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夢醒時見你(3)
男人的病態還未消失殆盡,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頭髮軟趴趴地垂在額前。褪去一身鉛塵返璞歸真,他眼裡有著乾淨的情愫,這一瞬間,依稀可在這個三十六歲的成熟男人身上,看到輕狂如初的少年模樣。
那是人一生中最真摯的情感,也是最炙熱的表達。
隔著兩米的距離,溫以寧手上捧著一個蘋果,就這麽笑了起來。
下午的時候,傅西平來探望唐其琛。人還沒進來,在走廊上就能聽到他大呼小叫的動靜,「小護士,你們這層最帥的那位病號住哪床呢?」
唐其琛半躺在床上閉目休息,留置針長長的針頭還扎在手背裡,最後一瓶藥水還剩小半沒吊完。他睜開眼睛,瞄了眼門口,「最吵的那個來了。」
溫以寧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去開門,手還沒碰著門把,門板就從外面推開。猝不及防的,溫以寧往後趕緊退了一步,差一點點就砸中她了。唐其琛皺眉不悅,目光嫌棄的落到傅西平身上, 「會不會敲門了?」
傅西平莫名挨了一頓訓,挺稀奇的:「謔,我來看你,你這是對客人該有的態度嗎?」
他身後的霍禮鳴閃出身影,平靜道:「西平哥你做錯了,差點打到她了。」
傅西平被這哥倆一前一後的夾擊,心裡鬱悶得不行, 「你真是他的官方發言人,唐其琛說什麼你都無條件擁護的是吧。」
霍禮鳴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溫以寧稍顯局促的把路讓出來,「西平哥,進來坐吧。」
傅西平笑著說:「不好意思啊念念,剛才急著了,差點撞著你。」說完就換了表情,對病床上的唐其琛橫眉冷對:「哥們兒,够時髦的啊,讓人上醫院來給你拜年,讓不讓人省心?」
「你空手來拜年,還有臉說這麼多?」唐其琛語氣涼颼颼的盡是嫌棄。
「不錯,還有力氣說話,可見沒真廢。」調侃兩句,傅西平挨著他床邊坐下,翹著腿兒,笑眯眯地望著他。
唐其琛呵的一聲,「不演變態殺手可惜了。」
傅西平笑罵,「丫的,這哪兒有病,還是這麼損。」
現在自然是順遂安康,老友之間的幾句調侃話,但擱傅西平心裡他還是明白的。唐其琛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他這人性子太能壓了,用俗語說就是老謀深算,心思深不見底的。人又很長情,能數的上的男女之情就兩段,一場無疾而終的單戀,一場就是現在。說好聽點是長情,其實並不是什麼長不長的,他在感情這件事上,幾乎薄如蟬翼。這麼些年,多少女人接近他,對他示好,但花花世界也焐不熱這一副心腸。
傅西平總覺得他遲早有天要出點事兒,這不,兌現了。
「過年我在南美度假,昨兒回來才聽到了風聲。」傅西平還是後怕的,「哥們兒,以後不帶這麽玩啊。」
唐其琛底子還虛著,聲線薄,「老爺子壓著消息,你不知道也正常。」
「集團那邊沒出亂子吧?」
「柯禮在,不至於。」
唐其琛這身體十天半月也好不了,短期內不見得能回公司。瞞太久也瞞不住,乾脆公布了實情,但病情還是藏了個底,只說是做了個小手術,需靜養。亞匯是上市企業,董事會的一舉一動都被看在眼裡。消息一發出,亞匯當天的股價就跌了四個多點。
軍心不穩,誠惶誠恐。
唐其琛能在這個位置做這麼多年,自身的影響力不容置疑。
擾人的公事傅西平也不會多說,他反倒高興,「你早該休假了。」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溫以寧,呵呵笑道:「念念,蘋果是給西平哥削的嗎?」
他們聊天,溫以寧就默默在旁把剛才那隻蘋果給削了皮。眼下注意力又到她身上,索性大大方方的遞過去,「西平哥吃蘋果。」
「太乖了。」傅西平接過剛要往嘴裡塞。
「放下。」唐其琛冷不丁的打斷。
傅西平不以爲意,「你現在還不能吃生冷的吧,別浪費。」
他嘴張了半圈,唐其琛打著針,手不方便,但脚還是能派上用場的。就這麽伸出被子,用勁兒踹了一下他的腰,臉上寫著,「就算浪費也不給你吃。」
溫以寧臉頰微紅,小聲對唐其琛說:「別鬧。」而後對傅西平抱歉的笑了下,「他中午忘記吃藥了,西平哥,我再給你削一個。」
傅西平朗聲笑,肩膀愉悅地顫抖,就連一旁的霍禮鳴都忍不住彎了嘴角。
「錄下來錄下來,早想看他吃癟了。舒坦!」傅西平性子開朗,總能把氣氛弄得熱烘烘,他跟溫以寧說:「你以後給哥好好治治他!唐總太囂張了,打牌沒少贏我的錢,現在還要吃蘋果醋。以前咱們在一起看片兒的時候,他的興趣愛好就异於常人了。」
唐其琛一聽他說起這茬,就知道不對味了。聲音提高了些,「傅西平。」
傅西平沒打住。其實這話是對霍禮鳴說的,男人之間誰沒點樂子,早習慣了。「別人都只看胸,看腿,看腰。知道你其琛哥對哪個部位情有獨鍾麼?–大腿根。喜歡看腿掰上去的劇情,弄得越狠越喜歡,那眼神跟開了光似的,你說奇不奇特,誒,其琛,你是不是有點什麼特殊嗜好啊。」
溫以寧下意識的扭過頭看了一眼唐其琛,唐其琛嘴角顫了顫,被她這一不可置信的眼神給看虛了。
唐其琛冷著臉,直接吩咐霍禮鳴,「把他弄走。」
傅西平一聽就聽出了門道,這是不樂意了。時間差不多,反正就過來摸個底,知道他沒事兒也就放了心。傅西平很自覺得走人,「行吧,你好好休息,康復後我們再聚。」
霍禮鳴與他一同離開,去取車的路上,傅西平越想越有意思,挑眉問身邊的小霍爺,「該不會是他還沒跟念念在一塊過呢?」
