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發佈時間: 2024-06-14 10: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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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這是一個無雪無月的夜晚。

烏雲將天空徹底遮蔽,又遲遲不肯落下雨雪,連風也彷彿靜止了,竟讓人覺出幾分難耐的燥熱,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段棲鵠沒有睡。

他將妻兒都早早遣到後院去,自己獨坐前院正廳,命手下所有人將段府圍得如鐵桶一般,段府看似與往常無異,實則外鬆內緊,戒備森嚴。

段棲鵠食指微屈,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

他在等。

等林管事帶著五十名死士突襲興府的結果。

也在等今晚那個膽大包天的“厲鬼”是否會再次上門。

段棲鵠與興茂之間其實並沒有不死不休的恩怨,但一山不容二虎,兩人都知道,且末城遲早只能容納一個王者,雙方都在積蓄力量,等待給對方致命一擊。

現在段棲鵠等不下去了,壽宴上發生的事情讓他產生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興茂必須被除掉,而且絕不能再拖下去。

夜長夢多,宜早不宜晚,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

今夜,成敗在此一舉。

他命人去看了沙漏,將近子時。

昨晚也是差不多這個時辰鬧鬼,今晚……

段棲鵠冷冷一笑。

眼下段家各處都點了燈,每個地方也都有人把守,他就不信,會看不見鬼從哪里進來的。

外頭寒風驟起,挾著花葉捲入廳中,撲面而來的陰冷刺骨,門口的守衛不由打了個噴嚏。

頭頂燈籠搖曳加劇,燭火驀地熄滅,眼前一片黑暗。

“啊!!!”

叫聲是從段府西北角傳出來的,那裏是後院女眷居住的方向。

那一聲驚叫也讓人耳熟,應該是段棲鵠剛剛及笄的女兒。

段棲鵠騰地起身,從廳中躍出,掠向驚叫聲響起的方位。

彷彿約好似的,他所過之處,頭頂燈籠一個個熄滅。

“怎麼回事!”

“那邊有人!”

守衛們的聲音此起彼伏,但他們只能聽見風聲,根本不知道敵人在哪里。

陰風無處不在,彷彿還有人在耳邊說話。

若遠若近。

段棲鵠……血債血償……

不少人想起昨夜鬧鬼的傳聞,想起厲鬼哭城的傳說,不由心慌起來。

“鬼啊!!!”

黑暗中,有人當先叫了起來,不知他看見什麼,又遇到什麼。

恐慌情緒迅速蔓延,驚叫聲叱喝聲此起彼伏。

段府守衛還算訓練有素,在這種情況下沒有瞎跑亂撞。

段棲鵠帶著人趕到西北方的後院。

正好趕上女兒再度傳來慘叫。

段棲鵠心裏咯噔一下。

下一刻,他看到女兒倒在地上,脖子一抹紅豔,眼睛還睜著,面露驚懼,死不瞑目。

奴婢婆子們四散逃開,院內尖叫聲不斷。

段妻從隔壁院子疾奔過來,看見女兒如此慘狀,頓時暈厥過去。

段棲鵠沒見過鬼殺人是什麼樣,但他知道女兒脖子上的劍傷絕對不是妖魔鬼怪造成的。

“有本事沖我來,殺害手無寸鐵的婦孺算什麼本事!”

他像一頭受傷的獅子,朝四周黑暗虛空處憤怒咆哮。

“興茂!我知道是你!給我滾出來!”

話音方落,疾風掠來,帶著不容忽視的殺氣。

段棲鵠側身閃開,抬袖掠出一抹亮光飛向敵方。

世人只知他金剛指法厲害無比,卻少有人知道他暗器手法也是一絕,只因知道的人,大多已經下了黃泉地獄。

他本預料自己的暗器速度之快,對方就算能躲開要害,肯定也會受傷,誰知那道黑影居然在半空中突然消失身形,令暗器打空,直接沒入不遠處的樹幹。

難道真的是鬼?!

這世上不可能有鬼!

段棲鵠心頭一驚,後背劇痛,人以不由自主飛跌出去。

護衛們前仆後繼撲上來,卻都不是對方一合之敵,紛紛摔出去。

有的被扭斷脖子一招斃命,有的重傷倒地,哀叫四起。

但對方的目標由始至終都是段棲鵠,所以段棲鵠倒地的瞬間,他又撲了過來,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來不及阻止!

排山倒海而來的威勢甚至令段棲鵠兩邊耳膜鼓起,有種狂風大作天地不仁的錯覺。

至此段棲鵠已經明白,對方根本不可能是什麼厲鬼,而是真真實實的人。

甚至是武功高於他很多的絕頂高手!

