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不多時,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了個大致。
當初余兮兮進基地,是秦崢親自給基地政治處處長打的招呼,又是介紹信,又是家庭成分證明書,所有流程全都按規矩辦事,半點兒沒給他們添難。認真說,余兮兮這種關係戶,背景雄厚,自身實力也合格,轉正入編制根本不在話下,沒成想,臨到頭卻鬧出了軍犬中毒這檔事。
政治處管事的顯得很尷尬,又賠不是又表難處,姿態放得極低:“秦少校,你得理解我們。小余她給軍犬配錯了藥,其實也就是個工作失誤,放平時,寫份兒檢察也就過了,最多轉正期延後個把月,沒大影響。可……可偏偏就在各軍區領導來參觀的時候,衛生隊又剛好才破了個先例,讓小余在實習期就帶犬,什麼都趕一塊兒了。要不嚴肅處理,咱們真沒法兒向上頭交差……”
對方還在說話,可秦崢已沒耐心聽了。
他的臉色冷漠至極,別頭吐出煙,一腳油門轟到底,直接飆出去。
基地那頭,李成提前接到電話,早就丟下了手裡工作來等人。
不多時,黑色吉普馳入視野。
李成眼睛一亮,趕緊提步迎上去;門打開,秦崢從駕駛室下來,薄唇緊抿,黑眸冷靜,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這模樣陰沉沉的,那眼神,掃你一眼便教你不寒而慄。李成隱覺不安,咽口唾沫,硬著頭皮抬手敬軍禮,“秦營長。”
朝露散了,太陽在雲層後頭露出半張臉,溫度已經上去,停車場的空地上沒有遮掩,毒日直射,暫態便將兩人烤出涔涔汗水。
秦崢像沒知覺,從煙盒裡摸出根煙塞嘴裡,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於是年輕戰士擰著眉,站得筆直,一五一十地還原當天。
李成只是基地的普通士兵,與上層接觸少,自然也就沒有任何利益糾葛。加之他為人老實,事發時又正在現場,因此,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東西,更詳盡,更直觀,也更準確,與一口咬定余兮兮配藥失誤的政治處,區別極大。
“……余醫生平時很細心,給軍犬配的藥,每次都會再三檢查,我堅信這事肯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偏差。”李成說,“被混淆的藥物是乳酸菌片和硫酸阿托品,我去看過儲藥室,存放這兩種藥物的架子隔得很遠,再粗心的人,弄混的可能性也很小。”
一番梳理,事件的蹊蹺之處不勝舉數,拆分來看,純粹是各種巧合堆砌,最後強行催生出最壞結果。
須臾,秦崢撩起眼皮,唇一扯,眸光陰冷至極,“這麼多疑點,衛生隊就敢蓋棺定論說是配藥失誤,還直接上報給政治處?”
李成低頭歎氣,答道:“首長,那種節骨眼兒,那麼多領導瞧著,陳少尉又非逼著羅隊立馬給結果……羅隊也沒轍啊。”
秦崢咬著眼擰眉心,沉聲重複:“陳少尉?”
“對。”
他語氣低而冷:“陳梳當時也在場?”
“嗯,當時有其它省城軍區的領導過來,陳少尉剛好負責接待陪同。”李成邊說邊抿唇,撓撓頭,像是自言自語地嘀咕,帶著不滿:“這麼一想,陳少尉當時真有點兒奇怪,平時挺好一姑娘,那天說起話來咄咄逼人的,還當著那麼多領導的面說余醫生在實習期沒資格帶犬,簡直瞎添亂。”
秦崢點了點煙灰,盯著遠處,沒吭聲。
李成咳了聲,又試探道:“秦營長,您看您現在也回來了。乾脆跟羅隊那邊兒說一聲,這事不清不楚,余醫生也太冤……”
秦崢沒什麼語氣地打斷,兀自問:“那兩隻軍犬中毒的晚上,除了你們,還有誰進過生活區?”