霍禮鳴被唾沫嗆了一下,沒忍住地咳嗽,咳得臉都漲紅了。傅西平又誤以爲了,嘖了一聲,「你怎麽也這麽純情,左青龍右白虎都白紋了。」
唐其琛的所有檢查報告出來後,齊教授認真評估了番,然後告訴他,明天可以出院。
住院期間,景安陽又來過幾次,每一次,溫以寧都很自覺得出去,把時間單獨留給母子倆。但景安陽都沒有待太久,走時的臉色說不上差,失望和低落摻混在一起,看起來也讓人惻隱。溫以寧站在門口,跟她面對面的撞上也難免尷尬。景安陽見著人,情緒很快收斂回去,又是高貴從容的面孔。幾次下來,都是溫以寧主動喊:「伯母。」
景安陽略一點頭算是招呼,然後什麽交流都沒有,徑自走了。只是兩人在醫院的最後一次照面,景安陽忽然對她說了聲:「辛苦。」
溫以寧腦子木木的,實在體會不到這話裡的意思,她打了水走進病房,唐其琛看她一眼,「想什麽?」
溫以寧搖搖頭。
她對景安陽還是有點忌諱的,看得出來,景安陽也是一樣。
「對了,你明天就能出院了,回你家裡休養吧,別一個人住公寓了。你家裡人多,來醫院也方便,總歸有個照顧。」溫以寧把毛巾浸濕,擰乾水。
唐其琛抬起頭,語氣平平:「回公寓清淨,你不去照顧我麽?」
「你家那麽多人還不够照顧啊?我出來這麽多天了,我媽昨兒還打電話衝我發脾氣。 」溫以寧想想也是歉疚,「新房子呢,留她一個人過年。」她把熱毛巾遞過去,唐其琛沒接,而是握住她的手腕順勢將人帶進了懷裡。怕碰著傷口,溫以寧急急往後退,「別壓著你。」
「沒關係,不疼。」唐其琛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心,忽然說:「念念,對不起。」
溫以寧心裡一酸,反手輕輕摟住他的腰,「你個騙子。答應我會照顧好自己,倒好,就照顧到手術臺上去了。我早就想說你了,出爾反爾,不值得信任。 」連日的委屈和驚懼一股腦的發泄出來,但到這份上了,她還是沒捨得說重話,最後眼睛都澀了,啞聲說:「老闆,不准有下次。」
唐其琛親了親她的臉,「下個月,我去見你母親。」
溫以寧不以爲意,「你們也見過好幾次了啊。」
唐其琛輕聲說:「這次,我正式一點。」
元宵節這天,唐其琛出院回唐宅休養。家裡的醫生這段時間也跟著一起二十四小時照看。這次手術傷了元氣,景安陽不敢大意,這段時間都自己下厨給兒子做吃的。南京的外公親自來過一趟上海,唐其琛的二舅,調令發文正式晋升,在三月的全國兩會上就會開始換届流程,會議召開前夕,也秘行來看過這個外甥。足以見景安陽母家對這個孫兒的疼惜重視。
年初集團的事情安排妥當後,柯禮還是被老爺子降了級。老爺子是怪罪的。柯禮在這麼重要的一個位置上,唐其琛的身體染恙,他的確有不可推脫的責任。柯禮無條件接受懲罰,他與唐其琛默契多年,權衡利弊,唐其琛自然也不會去與爺爺再談判。
溫以寧回h市之後,也沒少挨江連雪的臭罵。江連雪駡人的功力不减當年,什麽撒潑難聽的詞兒都能駡出口。溫以寧理虧,平日一張伶牙俐齒收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敢頂撞。當臉上的唾沫星子碰了足足一尺厚的時候,她忽生感慨,難怪那時父母關係不和睦。就這個嘴皮子,是個人都受不了。
唐其琛的電話會在晚上九點準時打來,溫以寧受了一肚子委屈,總要有個發泄的地方。唐其琛耐心的聽著,問她:「咱媽怎麽說我的?」
溫以寧捏著鼻子,模仿江連雪的語氣,「唐其琛!有錢的都不是好東西!我呸!哪裡來的野男人! 」
唐其琛低低笑了起來,「嗯?野男人?」
溫以寧腦子突然轉過彎來,「等等,你剛才說什麼?咱媽?不是,唐其琛,誰跟你一個媽呢!」
男人朗聲大笑,笑聲燒著溫以寧的耳朵,繼而蔓延到她雙頰。笑够了,電話裡的聲音溫柔了,說:「快了。」
三月底,乍暖還寒,濕綿的雨水不停下著,春雷蘇醒登場,一夜雨後天晴,小區桂花樹的樹尖尖上不知不覺抽出一層淡淡的新綠,悄悄捎來了一院春風意。
唐其琛在周六這天從上海過來。
距那次手術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他的身體經由家裡的仔細照看,恢復了八九成。一個月的時候,他就開始循序漸進的處理起工作上的事,雖沒去公司,但柯禮每天都會將需要他定奪的重要事項帶到唐宅匯報,每週的辦公例會也由電話視頻的形式召開。唐其琛保持住了一個相對健康的作息,身體復健期間,柯禮給他排的工作量絕不超過六個小時。家裡的保姆也督促得緊,按時按點吃飯吃藥,就差沒精確到分秒了。
就這樣,再看到唐其琛時,他比上一回見,氣色好得不止一點點。
背頭精精神神的梳上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他五官之中最好看的眼睛精氣十足,眼角上挑,劍眉斜飛,魄力凜然的模樣全回來了。
唐其琛自己開了一輛保時捷的新款SUV,車尾箱後裝滿了中老年人的審美禮物。溫以寧在小區門口接的他,姑娘站在綠芽抽枝的柳樹下,穿著白色的短款呢子衣,一雙腿筆直修長,遠遠兒的就衝他笑。
唐其琛隔著車窗,車速慢下來,這幕場景像是一幀一幀切換的電影鏡頭,看得他心裡軟出一處低窪。
停好車後,溫以寧主動替他開了車門,做了個請的動作,俏皮地說:「唐長老遠道而來,辛苦辛苦。」
唐其琛忍著笑,挑眉說:「不辛苦,晚上等我洗乾淨一點兒,你再燒鍋水,就能吃唐僧肉了。」
說罷,他稍稍側過頭,渾厚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任憑念念小妖精處置。」
溫以寧的耳朵挨了燙,燙出了亂迸的火苗星子。
