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顆檸檬
等了幾分鐘，賀韋安一直沒開口，蘇淺疑惑地望著他，“賀特助？”
“抱歉，失神了。”賀韋安歉意地笑笑，下意識去摸煙，“介意我抽根煙嗎？”
他摸出煙盒，問她。
蘇淺搖頭，“沒關係，請便。”
猜想他大概在糾結什麼，蘇淺很善解人意地回復。
“謝謝。”
抽出一根煙，點燃，賀韋安整理了下心情，才步入正題。
“蘇小姐，上次在大溪地的醫院，見了汪董後，這段時間汪董有聯繫你嗎？”
“沒有。”
留了名片給她，蘇淺原以為汪朝雲會跟自己聯繫，然而一直沒有。
賀韋安像是鬆了口氣，又抽了口煙，他說：“蘇小姐，如果有一天，汪董找上你，說了什麼讓你不舒服的話，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
賀韋安沒有解釋，露出蘇淺慣常見到的微笑，“至於西西。蘇小姐應該知道西西的身份了吧？”
這位特助太過通透，蘇淺也沒瞞他，點頭承認，“我聽林格簡單提過幾句。”
“西西是汪董的小女兒，雖然汪董不太願意承認她的身份。”賀韋安提到這件事，心情很沉重，蘇淺見他停頓下來，她不好打斷，只好耐心等待。
好半晌，賀韋安才說，“你應該知道，汪董的重心一直在事業上，對孩子的照拂上，向來就是交給旁人，不多過問。陸焰打小便被丟給家裡請的管家照料，汪董一方面不希望孩子阻擋了她前進的道路，另一方面，又不喜歡孩子跟旁人過多牽扯，尤其是產生感情上的牽絆。”
蘇淺聞言，愣了愣。
仔細咀嚼他的話，確實如此。
從她給陸焰補課的第一天，就從沒見過他的父母，他也從來不提。
上次在醫院，瞧著他跟他母親冷淡成那個樣子，與其說是母子，給人更直接的感官卻像是上下級關係。
“陸焰長期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習慣了跟人保持距離，加上汪董給他灌輸的絕對掌控與服從，以至於他做事隨心所欲，從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所以，他才那麼喜歡強迫別人嗎？
蘇淺想問來著，卻又克制住不要過多打探。
“汪董希望培養出一個冷靜克制的事業機器，作為未來的繼承人。你可能不知道，他從五歲開始，便接受純粹的精英教育。你跟他接觸這麼久，應該瞭解，他很聰明，學習能力也特別優秀。”
蘇淺暗自腹誹，何止聰明，這人的腦袋簡直強悍到變態的程度，記憶力與學習力極佳，老實說，她根本就教不了人家什麼。
當然，世界上哪裡會有十全十美的人，儘管理科成績強的一批，唯獨對中文的領悟能力差的要命。
或許是在國外長大的緣故吧。
“起初，只是一些主要課程，後來，汪董發現，隨著課程的慢慢疊加，陸焰非但沒有接受不了，反而每一科都意外的優秀。”
賀韋安頓了頓，繼續道：“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整個家族裡，陸焰被當做炫耀的工具。尤其在他十一歲那年，獨立開發出幾款軟體後，讓汪董在整個朝陽科技集團聲名大噪。”
“十一歲？”
蘇淺驚詫萬分，不由得多問了一句，“什麼樣的軟體呢？”
賀韋安也不瞞著她，說了其中一款。
是一款虛擬貨幣交易平臺，依託網路，無論在世界哪個角落，都可以進行交易。
這回，蘇淺不淡定了，她雖然不玩這個，對這個卻並不陌生，閆萌的父親好像就挺喜歡在網上做這個，經常會聽到閆萌跟她爸電話時，又在數落他。
萬萬沒想到這個軟體竟然是……
賀韋安沒多提這個，“汪董也是在那年，終於得償所願，在朝陽科技集團大權在握。雖然其中不乏多年的經營，可能夠順利在董事會上贏得股東們的支持，與這件事不無關聯。畢竟，股東們都很現實，商人追逐盈利，在所難免。”
蘇淺不懂商場的事情，賀韋安瞧她懵懂的模樣，笑了笑，煙抽了一半，他也沒什麼興致，乾脆掐斷，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那年，汪董懷孕了，事業心強過一切的汪董，並沒有因為懷孕停止前進的腳步，反而因為剛接手集團，諸事繁多，應酬不斷。她這人特別好強，不顧自個兒的身子，時常出席各種酒會。可能是這個原因，西西從出生起，身子就特別羸弱。”
