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發佈時間: 2024-06-30 16: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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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昭然若揭

厲坤是真把自尊和面子都卸了下來, 一時惶恐,就怕一撒手,她說走就走。

迎晨沒動,等他情緒平復了些, 才說:「你鬆開,我們都冷靜一點。」

「你他媽這是冷靜的樣子嗎?」厲坤撐住眼淚:「我能做的, 能妥協的, 我盡力了,迎晨, 我真的盡力了。」

迎晨眼睛一閉,熱潮滾動,硬著心腸說:「我也盡力了。」

厲坤放開她, 居高臨下睨著她。「是不是你家裡不同意?」

迎晨搖頭。

厲坤瞬間大吼:「那他媽到底是為什麼啊!!」

迎晨:「咱倆在一起,你家裡是什麼態度?他們怎麼看我?缺錢了, 伸手要,不痛快了,冷嘲熱諷幾句,是不是我, 永遠低人一等?」

厲坤:「你不想和他們打交道,我能讓你們永遠不見面,我有房子, 我們搬出來住,過自己的日子,這樣也不可以嗎?至於你說的『別人怎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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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冷笑:「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 應該是我吧。」

迎晨憫默無言。

厲坤被她這態度給徹底激著了,盛怒之下也沒個輕重,淨挑些傷人的話互相刺探:

「你這是膽怯了,害怕了,不想面對了,啊?我還一肚子委屈呢!老子為了你,跟家裡鬧得天翻地覆,就為了一句你願意,行啊,你願意,我也願意,給你送命都行!但你自己看看,你現在說的是人話嗎?對我做的是人事嗎?」

厲坤心裡有怨有恨,盡數發洩後,一室安靜。

他悔意湧上心頭,剛想說幾句緩場子的話。可一對上迎晨那雙剜出血般的眼神,便愣住了。

迎晨失混落魄地站在原地,嘴唇都發了白。

厲坤心一下子就疼了,軟了音,頹靡道:「晨兒,咱倆別吵了,行嗎?」

他伸過手,想來抱抱她。

迎晨身子一側,避開。

厲坤的胳膊,就這麼半尷不尬地舉在半道兒。

迎晨輕聲:「你走吧。」

三個字,徹底斷了厲坤的後路。

「迎晨,你要想清楚再說話。」

「你走。」

「……」

「我要你走!!」

直到門嘭的一聲摔上,迎晨維持著原有的姿勢遲遲未動。屋裡的鐘擺聲穿透耳膜,迎晨回了混,想邁步,結果腿麻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放任這波疼痛過去,迎晨耳邊全是下午在公安局的對話。

「你擔任業務部門負責人以來,有沒有違規收受禮品,禮金?」

「沒有。」

「你再想想。」

「沒有。」

「但據福雨溝礦難的主要事故責任人之一,也就是當時陪你們一起下井的張有德,他的最新口供表示,在前期項目競標過程中,他是有給你送過東西的。」

「……」

「他的口供闡明,當時所在金礦的獨立採礦資質還沒有辦下來,但在與你接洽的過程中,你作為業務部門一把手,暗示提出,只要進入覆審,資質下發,就沒有問題。」

「我有異議。這話的確是我說的,但,是基於對方明確表明,所有審批流程正規,只需等待紙質版證明寄送。我跟他說,如果是這樣,應該沒有問題,具體還要諮詢法審部。」

「他沒有給你送諸如禮品,禮金嗎?」

「沒有。」

迎晨否定後。

警察同志對視她數秒,然後偏頭對一旁的筆錄人員說:「待覆審。」

其實,迎晨心裡早有不好的預感,但沒料到,是這一種。

走前,辦案人員公事公辦的語氣:「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可能會隨時請您進行配合調查。地點不定,請您近期都不要離開本市,我們電話聯繫。」