唐其琛不再逗她,牽著手把人領到後備箱,「你媽媽在家嗎?前幾次來都很冒昧,是我失禮了。這次給她帶了點禮物,我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麽,就每樣看著挑了些。」
鎖摁開,溫以寧嚇了一跳。
這哪是「帶了點」禮物,那麽大的空間從車底到車頂都裝得滿滿噹噹,香水絲巾大衣,溫以寧甚至隱約看到了幾盒人參。隨便挑了兩樣不至於空手,兩人乘電梯上樓。電梯門一關,唐其琛就把人攬在懷裡,低頭落了吻。
溫以寧急急推他,「餵!有監控。」
唐其琛捧著她的臉,粗聲道:「讓保安關掉。」
溫以寧笑出了聲兒,「你以爲這是亞匯呢?」
唐其琛也失笑,到底只在她唇瓣上輕輕啄了啄,「是我忘記了。」
進了門,屋子是收拾過的,桌上還擺了果盤,但江連雪坐在沙發上磕著瓜子,聽見動靜也不爲所動。電視上放的是一部電影,唐其琛看了眼,心裡頓時往下沉了沉。那是一部去年上映的權謀片,票房超了十個億,張秦導演就是影片質量的保證,裡面的女主角他熟的不能再熟。
是安藍。
江連雪實在是不像會看這類片子的受眾,估摸著開頭就看不懂。但電影在六十寸的屏幕上敞敞亮亮的放著,別有用心。
唐其琛恭敬叫她:「伯母。」
江連雪目光這才輕飄飄的挪到他身上,「哦,唐先生來了啊。」
溫以寧不懂她這又作什麽妖,暗含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江連雪瓜子磕得清脆響,隨手一指,「坐吧。」
唐其琛倒也從容,把禮物放在桌面上,「伯母,每次過來多有打擾,抱歉,不周到的地方請您諒解。這次給您帶了些小禮物,希望您喜歡。」
江連雪視綫垂掃,一眼掠過,展露笑顔,「喲,這次沒買包了呀。」
溫以寧去厨房倒水了,唐其琛單槍匹馬也沒覺得難應付,見招拆招地答:「是我疏忽了,伯母您要喜歡,我讓櫃員把今年的新款發給您,您看上哪個就讓她寄來。」
江連雪開口就是:「二十多萬的鉑金包是哪個牌子啊?」
溫以寧倒了溫水一出來就聽見這句話,「什麽鉑金包啊?」
江連雪繼續嗑瓜子兒,翹著腿,又跟唐其琛討論起電影來了,「這個女主演很漂亮啊,叫安什麽來著?」
唐其琛不避諱,平靜說:「安藍。」
江連雪始終看著他,笑嘻嘻的說:「你是她粉絲的吧?連楊國正都喜歡這種長相 。」
再聽不出故意刁難的意圖也不可能了。觸碰這個話題,擱溫以寧心裡,仍舊是個不大不小的磕絆。她不是介意,但多少有點不自在。就好比是她與唐其琛之間的一個灰色界限,雖不至於有什麽實質的內容,但到底也是她不曾參與過的、隻屬於唐其琛和安藍的幾十年情分。
這種時間的積累是恢弘而又牢固的,世間的聯結、境遇,又有多少種感情,多少個人,是能在你的生活中鋪設出這麽深遠的軌迹呢?
溫以寧近鄉情怯,怯的不是對唐其琛的不信任,而是先來後到、不管何種身份的這種舊時感情。
她沉默的時候,江連雪的臉色已然更加不悅,護犢子的本能自然而然的愈發濃烈。剛要繼續奚落,唐其琛主動說:「我和安藍是舊識,她在這個領域確實有不錯的發展,伯母,您和您的朋友如果喜歡,我助理可以幫你聯繫相關的活動,下次新電影的首映禮,幫您拿觀影券。」
沒有巧言令色,沒有左顧言它,唐其琛從不否認這層關係,一個人實話實說,光明磊落的時候,是不畏懼任何言語以及目光的審視。
江連雪反倒無話可說了。
唐其琛更進一步的,把梗在彼此心裡的這個疙瘩切開了,剝筋抽骨的拿出來,直言不諱道:「不止是安藍,包括我的家人,對以寧和您都造成過不少的困擾和傷害。伯母,是我愧欠你們,是我沒有處理好這一層的關係。如果以寧介意,我答應她,以後我和安藍,都不會再有任何聯繫,哪怕是朋友。」
溫以寧心裡咯噔一跳,茫然的望著他。
她明白,這種程度的話擱唐其琛這兒,就是一個很鄭重的承諾了。意思也很明確,他會斷掉和安藍之間任何一類交情。以前有的,以後都不會再有。唐其琛用這麼直白的方式,無疑是想給她一粒定心丸。
江連雪這次有備而來,藏著的刀刃磨得鋒利,這一刻却沒了攻擊的方向。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唐其琛,試圖從他神色中找出破綻。唐其琛坦然接受她目光的巡禮,眉宇似有千鈞。
良久,江連雪眸色微軟,衝那一堆禮物抬了抬下巴,「那是人參啊?」
唐其琛說:「我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伯母您煲湯喝,很養人。」
江連雪嗤笑,「我看這個你比較合適。」
唐其琛微微一愣。就聽她繼續說:「唐先生多大啊?」
「……三十六。」
江連雪笑著臉問:」你猜我多大?」
唐其琛這下有些不自然了,但仍維持著體面的禮貌, 「伯母看起來很年輕。」
江連雪揚眉,「我不止看起來年輕,我本來就年輕!就比你大九歲!別叫伯母了,叫姐姐都行。是吧,溫以寧?」
她爲難唐其琛這麽久,溫以寧早就不樂意了,沒好氣地說:「叫什麼姐啊,叫你一聲江妹妹敢答應嗎?」
江連雪跟她大眼瞪小眼,「怎麽不敢了,倒是讓他叫啊!」
唐其琛無辜中槍,斂了斂情緒,依舊畢恭畢敬:「……伯母。」
江連雪嗤聲樂了起來,情緒說變就變,頓時又殷勤無比了,熱熱情情地喚人: 「小唐呀,吃點水果吧,咱們家沒人參,人參果還是有的啊,吃吧吃吧,吃個人參果,胃病就會躲。」然後又把電影調了台,調到狗血豪門家庭劇,全情投入的追起劇來。
溫以寧拿她沒辦法,對唐其琛無奈地聳聳肩。唐其琛包容地笑了笑,倒是耐心十足的陪江連雪看起了電視。
晚飯過後,江連雪如往常一樣出去散步,唐其琛還問了句:「伯母,要我陪您麼?」