“羸弱？”
賀韋安表情凝重地點點頭，“林小姐沒告訴你嗎？西西她天生癡啞，智商水準在平均線以下。陸焰的父親是科技界的泰山北斗，汪董也聰穎過人，陸焰的智商更是碾壓眾人，偏偏小女兒是這個樣子，讓汪董特別不能接受。”
蘇淺無話可說，賀韋安苦笑一聲，“可能正是因為期望過高，落差過大，汪董生下西西後，就交給保姆照料，自個兒甚至不願意多看西西一眼。”
“西西雖然愚孥，不會說話，卻很喜歡笑，總是掛著甜甜的笑容，跟陸焰一樣，長得很漂亮，像個可愛的瓷娃娃。”
賀韋安想起西西時，目光不自覺放柔，“陸焰是在西西兩歲時，才知道自己有個妹妹。”
瞧見蘇淺目瞪口呆的模樣，賀韋安失笑，“不可思議，對嗎？汪董為了事業，已經很久沒關注過兒子的狀態，一直留在國內，陸焰則一直待在美國的家裡。汪董不打電話，陸焰也從來不會主動過問，兩人的相處，就像是一對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蘇淺愣住了。
“西西兩歲時，被送到美國的家裡。起初，陸焰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妹妹毫無感情，只是覺得煩。你也知道，他很討厭麻煩。”
蘇淺順著他的話點點頭，確實是，他好像特別討厭任何麻煩，最初不是也嫌棄自己麻煩嗎？
賀韋安笑了出來，“其實，他內心很孤獨，一邊討厭麻煩，一邊又渴望著得到關注。而西西與他完全不同，雖然愚孥，但是卻特別喜歡親近別人。”
“兩個人一個躲，一個纏。血緣真是很奇妙，西西特別喜歡陸焰，小小的人，什麼都不懂，卻很懂得怎麼纏人。久而久之，陸焰被纏得完全沒脾氣。”
想到兩個孩子的相處，賀韋安露出蜜汁微笑。
聽賀韋安這麼說，蘇淺很難想像陸焰寵人的模樣，她見到的都是他冷漠強勢的一面，總是喜歡把自個兒欺負哭，偶爾曇花一現的溫柔，後頭就更加過分。
“後來呢？”聽得入神，蘇淺不由得發問。
“後來陸焰就變得不像以往那麼生人勿近，他很寵西西，西西不會講話，他就很耐心地教她識字，與她交流。”
“西西四歲生日那年，陸焰送了一只波斯貓給她。西西特別開心，每天抱在懷裡愛不釋手。”
“那西西她、她為什麼會……”
也許是賀韋安的表情很柔和，像是懷念，又像是感歎，蘇淺不好意思說出太過直白的話。
果然，賀韋安的眼神暗了下去，又摸了根煙出來，點燃，他狠狠地抽了幾口，淡淡地吐著煙圈。
蘇淺默默地等待著，賀韋安抽完了整根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
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
“沒關係。”
蘇淺理解地點點頭。
“陸焰十六歲生日那天，汪董依舊在出差，只是打了電話簡單地囑咐幾句。陸焰早就習慣了，他對自個兒的生日沒什麼期待，對父母更加如此。不過，有了西西在身邊，陸焰第一次覺得生日不會那麼寂寥。”
“西西就是在那天出的事兒，那段時間，美國那邊頻繁發生槍擊案，陸家在美國的別墅安全系統做的很好，說來也奇怪，平時好好的保全系統，那天卻癱瘓了。家裡的電網也在同時，像是被人惡意切斷。吃完蛋糕後，陸焰將西西哄睡著後，將西西留給保姆，自己去地下室查看。”
賀韋安深深歎了口氣，“他才到地下室，上頭就傳來了槍擊聲，等他上去時，西西和保姆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雖然隱約知道西西不在了，卻不曾想，竟然是這個樣子。
蘇淺整顆心揪在了一起，腦海中彷彿出現了清晰的畫面，心口處隱隱作痛，也不知道是為了西西還是陸焰。
“那件事後，陸焰就陷入了瘋狂的自責裡，沒過多久，他就不再開口說話，也是從那時候起，總是在西西出事的那個時間，他自個兒陷入沉睡狀態。”
“因為……逃避嗎？”
“大概吧。”
故事太長，聽上去又異常悲傷，以至於空氣也跟著凝固起來。
蘇淺記不得賀韋安後來又對自己說了些什麼，只記得，臨走前，賀韋安目光沉沉地望著她，像是請求，格外真誠：“蘇小姐，陸焰對感情很遲鈍，往往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正確的選擇，可能做了一些很過分的事情。可是，他有一顆跟西西一樣純淨的心，希望你好好珍惜他。”
