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天才炮灰逆襲記(四)
抄襲事件,只是程沅悲慘命運開始的號角。
楊白華回到家,聽完程沅絕望的哭訴,扶住他的肩膀道:“小程,你冷靜點兒。”
程沅紅著眼睛:“老楊,你信我,你要信我。”
楊白華說: “我當然相信你。”
程沅拉著楊白華,一遍遍向他確證,向他求助:“歌是你看著我寫的,對不對啊,我還放給你聽,我還……”
楊白華將程沅的手攏在掌心,再貼在自己胸口上:“我都知道。”
程沅顫抖著順勢靠上那堅實溫厚的胸膛,像是風中浮萍總算找到了憑依。
他聽著那近在咫尺的心跳,耳根發麻發熱,彷彿全世界只有這裡最最安全。
有了安心的依靠,程沅血絲遍布的眼裡迸出火來,虛弱地咬牙切齒道:“我不能這麼算了,我要去告唐歡,我要……”
楊白華一滯。
他撫著程沅的後背:“小程,你現在太衝動了,不要在這種時候做決定。”
可程沅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偏頭痛犯得厲害,楊白華回來前他吃過兩片藥,但藥效遲遲沒有發揮。頭痛和憤怒把他折磨得渾身發抖,冷汗橫流:“憑什麼?這是我的歌,我不能讓她偷去還誣陷我——”
楊白華皺一皺眉,把他推開,略略提高了聲音: “小程,你冷靜點聽我說。你不能告她。”
程沅無聲地張了張嘴,看著他,等待一個解釋。
楊白華深嘆道:“……這件事兒,是小燕辦壞了。”
楊白華的堂妹楊小燕,一年半前考上了跟堂哥同城的二本師範,被楊家三叔委託給楊白華照顧。
她經常來楊白華家裡吃飯,是楊家裡第一個知道堂哥取向的,還曾以“保密”為由,讓楊白華請她吃了好幾頓大餐。
楊家人長相都不賴,楊小燕也不算難看,一張瓜子臉白白淨淨的。她喜歡音樂,自己也愛寫點小調小曲,發表在網上,因為填的詞很能引起明媚憂傷的少女共鳴,粉絲數也有小一萬。這使她頗以為傲,自詡才女。
但程沅其實不大喜歡她。
她每次來,總是纏著程沅問他一首歌能賣多少錢,問他有沒有賣歌的門路,程沅不愛聽這個,每每胡亂搪塞過去,楊小燕也看不出什麼眉眼高低,還撒嬌跟楊白華說,堂哥你看吶,小程哥他家裡有門路,都不幫我,真沒勁。
小燕住的四人寢,其他三個女生都是本市人,她也不肯落後,買好化妝品,品牌衣裳。
照她這個用法,錢當然不夠用,她只好時常找楊白華來借,楊白華還真的每借必給,沒有一次拒絕,為此曾連著一個月沒敢在公司食堂裡點肉菜。
程沅看得心疼不已。他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始學做飯的。
程沅呆望著楊白華,迷茫道:“……你說什麼呀。”
楊白華不無懊惱道:“剛才,我剛放下你的電話,小燕就打電話來了。你還記得嗎,上次爸媽和三姐來市裡的時候,你搬出去住了,她手機沒電,拿我手機刷淘寶,翻來翻去,不小心點開了你寫的demo。她聽了挺喜歡的,問我是不是你寫的,還一個勁兒夸你。”
程沅微微睜大了眼睛。
楊白華硬著頭皮:“我當時沒想太多,說是,你經常寫一些歌,她應了一聲,就繼續拿著玩了。我沒想到她……”
程沅總算聽明白了,不敢置信道:“她偷我的歌去賣?你就任她偷?”
“你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楊白華無奈道,“我不知道這件事,小燕……她也只是喜歡你的歌而已。她跟我說,她缺錢,想靠自己掙錢,但是她寫的歌不好投公司,所以才想拿你的歌攙著自己的歌試試看,沒想到一投就投中了,六首一下都賣掉。《心間語》和《秋思》……被唐歡挑走了。”
“’只是喜歡’?”程沅渾身的刺炸了起來,“她問過我,打算給我的歌起什麼名字,我告訴她,其中一首我已經想好了,叫《心間語》。”
他抓起手機,把屏幕按亮,把唐歡個人專輯上的一行字亮給楊白華看:“……老楊我問你,這是什麼?!她連名字都照搬?這叫不是故意的?”