李成微滯,認真回憶了下才道:“哦,陳少尉帶人來過。但也沒什麼,您也知道,軍區搞接待都特正式,每個參觀調研點都會準備講解詞,她提前說過要來掐時間,好給首長們安排行程。”
話聽完,秦崢兩頰深深凹陷,猛吸了口煙,瞳孔收縮。
青白色的煙霧從鼻腔裡呼出,模糊了頭頂陽光。
然後,他手夾煙,毫無笑意地笑了:“這麼久了一聲不出。要我今天不問,你他媽是還打算瞞我呢。”
這話語氣不善,李成再遲鈍也有感知。幾秒後,年輕小戰士垂下頭,眉頭用力皺起,說:“秦營長,瞞你是我的錯,我半句反駁的都沒有。當時兩隻犬病情危急,我一門心思都撲在這頭上,回過神兒後想聯繫你,余醫生又不讓,說你在部隊練兵,不要拿這種小事兒打擾你,所以我才……”
“小事兒?“
秦崢怒極竟笑了下,手指把煙頭擰得稀巴爛,“余兮兮是老子的女人,平時老子把她放手掌心兒裡疼,不讓碰,不讓磕,生怕有半點事不順她意。現在倒好,她受這麼大委屈,老子反而像他媽個廢物!”
嬌嬌弱弱的,膽子又小,面對那種情況該有多無助無措。難怪會突然跑石川峽來找他,難怪一見面就不停地哭,石川峽離雲城有幾百公里,路途中,他根本不敢想像她是何種心情。而且,若沒有記錯,她那時分明還發著燒……
秦崢閉眼捏眉心,靜半刻,轉身就往辦公大樓走。
他人高腿長,李成在後面追得費力,微喘問:“秦首長,你現在打算做什麼?”
“調儲藥室的監控。”
“……”李成猛地一怔,腦瓜像是刹那開竅:“你是懷疑,有人在余醫生配給軍犬的藥上動手腳?”
秦崢冷著臉,眸光狠戾,沒答話。
這時,身後的年輕士兵卻哭喪著臉續道:“那就糟了。崢哥,生活區儲藥室的監控已經故障好幾個月,一直沒修好。”
話音落地,秦崢的步子驟然便頓住,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些什麼。幾分鐘之後,他從褲兜裡摸出手機,調出通訊錄一陣翻找,撥出個號碼。
很快便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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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沒料到他會來電,對方很驚喜,聽筒裡的聲音柔婉動聽:“……崢哥?”
秦崢語氣冷漠:“陳少尉,方便見個面麼。”
陳梳愣了下,笑:“可以啊。今天是我生日,剛好約了幾個朋友吃午餐,要不你也一起來?”
“不了。”他顯得極其冷淡,“我找你有事。”
“……好吧。”女軍官的嗓音透出一絲絲的失落,又道,“那,那我請你喝茶好了。半小時後見,我馬上把地址發你。”
掛完電話,頭頂的日頭好像更烈了些。
李成後知後覺回過神,眸光驚閃:“難道、難道是陳少尉?怎麼會?不能是她吧……”
秦崢嘴角勾起道譏諷的弧,“是不是,得問過才知道。”
*
今天是陳梳二十七歲生日,能看出,年輕的女軍官打扮精心。
她穿一身黑白條紋連衣裙,裙擺很長,直達腳踝。個子高挑的緣故,又穿尖頭高跟鞋,駕馭這款長裙幾乎沒什麼壓力。她還化了淡妝,純黑色的眼線描摹眼瞼形狀,尾梢上揚,看上去,少一分清冷,多一分柔妹。
陳梳其實是個標準的美人,五官耐看,氣質矜貴,平時那身軍裝顯得太刻板,換下後,她彷彿也煥然一新,細腰翹臀長腿筆直,身材也相當不錯。
這樣一個美女出現在茶樓門前,頓時引來許多目光。
但也有人無動於衷。
陳梳先到,要了個包間,秦崢停好車後直接上樓。等他進門,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便站了起來,勾勾唇,喜悅的情緒從眼角眉梢止不住地往出淌,“崢哥。”
秦崢的目光冷淡移她臉上,幾乎沒有停頓便又離開了,平靜點了點頭,“坐。”
陳梳招呼外頭的服務生上茶和點心,隨後踅身坐下。
這間茶樓是中高檔消費,裝修得古色古香,一應家當擺設也大多是仿明朝時期,每處細節都透著種低調奢華。
她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抿,半刻才柔聲問道:“崢哥……你忽然約我出來,有什麼事麼?”