漫無目的地走在學校的小路上，兩旁的銀杏樹高大挺拔，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銀杏葉泛著淺淺的淡綠色光暈。
過了十一點，校園裡安靜了許多，蘇淺將零食放在一邊，找了個路牙，也不嫌棄，席地而坐。
雙手托腮，呆呆地平視著前方，心頭亂糟糟的，不知所從。
也不知道發呆了多久，直到手機震了震，才拉回蘇淺飄遠的心神。
低頭看了看，是她定的鬧鈴，提醒要上牀休息了。
蘇淺約莫著陸焰應該離開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她將零食袋紮好，打算明天還給林悠揚，順便跟他說清楚。
慢吞吞地往宿舍走去，這會兒人煙稀少，偶爾遇見兩對小情侶，在宿舍樓底下依依不捨地惜別，蘇淺握緊手機，不禁想到陸焰剛才給自己發的那兩條資訊。
要不要給他回復？
念頭一起，心裡也亂得不行，她才走到轉角處，聽見兩個女生在議論。
“念念，我剛才在8號樓與9號樓之間的長椅上，瞧見一個帥哥，不知道是生病還是睡著了，一動不動的，有點嚇人。”
“應該是生病了吧？誰這麼有癮，在椅子上睡覺。”
“你這麼一說，好有道理的樣子哦。”女生點點頭，進而激動起來，“不過，那人長得好好看，要不是穿著高中制服，我都想上去要聯繫方式了。”
“……花癡。”
帥哥？？睡著了？？
蘇淺腳下一頓，心臟不受抑制地漏跳幾拍。
不可能是他吧？
賀韋安既然找來了，肯定是帶他回去，怎麼可能會在長椅上睡著？
心裡雖然排斥著，自我否定著，可腳下卻很誠實，還是忍不住折回去查看。
蘇淺告訴自己，她沒有心疼他，也沒有關心他，只是不想他因為自己出事。
雙手握拳拼命地給自己心理暗示，蘇淺邁著遲疑地腳步，往女生口中的長椅旁走去。
8號樓與9號樓之間的路燈壞了好幾天，一直也沒見人來維修，周邊一片漆黑，唯有些許燈光從宿舍樓的窗戶裡透出，星星點點。
到了地方，果不其然，就見到陸焰倚靠在長椅上，一只手臂搭在倚背上，另外一只，手背搭在眼睛上，像是睡得很熟。
夜風襲來，帶來些許涼意，吹落兩旁的薔薇花瓣時，他的黑髮也跟著飄蕩在風裡。
蘇淺先是錯愕了幾秒，似乎沒想到陸焰真的會在這裡，心跳不由加速，呆滯地注視了他許久，也沒見他起來。
猶豫了許久，蘇淺屏住呼吸，放輕腳步，到他面前，環顧四周，見這會兒沒人，她試著叫了叫他：“陸焰。”
他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
該不會真的生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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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淺咬著嘴唇，伸出一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陸焰，醒醒。”
還是沒反應。
蘇淺有些慌神，將零食袋放在腳下，她試著去拿開他遮住眼睛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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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碰上他的手背，下一秒，就被他反手捏住手腕，往前一帶。
蘇淺腳下一滑，驚呼一聲，直直跌入他懷裡。
然後，察覺到他埋首在自己胸前，雙手牢牢箍在她腰際。
“陸焰你——”
“蘇淺。”他啞著嗓子打斷她，手臂收緊，蘇淺甚至感覺到他似乎在自己心口處蹭了蹭。
敏感的位置，讓她羞惱又顫慄，剛想發難，聽到他嗓音低啞地對她說：“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