“……你寫過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歌,都沒往外發,她沒想到你會拿這個投稿。”楊白華的語氣難得地重了,伸手握住程沅的手腕,“事情鬧得這麼大,她也不想的。跟我打電話的時候她 很害怕,都哭了。”
程沅木木地想,她哭什麼。
楊白華苦口婆心道:“她已經知道自己錯了。可她年紀還小,你得容她犯錯兒吧。你要是告她,事情鬧大了,她在學校怎麼做人?我在家人面前怎麼交代?”
彷彿有一道冷水澆上了程沅的脊梁,他抓住楊白華,痛苦地低吟:“……那我呢?我呢?你要我怎麼做人?”
楊白華溫柔地捧住程沅的臉:“沒事兒,我信你。那些網友不了解情況,都是瞎打嘴仗,只要把網線一拔,誰都傷害不了你。”
程沅一輩子順風順水,沒經過大事兒,這一來就是地裂山崩,他的頭腦已經全然混亂了,楊白華篤定的語氣動搖了他:“……是嗎?”
“是啊。”楊白華循循善誘,“你想想看,我父母從小把小燕當親女兒疼,咱們的關係如果因為小燕的事兒暴·露了,小燕身敗名裂,官司纏身,你要他們怎麼接受你?”
程沅抱著頭,把自己蜷縮起來。
“……為什麼啊。”程沅喃喃,“為什麼……”
他的理想,他的音樂夢,全毀了。
而且他的愛人毅然決然地站在了家人那一邊,如果他不答應替楊小燕把這事兒擔下來,他和楊白華的未來就沒有了。
愛人,理想,他到底該要哪個?
程沅從小就乖巧,除了音樂,沒有旁的愛好,楊白華是程沅第一個捧在心尖上去愛的人。
愛一個人,是把他小心翼翼地擱在心裡,還怕心不夠柔軟。
楊白華很好,對他很溫柔,會在他藝術家脾氣發作時哄他,踏實,勤奮,兩人在床上也很合拍。
程沅捨不得在經歷過一場傷筋動骨風暴後,還要鮮血淋漓地把胸口撕開,把這個他愛了三年的人硬生生挖出來。
他做不到。
程沅揪住楊白華的衣擺,輕聲問:“我背上這個名聲,還怎麼寫歌?還會有人要我嗎?”
楊白華聽到他鬆了口,不自覺舒了一大口氣。
他把程沅攬進懷裡:“我要你。”
……這並不是程沅想要的答案。
但這也是他現階段唯一能得到的、最好的答案了。
程沅的公司飛快出了聲明,嚴厲申飭了這種惡劣的抄襲行徑,並果斷向程沅提出解約,要求他賠償違約金。
關鍵時刻,程沅的大哥程漸氣沖沖地跑來,指著弟弟的鼻子大罵一通:“程沅,你能耐了?出了這麼大事兒不聯繫家里人?不打算姓程你早說! ”
程沅沒說話。
自己的名聲已經爛了,既然決定要隱瞞,他就得連家里人一塊兒瞞。
大哥罵過他,替他賠了錢,又花錢上網刪帖,猶不解氣,還親身上陣跟人對罵。
網民發現自己的評論被刪,愈加反彈,事態愈炒愈熱,唐歡的公司也沒有放棄主動送上門來的熱度,大肆購買水軍和營銷號,在後頭推波助瀾,其中以一個粉絲數過五十萬的網絡唱作人最為激烈,他是著名的唐歡粉,一天發了六七條微博,追著程沅嘲諷。
其中一條微博說:“抄襲狗現在應該怕得縮在被窩裡發抖吧[狗頭][狗頭][狗頭]。”
底下則是一片唐歡粉絲的狂歡,污言穢語,讓人作嘔。
程沅是真怕了。他關了私信,關了手機,把自己禁閉起來,楊白華再耐心,畢竟也是剛工作,沒那麼多時間天天陪他。
程沅想,過一段時間就好了,撐過這段時間,他還能再來。
可後來,程沅發現自己寫不出歌來了,甚至碰不了鋼琴,哪怕一按琴鍵,他就會想到《心間語》那段他精心寫作的鋼琴前奏,心悸噁心得手抖,根本彈不出一首完整的歌啦。
他嘗試許多遍後,猛然攥起雙拳砸上了鋼琴。
鋼琴發出一高一低兩聲的呻·吟。
大學的時候,一人能撐起一個樂團的天才程沅,連《歡樂頌》都不會彈了。
那天,他崩潰地哭了很久。
楊白華回來後,抱著他安慰:“寫不出就寫不出,我養著你。”
楊白華一直這麼溫柔,好像程沅經歷的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他會陪他一起扛下去。
但程沅卻越來越不對勁。
