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眠已經看不清什麼東西了,只感覺有熱流從她的額梢往下流淌,將她的眼睛染成一片血紅。
就在這時候,拳頭不那麼密集地落下了,她感覺渾濁的空氣似乎清新了不少,抬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大腿已經退開,緊接著感覺身體一輕,她已經被人抱了起來,朝著人群外圍走去。
味道,是熟悉的萬寶路煙草香。
她什麼也沒看,什麼也沒說,乖巧地伏在那個人的肩頭,讓他抱著往外走。
“Eric,她害得你這麼慘!”
“是啊Eric,你別再被她騙了…”
……
走一路都有粉絲心疼Eric,勸他別管這事。
Eric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將陸眠放進了前面聽著的黑色路虎車裡,關上門,叫司機開車,去醫院。
車是三排的,前面兩排坐著MC的隊員,全部好奇地回頭,看著最後一排的兩個人。陸眠死咬著牙,低著頭,她的黑框眼鏡玻璃已經碎裂了一片,徐沉動作溫柔地將眼鏡從她的鼻梁上取下來,陸眠一手還緊緊拽著口罩,伸手就想往自己臉上戴,也被他用力拽走,放在了一邊。
“Toy,醫藥箱。”
副駕座的Toy連忙躬身搗鼓了一陣,拿出一個方形的藥箱遞過來。
徐沉接過,從裡面拿出紗布和碘酒,撩開陸眠的劉海,檢查傷勢。
陸眠這才敢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眼眸一如既往的深幽,專心致志地看著她的傷口,眉心微微皺了皺,就像平靜的湖面暈開的一圈漣漪。
他用紗布綴著消毒碘酒,給她擦拭臉上的鮮血,動作十分小心,避免觸及到她發絲裡面的傷口。
陸眠只是看了一眼,就慌忙地別過了眼,生怕與他對視上,眼神裡,要傳達的東西,太多了,她受不住。
她現在的樣子,肯定狼狽極了。
陸眠將頭埋得更低了。
“這誰啊?”毛豆壓低了聲音問身邊的藤木。
“Eric的前女友,大名鼎鼎的陸眠。”藤木以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和毛豆交頭接耳。
“啊!就是那個…把老大甩了的…”
“噓!別說!”
……
“就在這兒,放我下吧。”陸眠垂眸,低聲說道:“我自己去醫院。”
車裡沒一個人敢應聲,司機也不敢停車…
良久,Eric招了招手,司機在後視鏡裡看到了,於是將車停到了路邊。
陸眠正要起身,卻被他按住了肩膀,手重重地擱在那兒,她硬是動彈不得,緊接著藤木踹了毛豆一腳,率先起身招呼著:“都…都下車,今天晚上月色這麼好,咱們散步走回去…”說完扯了邊上呆坐著玩手機遊戲不想動的Levi一把,又拉了拉Toy,幾個隊員拖拖拽拽都下了車。車上只剩Eric和陸眠,司機重新啟動引擎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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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我,掉頭就走?”他還是率先開口了,聲音比幾年前,有醇厚了許多。
剛剛在會廳走廊,他回頭,她轉身。
一切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就算是普通高中同學,也不至於生疏成這個樣子。”Eric換了乾淨的紗布和面前,細緻地把她的臉重新擦得乾乾淨淨。
陸眠沉聲反問:“我們還能當普通同學?”
只怕是不能吧…
Eric輕笑一聲,放好醫藥箱,然後從包裡摸出煙點燃,轉頭看向她:“為什麼不能?”
為什麼不能?
陸眠在他坦然的臉上,看到了釋懷與遺忘…
是啊,他都放下了,為什麼不能當普通同學?
她的心悶悶地痛了一下,該死!