自己武功全盛時,可能還有全身而退之力,但現在——

妻兒都在這裏,他跑不掉,也沒法跑。

“痛痛快快的死法,太便宜你了,我要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最親近的人,一個個死去。”

幽幽的歎息響起,伴隨著淩厲掌風,顯得極為不協調。

金剛指法在此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段棲鵠只能將全身內力灌注在掌風上,試圖拼盡全力一搏。

“一人做事一人當,禍不及妻兒!”他咬牙切齒,竭力想要看清對方的真面目。

手掌刺痛,一口鮮血噴出,段棲鵠往後倒地。

他喘著粗氣,還未失去意識,但經脈被震傷,已是一頭沒牙的老虎。

“你,究竟是誰!是不是興茂派你來的!”

“我叫燕雪行。”面前的男人,一身玄衣,漠然看著他。

“你?臨川學宮的人?!”段棲鵠想起來了,“壽宴上下毒的也是你?!你為何要怎麼做!”

段棲鵠確信自己從未見過對方。

他更沒得罪過遠在南陳的臨川學宮,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燕雪行冷冷一笑:“下毒的人不是我,只能說你仇家太多,想讓你死的人數不勝數!至於彭襄,他的確是我殺的,因為他與你一樣該死!”

段棲鵠:“我與臨川學宮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燕雪行:“跟臨川學宮沒有任何關係,你只要記住我燕雪行,就夠了。”

段府的護衛攔不住他,段棲鵠留在身邊的幾名高手也都不是燕雪行的對手,臨川學宮的高徒果然名不虛傳,此人武功極高,等閒人士都不是對手。

後院的女眷幼兒被他一個個捉出來丟在院子裏,點了穴,淚流滿面卻發不出聲音。

段棲鵠只恨自己將林管事和死士都派了出去,否則現在起碼還有一拼之力。

“你希望誰先死?”燕雪行走向段家人,“對你這種人來說,女人如衣服,沒了可以再換,那就先殺你最愛的妾室吧?”

段棲鵠胸口悶痛,幾欲噴血,他望著女兒躺在地上的屍身,咆哮道:“就算是死,你也得讓我死個明白吧,究竟是為什麼!你幫興茂對付我,難道你以為興茂就是什麼好人,他一定會對你過河拆橋的!”

燕雪行搖搖頭:“我不認識興茂,誰也指使不了我。”

“燕公子,你既然心意已決,還與他囉嗦什麼,一個個殺過去就是了,他總會明白的。”隨著一聲輕笑,屋頂上出現一名黃衣少女,她手裏還抓著一顆珠子,段棲鵠一看便瞪大了眼睛。

那珠子是玉石所雕,鏤空內嵌兩層,等於三珠環環相套,據說曾是西晉皇宮裏的秘寶,流落民間歷經幾百年,輾轉到了段棲鵠手中,珍貴程度不比天池玉膽差多少,段棲鵠十分珍愛,藏於秘密私庫,偶爾拿出來把玩,連段妻都不知道他的私庫藏在哪里,此時卻居然被這女子翻出來。

黃衣少女收攏五指,這枚珍貴的玉珠瞬間化為粉末,從指間簌簌落下,隨風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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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段棲鵠目眥欲裂,不由微微一笑:“很心疼麼?可這都是你劫掠來的不義之財,原本就不屬於你。”

“二十年了,當初的血債,你還記得嗎?”少女張口,語氣音調為之一變,赫然就是昨夜的女鬼。

段棲鵠明白了,這女子能模仿各種各樣的聲音。

燕雪行走向段棲鵠的愛妾,對方一臉驚恐,臉色雪白,卻又動彈不得,看上去極為悽楚可憐,但他毫無憐香惜玉之心,伸手一抓,便將對方的脖頸捏在手中。

忽然,燕雪行臉色一變,扔下手中女子,急急閃身後撤。

就連坐在屋簷的黃衣少女,也消失在原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眾人只見眼前一花,燕雪行剛才所站的位置又多了個人。

鳳霄笑銀銀道:“都怪我家夫君磨蹭,害我來晚一步,沒能看見好戲開鑼。”

他素來不是個低調的人,此刻雖然依舊一身女裝打扮,但眉目明妹張揚,寬袍廣袖迎風獵獵作響,竟有種無分男女的逼人氣魄,就連燕雪行也覺煞氣壓至,禁不住後退了幾步。

“你是誰!”