他常常在床邊一坐一整天,不知道該做什麼;哪怕照到一點陽光都會叫他害怕;他長時間厭食,偶爾暴食;他時常會忘記把鑰匙和錢包放在哪裡,桌上的便簽也很久沒有更新過了。
他知道自己病了,可向楊白華傾訴,他只會答,你心情不好,多出去走走就好。
隔了三個多月,跟弟弟大吵一架的程漸沒憋住,偷偷跑來看了弟弟。
看到瘦到快脫相的弟弟,程漸嚇了一跳,硬拖他去看了心理醫生。
程漸把中度抑鬱症的診療結果往程家父母眼前一擺,程媽媽當即哭了出來。
好好的兒子變成了這樣,程爸爸立即設法聯繫上了楊白華的父母,打算問問他們是怎麼想的。
直到和一臉震驚的楊家父母碰過面,程家父母才知道,楊白華自始至終,就沒跟自家人提過,自己和一個男人談了三年多的戀愛。
程家父母的態度很明確:國內環境不好,他們打算把小沅移民到國外一個安靜的小城休養,那裡有一家專業治療抑鬱症的醫院。
小沅病成這樣,離不開楊白華,楊白華可以跟去,工作簽證或移民可以由程家解決。
那個小城在歐洲,早在十數年前就通過了同性結婚的法律。
程家父母此舉,可以說是為兒子做出了巨大的讓步了。
程家父母本以為楊家父母會反對,已經準備了一肚子的勸說,但他們在回去商量了一夜後,第二天就同意了。
程沅和楊白華一起辦了移民。
出國第二年,程沅病情有所好轉,可以彈鋼琴了。當重新坐上鋼琴椅時,他笑得像個小孩兒:“老楊,你想听什麼,我彈給你聽啊。”
這一年,他們領了結婚證,在教堂辦了簡單的婚禮。
第三年,楊白華事業有了很大起色,提出要給父母辦移民,程沅答應了。
第四年,楊白華越來越忙了。某天回家來時,程沅發現他身上的襯衫不是他昨天穿出去的那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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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沅又開始吃藥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問楊白華,更不想知道答案,至於楊家父母,總對他淡淡的,算不上壞,也算不上好,雖說同住一個屋簷下,可一天也說不上兩句話。
楊白華太忙,程沅守在有兩個說不上話的老人的家裡,孤獨得要命。
可他不想讓父母擔心自己過得不好,每次跟父母電話時,他都要擠出最燦爛的笑臉,對那邊說:“我很好,你們放心呀。”
其實他並不很好。
病復發後,他一直想死,但又不敢死,怕對不起父母,怕傷了楊白華,為此他努力地活著,努力想從泥潭里站起來。
他不怕自己一身泥水,他只怕不小心弄髒了他看重的人。
直到某天,楊白華休假,程沅打算開車去兩公里外的超市買菜,因為忘記帶錢包,去而復返,不慎在廚房門口聽到了楊家母子的對話。
楊母抱怨道:“你不知道,小程就是個鋸了嘴的油葫蘆,兩天能說五句話我都謝天謝地了。”
隔了多年,楊白華還是那副溫柔腔調:“小程不愛說話,媽,你別生他氣。”
程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其實他以前挺愛說話的。
這樣想著,他躡手躡腳地打算去桌上拿錢包,剛一轉身,他就听到背後楊母說:“咱們家已經辦好移民簽證了,你什麼時候跟他離吶。”
程沅:“ ……”
他脖子僵得扭不動了,垂著頭愣愣望著腳尖前的一塊地板,等著楊白華的回答。
楊白華沉默。
程沅像是被這沉默掐住了脖子,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楊母又說:“和個男人在一起,下不出崽來,總不是個事兒。我跟你爸騙咱家親戚,說你是出國工作,人人都夸你出息。前兩天你大伯打電話來,託你爸給他帶點洋菸酒回去,還問到你了,問你有沒有討著洋媳婦,生個洋娃娃。你說讓我咋回?!”