江連雪顯然被嚇著了,稍一設想,幾十歲的大媽們聊著柴米油鹽,一個這麽玉樹臨風的男人跟在後頭,氣場就壓人三分。那畫面太詭异,江連雪當即拒絕,「不用不用,讓溫以寧陪你吧。」
人走後,溫以寧沒忍住笑了,搖著頭說:「真能折騰。」
她正在水池邊洗碗,腰間一緊,就被唐其琛從後面圈住了。男人高挺的鼻子故意蹭著她的頸窩,溫以寧那處癢,笑著躲他,「別鬧,洗碗呢。」
唐其琛便換了邊兒,繼續用鼻子蹭她的右肩窩。
溫以寧擦乾手,轉過身和他面對面,然後伸手輕輕捏住了他的下巴,「唐其琛,你無賴。」
無賴低頭就吮住了她的唇。
溫暖的舌尖先是在唇瓣上試探,順著她的唇形描了個邊,然後輕輕抵開牙關,兩個人便纏在了一起。所有的愛意瞬間飛濺,濃烈的感情劈頭蓋臉而來,全在唇齒間流淌。
一個珍而重之的纏綿親吻,用盡了唐其琛全部的溫柔。
分開時,溫以寧摟著他的脖頸,鼻尖抵鼻尖,低頭笑了起來。
唐其琛側過頭,含著她的耳垂用力一啜,像好好的電路上強加的一道電流,溫以寧聽到身體裡劈裡啪啦的火花聲。
但顧著場合,火花還是偃旗息鼓,沒敢真的當場爆炸。江連雪一般散個半小時步就會回家,溫以寧領著唐其琛到自己房間休息。她倒好熱水回來,唐其琛正在書櫃前看一本原文《聖經》。
溫以寧說:「我看得少,偶爾翻一翻。」
唐其琛看她還會做筆記,書櫃上大多數都是英文原版的書籍,可見她以前的專業功底還是相當強的。他心裡有顧慮,但有些事情不能急在這一時,以後找機會再慢慢勸。
「你該吃藥了,藥放哪兒了?我幫你拿。」溫以寧問。
唐其琛站在書桌前沒動,指了指行李箱,「裡面,密碼1923。」
溫以寧打開箱子,宛如發現了新大陸。唐其琛箱子裡有一個單獨的隔離袋,透明的,能看見裡面裝的都是各種男士護膚品。從水到乳液,還有兩張黑色的面膜。這個牌子溫以寧認識,是挪威一個很小眾的奢牌,貴得離譜。
這些水和乳液都用了有一定的分量,她擰開蓋兒聞了聞,「老闆,你活得這麽精緻呢。」
唐其琛無奈道:「不敢不精緻,你母親一整天都在提醒我的歲數,我真有點怕她了。」
溫以寧笑著說,「抱歉啊,她就是這樣的人,嘴硬心軟,人還是沒壞心的。」
唐其琛嗯了聲,「她是心疼你。」
溫以寧督促他把藥吃了,又讓他多喝點溫水。想到江連雪總拿他年齡說事兒,他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心裡到底是疼惜的。唐其琛雖未明說,但似乎也介意了這一點,那一套保養品備得齊齊整整,可見很久之前就上了心。
溫以寧蹲在地上,握緊了他的雙手,唐其琛垂眸斂眉,視綫低低的和她對望。
她臉上光影各半,漾著水的眸子如秋波,她抬起手,順著唐其琛的眉眼開始細細描繪,鼻子、薄唇、最後指腹按在了男人的喉結處。溫以寧聽到了吞咽的聲音,微滾的喉結在她指腹上輕輕顫動。
她笑容溫情而專注,響亮的一聲:「唐其琛!」
唐其琛也笑了起來,那日場景仿佛重現,他問:「下一句是要說’我愛你’嗎?」
溫以寧仔細想了想,突然又站起身,給了他一個毫無保留的擁抱,她撫摸著唐其琛的背,心意深重的說:「我不止愛你,也能承擔’你’字之後的一切。」
唐其琛蹭了蹭她的頭髮,「嗯?」
「我愛三十歲的你,也愛三十六歲的你,九十六歲了我也愛你,我愛你的克制,愛你的壞脾氣,愛你的眉目,也能承受你的孤獨。唐其琛,我二十二歲的時候愛上你,時至今日,從無悔意,依然全心全意。」
唐其琛楞了楞,回過味來, 「……念念,這是宣誓麽?」
溫以寧大大方方道:「行吧,那再來個宣誓人–宣誓人–」
「溫以寧」三個字還未說出口。
唐其琛搶先一步替她答:「宣誓人。唐太太。」
第57章夢醒時見你(4)
溫以寧被這聲「唐太太」逗笑,很奇異的感覺,談不上感動,一個很陌生的稱呼。溫以寧手臂上好像過了一層電,鶏皮疙瘩泛了好幾層,最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唐其琛無奈道:「怎麽了這是?」
溫以寧實話實說:「就,有點老。」
溫馨的氣氛到這裡正式收尾。唐其琛的嘴角很細微的收了一個弧度,他喜怒很少顯色於臉,但溫以寧知道,這是不高興了。她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輕輕咬了一口,牙齒磕住唇瓣,稍稍往外一扯然後鬆開,故作訝异道:「你的唇好薄啊,咬都咬不腫呢!」
唐其琛眼神晦暗不明,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低聲說:「別來事兒。」
溫以寧聽懂了,從他懷裡退出來,一瞬怯了膽,她摸了摸腦袋,就跑出去給他切水果了。端了一碟蘋果從厨房出來,就看到唐其琛在餐廳處,仰頭看著墻上的照片。溫以安的照片。
「吃蘋果。」溫以寧放下果盤,沒多說。
唐其琛視綫從照片上挪回她的臉, 「妹妹很像你。」
溫以寧沒接這茬,把果叉一根一根的擺好。唐其琛從桌邊抽出三根香點燃,插在了香爐裡。除了給唐家先祖叩首,唐其琛不太信這些,行了個注目禮便算盡了心意。
他走到溫以寧身邊,兩個人安靜了很久,他才說:「妹妹的事,不用總一個人藏在心裡,想說了,就跟我說。」
溫以寧沒應聲,低著頭,長髮擋了大半側顔,挺翹的鼻尖勾出漂亮的臉型,唐其琛把她的頭髮撩到耳後,然後食指微屈,刮了刮她的臉。
溫以寧抬頭衝他笑了一下,狀似輕鬆無礙,隱忍在眼裡一閃而匿。
唐其琛便不再繼續,他說起自己,「我是在香港出生的,那時候家裡的生意還在那邊,我小時候基本就在香港和廣州兩地轉。上小學的時候,才回的上海。」
