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方勵為人方正不假, 只是他也見過不少南來北往的人。
葉平戎縱然打扮像是個平頭百姓, 可是尋常百姓可沒這個高壯模樣,尤其是眉宇間帶著的冷冽更是讓方勵第一反應就是這人來者不善。
之前酒鋪開張的時候, 就有地痞來鬧事作怪, 方勵怕這人也是來找事兒的。
可他也不能明說,只能微微沉默,準備左右招呼著宋管事帶來的人上前來細細問問。
不過這時候,董氏從後堂出來想要幫幫自家相公,正巧聽到了葉平戎的話。
董氏便上前, 笑著看他:「你家主人是何人?」
其實葉平戎若是想要進去見自家小妹, 只需要說我是你們東家的大舅哥便好了,可是在葉大郎心裡,葉嬌和祁昀也做不了長久夫妻, 他自然不想和祁家有牽扯, 於是平靜的回道:「我家……老闆娘, 姓孟, 我家老闆不放心,讓我過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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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氏一聽就知道這人確實是孟家藥鋪的人,給方勵使了個眼色。
方勵心領神會,笑著引葉平戎進去。
而董氏則是給方勵張羅了一下就回到了後堂。
不過在她剛剛在葉嬌身邊坐定, 就瞧見有兩個人進來。
葉嬌端著茶盞抬頭看了一眼,就認出打頭的是之前在寺廟裡祈福前見過的張氏, 跟在她後面的則是個一身水綠的女子, 輕紗拂面, 瞧上去弱柳扶風。
這張氏之前在寺廟裡和柳氏爭鋒,雖然葉嬌自己不知道自己幫柳氏打了她的臉,但是小人參也看得出來,她和自家婆婆的關係不好。
故而張氏進來後,葉嬌只當沒看到,既沒起身也沒說話。
董氏也沒有起身去迎,見葉嬌瞧她,便笑著道:「我也不是什麼人都要去問候的,她們在這些人裡排不上號,家裡的生意也不算大,等會兒過去問候一聲就是了。」
葉嬌倒沒注意張氏的家業如何,只是瞧著蒙面的女人,問道:「她為何蒙著臉面?」
董氏瞥了一眼,用帕子擋住了嘴巴:「那是她的兒媳婦錢氏,素來自恃美貌,出門也要用細紗遮面生怕被人瞧了去。」
葉嬌眨眨眼睛,不由得好奇:「有多好看?」
董氏卻不看錢氏,而是打量了一下葉嬌和孟氏,道:「不及嬌娘慧娘。」
葉嬌本就生得俏麗明豔,而孟氏也是婉約清麗,董氏這話倒也不是恭維。
可這樣一來小人參就更不懂了:「既然如此,那她擋著做什麼啊。」
董氏想了想:「或許是怕引了旁人注意?」
「只怕她的意圖恰恰相反。」孟氏聲音輕輕,「常言道,大隱隱於市,往往越尋常越不引人關注。旁人都是輕鬆自在,偏就她用輕紗拂面,看起來是遮掩自己,反倒引人注目,只怕人家生怕別人瞧不到她的美貌無雙呢。」
葉嬌聞言,微微偏頭:「可春蘭說,她不如你我啊。」
孟氏掩唇一笑,沒有再說,轉而和葉嬌聊起了花花草草。
而另一邊,張氏也在暗自磨牙。
她這兒媳婦錢氏是個心氣兒高的,偏生家境一般,攀不上高枝,這才湊湊合合的嫁給了張氏的兒子。
偏偏錢氏婚後還要作妖,不是白日低泣就是夜半彈琴,做足了話本小說裡面那些絕色美人的姿態,穿的不是白就是素,瞧著就讓人膈應。
張氏家裡是經商的,算不得大的產業可也能有個營生,原本娶了錢氏就因為她比旁的女子瞧著聰慧些,又識文斷字,想著能幫上家裡的忙。
誰能想到這錢氏寧可大白天的對著枯枝掉眼淚,都不管家裡一分一毫,還總是穿的喪氣,經商人家就忌諱這些。
若是大家小姐,或者是富貴人家,那你想幹什麼幹什麼,左右有家裡嬌養著,要什麼有什麼的日子自然是沒人管你。
可是歸根到底張氏夫家是小門小戶,做小生意賺的錢也都是靠努力得來的,這人哪兒來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臭脾氣?