程沅被這一串帶著刀子的話戳得渾身哆嗦,胃裡糾結著疼起來。
他微微彎腰,摟住自己痩成一張紙板的腰腹,拼命往裡按。
“洋媳婦您受得了啊。”半晌後,楊白華溫煦的聲音重又響起,“前段時間,我們公司新進了個女孩兒,是華人。我跟她挺好的。”
楊母在滿意之餘,又想到一個麻煩:“你打算怎麼跟小程說?”
這回,楊白華沉默得更久。
程沅沒有來得及等到楊白華的回答,卻也沒有讓楊白華為難太久。
當晚,他在琴房裡用美工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因此,池小池一開始想開車撞楊白華,倒是真心實意的。
楊白華喜歡程沅,但也只是喜歡而已。
好感度72分,離不及格差13分,只值一張卡片,一發煙花。
池小池跟楊白華回了家。
客廳裡放著都市新聞,偶爾傳來楊白華接打電話的聲音。
池小池換上家居服,去到廚房,挽起袖子,把池子裡積了兩天的碗洗了。
放鬆狀態下的池小池總頂著一張漫不經心的臉,站在被菜渣堵塞了的洗碗池前,還是眼皮低垂,任水流從修長潔白的指尖滑落,渾身的慵懶安靜,自帶一股貴氣,倒是和程小少爺的身份相得益彰。
但他的洗碗手法卻異常熟練,完全不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
系統問他:“你會洗碗?”
池小池一本正經道:“我還會做飯。”
系統並不相信,畢竟池小池一正經起來就不大正經。
因為他下一秒就用一本正經的表情詢問:“對了,倉庫裡有老鼠藥嗎。”
系統斷然道:“沒有。”
他現在相當懷疑,池小池這麼積極地干家務,是在考察作案現場。
池小池說:“我就問問。”
系統面無表情:“……哦。”
池小池提議道:“能不能進點貨,這是客戶需求。”
系統說:“不能。”
池小池說:“藥老鼠。”
系統:“……”敢問那老鼠是不是一百三十斤,還姓楊。
系統忍不住了:“池先生,有沒有不那麼暴力的解決辦法?”
“有啊。”池小池慢條斯理地把洗淨的碗盤用乾布擦淨,擺入碗架,總算說了句正常的,“明天我打算去見一趟程沅的大哥。”
5.天才炮灰逆襲記(五)
洗過碗,池小池沒出廚房,繼續召喚系統:“系統,系統。”
系統說:“不賣老鼠藥。”
池小池:“……”
系統又說:“也不賣安眠藥和百草枯。 ”
池小池安慰他:“你別怕,我就是來問問催眠卡。”
系統:“……要多長時間,什麼效果的?”
池小池:“有多長時間,什麼效果的?”
系統說:“和其他卡牌一樣,催眠卡分為低、中、高三檔。區別是使用時間的不同。低檔持續時間為60分鐘,中檔持續時間為90分鐘,高檔可自定義持續時間,但上限不能超過6小時。”
“夠用了。”池小池說,“兩張,一張高檔,一張低檔。”
“14點。”
池小池毫不猶豫:“兌。”
系統卻沒有直接兌換: “你要催眠卡做什麼?”
池小池直截了當:“我擔心姓楊的發·情。”
系統表示理解。
池小池是他帶的第十一任宿主。在第一個世界時,幾乎所有人都向061系統提出過類似的顧慮。
畢竟在各個世界線中,原主大多都和任務對像有關係,公糧還是要交的。
系統帶過的前十任執行者都圍著任務對象轉,基本從不脫離劇本原劇情,只會在原劇本基礎上適當規避壞劇情,對任務對象百般示好,在任務對象好感度達到100時,假死脫出世界。
往往在這種時候,任務對象的悔意值都會抵達峰值。
這麼多執行者中,池小池是唯一一個敢在第一個世界就脫離劇本單幹的猛人。
但在公糧問題上,他的態度極其堅決,固執得驚人。
系統說:“我們提供免費抽離服務。”就是在發生關係時,將宿主的神識和知覺抽出軀殼,最大程度減少執行者的不適感。
靠著冰箱,池小池輕輕掐捏著鼻樑:“不是這個問題。”
系統想到了一種可能:“……你對體位有要求?”
池小池哈了一聲:“我對人有要求。”
系統:“楊白華……”
池小池歪歪腦袋:“別逼我侮辱他啊。”
系統明白了,說:“好。那今天給楊白華用低級的催眠卡?”
“都用。”池小池卻說,“先用低級的讓他睡著,反正是夜晚了,不出意外,他會一直睡下去的。”
系統問:“另一張呢?”