回應的是一聲“叮”,金屬打火機燃起簇山字形的橙紅。
秦崢眯著眼睛點煙,抽了口,吐出,白色煙霧背後的面容沒什麼表情。
空氣裡一陣安靜。
不多時,手裡的一根煙還剩半截兒,秦崢喝了口茶,隨手從褲兜裡摸出個東西扔桌上,“啪”一聲。
金屬摩擦著紅木,阻力小,那U盤往前溜出小短距離,將好停在陳梳眼皮底下。
她垂眸看一眼,不解地皺眉,“這是……”
秦崢懶散靠著椅背,一手夾煙,一手無意識地輕敲桌面,淡淡的,“這是退役軍犬基地儲藥室6月13號晚上的監控資料。”
“……”聞言,陳梳眸光一跳,濃妝淡抹的臉孔暫態略微扭曲。但也只是刹那功夫,她的表情很快便換成困惑:“我記得,儲藥室的監控很早之前就損壞,已經停用好幾個月。怎麼,什麼時候又修好了麼?”
他夾煙的手屈指勾了勾鼻樑,笑,“值班的軍犬兵沒關電源,剛好就錄下來一段兒。”
“……那錄影怎麼會在你手上?”
秦崢垂眸點煙灰,臉上的表情很淡,“我以為少尉會更關心錄影的內容。”
陳梳囁嚅了下,沒發出什麼聲音,放在腿上的十指無意識收緊。
煙抽完,秦崢把煙頭掐滅,眉峰一挑,黑眸淩厲沒有溫度,“到這份兒上,沒什麼好裝的了。”
那女的別過頭,平復情緒似的呼出一口氣,擠出笑容,“崢哥,這裡面可能有什麼誤會,我根本不清楚你在說什麼……”
秦崢面無表情:“你利用職務之便,把軍犬服用的正常藥物換成致毒藥物,陷害余兮兮。現在夠不夠清楚?”
“……”陳梳睫毛不可控制地顫抖,臉發白,半晌沒有說話。
之前那件事,她計畫多時,從軍區各首長的參觀方案上便開始動手腳,可人算不如天算,百密終有一疏。
到底是軍人,已被拆穿,敢做不敢當說不過去。少頃,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極緩慢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可隱瞞。對,那兩顆硫酸阿托品的確是我換的,是我陷害余兮兮。”
秦崢眯了下眼,眸中怒意翻湧,沉聲,一個字就是一句話:“給個理由。”
“理由?”陳梳重複,彷彿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笑起來,弧度苦澀又自嘲,“我討厭余兮兮的理由,討厭到恨不得她消失的理由,你不知道麼?”
他淡聲嗤:“我?”
“……”
“只為一己私欲,毒害軍犬,陷害無辜。陳梳,你不配當一個軍人。”
“……”陳梳別過頭,發狠咬緊唇瓣,沒有吭聲。
話說到這裡,要印證的已經印證,再沒有繼續下去的價值。秦崢表情冷淡,起身,半刻不願多留。
“等等。”陳梳忽道。
秦崢頓步,沒回頭,眉心擰成一個川字,極不耐煩,“還有事兒?”
她低低地笑,眼底閃爍著一絲病態的希冀,“你沒有把錄影往外給,而是來找了我……秦崢,其實你對我並不是一點兒不上心的,是麼?”
他靜片刻,回頭,神情冷漠得沒有一絲波瀾,語氣挺淡:“那個U盤裡什麼都沒有。我來找這兒,只想錄一段東西當證據交基地和軍區。你挺配合。”
“……”陳梳倏忽一僵,整個人如遭雷劈。
秦崢收回視線,出大門,冷聲扔下幾句話:“我的東西,誰都不能碰,敢碰就得敢把後果往下嚥。今兒這生日,估計你永遠都難忘了,陳少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