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政局領證之後的第二天, 傅知延便帶葉嘉, 一塊兒回首都, 見了父母。
傅家二老對這個媳婦都是一萬個滿意,結婚的喜事,倒是衝淡了一家人行將離別的哀愁。大家有有意避開了傅知延要走的話題。
傅知延待她的愛, 幾乎是沒有底線的,在長輩面前, 能夠多多少少端著一點, 背過了門去, 頃刻間兩個人的身體便糾纏在了一起,他似乎無時無刻,沒有渴望著親吻她,撫摸她,與她上牀。
傅知延守身如玉二十八年,一朝破功, 美人懷, 溫柔鄉, 英雄冢。
來首都的第二天, 天上飄著微涼的小雨
傅知延開著車,並沒有告訴葉嘉, 他們會去哪裡。路上,葉嘉同樣沉默著,看著天際連綿的山脈,心裡…也能猜出一二。
南山公墓, 他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一塊白色的墓碑前,傅知延停下了腳步。
身後的葉嘉,將一束嬌艷欲滴的菊花,放在了墓碑前。
黑白照片裡的男人,穿著制服,神情堅硬,目光決絕,模樣與傅知延,一般無二。
葉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是他!
傅知靳。
眼淚,決堤而出。
“哥,我帶葉嘉,來看你了。”
葉嘉顫顫地走到他的墓前,蹲下來,看著他的臉,捂著嘴,眼淚抑制不住地往下掉,一滴一滴,濕了墓前的花瓣。
“謝謝你,大哥哥…”
事隔多年,她想說的,只有這一句,欠他的還不了,這有這一句。
大風拂過,他們沉默,在墓邊,陪了他良久。
“哥,我要走了。”傅知延嘴角輕輕抿了抿:“我說過,你未盡之志,我會幫你完成。”
葉嘉隱約憶起了回憶的四個字。
為國盡忠。
離開的時候,傅知延站在墓邊,目光深沉,語氣鄭重:“哥,我會好好保護自己,必不失信於她。”
葉嘉轉身,她知道,那句話,是說給她聽的。
小雨珠掛在她的發梢,宛如沾著一顆顆的星星,她一級一級,跳下階梯,傅知延站在台階之下,回身望她。
“知延哥。”她衝他大喊:“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傅知延緩緩低頭,再抬眸看她的時候,臉上溢著笑:“想起來了?”
一陣風吹過,世界安靜了。
他隨父母和爺爺,去璧城認領傅知靳的屍身。
那一晚,整個家陷入了無盡悲傷的河流,母親兩次暈倒,爺爺也因為悲傷過度,高血壓發作。
那一年,他不過十九歲。
聽好多好多人說,他的哥哥,是英雄,他救了一個小姑娘。
傅知延咬著牙,忍著淚,問自己,問哥哥的屍體。
“憑什麼!”
“你憑什麼,這樣捨得下,舍下父母,舍下家人,去救一個…陌生人。”
傅知靳的屍體,在璧城的殯儀館停留了三天,三天裡,哭聲連綿不斷,大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這裡,宛若人間與地獄的交界,生人送別,死者往生,白髮人,黑髮人…
天人永訣。
三天后,傅知靳的身體,行將運回首都,傅知延等了三天,沒有等到那個被哥哥救過的人。
呵,甚至都不曾過來看他一眼,說一聲謝謝。
你值得嗎?
他無數次地反問他,值得嗎?
終於,最後一天,他還是輾轉向消防員和醫生護士打聽,輾轉找到了那個小姑娘。
竟不曾想到,她也在殯儀館,她一個人,抱著膝蓋,在殯儀館的屍體冷凍室門口,頭埋在膝蓋裡,低聲地嗚咽…
聲音很小很小,他走近,蹲下來,才聽見她的聲音。
“小嘉再也不調皮了。”
“小嘉一定乖乖聽話。”
微弱蚊蚋。
“爸爸媽媽,我數三秒,你們一起醒過來,好不好?”
“不說話,就當默認了哦!”
“我開始了,不準耍賴!”
“一”
“二”
“三”
她掙開被眼淚糊住的眼睛,抬頭,一瞬間的驚喜過後,又是令人絕望的失落。
那是一張年輕而又陌生的臉…不是爸爸媽媽…
他面無表情,眉心微斂。
不是爸爸媽媽,不是…
她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
她再度,抱緊了膝蓋,將臉埋進了大腿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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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媽媽,這次不算,我們重新來好不好,這次…這次我數到十,你們就醒過來,帶小嘉回家,好不好。”
“一”
“二”
“三”
“四”
…….
“你爸媽死了。”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她:“別發瘋了,振作起來。”
他已經站起了身,她愣愣抬頭,是他疏離冷淡的側臉。
壓抑,隱忍,憤怒,她炸了,站起身,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你胡說!”
他巋然不動,緩緩垂眸,淡淡地看著她。
她怎麼是他的對手。
小女子表情堅強倔強,強忍著眼淚:“我爸爸媽媽還活著!他們睡醒了,就會帶我回家了!”
“他們死了。”他殘忍地打破她的夢。
“沒有!”她堅持。
“死了!”他似乎脾氣也上來了:“我說死了,就死了!”
“沒有…”她捂住耳朵,不住地後退:“沒有!沒有!沒有!”
“你混蛋!”她眼眶裡轉著眼淚,惡狠狠地等著她:“神經病!”
是啊,他在這裡,發什麼神經,跟一個小姑娘,較什麼勁?