話到這份上,迎晨心裡已經明白得七七八八。

為了礦難處理不公正這件事,她和董事長翻了臉,許偉城老練,間詐,不僅有著生意人的精明,還有著國企領導實幹經驗,深諳算計手段的套路。

迎晨單槍匹馬,固執也好,愚蠢也罷,在外人眼裡看來種種無法理解的執念,她也有過自我懷疑與動搖的時刻,也有過到此為止,別再摻和的說服。

但一想到,自己帶隊一行人,差點沒死在那破山溝,而罪有應得的人,不僅若無其事,還倒打一耙,她便不服輸。

那是與許偉城最後一次對話。許偉城大有威脅攤牌的意味,警告,警告,再警告。

迎晨淡定極了,一句話炸了對方的毛。

「許總,這金礦老闆,沒少給你們好處吧。」

起初,迎晨以為只是許偉城袒護私交甚好,男女關係不明的法審部部長。但後來種種跡象,讓她意識到,這其中不僅是人情,更是切身利益。

一句話見了血,許偉城指著她,「行,你想作對,我奉陪到底。」

當天下午,迎晨便接到了警察通知,並告知,張有德提供了新口供。

迎晨渾身發了寒,回到家,便碰上主動求和好的厲坤。

想到他興高采烈說——「如果沒意外,我就能順利升職。」

男人眼裡的那股精氣神,是事業有成的夢想與憧憬。他的未來灼灼可期,迎晨就沒了猶豫,不願再害他一次。

想到這裡,迎晨趴在地上,終於苦笑。

兩人之間,真是有一根被命運惦記的弦,年輕時,陰錯陽差,厲坤因為她家,沒了一個媽。致使二人由愛生恨,倒生生成了對仇家。

這種歉疚,不是說散就散,說沒就沒的。

它像一個引火線,深深埋在迎晨心裡:

沒燃,便是相安無事。她發誓,用一輩子對他好,一是真心愛他,二是虧欠的彌補。

燃了,她也發誓,一定走得遠遠,可別把他連累了。

這個男人,一路走來,太不容易。

真的,太不容易了。

迎晨低頭盯著地面,自始至終都沒有哭。她撐著沙發,費勁地站起來,一臉素色,把頭髮紮了個馬尾,然後一瘸一拐地去臥室準備資料。

———

椿節後的天氣,雖還處在冬末,但總給人一種大地破土,椿芽欲生的生機感。

街上商場,模特換上了椿款服裝,偶爾飆個大晴天,也能瞧見路上的小姑娘,愛美地穿個短裙,顏色豔美,姿態活潑。

厲坤的升職手續審批在即,休完假,他回隊裡,訓練,學習,接待外來幹事,陪同介紹交流。一切井然有序,厲坤還是那個樣樣能拿第一的人。

直到歸隊後的第一個假期,林德發現,厲坤竟主動申請了任務,負責陸軍總院領導的來訪接待事宜。

「你怎麼能加班兒呢?」林德忒稀奇:「平常你都是恨不得請假,回去陪晨姐的。」

乍一聽這名字,厲坤忙著手中活,無神無色不說話。

「啊,說起來,我真的有好久沒見著晨姐了。」林德還在一旁絮絮叨叨。

「讓一下。」厲坤清點好材料,態度清淡。

他這副模樣,平靜如水,最叫人止聲。

林德本想說幾句玩笑話,這會,也不太敢開口了。

下午,厲坤去匯報接待工作的準備情況。他辦事,自然是放心的。參謀長五十有餘,走的是和藹路線,尤其對厲坤沒少關心。

「最遲下週一,你的升職決定就會下來。現在就差最後一項家庭關係的覆核審議。應該沒問題吧?」

厲坤站得筆直,敬了個禮,「五好家庭,根正苗紅。」

參謀長樂的,又當閒聊:「對了,什麼時候結婚?」

厲坤敬禮的手一頓,然後緩緩垂下。

「提個醒兒,提前打報告,只要你這報告一交,給你開後門,馬上批覆。」參謀長純屬好心,把話往輕鬆裡講。

厲坤沒笑,沒樂,那一臉嚴肅,抬手又是一個軍禮:「報告,婚不結了。」

參謀長正端著茶杯喝水,一聽,差點沒噴出來。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擱,「啥?不結了?」

