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南山公墓。
小雨淅淅, 灰濛濛的石階上, 女子一襲黑衣, 提裙,步步,拾階而上。
路邊青草低垂, 她懷抱的一束山野菊,成了畫面裡唯一的一抹亮色, 除此之外, 整個人, 都籠罩在陰影當中,背影漸漸模糊了起來。
墓碑上的男人,輪廓鮮明,氣質冷硬,剛直依舊。
而在墳墓相鄰之處,還開著一個新墳, 新墳之上, 立著一個無字碑。
女子看也沒看那新墳, 走到傅知靳的墓前, 屈身,將花束放在碑前, 然後拿出一抹淡色的手絹,輕輕將墓碑之上的水珠擦乾淨。
“哥。”她一邊擦拭著水珠,看著照片裡年輕英俊的模樣,似談心一般, 喃喃說道:“哥,短期之內,小嘉可能不會來看你了,我要…去南城生活一段時間。”
擦淨了墓碑之後,她退後了幾步,微雨濕潤了她額間的劉海,模樣頗為狼狽。
“他們都說他死了,穆琛這樣說,楊局這樣說,到現在…連爸爸媽媽都這樣說。”她的目光,輕描淡寫地瞥了邊上的新墳一眼,彷彿是被燙到一般,立刻便收了回來,不再去看,而是附上前來,手放在嘴邊,壓低了聲音,對傅知靳的墓碑道:“可是我…”
“不信吶。”
不遠處,一道閃電夾雜著悶雷,劃破了天際。
葉嘉突然笑了:“哥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對嗎!”
草木靜寂,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拍打著青石板。
黑白照片上,他的神情,依舊淡漠。
“偷偷告訴哥,我買了去南城機票…我要去找他。”她神秘兮兮地說道:“這件事,只告訴了哥,爸爸媽媽都不知道,所以哥一定也要為我保密哦!”
一步步走下台階,雨越下越大,不遠處,一個撐著小傘的女孩,衝葉嘉不斷地揮手,笑得甜美。
葉嘉三兩步,走下階梯,朝著小女孩走過去,將她抱了起來:“湯包,不是讓你在車裡等媽媽。”
小女孩生得明眸皓齒,小臉蛋白白糯糯,水潤剔透,葉嘉見她的第一面,便覺得,這就是個小湯包。
“車裡悶,程叔叔…臭。”湯包說話,還有些磕磕巴巴,口齒不清。
不遠處的黑色奔馳車裡,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裡面走出來,他的身材近幾年來,越發地好了,本就是一米八的大個子,此刻西服修襯,身形頎長,成熟男人的氣質越發地展露。
葉嘉抱著湯包走過去,湯包圈著葉嘉的脖子,衝他做鬼臉。
“你熏著我們家湯包了!”葉嘉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臭丫頭,就是想下來玩,還惡人先告狀,反咬一口。”程遇伸手捏了捏小湯包肉肉的臉頰:“小壞蛋。”
“唔,程叔叔,壞人!”湯包瓷牙咧嘴,皺起了小眉頭。
葉嘉將湯包放到了後車座上,仔仔細細地給她系好了安全帶,開玩笑似的說道“湯包,不是程叔叔,是程伯伯!”
湯包有樣學樣,糯糯地喊了一聲:“程伯伯。”
駕駛座邊的程遇怨念地回頭瞪了湯包一眼:“沒那麼老。”
的確,這些年,程遇倒是逆生長,更顯年輕了,事業的成功,也讓他更為意氣風發。
車後座,如果不注意,還真不能發現,竟還坐著一個安安靜靜的小男孩,和湯包一般大,眼裡眉間,九分的相似。
“哥,程叔叔送我的洋娃娃,好看嗎?”湯包問身邊的小男孩。
小男孩正閉目養神,聞言,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湯包手裡的芭比娃娃,衣著華麗繁複,正版貨,得不少錢。
“醜。”男孩冷冷淡淡地說完,又別開了目光,看向車窗外。
“阿時,不可以欺負妹妹!”副駕座的葉嘉一邊叮囑一邊給自己系好了安全帶。
程遇又從後備箱拿出了一個遙控飛機,遞給了小男孩:“阿時也有,遙控的,能飛上天,正宗美國貨。”
傅時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眼睛裡雖有光芒,卻只是一閃而過。
“不喜歡。”他輕輕嘟了嘟嘴,別過了臉去。
“傅時,沒有禮貌。”葉嘉回頭,嚴厲地看了他一眼,傅時這才接過了大盒子,看到盒子上面的飛機外形,他的臉上,稍稍有點動容,不過還是很彆扭地將盒子仍在邊上。
“該說什麼?”葉嘉又問。
“謝謝…程伯伯。”傅時特意咬重了後面幾個字。
程遇知道他是這麼個xin子,也不計較,啟動了引擎,將車開了出去。
“這次去美國,情況怎麼樣?”