“一個人,也要堅強地活下去。”他離開的時候,最後轉身看了她一眼:“要為曾經愛你和…救過你的人,活下去。”最後三個字,咬得很重。
陰冷幽暗的通道裡,她嚎啕大哭…
平生第一次,他的心開始隱痛了起來。
出來的時候,天上,飄起了小雨,他抬頭,望向了陰沉沉的天空。
值得嗎?他又一次,問天空,問傅知靳,也問自己。
抬眸,遙遙地,看著站在台階之上,出神的她。
傅知延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遠方,雨後,太陽從雲間溜了出來,萬丈的霞光霎時間穿透雲靄,降臨大地。
她的臉上,籠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輝,她突然笑了。
“值得。”
這樣的笑臉,是知靳要守護的,也是他…要守護的!
黃昏,燥熱。
“爸媽還沒睡!”葉嘉無力地推了推趴在她身上的傅知延。
“那你小聲點。”他吻上了她的頸項,一親一啄,似要將她的每一寸皮膚都刻下他的印記。
葉嘉嘴角溢起了醉人的微笑。
現在的感覺,和最初在一起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現在,她是他的妻子,不只是他的女孩,更是他的女人,他們交付身體與心靈,相互留下彼此的痕跡。
“是不是,舍不得我了?”她攬著他的頸項。
“嗯,舍不得。”他悶哼,全身都被她的溫暖包裹著。
“帶我走?”
“嗯…帶你…”
傅知延回過滋味來,開始用力地衝撞她:“小丫頭片子。”
她顫聲:“知延哥。”
“叫老公。”
“老公。”
“乖。”他似獎勵一般地,粗礪的指腹勾起了她的小下巴,葉嘉的臉迅速躥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臉上的紅暈,漸漸蔓延到了脖頸,青澀的愛慕,沉重的歡愛。身下,兩個人緊密地相貼,他看她的目光,深情到了極致。
他輕輕地吻住了她的脣,舌尖探入她的口中。葉嘉抱著他,撫摸著他身上結實而堅硬的肌肉,裡面蓄積著深刻的力量。
然後,他捂住了她的嘴:“噓…父母都在呢。”他壞笑,提醒她。
葉嘉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極致的歡愉讓她流淚,這種感覺,刻骨銘心。
他卻微微皺眉,怎麼還哭了?
“是不是,不舒服?”他心疼地吻掉了他的眼淚,開始放緩動作,晨昏的微光分隔房間的物件,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旖旎的玫瑰色…
葉嘉搖頭,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悲傷的情緒激涌而出,瞬間將她席捲…
“傅知延,我愛你。”
傅知延是把葉嘉,真真切切捧在手心裡,當成女兒來疼愛的。
逛街的時候,他會幫她提包,她試衣的時候,他耐心等待,給出最中肯的意見,人多的時候,會緊緊牽住她的手,眼裡心裡,都只有她一個人。
整一個月的休假,他幾乎每天都陪在她的身邊,新婚燕爾,膩膩歪歪,從首都,把恩愛一路秀到了鹿城。
在牀上,他照顧她的感受,多是隱忍壓抑。
兩個人的尺寸有些不大匹配,他太大,而她太小,所以如果前戲沒有做足,其實大部分的時候,她都會痛。
傅知延這時候,才深刻地領悟著…什麼叫“你是我在牀上都舍不得用力的女人。”
這方面,他有無盡的耐心,和她一起,漸入佳境。
“時間…不夠了。”
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她緊緊抱著他的寬闊的肩膀,他抱著她細緻的腰,身心相貼,沒有一絲縫隙。
“你混蛋。”她一口要在他的肩膀上,眼圈紅了。
“我是混蛋。”他承認:“我會一輩子,待你好,我會補償你,我會給你幸福…”
他的誓言平實而質樸,但那就是葉嘉想要的。
“那我等你。”
“能等就等。”
“什麼話?”
“男人的話。”
機場,熙熙攘攘,來來往往,忙碌的旅人,送別的親人,惜別之情,無可言表。
只能沉默。
這次調令下來,走的是傅知延和穆琛兩個人。
警隊大部分警員都過來送別了。
段曉軍眼睛都紅了一圈:“你們兩個都走了,以後誰陪我喝啤酒吃宵夜?”說著他都要哭了。
“德行!”穆琛握拳垂了垂他的肩膀:“嫂子都比你堅強多了。”
葉嘉緊緊拽著傅知延的行李箱拉桿,低著頭,咬著牙,一言不發。
傅知延拉了拉行李,她卻沒有鬆口,還是低頭,不說話。
他的心,跟著揪了起來。
回頭,看了看段曉軍和身後一群人,說道:“以後,葉嘉…就拜託你們,多照應。”
“放心吧傅隊!”
“放心!親嫂子!”
……
“行了,都回吧。”穆琛招呼著大夥,給人家新婚燕爾,留點私人時間。
警員們依依不捨地和兩人告別之後,便三三兩兩離開了機場大廳。
段曉軍走出大廳的時候,側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開始他沒有注意,是走過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剛剛那個戴著墨鏡,身材高挑的短發女人…好熟悉。
待警員們挨個離開之後,傅知延將葉嘉拉到角落,葉嘉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後,情緒漸漸漫開了,突然,她身形抽了抽。
“不準哭!”他命令。
她咬著牙,努力抑制住眼眶中的打轉的眼淚。
“知延哥,我不哭。”她又抽了抽。
傅知延終於低頭,一口吻住了她咬紅的脣。
這個吻,深到了骨子裡。
他像是要把她攝入靈魂一般。
終於,一個綿長的深吻之後,他從暈暈乎乎的她手裡,突然接過了行李,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回頭,要是回頭…就走不了了。
他沉痛地閉上眼。
安檢口,找到了穆琛,他望著大廳,一時間有些失神。
“走了。”
“嗯。”
……
葉嘉站在機場的落地窗前,看著飛機直入雲霄,她的心突然沉靜了下來。
再度抬頭,目光裡,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的身後,陶荻摘下墨鏡,手背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