「不結了。」厲坤聲音陡低,三個字,沒少心酸。

私事也不方便多打聽,參謀長像征性地點點頭,「那個,這幾天都在隊裡待著,通知下來,我就聯繫你。」

厲坤:「是!我哪都不去,您隨時叫我。」

忙起來,才沒空想別的。

週六,陸軍總院領導來訪,主要是學習交流,觀摩一下特戰隊的訓練成果。李碧山還在醫院康復,所以扛把子的事,都由厲坤出面。

接待禮儀,組織實訓,技術講解,每個流程,他都做得面面俱到。

隨隊來的,有一名外參部的宣傳幹事,叫李明月,人如其名,開朗大方。兩天的工作接洽中,與厲坤配合默契,處事不亂。

結束那天,李明月主動給他留了手機號,並且伸出了友誼之手:「厲隊,希望以後還有跟你學習的機會。」

這可是當著所有領導,戰友的面兒啊。

部隊出身的女人,爽颯,直接,眼裡是毫不掩藏的欣賞與期待。

厲坤面不改色,拿出手機,當場把人私號給存了進去。並且禮貌回應:「我的號碼是。」

「不用了。」李明月自信揚了揚下巴:「早查到了。」

這件事過後,最不高興的是林德。回宿舍後,他拉著一張臉,攔住厲坤:「你今天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跟陸軍總院的那女幹事,幹嘛呢你們?」林德毫不客氣地提醒:「這事兒要讓晨姐知道了,她得怎麼想啊?」

厲坤火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你他媽少在這裡給她出頭!」

林德被吼得臉紅脖子粗,一眼瞪回去:「出頭怎麼了!你做錯事兒還不讓說啊!」

「誰錯了?誰錯了!」這句話,瞬間捋到厲坤的逆鱗,「老子跟她分手了!」

一語畢。

林德被嗆住,懵著眼神:「啊。啊?」

「別問為什麼。」厲坤冷笑一聲,「你晨姐,大小姐脾氣,莫名其妙神經病,純屬在我身上驗證她的本事,她的能耐,她的魅力。驗證完了,一句我不想跟你吃苦,不想結婚,不想受你家的委屈——我呸!愛分不分!」

