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誰送上官雅入宮的?”李蓉看著蘇容卿,蘇容卿不答話,李蓉低頭笑了笑,“容卿,其實許多事你心裡清楚。你只是沒有辦法承認,你我生來為罪。”
“哪裡有什麽生來為罪!是善是惡,是罪是罰,當是那個人做了什麽。我蘇氏,百年名門……”
“就是這個百年名門,”李蓉打斷他,“是基於什麽之上?”
蘇容卿頓聲,李蓉有些悲憫看著他。
“容卿,我明白你的偏執。”
“心系光明,卻身為黑暗,你承認不了自己的身份,只能顛倒黑白。你年少無知還能遮掩,越是清醒明白越是自厭。”
“殿下!”
蘇容卿提聲打斷她,他彷彿是別人觸及了心中最痛苦之處,他身子微微前傾,似是抓著衣衫,他看著李蓉的模樣,眼神裡全是祈求。
不能說,不能再說。
他引以為傲的出身,他從小所受的讚美,他的堅守,他的信仰。
“世人好狐裘,”李蓉沒有聽他的勸告,在蘇容卿的注視下,她緩慢出聲,“可狐狸是不會喜歡的。若給狐狸一點吃食,便自詡為它著想,那是謊言。”
“你蘇氏若當真為百姓,為社稷,你若當真想改變上一世的結局,你要做的不是殺了李川,阻止李川登基,而是和他站在一起,對抗本來錯的東西。”
“但世族龐大,若是貿然變革……”
小美言情 www.mei8888.com/
“那就一直不動嗎?
李蓉笑起來:“你我不必自欺欺人,若是錯的事,永遠會有人抗爭。世族再龐大,但它是錯的,就會有無數個李川、裴文宣、秦臨前仆後繼與之為戰。它終有一日會消失,而吾輩在此世,不可妄動,亦不可不動。”
“李川可以不是太子,但也我不會騙你說我若上位,會許諾世家多少好處。我之一生,”李蓉的眼睛倒映著燭火,光影綽綽,“獻於我的道義。”
“我願君尋初心,”李蓉注視著他,“永為蘇郎。”
蘇容卿愣愣看著李蓉,水沸騰起來,發出尖銳的聲響。
“殿下,”蘇容卿慌忙回神,沙啞開口,“我回不了頭了。”
他早已帶著所有人上了謀逆這條船,無論是進是退,誰都走不了。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蘇容卿苦笑起來,“我不能回頭。”
他已經為此拋付一切,再讓他認錯,他情何以堪?
李蓉想了想,低頭輕笑:“那就不說這些了。最後喝一次茶,我為你泡一次吧。”
李蓉說著,取了火爐上的水壺,將水衝泡入壺。
她低垂著眉眼,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平和。像是歲月打磨的一塊璞玉,在陽光下流淌著清潤的光芒。
大殿內,沏茶之聲涓涓,大殿外,砍殺之聲震天。
升騰起的水汽之後,女子似是永不變色的畫卷。
十二歲初見時的羞澀,每年考校時遠遠張望的心動,聽聞她定親時的悲傷,在她成親那日,跟隨在人群中跋涉一路的痛苦。
鼓足一生勇氣為她撐的那一次傘,
絕境之下朝她屈膝跪下的一輩子。
站在她身後可望不可求的隱忍,這一生遙望不敢觸碰的相遇。
她貫穿他生命的始終,又在最後一刻朝著他指向來路。
茶葉過水又棄,再得茶湯,落入白瓷杯中,呈出映底的清透。
李蓉將茶推到他身前。
這是她第一次為他斟茶,可他卻始終生不出捧起它的勇氣。
好久後,他顫抖著手,舉起杯子,茶還未到口中,大殿之門突然就被人撞開:“不好了!”
蘇容卿手上一顫,茶湯灑了出來,蘇知竹喘著粗氣,驚慌看著蘇容卿:“公子,太子帶人攻城了。”
蘇容卿靜靜看著門口的蘇知竹,李蓉轉過頭去,就看見黑夜之中,孔明燈似如明星,升騰在空中。
大臣吵吵嚷嚷衝進來,王厚敏進了殿內,急道:“容卿,內宮還沒攻下來,李川的人已經在門口了。怎麽辦?”
說著,王厚敏便看見了一旁的李蓉,他忙道:“快,先把李蓉綁起來,吊到城門上去!”
“王大人!”
蘇容卿厲喝出聲:“這是殿下。”
“殿下?”
王厚敏愣了愣,片刻後,他瞬間暴怒起來:“蘇容卿,什麽時候了你還在和女人搞這種風花雪月的事情,你且記得,是你讓我們和柔妃合作的,此番要是輸了,你我都是抄家滅族得罪,你莫昏了頭!”
王厚敏這麽一罵,蘇容卿臉色白了白,李蓉怡然坐在殿中,輕聲一笑:“王大人不必憤怒,本宮隨你去城樓就是了。”
說著,李蓉便站起身來,蘇容卿一把抓住李蓉的衣角,他抬起頭來,咬牙出聲:“殿下,別出去。”
李蓉靜靜看著蘇容卿,蘇容卿眼裡帶了幾分克制不住的惶恐:“沒有人會救你的。”
李川不能在這時候放棄攻城。
他沒有多少兵力,等不了王家的軍隊趕到。
李川若不放棄攻城,李蓉作為人質,只能是死。
李蓉聽到這話,她沉銀很久後,低低開口:“謝謝,但是,”她抬眼,“我不想欠你。”
死也不欠他。
蘇容卿臉色一白,李蓉拂開他抓著她袖子的手,轉身往外走去。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看上去似乎很平靜,沒有絲毫畏懼,那個背影高傲如鶴,同他記憶中走在前方的殿下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