張氏氣惱問她,偏錢氏還振振有詞,說什麼不願沾染銅臭氣,省的沾染了本質純白。
這就讓張氏不明白了,若是沒有這銅臭氣,你這好衣裳好紙筆哪兒來的?大風刮來的嗎!合著自己是娶了個菩薩回家吧。
可是張氏的兒子喜歡她,往常就是不能說不能動,什麼事情都由著錢氏,為了媳婦沒少和張氏這個娘置氣,張氏畢竟疼兒子,見狀也只能認了。
不過錢氏也不是真的心高氣傲的才女,所做的一切只為了能裝個樣子,可以因此不沾家裡的活兒偷個清閒罷了。
能吃現成的,錢氏才不樂意費腦子給家裡幫忙呢。
只是她是真的得意自己的美貌,一直覺得沒人比得上她,這次到祁家藥鋪前,錢氏戴上了漂亮的珠釵,穿上了好看的衣裳,就是存了豔壓群芳的心思來的。
若是張氏知道自家兒媳婦怎麼想的,只怕要把她扔回家裡去。
結果來了後,錢氏一眼就瞧見了葉嬌和孟氏。
論相貌,她們更清麗,論珠翠,她們更精緻,自己居然是樣樣比不得人。
原本想著的摘掉細紗引得周圍人讚歎的效果也不再有了,錢氏居然暗自拭淚,讓身邊的張氏氣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偏偏四周圍都帶了瞧熱鬧的心思,張氏沒轍,扯了錢氏出了堂屋,到了園子旁邊的走廊上,低聲罵道:「在家裡由著你哭哭唧唧就算了,別到外面來給我丟人現眼!」
錢氏覺得委屈,可她又說不出哪裡委屈,被這麼一數落越發難受。
張氏氣得想打她,偏生自家兒子就疼她這樣的。
如今張氏的大兒子就在前面和其他商戶說話,若是知道自己收拾了她只怕又要和自己鬧起來,平白的讓別人瞧了熱鬧去,張氏只能憋著氣的安撫:「把眼淚收收,娘知道你想要出來爭口氣,可沒必要這麼折騰自己,若是讓大郎瞧見了怕是要心疼的。」
錢氏委屈的瞧著張氏,小聲道:「娘,我只是氣不過。」
氣不過什麼?氣不過人家比你好看?
那是人家會長,你生氣有什麼用,就沒見過生這種閒氣的人,傻過頭了吧。
心裡雖這麼想,可是嘴上錢氏卻道:「大郎好歹能陪著你來,那葉氏能有什麼?祁家二郎過年時候又傳了郎中,怕是病的要死了,長得再好看不也要當寡婦?」越說張氏越覺得是真的,特別是想到年前在廟裡柳氏給自己的氣,她就越發覺著那是柳氏死鴨子嘴硬。
錢氏聞言一愣,而後臉上居然有了笑:「真的?」
「還能騙你不成。」張氏也想著趁此機會敲打一下自家兒媳婦,「以後只要你對大郎好,好日子多得是,大郎可是全身全影無病無災,不知道有多好,你又何必爭這一時之氣。」
錢氏連連點頭,破涕為笑,似乎旁人過得不好了自己就舒坦似的。
待情緒平復,婆媳倆好似無事發生的離開,卻不知暗處的葉平戎把她們的話聽了個全乎。
葉大郎眯起了眼睛,緊緊地攥了拳頭,咬的後槽牙疼。
而在堂屋裡,張氏婆媳本就沒什麼人看重,她們的去而複返也就沒有引起太多關注。
瞧著距離吉時還有一段時間,董氏就讓人又上了新的點心。
這次是熱乎乎的紅豆沙,煮得軟爛的紅豆濾掉了豆皮,只留下了綿軟的豆沙,加了細細的砂糖,還有雪白的糯米團子和剁碎的果脯點綴其中,吃上去綿軟甜香,格外暖人。
不少人都在心裡想著,這祁家確實是賺了不少銀錢,這般甜的東西哪怕是自家都不太捨得吃,卻被他們拿出來招待客人。
不過葉嬌沒有在意那麼多,也不覺得這東西有多新鮮。
她早上吃了幾個肉包,這會兒不算餓,就只吃了一碗嘗個新鮮後就撂下了。
孟氏也只是碰了碰嘴,眼睛隱約看到堂屋外面閃過的身影,她不由得瞧向了葉嬌。
見葉嬌撂了碗,她也跟著放下勺子,笑著道:「嬌娘,若是無事可願陪我出去走走?外面的日頭正好,我也很好奇你們說的吉祥花長得什麼模樣呢。」
葉嬌聞言,看向了董氏:「春蘭一起去嗎?」
董氏笑著道:「你們先去吧,等這裡忙完了我就去尋你們。」
葉嬌笑著點頭,起身便帶著小素同孟氏一道去了後面園子。
不過孟氏此來不是為了吉祥花,只是為了給葉平戎做個人情。
等瞧見葉平戎的時候,孟氏就頓了腳步。
葉嬌則是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之前關撲攤子前面時,葉嬌是沒看到葉平戎的,自然不知道他是楚承允和孟氏的護衛,而葉平戎也無心把自家小妹扯到裡頭來,便沒有點明,只是對著孟氏微微拱手:「夫人,我與小妹可否借一步說話?」
孟氏點點頭,她本意便是如此,這會兒自然沒有意外,自顧自的走到一旁去看花了。
而葉嬌則是走向了葉平戎,不等她開口,就聽葉平戎道:「嬌娘,這幾年苦了你了。」
葉嬌微微一愣,不由得昂頭去看,就瞧見葉平戎虎目含淚,正疼惜的看著自己。
小人參很少哭,除了之前因為著急祁昀的時候哭過一遭,其他時候她都不太掉眼淚,畢竟每天的日子都過得舒舒服服,沒什麼好哭的。
如今瞧著葉平戎一個八尺高的漢子居然說哭就哭,倒是讓葉嬌有些手足無措。
她忙把帕子遞了過去:「我不苦,真的,我的日子可好過了。大哥你莫哭,天氣寒涼,仔細傷了眼睛。」
女人的聲音軟軟的,帶著關切,卻讓葉平戎越發感傷起來。
這麼多年在戰場上動不動就是生死邊緣,別說眼睛了,就連命都不值錢,隨時都能丟了去。
誰又能想著關心自己一下呢?