印像中,這是他第一次說起家事,這些私隱在這種家族裡幾乎是秘而不宣的事情。溫以寧還是上回聽陳颯提起過,隱約知道他南京外公家的情况,唐其琛身家豐厚,亞匯集團也是業內翹楚,這些年他却甚少見報,連百度百科都沒有,社交媒體上幾乎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隱私。可現在,他主動提及,溫以寧是怔然的。
「我爺爺一生信奉的人生準則就是鐵血,他對我要求很嚴,三歲就帶我去馬術,山莊裡最小的一匹馬,也有這麽高。」唐其琛比劃了一下到腰的位置,接著說:「有一次我從馬背上摔下來,左腿和左手都摔斷了,好了以後,我母親對此頗有微詞,但爺爺還是堅持讓我繼續。我的童年記憶很貧瘠,除了傅西平那一圈兒玩伴,基本不與外人接觸。我小學讀的是國際班,一年級就寄宿,幾乎沒有玩兒的時間。」
溫以寧聽著都覺得壓抑,忍常人所不能忍,風光背後的苦楚和努力常常被看客忽視。
「我爺爺書房裡,至今還擺著小時候揍我的戒條,說是憶苦思甜,長大了也不能忘性。」唐其琛平淡從容的笑了笑,「那真是陰影了,我手板都被他打出過血泡。」
溫以寧忍不住皺眉,「你都這麽出色了,還能打你啊?」
「字兒沒練好,沾了一滴墨在紙上。」唐其琛回憶起來,仍是溫和平靜的,「老爺子常說的一句話,橫折竪彎鈎,就像爲人處世,落筆成書,不能反悔,所以每一步都不准出錯。」
溫以寧漸漸懂了,他性格中內斂沉穩的部分,是怎麽沉澱而來了。
「我母親。」唐其琛看了她一眼,短暫的停頓,既是試探,也是徵詢。畢竟景安陽做過的事,擱誰心裡都是過不去的一道坎兒。見溫以寧目光閃爍,但到底還是沉了下去,唐其琛得到默許,才繼續道:「我母親是南京人,家裡最小的女兒。她從北外畢業後就嫁給了我父親,從此之後放弃了工作的機會,操持著這一大家子的瑣碎事。她很辛苦,性格也強硬偏激。以寧,上一次是我大意,讓你和你媽媽平白受了委屈。歉意彌補不了,以後我一定保護好你。」
溫以寧記得,這都是他第三次爲這件事自責了。或許當時是有記恨,但時至今日,溫以寧忽然願意往寬闊的方向去化解,身爲人母,愛子心切,道義上她理解。但一想到江連雪那日瞬間蒼老的傷心面孔,溫以寧還是無法說服自己。
她用叉子挑著蘋果,一下一下的,心不在焉。
唐其琛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握住,然後順著把那塊蘋果挑起,帶著手一起往他嘴裡送。溫以寧被他這個動作逗笑,神情緩了緩,陰霾悄然退散。唐其琛跟她說這麽多家裡的事,用意她是明白的。唐其琛是想讓她知道,世上的無奈和悲歡都是公平存在的,哪怕是他這樣的家庭,也有不爲人知的艱辛。她的家庭所發生的一切不幸,不是個例,更不是低人一等的證明。
他希望她坦然一點,開心一點,至少如今,她不是退無可退。
唐其琛願意做她的後路。
正說著,江連雪散完步回來了。她手裡提著一個很小的塑料袋,雙手環在胸前,背稍稍弓著,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唐其琛禮貌的叫了聲:「伯母。」
江連雪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就匆匆進了臥室,鎖上了門。
溫以寧看到她的背影,皺了皺眉,走過去敲門,「你怎麽啦?跳廣場舞扭到腰了?」
沒回音。
「你別忍著啊,趁著還早,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江連雪暴躁的吼聲隔著門板也冒著火:「別吵我!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溫以寧莫名其妙,「不是,這才幾點?」
「哐!」的一聲巨響,是東西砸在門上的聲音。溫以寧也來了脾氣,「不管就不管!」
母女兩總能來一場突然的爭吵,見怪不怪。
唐其琛攔了溫以寧一把,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不要跟你母親爭。」
溫以寧靜了片刻,也沒放在心裡,畢竟二十多年這麽過下來,習以爲常了。半小時後,江連雪又從臥室走出來,容光煥發,笑臉盈盈的哼著曲兒。唐其琛楞了楞,大概也被她變臉比變天還快的狀况震住了。
江連雪擦了口紅,頭髮也是風情萬種的捲波,身材清瘦,穿衣服還是好看的。她拎出一個工具箱,笑著對唐其琛說:「會不會換水龍頭?」
溫以寧看她一眼,「水龍頭壞了?我來吧。」
她剛要起身,被唐其琛搶了先,「給我吧。」
溫以寧樂了,小聲問:「老闆,你分得清扳手和起子嗎?」
唐其琛笑著說,「分不清。」神情分明是輕鬆的。
他邊走邊挽起衣袖,「伯母,哪裡需要換?」
江連雪指了指厨房,「熱水那邊。」
後來溫以寧不放心,還跑過去準備救場。但沒想到的是,唐其琛應對自如,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勻稱,她只見過唐其琛握著金筆簽名時的俊逸姿態,却不料到,浸潤在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裡,也是這麽融合好看。唐其琛換螺絲,擰水管,最後再用密封膠把接頭纏了兩圈。江連雪也是沒想到,擱誰都會認爲,這樣的男人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是活在雲端不品人間烟火氣的。