池小池答:“我用。”
系統一頓。
池小池閉著眼睛,用程沅的臉露出池小池的笑容,輕佻、漫不經心,還有那麼一點自嘲:“……還是說你這裡有安眠藥賣?”
系統按照池小池的要求,兌了兩張催眠卡,並成功使用。
送過楊白華入眠,池小池給自己設定了6個小時的時限,隨即跟著沉沉睡去。
在他睡著後,系統向主系統發出了申請訊號:“編號61-101,申請登陸主系統。”
數秒後,一道機械音響起:“編號61-101有登陸權限,申請批准。”
旋即,原本穩定的數據無規則地狂流起來,如瀑布,如星光。
瀑布似的星光漸被濾去光輝,組成實體。
在光幕流轉之下,一個白衣黑褲的男人現出形影,赤足站在一間穹頂高聳的大廳裡,四周盡是與他一樣穿著的人穿梭往來。
有幾個人認出了他,熟稔地打招呼:“061,來了啊。還在帶新宿主?”
061答:“嗯。”
“你不是才帶完上一個?這才隔了兩個宇宙天,你不休十天半個月的假犒勞犒勞自己?”
“沒時間。”061答。
問話的666號是新人,聞言不解道:“’沒時間’?你趕什麼時間?”
061沒答話。
他有些困惑地盯著地面,似乎在費力回想些什麼。
一旁另一個秀鼻深目的青年似有所悟,微微皺眉,對666使了個眼色,轉問061道:“你來做什麼?”
061說:“我來找023。”
“他最近搬辦公室了,你往西南去,找1008號室。”
061笑了。
化出形貌的061是個儒雅溫柔的青年,身板筆直,眼裡盛星,笑起來如同初陽照雪,很有親和力:“謝了。”
他告別了熟人,走出很遠,還聽到666在抱怨:“……別提我那個宿主了。那種男人除了器大活好還有什麼好?死扒著不放手,庫存裡的安全·套都不夠他用的了!”
男人找到了西南方的1008室,敲一敲門,許久才聽到一聲冷颼颼的“請進”。
他推門進入。
在他推門瞬間,室內數據進入加載狀態。
周遭光流彌散,又再度聚合,拼合成一顆巨大的人腦狀的光腦,細看之下,內裡流動的神經元和蠕動的突觸,都是龐大如海的數據運行軌跡。
這裡是主神系統的“光腦”,連接著各個世界線的數據庫。
一名膚色雪白的少年坐在巨大的光腦前,面前的桌上擺著兩條細長的銀白色數據線。他正拿著一台老式插卡遊戲打俄羅斯方塊,泛白的指甲在紅綠的按鍵上熟練地跳動。
他患有白化病,頭髮和皮膚都是一色的蒼白。
061說:“023,我來了。”
023頭也不抬,哦了一聲:“又是你。”
他成功消去了幾行,遊戲機里傳來滴滴的消除音。
061赤腳踩在啞光的瓷實地磚上,靜靜等待他把這局玩完。
023一邊玩一邊問他:“來幹什麼?”
061說:“我想下幾部電影。”
023捧著遊戲機:“呵。”
061:“……”
他單手操縱著遊戲機,另一手分別拿起桌上的數據線。
數據線的細插頭在靠近他太陽穴時產生了形態變化,蛛網似的細細銀絲自頂端延伸出來,糾纏著鑽入他的太陽穴,直接連通入他的腦內。
很快,023的雙眼中閃過厚密的數碼光幕。
023利索道:“番號。”
061:“……”神TM番號。
他答道:“池小池演過的電影。”
少年正在全神貫注玩遊戲時聽到這八個字,見鬼似的抬起了頭來。
他手指一偏,按下了朝下的加速鍵,等他手忙腳亂地想起來挽救時,屏幕上已經跳出了。
023罵了一聲,把遊戲機倒扣在桌面上,抱臂看向061:“你的新宿主?下他電影做什麼?”
061說:“還有他所有的資料。”
“要這些做什麼?”