也就是自家小妹能緊張自己,偏偏,自己走之前沒有安排好她,讓她被豺狼一樣的二弟給害了,吃了大苦,遭了大罪。
已經把葉嬌腦補成冬天裡的小白菜的葉平戎心裡越發憋悶,可是眼淚卻止住了。
他本就不是兒女情長的脾氣,剛剛不過是一時激動,好在腦袋理智尚存。
捨不得用葉嬌的帕子,葉平戎只用手指抹了抹眼睛,而後嚴肅地對著葉嬌道:「嬌娘,你不用怕祁家,我如今大小也是個七品提轄,雖比不得文官,可也是吃朝廷俸祿的,只要我做主讓你和離,祁家必然不敢強留著你。」
……和離?
葉嬌微微一愣,下意識的搖頭:「大哥,我不和離。」
偏偏葉平戎早已先入為主的認定葉嬌日子不好過,尤其是探聽了一圈有關於祁昀的事情後,更是在腦袋裡想了好幾遍葉嬌有可能遇到的淒慘生活。
如今聽了葉嬌的話,葉平戎心想著『小妹就是心軟,捨不得讓我操心』,嘴裡則是勸道:「祁二郎身子不好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葉二他是個混帳東西,可是大哥不會坑害你,你若願意,我必然照顧你一生一世,你若想自立門戶當了女戶,我也會幫你。」
什麼是女戶,葉嬌不懂,但是她聽明白葉平戎是誤會了。
這人是真的關心自己,就是關心的有點歪。
有誤會就要說清楚,小人參不喜歡含含糊糊的,該說的話從不拖泥帶水。
她昂頭看著葉平戎,也一本正經的回答他:「大哥,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沒有騙你。相公雖然以前身子不好,但是現在已經大好了。婆婆對我好,相公家裡也是兄弟和睦,我真的不曾受委屈。」
葉平戎聞言,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葉嬌不怕他不信,左右她堅定的只有一點:「我不和離,我要和相公過一生一世。」
小人參的聲音偏軟,還有些糯,可這句話卻說的擲地有聲,格外清脆,也動搖了葉平戎原本篤定的念頭。
就在這時,一直不敢開口打擾他們的小素遠遠地看到鐵子對著自己招手。
她急忙湊上前,對著葉嬌道:「二少奶奶,二少爺來了。」
葉嬌聞言,像是有了人撐腰似的,立刻有了笑,對著葉平戎道:「大哥,讓相公和你說吧,他說話從來都很有道理,讓他和你說定然比我說得清楚。」
其實葉平戎聽說祁昀來了就已經格外震驚,畢竟按照外面的傳言,祁二郎已經病入膏肓,日日纏綿病榻,似乎隨時隨地都要撒手人寰,
結果人家悄無聲息的出門了?
見葉嬌拉著小素一路小跑的去門口,葉平戎急忙大步跟在她們後面。
而對其他人來說,祁昀的馬車到來也帶來了不小的驚訝。
葉平戎能聽到的,他們也能知道,再加上祁昀一直都躲在祁家不見外人,哪怕鋪子的管事們把他吹上天,別人也不相信。
而且在有關於祁昀的謠言裡,除了說他病的要死,就是說他面目可憎,長得兇神惡煞,能止小兒夜啼。
這讓不少人都想出去看個稀奇,瞧瞧這祁二郎到底是什麼模樣。
哪怕是原本在堂屋裡面聊天的婦人們也對視一眼,默契的到了外面的走廊上,眼巴巴的往外瞧。
就在葉嬌跑到門口時,祁昀的馬車正好停下。
鐵子趕忙上前去搬了矮凳,撩了簾子,伸手去扶祁昀,不過祁昀卻在裡面淡淡的說了句:「不用。」
男人聲音本就好聽,如今沒了病痛中的沙啞撕扯,聽上去就像是石入清泉,乾淨清冽。
而祁昀從馬車裡出來時,周圍突然安靜了一瞬,葉平戎也突然頓住了步子,愣愣的瞧著自己的便宜妹夫。
祁昀站在那裡,眉目疏朗,神情淡淡,皎如玉樹臨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