唐其琛洗完手,手指尖滴著水,「還有什麼需要換的?」
江連雪嘴巴張了張,淡淡道:「沒有了。」
時間已是晚上八點多,她想了想,又換上笑臉,忽然說了一句:「那個,小唐啊,待會兒讓以寧送你去酒店早點休息。明天早上可一定要來家裡吃早飯啊。」
話說得平平無奇,細想一下也合情合理。但唐其琛還是不尷不尬的僵了一下。僵的不是這話逆了他的心思,而是江連雪的態度。他這次過來也算正兒八經的見家長,江連雪的種種表現來看,對他的態度不甚明朗。
唐其琛這麽游刃有餘的一個人,這一刻心裡也沒了底。
溫以寧在一旁自然是不會發表太多意見,表情平平的,看不出是失望還是樂意。
唐其琛應了江連雪的話,從從容容的站起身,「怪我沒有顧上時間,伯母,那我先走了,您也早點休息。」
江連雪白牙一露,爽快應:「好。」
唐其琛又看了眼溫以寧,「送我麽?」
溫以寧點點頭,跟著起身,「走吧。」
拎著行李箱下樓,上了車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唐其琛還是挺無奈的,「早知道不把行李箱拖上去了。」
溫以寧笑得肩膀直顫,「你當時怎麽想的啊,看到你光顧著高興,我也沒留意。」
「你就笑。」哪有不憋屈的,唐其琛越過中控台,雙手捧住了她的臉,然後狠狠吻了上去。溫以寧化被動爲主動,跟他接了一個情意綿長的吻。稍一透氣,又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唐其琛沉沉喘著呼吸,眼神在暗淡的光綫裡閃著幽幽冥火,溫以寧被他凝望得低下了頭,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安靜中逐步沸騰。她是緊張了,手指下意識地扯了扯裙擺,輕聲說:「開車吧,住上次的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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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其琛淡淡收回目光,按了啓停鍵,「新裝修的,味太重。」
溫以寧便帶他去了另一家經濟型的,遠一點的地方有檔次更高的,但唐其琛說這裡離她近,凑合住著吧。辦手續,拿房卡,再把人送去房間,期間江連雪的電話催了三遍。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唐其琛的房間門剛打開,江連雪的電話又來了,劈頭蓋臉的一頓責問:「你怎麽還不回來?回來幫我弄網綫,我看得正起勁呢。」
溫以寧挺無語的,唐其琛彎了彎嘴角,嘴型說著:「回吧。」
這個丈母娘,比商業難題還難搞定。
溫以寧也不知道江連雪今天是中了什麽魔,一切行爲極其反常,回家後,果不其然的,江連雪正優哉哉的看著電視劇。
「你不是說沒網嗎?」溫以寧也坐了過來,就是挺鬱悶的。
「喲,失望了?」江連雪笑著說:「壞你好事兒了?」
「邊兒去。」溫以寧不滿道,但情緒也還平穩,默了默,她問:「你怎麽了? 」
江連雪手指猛地蜷了蜷,意識到她的意思,很快又平靜下來,說:「能怎麼,試試他唄。」
溫以寧調侃道:「有錢就是大爺,這話是說過的來著?」
江連雪白她一眼,「別貧。」
安靜片刻,溫以寧問:「媽,你對他不滿意嗎?」
一天的塵囂總算切入正題,電視中家庭倫理劇的聒噪台詞一句接一句,江連雪目光定在上頭,但神思不統一,她心裡裝了事的時候,側顔祥和寧靜,某一瞬間,溫以寧甚至感受到了幾分空洞的寂寥。
她把電視音量調小了些,遙控器還握在手心。然後抓過頭,眼神平視女兒,「他待你很好,但你跟著他,就要面對他那個家庭。他媽媽太厲害了,我真瞭解這種人,金字塔尖尖的上層人家,做什麽都講究臉面。」
溫以寧抿了抿唇,也不想太讓她憂心,往樂觀的一面引:「很多事急不得,以後慢慢來吧。」
江連雪認可地點了下頭,「你定了决心,跟著這個男人,也只能慢慢來了。」語畢,她笑了笑,忽生感嘆:「其實咱仨母女的命途都不順。以安就不提了,去的早,我呢,年輕時候跟你外公對著幹,斷絕父女關係都要一意孤行的嫁給溫孟良,溫孟良這種老畜生,能讓我給他生兒育女是他天大的福分。死了就死了,至少我還給他留了個種。至於你,呵,最强的就是你了。」
江連雪的語氣異常寧靜,這是她身上少有的一種情緒,像一張若有若無的網,看不清摸不著,但那份壓抑來得悄無聲息、確確 實。溫以寧心裡不是滋味,輕聲問:「既然過得不好,當年為什麼不和爸爸離婚?」
江連雪輕飄飄的睨她一眼,「離了你和以安就真成孤兒了。溫孟良這種人渣,把你倆賣去紅燈區他都做得出來。要不是我,你能名牌大學畢業?你能順順利利的長大?做夢!」
溫以寧默聲。
「我不怕得罪人,現在是給他唐其琛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負的。記住了,以後是你和唐其琛過日子,遇到再大的問題兩個人有商有量的,千萬別吵架冷戰,感情這種東西,初始時靠的是感覺和緣分,再往下走,就得好好經營了。他那個像巫婆的媽,以後指不定怎麽刁難你,反正能讓的就讓讓吧,以後我不在了,就真挨欺負了也別怕,這房子的戶名還是你,再不濟也是你的一個落腳點。」
這麼一本正經的談話從來就沒有過,溫以寧想笑, 「什麽叫你不在了啊,哦,我懂了,你要跟楊叔叔結婚啦?」
江連雪的面色如常,斜睨她一眼,「老娘游山玩水不行啊?!」
得了,這句話倒又有了她本色了。