061說:“加深了解,方便執行任務。”
023雪白的眉毛夾得緊緊的,似有不滿:“061,我提醒你,不要跟宿主走得太近。人心有多髒,你不是沒見識過。不想再被格式化一次就乖乖聽話,不要觸犯主神定下的規則。”
是好意。
在帶第八個宿主時,061曾被自己的宿主舉報過一次,受到的懲罰是格式化。
被強行格式化後,061忘記了很多事情,就連被舉報的理由也全然不記得,數據庫更是只保留了一些關於過往執行過的任務的基礎數據。
這並沒有對061影響太多,他仍然是年度優秀員工,勤奮程度和工作效率叫其他系統望塵莫及。
只是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為什麼要這麼勤奮了。
他好像是趕著去赴一場約,找一個人,但那人姓甚名誰,要去哪裡找,這些信息都已變成了破碎的數據垃圾。
061說:“這是你第十五次提醒我了。”
“不想被銷毀,就好好做你的任務。”023說,“……十六次,給你湊個吉利數。不用謝。”
061好脾氣地摸摸鼻尖:“電影下載好沒有?”
023:“……下好了。去郵箱查收。”
“這麼快?”
023敲敲額頭,沉默片刻:“以前我下載過,數據庫裡還有存檔。”
061好奇:“嗯?”
“是和池小池同個世界線的人,是他的腦殘粉。”023的話音裡透著點兒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把池小池出演的所有主角配角電影都下了個遍,一輩子就指著他活了,沒出息。”
061沒作他想,從懷裡取出一盤卡帶,丟給了023。
“吃豆精靈,1983年出的。”061說,“謝謝你幫忙。”
023如獲至寶,拿袖口擦擦卡帶,還拼命捺住嘴角笑意,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開心:“算你有良心。”
061說:“再幫我個忙。”
有了禮物,023心情總算愉快了點兒:“什麼?”
等061說出自己的要求,023額頭的青筋都綻了出來:“你知不知道這有多麻煩?!”
061微微一弓腰,表示請求。
看在卡帶的面子上,023胡亂擺一擺手:“知道了知道了。接收不成問題,但這個太難定位,今天肯定是給不了你的。”
“過兩天也可以。”
023將數據線從自己腦中拔除,重新拿起遊戲機:“好了,無事退朝吧。”
061溫和笑道:“得令。”
走到門口,061站住腳步,回過頭來問:“對了, 023,總庫裡有老鼠藥嗎。”
023眉頭一跳:“哈?”
061咳嗽一聲:“……我隨便問問。”
池小池睡了一夜,而係統看了一夜電影。
在催眠卡作用消失後,池小池準時醒來。
系統看了看時間:“才五點,天還沒亮,你再睡會兒。”
池小池從牀上起身,留楊白華一人在牀上,走到客廳琴凳上坐下:“醒了就睡不著了。”
有了這把鋼琴,本就不大的客廳面積頓顯逼仄。
池小池撫著鋼琴蓋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系統主動跟他搭話道:“總庫裡沒有老鼠藥。”
池小池掀開琴蓋:“……你還記得啊,我開個玩笑而已。”
他無聲地撫摸著黑白琴鍵,感受著體內留存的創作衝動與源源不絕的靈感,那是屬於程沅的獨一無二的珍寶,被楊白華褫奪殆盡,還輕描淡寫地嫌太累贅。
“一口老鼠藥下去,一了百了,便宜他了。”池小池說,“程沅經歷的,他不親自經歷一遍,豈不是太不公平。”
楊白華醒來時,本想拉著程沅溫存一會兒,但他起得有點晚,沒時間再耳鬢廝磨,只得匆匆抱了抱程沅,提著電腦出了門。
臨出門前,他拿走了新車的鑰匙,說:“我中午要去見甲方,不用來給我送飯了。晚上我帶菜回來,給你買愛吃的滷雞肝。對了,別忘了吃早飯。”
楊白華的好處是真的溫柔,從來不對程沅發怒。
程沅抑鬱症的那幾年,他也依舊好脾氣地慣寵著程沅,對他極度耐心,好像沒有什麼能叫他真正憤怒。
——說白了,只要程沅的利益不和他的家人利益發生衝突,他就能一直這樣溫柔下去。
楊白華前腳出門,池小池後腳跟著出了門。
他提前查好路線,上了去程漸公司的公交。
程沅的確暈公交,一路的顛簸讓他很是難受,抱著扶桿連話都說不出來。
車剛一到站,他就衝下車來,扶住最近的一個垃圾桶,乾嘔不止,吐得小臉刷白刷白。
系統本想替他調節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麼,只幫他降低了心率,用以緩解身體內部的不適感。
池小池好容易直起腰來,擦去眼角淚水,拿出手機,面對著佔據了一整座辦公樓的程氏,撥通一個電話,眼圈通紅,小臉煞白地笑道:“……哥,是我。你有空下來一趟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