至今,回想起那晚迎晨說的話,厲坤心裡還跟刀割似的,輕輕一挑,便又是血肉模糊。

良久,林德默然道:「……晨姐不是這樣的人。」

氣憤當頭,厲坤差點脫口而出:「她就是這樣的人!」

當話到從嘴邊,出於本能,又跟喂了啞藥似的,悉數吞嚥了下去。

「算了,」厲坤別過頭,輕聲:「她就是……不愛了唄。」

週一,升職的事終於落實。順利,圓滿。厲坤因多年,多次立得戰功,經組織研究討論,並且嚴格通過多項考核,調研,以無一人反對的投票數,通過了晉陞決議。

組織需要這種個人素質突出,又有實戰經驗的儲備人才,去更好地傳授、服務於集體。

任職的紅頭文件下發後,隊友心服口服,均是熱忱祝福。就連李明月也打來了電話:「厲隊,哦不,厲幹事,以後我們合作的機會將越來越多,祝賀你。」

花團錦簇,一片熱鬧。

厲坤表面對誰都高興,但真一個人處起來,就不自覺地陷入發呆。

手機拽在手裡,道喜的短信,微信,電話此起彼伏。厲敏雲的,李歆苑的,發小的,領導的,甚至還有徐阿姨。

卻偏偏,偏偏那個人,影兒都沒有。

厲坤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大概是日光太刺眼,他又沉默地把眼睛閉上。

今年稍顯不同,晉陞任命是與軍區的表彰會一同進行。

表彰會向來受重視,但凡上了軍銜的,幾乎都會參加。軍區最大的禮堂,早兩天便開始佈置準備。

雖是一切從簡,但得體,大方,莊重,上得了檯面。

表彰會前夜。

崔靜淑給迎義章細心燙熨軍裝,邊上是件熨好的松枝綠襯衫,桌上的功勛章一枚枚擺放齊整。

崔靜淑也是個操心的人,一遍遍地叮囑:「你可千萬別落下,明天是要上台發言的人。」

「瞧這話說的,我這輩子上台次數還少嗎?」迎義章半臥在牀上,戴著老花鏡看書。

過了一會,他把書放下,似是感慨:「總區缺個位置,我也是趕上趟兒了,要是老厲沒生病,論資歷,論能力,也該是他的了。」

崔靜淑也是悵然,「當初,要不是大哥背著幹這事兒,咱們肯定也會勸阻的。」

「糊塗,真是糊塗。」迎義章嘆氣,說到此,難免有怨氣,「在這件事上,那倆孩子才是真正受了苦的人。」

「行了,過去就算了,多說也沒用,傷了和氣。」崔靜淑把躺好的衣服掛在衣櫃裡,忽問:「晨晨好久都沒家過了,你明天,讓她到家吃個飯吧?」

迎義章點點頭:「一姑娘家,成天瞎忙。你明兒準備一下晚飯,多做幾個菜。」

崔靜淑聽出了他話裡的深意,「你是想?」

「對,」迎義章頷首:「明天厲坤也在,我讓他,不,我請他,到家裡做客。」

崔靜淑笑起來,「是做客,還是做女婿?」

迎義章虎著臉,佯裝嚴肅:「什麼女婿,要當女婿,也讓他自個兒開口。」

崔靜淑眼神溫婉,順著老伴兒的意思,「行,你說了算。」

———

次日,表彰會隆重召開。

全體與會人員,正裝出席,氣氛莊嚴。就連老李,也被輪椅推著,趕來接受表彰。

會議召開之前,厲坤也不知自己怎的,神使鬼差地往朋友圈裡發了條動態。時間,地點,就差沒寫明:大家來圍觀。

他知道迎晨喜歡刷朋友圈。

她不可能沒看到。

但直到表彰會開幕,他都沒等到人。

心裡空蕩,這種空,連升職,受表彰都沒法兒填滿。

迎義章那邊,自是重要角色,各級別的政要,都跟他說番祝賀詞,必要的交際,人際的搭建,是他們這個層次所獨有的。

後來,迎義章有意,讓警衛員把厲坤叫了過去。在一堆大佬面前,他自然而然的,主動介紹引薦了厲坤。

多少人為之羨慕的關係網,迎義章沒有多餘解釋,給厲坤牽起了線,搭起了橋。

短暫的休息時刻。

當週圍只有兩人時,迎義章忽說:「你不要多想,一,我覺得你是可塑之才,二,我希望我女兒幸福。」

一時沉默。

迎義章把話補齊,他緩聲道:「我心有虧欠,對你們厲家,有愧。」

最後兩個字說完,厲坤未動,亦無言。

他的指甲,死死摳進掌心,忍,再忍。最後側過頭,對上這位年邁長者的目光,那句——「我和迎晨已經分手了。」便卡在了嗓子眼,怎麼都說不出了。

迎義章擺擺手:「去忙吧。」

他轉過身,站在後方的兩名警衛員邁步跟來,忠厚的嗓音留下一句話:

「晚上,到家來吃個飯,我讓迎晨下班回來。」

剛說完,一名近身幹事從會場外急急趕來。是朝著迎義章的方向。

他快步,愁眉焦急,還沒靠近,就連聲喊話:「首長!」

迎義章神情微皺,「什麼事?」

對方站定,看了眼他身後的厲坤,欲言又止。

「說吧。不礙事。」迎義章准允。

「我接到了消息,是,是……」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像什麼話。」迎義章不滿。

「首長,您可千萬要穩住。」這名幹事,如實告訴:「是迎小姐,她出事了。」

身後的厲坤,猛地抬頭。

迎義章大駭,但語氣尚算沉穩:「出什麼事了?」

「她上午八點被市局叫過去問話,一小時前,已經移交紀委了。」

此話一出,迎義章血氣洶湧上翻,他捂著胸口,人站立不穩。前方的警衛員,迅速上前將人扶住。

驚叫聲,喧嘩聲,此刻,再大的動靜,在厲坤聽來,全變成了模糊的嗡嗡聲。

———

而事發後的當晚,晚八點。

FM8569航班,從上海歷經兩小時飛行,終於降落星陽機場。

一身黑色羊絨大衣的男人,只拎著一個簡單的公文包,出門匆忙,連行李箱都來不及收拾。

他出機場,司機早已候車在外。黑色奔馳一層不染,坐進去,暖氣傍身而上,但對他說,並沒有半點熱意。

司機側頭頷首:「唐總。」

「去萬科城。」唐其琛沉聲,一路風塵難抵心焦:「走最近的路。」