溫以寧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瞧見江連雪頭頂心上有幾根明顯的白頭髮,便順手幫她撥了撥,這一撥却撥了一小把頭髮下來,她嘖了一聲,「你也脫頭髮啊,我最近也掉的好厲害,你可以試試我那個洗髮水。」
江連雪嫌棄的別開頭,推著她的胳膊把人往外擋,「別弄我髮型。」
溫以寧嗤笑一聲,準備去臥室洗澡。
剛轉身,江連雪又把她叫住,「溫以寧。」
「嗯?」她側過頭。
「上回我給你的房本收哪了?」
「櫃子裡啊。」
「都收好了?」
「鎖著呢。」
「那張郵政儲蓄卡的密碼給我背一遍。」
溫以寧服了,「幹什麽啊?」
江連雪笑意招搖,「你不是複旦畢業的麼,秀秀你智商唄。」
溫以寧氣笑了,「什麽破理由啊。」
「背不背?」江連雪還執拗上了。
溫以寧不想再被她念叨,邊往臥室去邊伸長左手隔空搖了搖,「896521,招商的那張是反過來的。」
她答對了,江連雪就安靜了。
偌大的客廳只剩她一個人,電視屏幕透出的光忽明忽暗,這部電視劇有一百多集,江連雪追到了七十五集,劇情正在放著男女主的生離死別。她目光冷下來,眼神漸漸變得淺薄,戲裡的人生跌宕起伏,到了她這裡,就只剩下憫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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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來,溫以寧開車去酒店接唐其琛。這人昨天也是軸勁兒上來,非要她把車開回去,第二天再來接他。男人心思挺難猜的,溫以寧問他為什麼,唐其琛說:「車在你那兒,你人就不會走。」
溫以寧尋思著這是什麼理由,無能理解。
唐其琛沒事人一樣的演了個恍然大悟:「哦,想起來了,這不是在芬蘭呢。」
溫以寧當時被梗的無言以對,誰說男人不記仇,表面看起來雲淡風輕,其實全沉在心裡頭了,逮著機會就往你身上刺一下。她笑著摸了摸他的臉,「老闆,幼稚了啊。」
到了酒店,唐其琛已經起牀了,他換了身淺杏色的風衣,裡面搭了件深藍色的高領羊絨衫。倒春寒,h市臨江,溫以寧怕他出去吹著風,便從他的行李箱裡拿出一條薄薄的圍巾挂他脖子上。
她開車帶他去市六中附近吃了個早餐。吃完之後,唐其琛在學校門口看了一圈,看到右面墻壁的光榮榜上,至今還留著溫以寧的名字。
第一列,第二個,復旦大學。
照片是她高中時期的畢業照,紅色底,她穿著六中校服,長髮別在耳朵後,露出精巧白晰的一張臉。笑得特別開心,眼裡像住了星星。唐其琛看著看著,忽然彎了嘴角。像是隔著時空,和他的小姑娘見了面。
如今,小姑娘變成了他愛人,唐其琛周身都被一種奇妙的溫暖所環繞。
溫以寧手裡握著熱熱的豆漿,咬著吸管小口抿,和他肩幷肩,俏皮問:「想對這個小美女說點兒什麼?」
唐其琛笑容深了些,目光還停在那張照片上,他說:「遇見你很高興,以後的日子,也請承蒙關照了。」
溫以寧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唐其琛便把她的手完全包裹進掌心,握得緊緊的。
兩人午飯也是在外面吃的,今天陽光好,下午的時候又去西郊公園轉了轉,溫以寧帶他看幕府山,帶他游橫江水,帶他走進人群裡,感受這座南方小城的春日光景。這兒鮮有高樓,也沒有錯綜交疊的城市立交橋,它簡簡單單的,心間多晴空。
四點多的時候,李小亮打來了電話,特沒正經的侃:「寧兒,把你那男朋友帶出來見見娘家人,別藏著掖著,是不是男人啊。」
顧著她和李小亮的種種交情,接聽的時候,溫以寧就按了免提,唐其琛全聽到了。
她側頭挑眉,問唐其琛的意思。唐其琛略一沉銀,拍了拍她的手背。
溫以寧頓時眉開眼笑,神氣勁兒藏不住,「來就來,事先說好,拿出你們娘家人的禮貌啊。」
又聊了幾句,溫以寧和李小亮講話的這種熟悉熱絡太過自然,聽得出是真真切切的交情。電話挂斷後,唐其琛冷不防的來了句:「他還敢約我見面,看來是上次手腕沒掰够。」
溫以寧氣樂了,「老闆,你真的是清華畢業啊?」
唐其琛睨她一眼,冷冷淡淡的,「買的假證,上海育x國際連鎖雙語學校畢業。」
溫以寧楞了楞,「嗯?」
唐其琛說:「幼稚園。」
溫以寧笑得直不起腰,蹲在地上肩膀顫抖,唐其琛也忍著笑,走過來朝她伸出手,溫以寧握是握住了,但耍賴不肯站起來,歪著頭衝他笑:「我要玩滑滑板。」
唐其琛手勁一緊,直接拖著她在地上滑。
溫以寧笑得神采飛揚,這種簡單的小樂趣隨著陽光一起,悄然幷入了彼此的生命裡。
到了吃飯的地方,溫以寧幾個玩的好的早到齊了。李小亮一見著人,倒沒什麽苦大仇深的情緒,平心而論,他對溫以寧某種程度上也超過了一般的情侶戀人,一個要好的摯友能得到幸福,掂量一下,還是欣慰比遺憾多。
唐其琛坐了幾分鐘就看出來了,飯局友好,不是鴻門宴。
他對這種場合的處理游刃有餘,人情世故修煉得通透超然,哪怕真有什麽爲難也能輕鬆應對。溫以寧大學畢業後就很少回老家了,在外打拼的這幾年,也很少能交到什麽真心朋友。唐其琛看得出來,她與這些舊友的關係是真的好。那個小名兒叫六六的男同學特能調動氣氛,拿著酒晃晃悠悠的就衝唐其琛來了,「哥們兒,好本事,追到咱們班的班花,我現在正式宣布,你就是我們三班全體男生的公敵了!」
溫以寧護著他,伸手一攔,笑著說:「他不能喝,我陪你喝。」
六六便做了個痛心疾首的表情,朝著自己的脖頸狠狠割了一刀,有模有樣的對旁邊的李小亮臨終留言:「女、女大不中留,小亮老師,再見。」
