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戚映在他懷裡醒過來。
睜眼的時候還迷迷糊糊的, 小腦袋在他頸窩蹭啊蹭, 嘴唇擦過他下巴, 有軟軟的濕潤。
季讓身子像過電, 顫了一下,他低聲問她:“醒了?”
她點點頭, 揉揉眼睛, 季讓笑了笑, 俯身彎腰把她放下來。戚映站在地上才徹底醒過來,眨了眨眼, 突然想到什麼,攤開自己的手看了看,什麼也沒有。
委委屈屈把目光投向季讓。
我糖葫蘆呢?
季讓失笑:“掉了, 下次再買。”他低著頭替她把圍巾重新系好:“回去吧, 好好睡一覺。”
戚映乖乖地點頭。
回到家的時候, 舅舅他們還睡著,她輕手輕腳去洗了個澡,然後爬到牀上繼續睡覺。舅舅知道她淩晨才回來,也沒來叫她,一覺直接睡到了午飯。
吃完飯, 一家人要去走親戚, 去的是舅媽那邊的親戚,戚映不認識,俞程也不想她過去了不自在,又給她留了兩百, 讓她下午自己約同學去吃好吃的。
俞濯羡慕得不行,他最討厭走親戚,特別討厭那些親戚問他期末考了多少分。可惜他必須去,蔫蔫兒地跟著他爸媽出門了。
家裡只剩下戚映,她先給季讓發消息告訴他自己醒了,但沒收到回復,大概也還睡著。又給嶽梨發,約她下午出來逛街。
嶽梨發來一個大哭的表情:我在鄉下走親戚,等我回來再約啊!
看來大年初一大家都在走親戚,戚映想了想,乾脆收拾了書包去圖書館。好在是國家公立圖書館,這個時間段也開著,館裡空蕩無比,基本只有她一個人。
戚映做了一下午的高二下化學題,又把下學期英語前幾個單元的單詞背了,五點多的時候才離開,背著書包站在圖書館門口查了查地圖,準備找家好吃的飯店吃點東西。
正在查地圖周邊,一輛黑色的林肯車在她前邊停下來,車窗搖下,撲出一陣帶著森林淡香的暖氣。
季偉彥笑容溫和跟她打招呼:“小姑娘,還認識我嗎?”
戚映半張臉裹在圍巾下,水靈靈的眼睛有一絲怯意,微微點了點頭。
季偉彥看出她有點緊張,打開車門走下來,溫聲說:“我是季讓的爸爸,我想請你吃個飯,可以嗎?”
戚映手指拽著書包帶,不知道該答應還是拒絕。
她不喜歡跟不熟悉的人接觸,也知道不能隨便上別人的車。
可這個叔叔是將軍的爸爸。
上一世她進府的時候老將軍已經病逝了,只從別人口中聽說過那個德高望重的將領是如何驍勇善戰,而虎父無犬子,他的兒子也絲毫不輸他當年風采。
戚映抿了抿唇,在季偉彥耐心和藹的目光中點了下頭。
季偉彥笑了笑,替她拉開車門,“上車吧,外面冷。”
戚映坐進車裡,把書包取下來抱在懷裡,有點拘謹。季偉彥坐在她旁邊,先吩咐司機開車,才轉頭問她:“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戚映把手機拿出來,在備忘錄打字寫:叔叔,我叫戚映。
季偉彥臉上閃過一抹錯愕,愣了一下才問:“你……不會說話嗎?”
戚映點點頭。
季偉彥不知內心是什麼滋味,無聲歎了口氣,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沒關係。”他語氣溫柔:“映映想吃什麼呀?”
戚映打字說:我都可以的。
季偉彥想了一下這個年齡的孩子都喜歡吃什麼,但發現自己完全不瞭解,最後吩咐司機去他常去的那家法國餐廳。
那裡環境清幽,種了很多花,小姑娘應該會喜歡。
車子駛上街頭,季偉彥問了她幾句學校裡的情況,戚映都認真地打字回答他。得知她期末考試考了年級第九,他笑著問:“阿讓這學期進步那麼大,是你幫助他的嗎?”
戚映有點靦腆,打字說:是他自己聰明又努力。
兩人正聊,季偉彥的手機響起來,車內安靜,接通之後,戚映聽到那頭火急火燎的聲音:“季總,夫人又暈倒了!”