“妥了,知味軒連鎖,兩個月之後,便可在紐交上市。”
葉嘉點了點頭:“讓你親自跑,辛苦了。”
“你這個‘老闆娘’都不關心公司的事,當然只能讓我辛苦一點了。”程遇笑呵呵地說道。
“開什麼玩笑!”葉嘉神情嚴肅了起來,側眸看了看身後的兩個孩子,倆孩子玩玩具很專心的模樣,並沒有注意到程遇的話。
“算我說錯。”程遇立刻改口:“副總,葉副總可以了吧。”
葉嘉不再說話,抬眸地望著窗外風景,很快,車在一棟小別墅前停了下來,葉嘉讓傅時先帶湯包回了家,車廂裡,只剩她和程遇兩人。
“那件事。”她迫不及待地開口,程遇點了根煙,淡淡地接過了話頭:“已經是第三次,動用了不少關係,四方打點,甚至花大價錢請了民間打撈隊,但是結果…”
“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葉嘉慌忙地補充道:“是嗎?”
程遇看著窗外夜色,良久,終於還是咬牙說道:“落雁江浩浩湯湯,水流湍急,三彎九曲,多少懸崖瀑布,落入此江,只怕真的是屍骨無存…”
葉嘉猛地瞪住他,咬著牙,沉聲,一字一頓:“我不準你…用那個詞!”
“你還要騙自己到什麼時候!”程遇情緒激動了起來:“莫說他是掉進了落雁江,而且還是連人帶車,從那麼高的山崖上之上翻落下來,葉嘉,你用腦子好好想想,見過有車翻下百米山崖人還能活的?”
“能活的!車是掉進了江裡,還能活的!”葉嘉的手抓著包,不住地顫抖,喃喃道:“找不到屍體,就說明他還活著!”
“那輛車的殘身被發現的時候,都已經全然扭曲變形…
“屍體隨著落雁江湍急水勢,匯入長江,怎麼可能找得到。”
程遇的話,葉嘉已經聽不進去了。
“假如他還活著,為什麼一年多了卻音信全無,難道他不想你,不想你們的孩子?”
“你不要再說了!”葉嘉捂住了耳朵,崩潰地大喊:“我不準你再說了!”
“葉嘉!”
葉嘉已經推開車門跑了出去,程遇追出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葉嘉,放他走吧!也放過你自己。”
葉嘉大口地喘息著,努力平復著胸膛的起伏,緩緩閉上了眼:“我不哭,知延哥還活著,我不哭的。”她用力掙脫了程遇的手,頭也不回地跑進了別墅。
重重關上門,背著墻,強忍住眼框的淚水。
傅時和湯包兩個小傢伙正坐在客廳的龍貓大毯上看電視,傅時注意到動靜,率先回過頭來,看向葉嘉,然後顫顫起身跑過來,拉住了她的的手:“葉子,你的眼睛好紅,是不是那個姓程的欺負你了?”他朝著落地窗外看了一眼,程遇的車還沒有開走,傅時立刻道:“我找他算賬!”
葉嘉拉住了傅時,蹲下身,將他抱在了懷裡,手摩挲著他的小腦袋,湯包比較遲鈍,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又轉過身,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然後顫顫地跑過來,也要往葉嘉的懷裡鑽。
“等過幾天,媽咪帶你們…去南城找爸爸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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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不好。”
湯包一臉乖巧,傅時卻是斂著小眉頭,一臉郁結。
葉嘉牽著兩個孩子走到龍貓毯上坐下來,看向傅時:“阿時,怎麼不好?”
“沒什麼!”傅時咕噥著站起身,跑上了樓,回了自己的房間重重關上門。
葉嘉微微有些訝異,看著不明所以的湯包:“最近你哥的脾氣,見長啊!”
湯包眨巴眨巴這眼睛,呆呆地看著葉嘉。
夜深,雷電轟鳴,狂風大作。
湯包抱著芭比娃娃,躡手躡腳地進了傅時的房間,爬上了他的小牀,鑽進了哥哥的被窩裡。
傅時被她弄醒,正想著要不要把她一腳踹下去。
湯包已經抱住了哥哥的腰,嚇得瑟瑟發抖:“哥,我怕。”
“去你媽哪兒…”傅時不耐煩地咕噥。
“媽咪…唔…不在房間。”湯包顫聲道。
傅時眼睛睜開了,黑夜裡,宛如星辰明亮。
“不在房間?”
“媽咪,在陽台上,學程叔叔,吐臭氣。”
傅時立刻起身,穿上小拖鞋正要走出去,到了門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卻頓住了,良久,還是折了回來,翻身睡到了牀上,仰面平躺,一隻手放在後腦勺,另一隻手掄了掄湯包的腦袋上的呆毛。
“蠢呆妹,那不叫吐臭氣,那叫抽煙。”他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這麼聰明的我,怎麼會有這麼蠢的胞妹?”
“哥哥,什什..麼叫…抽煙?”湯包呆呆地問。
“說了你也不懂。”傅時關了燈,側身躺了下來:“睡覺吧。”
湯包聽話地重新躺下來,抱住了傅時的腰,傅時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蠢呆妹,如果葉子再問我們,想不想去南城,你要跟我站在同一陣營,說不想去,知道嗎?”
“為為…為什麼呀?”
“因為…”傅時咬了咬牙:“那個人,已經死了。”
“無論順境還是逆境,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夜闌人靜,她坐在窗台邊,一道閃電照亮了她冰冷的側顏。
誓詞在舌尖輾轉,銀動。
“我都愛你,尊重你,珍惜你,對你永遠忠誠,直至死亡…”
又是一道閃電,掠過她眉宇,堅定決絕。
“即使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