溫以寧上去踹了他一脚,又朝他做了一個開槍的動作:「biu!我宣布你活過來。」
六六瞬間彈坐起,敬了個少先隊禮,「遵命!」
氣氛像被小太陽微微炙烤,唐其琛自始至終都很安靜地坐著。看著他們熱鬧,看著溫以寧敞開心扉的另一面,她是能喝酒的,今兒也喝了不少,酒勁上臉,白晰的面容染了晚霞,看著很迷人。每上一道菜,他都很自然的夾了些在她碗裡。唐其琛話不多,只在溫以寧喝酒忘事兒的時候用手微微摟了下她的腰,提醒她墊墊肚子。
李小亮也沒有苦情配角的自覺,反正也挺能嗨的,跟一群朋友有說有笑,喝酒也豪邁。
他一晚上都沒敬溫以寧的酒,他把這個儀式留到了最後。
李小亮給自己倒滿了,杯底叩了叩桌面,「寧兒,咱倆於公於私都要喝一個。」
溫以寧笑意淡淡,「行啊。」
兩人隔桌相望,彼此眼裡都發著光。
李小亮舉著酒杯,隔空對她一點,「第一杯,希望寧兒一生平安,開開心心的!」
然後仰頭一口入喉,緊接著斟滿了第二杯,「第二杯,祝寧兒一生不缺錢花,長命百歲!」
溫以寧聽樂了,還轉過頭對唐其琛念了句:「這個祝福我喜歡。」
唐其琛的左手搭在椅背上,翹著腿,手指有下沒下的輕輕敲著,他沒說什麽,縱容著她喝下第二杯。
李小亮喝的是五糧液,四兩下肚面色不改,眼神越發明亮,他倒了第三杯,然後站了起來。身子一晃,到底是醉意上頭,趕緊扶了扶桌角。目光明熱赤誠的落在她身上,聲音被酒精泡啞了,「最後一杯,寧兒,祝你一生幸福。必須給我幸福起來。」
溫以寧嗓子堵了一樣,酒杯握在手裡都微微傾斜。剛要回應,手心一空,就被唐其琛拿走了。
唐其琛站了起來,一八七的個頭撑著很有氣場,室內開了空調,他外套一早便脫了,羊絨打底衫包裹著腰綫,襯的人精神利落。他聲音淡,對李小亮說:「那這杯你得敬我。」
語畢,酒都入了他的口。
氣氛還是微妙的變了變調,大家人醉心不醉,很自然的蓋過這個插曲,繼續鶏飛狗跳起來。
吃完飯後又去唱歌,溫以寧到了包厢還不放心唐其琛,那杯酒把她嚇著了,畢竟剛做過手術。唐其琛說:「放心,你那是紅酒,就一個杯底的量,不礙事兒。」
溫以寧仍然埋怨了他好久。唐其琛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掐著她的下巴給了個吻,「再說一句,就接一次吻。我不介意的,正好給你這些男同學看看。」
溫以寧臉頰燒熱,掙開他就逃走了,欲蓋彌彰的留了句:「我點的歌到了!」
唐其琛挑著眉,恣意閒適的看她落荒的身影。
她也沒說謊,下一首真的是她的歌。
這是唐其琛第一次聽她唱歌。
前奏響起的時候,包厢都安靜了,一個朋友跟他說:「以寧唱的很好聽的。」
第一句開口,唐其琛便明白是哪種好聽了。
溫以寧是語言類的專業,聲音條件本身就不錯,這歌也適合她,清淺婉轉的曲調,平實溫暖的填詞,mV的畫面一幀一幀鏡頭切換,也是很有意境的江南水鄉。
剛才吻了你一下你也喜歡對嗎
不然怎麼一直牽我的手不放
你說你好想帶我回去你的家鄉
綠瓦紅磚,柳樹和青苔
過去和現在都一個樣
你說你也會這樣
慢慢喜歡你
慢慢的親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慢慢我想配合你
慢慢把我給你
後來每唱一次「慢慢」,溫以寧的目光便都投給了唐其琛。隔著距離,隔著光影,隔著他們之間足足七年的緣分牽絆,到最後,溫以寧感覺到自己眼眶微熱,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裡沒有你,但夢醒時,你竟然就在身邊了。
聚會結束已是晚上十一點。
唐其琛沉默的開著車,兩人一路都沒說話。
他把車開回酒店,然後沉默的牽著她上樓,進房間。
關門時一聲悶響,像是開關的撥動,彼此心照不宣。
唐其琛呼吸在升溫,把她推到門板上,低頭輕輕舔了舔她的耳垂。他沉著聲音,隻發出一個炙熱的單音節:「嗯?」
溫以寧抿唇微微笑了起來,抬眸看著他,明知故問,「嗯什麽?」
唐其琛語氣認真,把她壓得更緊, 「晚上給我唱的歌裡,那句歌詞還算數嗎?」
溫以寧摟上他的脖子,目光狡黠,「哪句呀?」
「你說,慢慢喜歡我,慢慢……把你給我。」唐其琛扶住她的腰,指間小範圍的輕輕挑弄。
溫以寧別開臉,笑意溫淡,「歌詞不是這樣的,不是’把你給我’。」
小狐狸故意的。
唐其琛眼神黯了黯,遂了她的意,「嗯,是’把我給你’。」
溫以寧笑意收斂,然後吻住了他的唇,含糊應道:「好呀,老闆,我要你。」
之後的一切自然而然的發生。
兩人動情動心,終於以生命中的另一種形式讓彼此坦誠相見。溫以寧怕疼,好幾次掐著他的肩膀抗拒,唐其琛忍的額頭都是汗,佯裝痛苦的說:「乖,別亂動,我刀口有點疼。」
溫以寧眼裡含著委屈巴巴的淚水,到底還是捨不得的鬆了手。
以至於到了後半夜,泪水還是沒忍住落了下來,這才有了些許覺悟,唐其琛是不是用了苦肉計啊。
一晚旖旎,到最後,溫以寧腿疼的都不是自己的了。
和著眼淚和汗水迷迷糊糊的睡著後,她忽然想起傅西平那天在病房說的話。
……唔,還真的都是真話呀。
淩晨三點,兩次饜足後的唐其琛却遲遲沒有入睡的心思。牀上一片淩亂,空氣裡還有雲雨過後淡淡的味道,牀頭開著一盞小燈,燈光調到最低。溫以寧還是趴著的姿勢,頭髮一團亂,襯的臉更小了。姑娘累慘了,眼角還挂著濕潤的泪迹。
唐其琛就這麽看了她很久,低頭在額上落了個吻。
然後拿出手機,萬年不發私生活的男人,在萬籟俱寂的夜晚,發了一條所有人可見的朋友圈。
隻四個字–
「一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