季偉彥臉色一變:“陳醫生過去沒?”
“已經打過電話,在路上了。”
他沉聲說:“知道了,我這就回來。”
司機也聽到了,等他掛電話就問:“季總,轉道回家嗎?”
季偉彥看了看窗外,車子已經開上了高架,一時半會兒下不去。他穩了穩心神,問戚映:“映映,叔叔得馬上回家一趟,你願意到叔叔家裡坐一坐嗎?”
戚映有點遲疑。
他溫和道:“你可以去看看阿讓長大的地方。”
戚映知道他得趕回家,現在不方便送她,又不能把她丟在高架上,於是點點頭。
車子一路風馳電掣開回季家。
季家在郊區著名的富人別墅區棕櫚園,三層獨棟別墅,車子直接開入私人地庫,旁邊的電梯直達客廳。
戚映一直抱著自己的書包垂著眸,不亂看。
季偉彥讓保姆阿姨給她拿飲料,溫聲說:“映映你先隨便看看,阿讓的房間在二樓走廊盡頭,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乖乖點頭,季偉彥笑了下,然後就急匆匆上了三樓。
保姆阿姨很快給她拿來了好幾種飲料,還切了水果。戚映有點不習慣在陌生環境待著,拿了盒牛奶後就從樓梯爬上二樓,找到了季讓的房間。
房門關著,她伸手握住門把手一轉就打開了。
打掃得很乾淨的大房間,生活品一應俱全,可依舊能看出這房間已經很久沒住過人了。
戚映慢慢走進去。
書桌上立了一排初中的輔導書,有裝滿鋼筆的筆筒,堆成厚厚一疊的練字帖。旁邊的書櫃裡擺滿了青少年必讀文學名著,還有各類的漫畫書,軍事雜誌。
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有一個很大的玻璃櫥櫃,裡面全是各種槍支坦克的模型。書櫃上擺了個獎盃,戚映墊著腳看了看,居然是全國青少年射擊比賽的冠軍獎盃。
獎盃旁邊就是季讓獲獎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看上去還很小,大概只有十二三歲,小臉繃得很緊,嚴肅又認真,手裡拿著一把手.槍,身姿站得筆直又端正,凝神瞄準前方。
哪怕模樣個頭都還沒長開,已經難掩飛揚帥氣。
照片裡的季讓,絲毫沒有現在他身上那種漠然的戾氣。那種自信又凜然的氣質,像耀眼的太陽一樣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戚映拿出手機,對著獎盃和相框拍了一張照。剛照完,微信群蹦出艾特她的幾條消息,戚映點了進去。
是“我打架抽煙但我是好學生”那個群,屈大壯在艾特季讓,叫他一起去六中打籃球。
季讓說:不去,手酸。
屈大壯問:咋了?昨晚通宵打鐵了?
季讓發了一個滾的表情包。
屈大壯又艾特戚映:你要去跟en約會就直說!不要用手酸這種藉口敷衍我!
季讓沒再理她,切出來回戚映中午發給他的消息:剛醒,吃飯了沒?
戚映在牀邊坐下來,想了想,還是跟他說實話:還沒有,我剛才在圖書館外邊碰到你爸爸了。
季讓的消息幾乎是瞬間回了過來:你在哪?
戚映把剛才拍的那張照片發了過去。
那頭很久沒有回復。
戚映等了一會兒,收起手機,又在房間轉了轉看了看。十多分鐘後才收到季讓的回復:待在房間裡別亂跑,我來接你。
她乖乖回了一個“好”。
她沒有亂動房間裡的東西,只是在書桌前坐下來,翻看那一疊已經泛黃的字帖。從歪歪扭扭的筆劃到行雲流水的字跡,幾乎可以想像少年端正坐在這裡握筆練字的畫面。
原來他的字寫得這麼漂亮。
還會射擊,拿過冠軍。
讀過那麼多的文學名著。
她就知道,他很厲害很棒的!
