一輩子。”
商遲聞言,左側眉峰微微一挑,“你的意思是,你緊張,只是因為不想有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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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換成誰被囚禁,誰面臨危險,你的反應都會一樣?”
“對。”
話音落地,商遲黑眸之中神色不明,冷漠地彎了彎唇。
與此同時繩結解開,綁住白珊珊雙手的綢帶落在了地上。雙手重新恢複自由,白珊珊一怔,而後手腕嘗試着動了動,發現行動無阻後心頭一喜,緊接着就準備擡起雙手去解蒙住自己雙眼的黑綢。
然而,細軟雪白的小手才剛擡起,還沒碰上後腦勺位置的結便被一只手生生攔下。男人五指修長分明,極有力,大掌一收,瞬間将她兩只腕子并攏鉗住。
“……”白珊珊錯愕,動動唇正要說話,一股大力拽着她的手腕往後一扯,她重心不穩腳下踉跄,瞬間便跌坐在對方的腿上。
“你、你手不是被綁住了麽?”白珊珊第一時間便察覺出不對勁,用力皺眉掙了下,無法動彈。她咬咬唇,“你沒有被綁起來?你耍我?是不是?”
商遲右手将姑娘的雙手反剪在她身後,一用力,迫使她整個兒貼近他懷裏。他垂眸安靜而專注地盯着她,左手食指微屈,指背關節輕輕撫摸她黑色綢帶下的雪白臉蛋兒,語氣很冷靜,“不是。”
“……”不對。
商遲和司馬家是死敵,所以他和司馬父子聯起手來布局耍她的可能性不大。
白珊珊腦子裏飛快思索着。
那麽……
“你自己把繩結解開了?”白珊珊不可思議道。
商遲的語氣非常冷靜:“是。”
“你自己怎麽可能解得開繩子?”白珊珊繼續質問。
“為什麽不可能。”商遲說。他勾住她的小下巴輕輕一擡,粗粝的指腹親昵摩挲着她下巴上的軟嫩皮膚。
他自幼的生長環境,處處都危機四伏暗藏殺機,多的是人想他死無葬身之地。他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種脫身之道,只是布蘭特對他的諸多冷血教育中最基礎的入門。
聽見這個回答,啪一聲,白珊珊腦子裏崩了一晚上的弦斷了。
不知是覺得被愚弄了一番感到不甘氣憤,還是有更深層的原因在隐隐作祟,她再也忍不住,情緒近乎失控地大聲道:“你明明可以自己解開繩子,你明明沒有任何危險!你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我?為什麽要騙我?”
是她笨是她蠢。
他商大佬是什麽出身什麽來頭,能在商氏家族的奪權之争中全身而退的人,司馬家的這點雕蟲小技怎麽可能傷他分毫?她居然真的以為他在眼巴巴地等着她出現等着她去拯救,她是瘋了吧?
腦子裏仿佛絞了一團麻線,混亂困頓不堪重負。白珊珊吼完之後,竟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地哭了起來,她哽咽道:“你知道我剛才多難受嗎?我當時還在想,如果你真的被砍了一雙手怎麽辦,我他媽甚至在想你要是殘廢了也沒關系,大不了以後我照顧你……”
說着一頓,仿佛壓抑太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洩口,她被他摁在懷裏,越哭越厲害,“你就是想看我能蠢到什麽地步是不是?你就是想看看自己的魅力到底有多大是不是?我他媽多智障啊。你是不是很開心,很得意,這貨多蠢啊,十年前被你當成什麽勞什子試煉心魔的工具,還什麽沉迷過就戒除?上過一次當沒長記性,居然又掉坑裏了?你說我在招惹你,你講點道理行嗎?明明是你一直在招惹我!十年前招惹我,十年後還不放過我!我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着你的道?商遲,你他媽就是一徹頭徹尾的渣男混蛋!!!”
姑娘嗓門兒細軟,一通歇斯底裏般的咆哮也像撒嬌。
她說完,累了,咬着唇死死忍住,生怕自己丢臉地哭出聲。蒙住雙眼的黑色綢帶全部濕透,淚水順着臉頰往下淌。
整個游戲場死一樣的靜。
片刻,商遲伸手解開了她眼睛上的黑綢。
白珊珊睜開眼,視線被淚水迷蒙住了,不太清晰。隐約能看見他的面容就在很近的前方,只有個棱角分明的冷峻輪廓,看不清表情。
她咬住嘴唇,倔強地瞪着他,一雙晶亮的大眼紅紅的。不說話。
數秒鐘的靜默之後,商遲低頭,輕輕吻住了她眼角的一滴淚。他閉着眼,唇舌間嘗到那滴液體的溫熱與苦澀。
只一瞬,商遲向來冷漠無痕,沉靜無波的心狠狠一動。
“十年前的事,我需要你給我時間慢慢解釋。”他啞聲道,“現在,白珊珊,我很高興,終于等到你服軟松口。”
“……”白珊珊一愣,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她傻了。
商遲嘴角很淡地彎了彎,薄唇貼近,淺啄她俏生生紅彤彤的小臉兒:“公主,為期三個月的賭約,你輸了。”
賭約……
為期三個月的賭約?
白珊珊:……等等。等等。我好像被套路了。
當時,他們各自的賭注是什麽來着?
白珊珊迫使自己已經瀕臨當機狀态的大腦回憶着——如果商遲輸,他從今往後就徹底從她的人生消失。
如果她輸,她就要,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