徐沉修長的指間擱在窗邊抖了抖煙灰,輕描淡寫道:“我說過,我這個人,眼睛是盯著前方的。”
後面一句是,你不跟我,就沒有以後了。
愛得太多,太深,太不可自拔,果然到最後,糾纏淪陷於泥沼的人,還是她,而他早已經脫胎換骨,走上了另外一條路。
是這樣,這就是她要離開他的理由,一個人可以沒有愛,卻不能沒有自我。
車停在了醫院門口,陸眠已經平復了心緒,對他說道:“我自己去就可以,謝謝你,徐先生。”
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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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沉突然笑了,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
陸眠等他笑夠了,起身就走。
徐沉也沒攔她,只是伸手拽了拽她的頭髮,兀自念了一聲:“都這麼長了。”
第三醫院的傷口處理室內,唐時將上了藥的紗布貼在了陸眠的額頭上,叮囑她這幾日不可洗頭,傷口切忌沾水。
“讓唐醫生給我處理這種小傷,大材小用呀!”陸眠笑盈盈地看向唐時,唐時是第三醫院胸腔科的主刀醫生,和陸眠大小就認識,大學在英國念的醫學博士,回來之後就職於第三醫院,陸眠和他的相遇,完全是一場偶然。
唐時皮膚很白淨,五官尤為精緻,穿著白大褂遠遠站著,就跟畫裡走出來的人似的,不食人間煙火,而他持刀上手術台的樣子,又顯示出無與倫比的專業xin,是能夠讓女人為之著迷的男人。
“把衣服脫了。”唐時冷聲開口。
“哈?”
“給我檢查一下,身上有沒有落下傷。”
“絕對沒有!”陸眠連忙捂住自己的大衣衣領。
“我是醫生,這時候你不需要跟我不好意思。”唐時面無表情居高臨下看著她。
他越是這麼說,陸眠怎麼越是覺得…這貨很有點衣冠禽獸斯文敗類的腹黑范兒。
當然,這絕對是錯覺,唐時醫生,絕對是正人得不能更君子的男人,二十一世紀的柳下惠。
“算了,自己的身體,自己將息,別人說什麼都沒有用。”唐時面無表情地說道。
“知道啦!”不管她怎麼衝他笑,唐時都是冷著一張臉:“你膽子不小,Eric的粉絲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剝,你還敢往人前獻眼,找虐不是?”
“是葉藍嘴巴漏風,我偽裝得可好了。”陸眠嘟噥著說道。
“為什麼要去?”唐時摘下膠質白手套,扔在不鏽鋼盤子裡,斜倚在櫃子上,手環抱胸前,目光銳利,聲音嚴肅。
每每這種時候,陸眠都感覺自己是被審問的階下囚犯。
“葉藍非拉著我去,我要不去她還跟我急。”反正什麼事都推葉藍就好了,陸眠點點頭,嗯,都是葉藍的錯。
唐時明顯是不信陸眠的話:“少扯別人,陸眠是什麼人我會不知道?主意大著呢,誰能制住你?”
誰能制住她,還真有…
終於陸眠還是服了個軟,目光移向頂上的手術燈:“三年了,挺好奇,他現在究竟是什麼程度,和以前比,進步還是退步了…”
“現在知道了?”
“嗯。”陸眠輕輕地點了點頭:“比以前…更…”
陸眠想到,臨走的那一剎,她的長髮依戀地從他的指縫間劃過,一絲一縷的觸感,都讓她心生顫慄…
更迷人了…
“陸眠,好不容易走出來,你別再…”
別再陷進去了。
唐時記得,第一次在上海遇見她的時候,她把自己喝成了酒精中毒,被拉到醫院洗胃,命懸一線,死死拽著他的白大褂,疼得要命,硬是咬著牙一聲沒吭,後來昏睡過去,夢裡卻叫了幾百聲Eric。
那段時間,是陸眠人生中最灰暗的時期,父親離世,男友分手,沒人管她,連著丟了好幾份工作,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在她最頹敗的時候,幸而遇到了唐時,一個嚴肅生活,嚴肅管理自己的身體和時間的…嚴肅的男人,他帶她參加了戒酒互助會,下鄉給村民義務體檢診療也帶著她…漸漸的,陸眠的精神狀態才稍稍好起來,一點一點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軌跡。
他治好了她,所以也決不能看著她重蹈覆轍。
“想哪去了,怎麼會。”陸眠面無表情地看著頂上的燈:“如果還放不下,我就不會去了。”
如果還放不下,她躲還來不及。
倒也是,唐時親眼見過那個男人給她的精神帶來的毀滅xin傷害,如今她能這般輕鬆地與人談及那段往事,並不容易…同樣的錯誤,她相信他不會再犯,她是聰明的女人。
“不是一直說想去九寨溝?等我請到年休假,就帶你去,散散心。”唐時換下了白大褂,和陸眠一塊兒走出傷口處理室。
“九寨溝啊…”陸眠踩著走廊頂燈投下的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秋天的九寨溝是最美的,現在已經…錯過了。”
隆冬時節,並不適合跋山涉水。
“那開了椿再去。”唐時並沒有注意到陸眠的臉色。
他和她一塊兒走出醫院的大樓,陸眠抬眸,發現那輛路虎還停在路邊。
屋檐下,突然飄起了飛雪。
“下雪了。”她看著那輛黑色轎車怔怔地說道。
“入冬的第一場雪啊!”唐時脫下自己的外套搭在陸眠單薄的身上:“走吧。”
“嗯。”
轎車裡,Eric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男人將衣服披在陸眠身上,和她一起上了車。
骨節分明的修長指間銜著最後一根煙,煙灰驟然斷裂。
“下雪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陸眠回家已經晚上十一點,門剛打開葉藍就撲了過來:“我親愛的情敵,你沒事吧!擔心死我了!”