鳳霄笑道:“這位兄台,我說冤有頭債有主,你與段棲鵠有仇,你殺他就是了,何必拖拖拉拉?不過既然方才你沒動手,現在想殺,還得問過我。”

燕雪行根本不與他囉嗦,二話不說便出手攻向鳳霄。

兩人身形極快,眨眼就在半空交手十來回合,旁人只見衣袂翻飛,掌影變幻,根本瞧不清他們具體用了什麼招數。

崔不去也來了。

他沒有武功,當然不能像鳳霄那樣從天而降,只能邁著兩條腿,像尋常人那樣走進來。

段府護衛已經被燕雪行和黃衣少女放倒了,沒人攔住他,所以他輕輕鬆鬆,從大門走到這裏。

然後他看見了黃衣少女。

“冰弦姑娘,好久不見。”崔不去道。

“崔道長好,其實也沒有多久。”冰弦抿唇一笑。

兩人在段棲鵠的家裏相見,絲毫沒有尷尬不適,倒像老友重逢,熟稔自然。

崔不去:“我不知道合歡宗與臨川學宮何時有了合作?”

冰弦:“崔道長誤會了,燕公子已叛出師門,此行純屬報個人私仇,他有意加入合歡宗,我自然得好好籠絡未來的本門精英,助他一臂之力。”

崔不去:“私仇?”

冰弦笑道:“你想聽故事嗎?”

崔不去:“長話短說。”

冰弦:“二十年前,一戶人家隨行商隊途經且末,前往龜茲國,中途遇上了賊匪劫掠,那幫賊匪搶了財物不止,凶性一起,還要殺人。他們殺光了商隊裏所有人,連同那戶人家,也未能倖免。只有一對姐弟從殺戮中奔逃出來,但他們沒有武功,逃不了很遠,年幼的姐姐只好帶著更加年幼的弟弟,藏在附近獵戶的屋子裏。”

崔不去:“你說得好像自己親眼所見似的,難不成你便是那姐姐?”

冰弦:“非也,燕公子才是那弟弟,至於姐姐,早就被幾名賊人強bao而死了。那獵戶發現姐弟之後,非但沒有好心幫他們藏匿,也沒有放他們逃走,反而見色起意,抓住姐姐施以暴行,獵戶施暴途中,那群劫匪追上來,見此情形,也紛紛加入,將姐姐作為戰利品,盡情蹂躪享用。此時,又有一名行腳商人路過,那幫劫匪玩得興起,便讓行腳商人也加入,一併玩弄姐姐。行腳商人本來不想這麼做,但他害怕被劫匪所殺,也抵不過內心的惡,所以成為殘害姐姐的一員。那些人有了姐姐,便懶得去顧及當時還是幼童的弟弟,也覺得他獨自一人不可能逃遠,弟弟僥倖逃過一劫,躲在暗處,自始至終目睹了這一幕。”

崔不去了然:“段棲鵠,當年就是劫匪之一?”

冰弦笑道:“他不僅是劫匪之一,還是下令蹂躪姐姐的劫匪頭子,你說他該不該殺?應不應該留在最後殺?要不要讓他死得那麼痛快?”

她的話,不止崔不去聽見了,段棲鵠也聽見了。

他早就想起二十年前的事情,否則也不至於在早前就聞之色變。

只不過他以為此事早就無人知曉,當年參與施暴的人,更不可能自曝其短。

誰知那幼弟居然死裏逃生,活了下來,甚至拜入臨川學宮門下,練就親自報仇的本事。

崔不去點點頭,道:“若真如此,的確該殺。”

段棲鵠一聽就大吼起來:“當日做下此事的人不止我一個,憑什麼只有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面色轉為驚恐。

李非,程成,彭襄,還有他。

當年的行腳商人,獵戶,幾名劫匪。

原本幾個素不相識的人,因此事而有了交集,在那姐姐死後,幾人又分頭各散,各奔前程,誰也沒把這件事當回事,誰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們一個個都死了。

連同段棲鵠幾個參與此事的舊日手下,也都陸續死於非命。

段棲鵠當時沒往這方面聯想,現在一一聯繫起來,才發現——

的確是沒有一人能逃過。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是三件事情。

弟弟報仇是一個案子,玉秀跟三管事勾結殺段棲鵠是第二件事,興茂跟段棲鵠的恩怨是第三件事。

本來三件事之間沒有關係,只是剛好跟段棲鵠有關係。

總而言之——

鳳霄:都讓開,我要裝B拉!

崔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