沒多會兒,身後的房門被敲了敲。戚映回過頭,季偉彥站在門口,笑容溫和道:“映映,叔叔事情忙完了,走吧。”
她把字帖放好,跟著他下樓。
有個醫生模樣的人站在客廳裡,正在跟一個護工交代:“再觀察一晚上生命體征,明早把記錄發給我看一下。注意這期間不要讓她的情緒受波動,情緒對心悸病的影響很大。”
護工連連點頭,看到季偉彥下來,問他:“季總,你要走了嗎?”季偉彥點點頭,護工說:“夫人還讓我問你今晚在不在家吃飯呢,她難得有胃口,剛才吩咐張姨去買菜了。”
季偉彥笑了笑:“今晚不行,我約了小朋友,讓夫人自己吃吧。”
護工好奇地打量站在他身邊的戚映,還想問什麼,身後的房門突然砰地一聲被踹開了。
滿身戾氣的少年眼眸冰冷,步子邁得大而快,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徑直走到戚映身邊,拉過她手腕拽著就走。
那護工反應過來,怒聲:“你是誰?!怎麼擅闖民宅!”
季偉彥呵斥她:“住嘴!”他趕緊追上去幾步,“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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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季讓一秒也不想多呆,可他到底是停住了,看了眼身邊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回過了身去。
戚映在旁邊看著,他儘量讓自己語氣平靜,可依舊掩蓋不住眼底的暴怒,盯著季偉彥一字一頓道:“請你今後滾出我的視線,不准再出現在她面前。”
季偉彥被他毫不留情的話氣得沉下了臉:“你說的這是什麼混帳話!”他幾步走到季讓面前,深吸幾口氣放平語氣:“我只是想請映映吃個飯,她在學習上幫了你很多,我很感謝她。”
季讓譏諷地看著他:“我的事和你無關。”
季偉彥不想跟他針鋒相對:“好不容易回趟家,留下來吃個飯吧,剛好今天過年,你想吃什麼,我讓阿姨做。”
少年看他的眼神像看仇人:“在這個地方吃飯,我會噁心得吐出來。”他突然掃了一眼旁邊站著的醫生和護工,不知想到什麼,故意露出惡毒的笑:“那個女人死了啊?”
那一瞬間,季偉彥覺得自己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唯一的兒子。
他只希望他能好好長大,不求他為誰爭光,只要品行端正就好。可他卻自甘墮落,之前那些不良少年的舉動他都可以當是他叛逆,可現在少年臉上露出蛇吐信子般的惡毒,讓他狠狠心寒了一下。
他抬手,一巴掌打了過去,像要把他打醒一樣。
啪的一聲,重重扇在季讓臉上。
滿屋子都是季偉彥的怒吼:“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像什麼樣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沒想到xin格一向溫和的季偉彥居然會發這麼大的火。
季偉彥還想說什麼,一直在旁邊乖乖站著的戚映突然沖到季讓前面。
她張開雙手,把少年護在身後,像頭發怒的小豹子,狠狠瞪著對面的男人,好像他如果再動手,她就會撲上去咬他。
她身段又細又弱,纖細的背影還在微微顫抖。
可她努力地挺直身子,努力地踮著腳,想把少年全部擋起來。
季讓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
同一個地方,同樣的場景,季偉彥當著季家所有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那時候,沒有一個人站在他這邊。
他冷冰冰看了他們一眼,一句話都沒說,轉身走出門,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如今,他為了面前的少女再次踏入這個令他憎恨厭惡的地方,又挨了一巴掌,可他一點也沒有上次那樣絕望的憤怒。
他垂下眸,伸手牽過少女纖弱的手腕,輕聲說:“映映,我們走了。”
戚映回過頭來。
柔軟的眼睛通紅。
看著少年臉上溫柔的笑,乖乖點了下頭。
他牽著她走出大門。
屋外有冬日淡薄的陽光。
他聽見淺淺的抽泣聲,偏頭看,小姑娘在哭。
好像挨打的是她一樣。
季讓停住步子,在她面前蹲下,笑著安撫她:“小傻子,哭什麼?剛才不是很凶嗎?”
她眼淚流了滿臉,伸出柔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紅腫的右臉,好像在問他:疼不疼啊?
他用臉蹭蹭她溫熱的指腹:“不疼,別哭了。”
戚映抿著唇憋住眼淚。
靠過來,嘴噘著,輕輕給他呼了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