陸眠直接推開她:“你他媽還好意思說啊!”
要不是她吼那幾嗓子,她能被Eric的粉絲群毆?
“我那時候不是找不到你,著急嘛!”葉藍死皮白賴地纏住了陸眠,伸手撩開她的劉海看額頭上包紮的傷口:“可疼了吧,讓我給你吹吹。”
“行了。”陸眠嫌棄地推開她:“你那一口榴蓮味,沒被打死也被你熏死了。”她走到沙發上坐下來,桌上果然還放著半塊沒吃完的榴蓮。
“所以…今晚什麼情況啊!”葉藍跑過來坐她身邊興奮地問道:“你和Eric,有沒有和好?”
“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學。”
“呵呵…”葉藍鄙夷地翻了個白眼:“鬼才信。”
陸眠撇了撇嘴,又不是她說的,是Eric說的,普通同學。
“你都不知道,我剛叫他的名字徐沉,還什麼都沒說呢,他就像和你有心靈感應似的,丟下筆就往粉絲堆裡衝,那幫粉絲迷妹,憋了三年啊!還不是個個如狼似虎的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剝了,當時Eric跟瘋了似的,眼神簡直要殺人,壓根沒人敢擋他的路,更沒人敢往他跟前送,自覺就讓出了一條道,那場面…嘖嘖,何等壯觀…”葉藍頗為感嘆:“直接走過來,把你一個公主抱,真的跟踏著七色雲彩的英雄一樣,蘇死了。”
陸眠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眨了眨眼睛,永遠忘不了很多年前的某個物理課上,唐酥湊近她的耳畔,對她說:“你的英雄踏著七色雲彩來救你了。”
哎喲,想多了,心又開始抽抽著疼…
陸眠捂著胸口,進了浴室…
那幫粉絲下手可真夠重的,陸眠看著鏡子裡面潔白的身體,左一塊右一塊,都是淤青,碰一碰都疼…
右邊腰側,是一條清淡的疤痕…
她割過闌尾留下的痕跡,被他吻過,他說:“xin感極了。”
哎喲,這回憶著還沒完了…
陸眠低沉地發泄著叫了一聲。
他這三年,人間蒸發,突然一露面,什麼雞毛事都從她刻意塵封的回憶裡涌了出來。
“陸眠。”浴室外面,葉藍端著一杯熱牛奶走過來,倚在門口:“三月初的省考,去試試吧,你這代練總不能打一輩子吧,我們部門到時候也招人,以你的資質,過了筆試,面試肯定能進。”
“再說吧,三月還早呢。”陸眠一邊搓泡泡一邊回應道。
“哎喲你真當自己考神啊,有些人早半年前就開始準備了,你要拿定了主意,現在就得看書。”葉藍一番苦口婆心絮絮念叨。
“總覺得公務員朝九晚五的工作,不適合我。”陸眠悶悶地說道。
“你這晝伏夜出的,拿自己當夜店女招待使啊?”
呸,人家女招待比她混得好多了。
“我再留意留意,看看有沒有軟件公司…”
葉藍泄了一口氣:“還不死心,你說說你都換了多少工作了,除非考進國企或者事業單位,不然那位大祖宗,放不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